韓曜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友人?”
蘇旭麵無表情:“那要不還是萍水相逢的——”
“那就是友人吧。”
少年頓時改口,抿唇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做什麼都行,不用知會我。”
蘇旭不是傻子,她一聽就能聽出對方話裡賭氣意思居多,然而她又不欠他的,也犯不著因此哄他,乾脆徹底無視了他。
天色陰沉,荒村裡大雪紛飛,殘破的房屋佇立在雪中,骷髏們失去了目標,重新蜷縮在小巷的陰影裡,或是乾脆化作一地散落的骨頭。
蘇旭終於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
早聽聞這裡終年落雪,而且四季嚴寒,若是這樣的話,積雪應當遠遠比他們見到的要厚重許多。
她望向身邊一棵枝乾光禿猙獰的枯樹,伸手在堆滿積雪的樹枝上抹了一把,已隱隱凍結的雪塊被拂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
那樹枝上很快又堆滿了積雪。
不過,當落雪的厚度回複到先前的狀態,仿佛就徹底停止了變化,無論又有多少雪花飄落而上,都不動如山。
蘇旭一言不發地拿過韓曜手裡的靈犀,手腕一轉,赤紅火焰燃燒而下。
利刃嗡鳴。
一道火紅的劍芒脫離劍身轟然而出,重重撞擊在前方一座塌了半邊的石屋上。
在稀裡嘩啦的坍塌聲中,那座屋子被撞得徹底倒下,大火熊熊燃燒,焚儘了屋裡的枯草,然後就慢慢熄滅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時間,那座屋子神奇而詭異地恢複了原狀,甚至那些被燒乾的、放在火爐旁邊的草堆,都重新冒了出來。
蘇旭:“…………”
兩人默默看著這一幕。
她將靈犀重新扔回去,“其實我們現在就可以向宗門彙報了。”
韓曜不置可否,“但你既放不下那些人,又好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旭瞥了他一眼,“而你既不想看到我去救他們,又不想一個人從這裡離開。”
韓曜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為何不用殺掉玄火教教主還有陸月嬋的那一招,將地麵上的屋子全都毀掉,看看是否能找到地宮入口?”
因為那樣會損失掉將近一半的靈力,而且——
“他們並不是從這個村子進去的,這裡未必一定會有。”
蘇旭想了想,隻將後麵的原因說了出來,“再說萬一燒死你怎麼辦。”
韓曜愣了一下,剛想說不會,旋又想起自己並未直麵過那一招,而且思及對方的話,心裡又莫名有些高興。
——我可能是完了。
他轉身運起靈力,“跟我走。”
說罷化作一道輕煙般的黑影穿過荒村的廢墟,在崎嶇輾轉的小徑上來回穿梭,骷髏們甚至不曾反應過來,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旭跟他跟得極緊,然而一路也暗自心驚,以這靈力的運轉程度,若是對方再快一些,她說不定連妖紋和羽翼都要遮掩不住了。
不多時,韓曜鑽進一座漏風的破屋。
這裡麵隻剩一麵完好的石頭搭建的牆壁,旁邊兩座牆都散落成堆積的石塊,凍結了一層厚冰,房間裡鋪著一堆爛乎乎的草席,都與地麵凝凍在一處。
他站在旁邊以目示意。
蘇旭將信將疑地彈出一道火光,冰雪融化,地上的草席迅速被燒了個乾淨,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道入口。
“?”
這難道也是魔族特有的直覺?
“等等。”
韓曜拉住了她,“如果有去無回,難道還真一輩子都呆在裡麵?”
蘇旭笑出聲來,“你不知道麼?這地方若是被人操控,將那人殺了就行,若是被某個法術結界所影響,找到陣眼毀掉就好。”
韓曜這才鬆了口氣,跟著她一起下去了。
這地道並不算幽深,隻走了幾十級台階,前麵就露出一條狹長筆直的通道。
周遭皆是冷冰冰的石壁,縫隙間依稀有冰碴霜跡,四處彌漫著涼氣,高處懸掛著燭台,紅燭光芒微弱,幽幽戰栗。
這蠟燭也不知燃燒了多久。
“你怎麼做到的?”
