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這一點,我就不會向你動手。”
蘇旭堅定地道,“彆誤會,我知道你不想和他再有牽扯,我也不是為了報恩,那家夥先前耍了我一遭,我雖然報複了他,但是——嗯,怎麼說呢——”
她正在組織措辭以表述自己的心情,旁邊的人倒是先笑了,“我明白仙君的意思啦。”
“你若殺了我,他說不定樂見其成,或是幫他抹去了這段他必定不喜的過往,故此你不會這樣做,對麼?”
額生龍角的青年笑眯眯地說道。
蘇旭想了想,“差不多是這麼個意思——隻是我仍有些好奇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被魔族殺死的人都會變成魔族?還有,為何你的領地之中,包括周圍的村落裡,被破壞的事物在一段時間後會自行複原?”
“仙君認為你如今身在何處呢?”
媱姬不答反問道:“此地本就並非現世。”
“你說此處是裡界?!”
蘇旭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我確實聽聞白沙城以北有埋骨之淵,然而這裡——”
已經是裡界了?
她曾在遊記中看過相關記載,埋骨之淵其實是現世和裡界的夾縫,當中遊蕩的魔族也是從裡界出來的。
至於究竟怎麼回事倒是沒人清楚——起碼寫書的人們都不知道,知道的人恐怕也沒心情或者沒工夫去寫書了。
蘇旭抬頭環顧四周。
這經年落雪的荒廢古城巋然不動,唯有呼嘯的風聲穿過空洞的廢墟。
在遙遠的地麵上,茫然遊蕩的骷髏們身影蒼白渺小,和紛飛的霰雪幾乎不分彼此。
不過,若是這樣一切就有了解釋。
荒村裡複原的房屋,還有這些被砍碎後會重新拚湊的骷髏,倘若城主不是在背後操縱它們之人,那就說明它們確確實實是魔族無誤。
唯獨魔族才能有這樣詭秘奇特的力量。
它們本身的存在就是難以用常理解釋的。
“仙君如何理解裡界的存在呢?”
媱姬輕輕歎了口氣,“你是否覺得現世和裡界,就像互相毗鄰的兩城,埋骨之淵夾在二者當中?”
蘇旭:“看來事實並非如此了?”
他搖頭道:“現世就像是這白沙城,裡界如同你我所在的宮殿,兩者本就是重合的——埋骨之淵好似這裡的每一座門窗,裡麵的人可以出去,外麵的人可以進來。”
蘇旭訝然道:“然而你說我正在裡界,那我曾經過埋骨之淵,但我卻不知道?”
遠古時期的妖王和人族大能共同封印了古魔,把它們壓製在裡界。
元初古魔們都有著詭秘莫測的力量,它們對於大部分人族和妖族而言十分危險。
哪怕被迫陷入沉睡——至今都有像是玄火教徒那種人,心甘情願被它們附身,倘若它們被置於在現世,說不定早就被瘋狂的信徒們放出來了。
故此那些大能者們開辟了所謂的裡界。
“這地方並不一樣。”
麵前的城主再次露出了苦惱之色,“你可以將此處理解成這宮殿遺落的一處磚瓦,雖然置身於白沙城中,卻是獨立存在,不與裡界相連,但本質上來說,此處和裡界是一樣的,萬物皆會複原。”
蘇旭沉默了片刻,“那為何會這樣?”
“我們在現世被魔族殺死,這裡的一切都淹沒在魔瘴之中——”
他露出一絲迷茫之色,“我也死了,醒來後就變成這樣,我其實也有些解釋不清呢。”
蘇旭猶豫道:“你的男寵們是否都失去了理智呢?他們為何與你不同?”
“興許是他們戰死時修為不夠吧。”
媱姬語氣溫柔地說道,眼中也浮現出幾分緬懷之色,“他們的意誌被抹殺,如今隻是行屍走肉,與你知道的其他魔族並無不同,也同樣會被妖族吸引——我若是沒將仙君召喚過來,他們定然會各施手段將你引去。”
“城主卻與他們不同。”
蘇旭低聲道,“魔族渴望妖族的血肉靈神,而妖族也能借助魔族的力量得道晉升,隻是並非人人都有這樣的機遇和本事。”
說起這個,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城主先前說,本來想將我早些傳過來——”
媱姬聞言頓時正色道:“你身上有另一人的氣息,那人的力量之強我前所未見,哪怕是埋骨之淵裡爬出來的高等魔族,也沒有如此令人畏懼。”
蘇旭皺眉,“那人是妖族?”
她不禁想到了夢中那個站在桑樹下的男人。
媱姬猶豫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旋又拉住了她,“隻要你不冒然離開此處,他就奈何你不得,白沙城是我的地盤,我雖打他不過,但暫時攔他一刻並不難,待到你準備好了,我將你放出去,再將他引進來,也可困他一時半刻——”
“你想死在他手上?”
蘇旭反問道:“你為何不願繼續活下去呢?隻因為你覺得你可能會淪為心智全無的真正魔族?”
這一刻,有一個強大的妖族將她視為獵物,在白沙城之外等候她,已經不是讓她煩心之事了。
最壞的結局不過是生死的區彆。
媱姬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都不記得自己活了六百年還是七百年,太久了,這世上又有什麼值得留戀呢?我心無所屬,故此也能與這城一同坦然赴死。”
蘇旭搖了搖頭,“我大致能猜到是怎麼回事,這是我惹出來的,就算城主當真不想活了,也得換個法子尋死,我必然要麵對那人的。”
這段時間內,她知道了太多事,腦子一時有些混亂,如今反應過來,對方竟然隻字不問關於謝無涯的事,看來確確實實是絲毫不在乎了。
真好。
“你的兒子們呢。”
蘇旭輕聲問道。
媱姬訝然看向她,“仙君如何想起他們?”