“不知道,隻是覺得這裡似乎有某種靈力波動……”
他們身形極輕,幾乎沒有發出半點兒腳步聲,然而沉睡在地穴中的怪物們卻紛紛被驚醒。
在一道道幽深的長廊中,不斷有奇形怪狀的生物,從角落的陰影或是牆壁的裂縫中冒出來。
大多數都是身上遍布蛆蟲的骷髏骨架,有些已不複人形,三頭六臂的,生出十數條腿的比比皆是。
兩人很輕鬆地打發了這些怪物,轉過一個拐角,通道變得寬敞起來,兩邊多了許多被鐵欄割開的牢房,前方站著一個更加高大的骷髏。
那東西將近一丈高,腦袋幾乎觸碰到上麵的牆壁,手裡拖著長長的布滿鏽跡的鎖鏈,身上掛著蜂窩般的蟲巢,行走間不斷有蟲卵簌簌掉落,外殼裂開,爬出蠕動的幼蟲。
蘇旭看著那寸許長的幼蟲陷入了沉默。
烈焰灌滿了一道道地底長廊,牆壁上的霜凍融化,石牆被炙烤出灼灼火光,熱浪翻騰而起,驅散了寒意。
韓曜側目,“你怕蟲子?”
當然不是。
蘇旭的內心在哀嚎,“我怕我再不燒掉會忍不住去嘗嘗滋味。”
韓曜:“……”
他沉默了一下,“你若真的想吃,嗯,應該也無妨吧?”
蘇旭麵無表情,“你當真這麼想嗎?”
韓曜看她的眼神識趣地不再說話。
蘇旭用的隻是尋常火焰,而且控製得頗為精確,故此骷髏們雖然被燒乾淨了,周遭的事物卻沒怎麼被破壞。
兩人分彆在這疑似監牢的地方探索了一圈。
不多時,她在一座牢房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卷竹簡,上麵文字被磨損得厲害,隻能連蒙帶猜看出這是記載了白沙城曆史的東西。
——四百餘年前,白沙城易主,暴虐殘忍的城主身死,屍體被掛在了城牆上。
新任城主美貌無雙,性子風流,在宮殿中豢養男寵數十人,整日尋歡作樂,然她不曾苛捐雜稅,也不曾為非作歹,故此城內外百姓也算得上生活安寧。
直至無數魔族爬出了埋骨之淵,魔瘴洶湧如海潮。
白沙城中並無修士,居民們瑟縮在牆後,眼睜睜見著城主前去迎戰,她化出蛇尾,身形迎風而漲,孤獨地麵對千千萬萬潮水般湧來的魔族。
竹簡記載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蘇旭對於看不到後續感到十分惱火,然而找遍了所有的牢房,都沒再有相關的記載了。
她也不怕引來太多敵人,乾脆試著放出過神識。
力量確實受到了某種壓製——
所感知的範圍一寸一寸擴散開來,本該有清晰的畫麵反饋而來,卻隻能感到一些隱隱約約的阻隔。
這感覺極為奇怪,好像是被人蒙上了眼睛,隻能通過觸覺來感知周圍是否有障礙。
不過,僅是這樣,她也能依稀分辨出附近的格局。
——無數條曲折迂回、互相勾連的狹長通道,儘頭處有通往高處或者下層的階梯。
就在蘇旭正要收回神識,向樓梯處走去時,混沌模糊的感知世界驟然清晰起來。
黑暗頃刻間剝落而下,露出一處空空蕩蕩、穹頂極高的水牢,無數堆積的骸骨從水裡浮現出來,水麵全然靜止,森白骨骼像是一座座小山,最上方甚至落了層層灰塵。
有一個人坐在儘頭高處的台階上,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
他們明明身處全然不同的空間,然而這一眼卻仿佛直直望進她心裡。
蘇旭幾乎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個高大的青年,生得極為俊美,他穿了一身漆黑的長袍,袖口伸出蒼白枯瘦的指骨,一手捏著長長的黑色烙鐵,頂端燒得通紅,另一手拎著布滿倒刺的長鞭,鞭上掛著腐爛的肉塊。
他直勾勾地凝視著前方的虛空,一雙澄黃的眼眸中,漸漸延展出豎瞳。
黑袍青年慢慢站了起來。
他的衣擺下是一條布滿鱗片和斑紋的蛇尾,隻是有半邊都爛掉了,附近環繞著嗡鳴的蒼蠅,半露出的纖細的肋骨上蠕動著蛆蟲。
青年直勾勾地盯著她,視線仿佛穿透了層層牆壁,精準地鎖定到目標身上,然後猛地揮起了手中的長鞭。
“你——”
韓曜剛想開口詢問,忽然被一把推開。
這一下極為用力,他整個人被推出丈許,直接撞到了牆上!
倘若是普通人恐怕腦漿都要撞出來了。
他都忍不住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腦袋,才發現先前的位置出現了一道深深的鴻溝。
地麵直接被抽出了一條裂縫,甚至都能隱隱看到下麵一層的境況。
——幾個倚在牆邊休憩的骷髏被驚醒,抬頭用空洞的眼窩茫然地看著他們。
蘇旭的身影已經消失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