“雖然說我應當尊重城主的選擇,哪怕你想去死——但我依然不願這事發生,就算我的私心吧。”
蘇旭扯了扯他的手腕,動作帶了幾分親昵撒嬌的意味,“你知道麼,大多數半妖出生時都是人的模樣,他們不需要修行,隻要有一口飯吃,興許某天一覺睡醒,就發現自己生出羽毛或是鱗片,從此能變成妖身,比起尋常妖獸省去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修行過程——令郎們若是還活著,說不定業已成為蛟龍,潛水入海,甚至翱翔九天,嗯,而且必然生得像你一樣好看。”
媱姬聽著她的話陷入了沉思,臉上竟真的浮現出幾分悵然,眼中又有些期許。
他應當在幻想那個場景吧。
蘇旭的指尖觸到對方手上冰冷的金環,那沉甸甸的赤金鐲子寬且厚重,雕鏤著繁複的飛龍祥雲紋,光輝熠熠,十分華美。
“這是誰送你的麼?”
媱姬掃了一眼腕上的金環,“你師父曾經給過我一個樣式相近的,我將那個丟掉了,又畫了個喜歡的花樣,讓人照著打了出來。”
言罷停了停,“他對你如何?”
“我也說不清。”
蘇旭思忖道:“談不上特彆好,但要說不好,倒也不至於。”
這感覺倒是有點微妙。
她能很清楚地意識到,對方這一問並非在意謝無涯,更多的倒是在關心自己。
“當年他嫌我讀書太少,又逼著我背了許多書,有時還要一邊背一邊被喂招,但凡一句說不出來或是記錯,就要多挨一刻鐘的毒打——咳,切磋。”
蘇旭說著也覺得好笑,“後來他說一心二用三用其實是本事,在戰鬥中尤甚——否則在麵對多個敵人時怎麼辦呢?”
她自詡不是什麼鐵骨錚錚的英雄人物,被打多了也不會克製隱忍,直接又哭又罵。
蘇旭自小出身市井,各種難聽的言辭都講得出口,有時甚至罵得不堪入耳,謝無涯也不以為意,絲毫不動怒,該打繼續打。
不過她進步極快,隻被揍了幾年,期間還有數次長眠,實力就飛速提升。
後來兩人再過招時,她就很少單純挨打了。
拜他所賜,蘇旭極為清楚劍修怎樣戰鬥,而且“看”會了許多劍訣,她不使出來也是因為一沒機會二沒必要。
結丹之後更是如此。
元嬰境以下的劍修,在她麵前根本走不了幾招,實力再差點兒的話,連捏劍訣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她已經卡在金丹境界許多年了——
“半妖無法像尋常人族修士一樣煉化元神的。”
蘇旭歎了口氣,“前些日子看了一位前輩的遊記,我方才知道這一點,妖族當中沒有這麼些個境界說法,也是因為人族和妖族修煉過程本就不一樣。”
可笑她過去還真以為謝無涯願意將首座的位置傳給自己。
蘇旭轉身躍上一旁的玉石欄杆,雙腿懸空,玫紅裙擺在風中卷動。
“他也送過我一個,不過那東西是法器,如今還在我腳上。”
她隨手拎起裙裾向旁邊一甩,露出光裸瑩白的赤足,纖瘦腳腕上掛著雕鏤鳳鳥紋的金環。
玉趾染著瑰麗丹蔻,在雪中竟生出幾分香豔荼蘼。
“仙君說這是法器?”
青年饒有興趣地屈身俯首,動作溫柔地捧住少女的腳腕,修長尖銳的指爪輕輕轉動著金環,“確有靈力,他的靈壓對我而言已經太過陌生了——這是做什麼的呢?”
蘇旭隻能看到他雪白的龍角一搖一晃,細碎的發絲垂落下來,劃過裸露的小腿時有些微癢。
“他說隻要我戴著這個,如果我受了重傷,我的血親會有所感知。”
“這也是我未曾將此物取下的緣故。”
她低聲道:“我總覺得隻要此物尚在,我們仍然存在某種聯係——這是否很矛盾呢,我一邊告訴自己,我已經不再幻想我那妖族母親的模樣,一邊又不願斷掉這一點念想,故此我佩服城主能真正放下。”
媱姬尚未說話,忽然神情一動,“有人來找你。”
蘇旭一愣,“是否與我同來的那人?”
他微微搖頭,“是與你一起在地牢裡的那人。”
還沒等蘇旭反應,媱姬又神情奇怪地補充了一句:“他的氣息明明是霧魔,而那具身軀是確確實實的人族,並不曾被腐蝕,這倒是前所未見。”
“他可以變成被他殺死之人的模樣,甚至靈壓都模仿得極像。”
“那就是霧魔無誤了,他們會吞噬獵物,不像尋常低等魔族——”
媱姬輕聲道:“他們很聰明,不僅是被本能支配之物,而且極難被殺死,哪怕有一絲力量殘存,也會很快恢複。”
話音未落,蘇旭感受到了韓曜的靈壓。
那幾乎是一瞬間從周圍迸發出來。
寒風吹過這一片空曠的觀景天台,柳絮似的雪花紛紛揚揚席卷而來。
黑發少年的身影都變得有些模糊。
他站在另一邊,視線透過飛雪織成的簾幕,遙遙望見了令人十分不快的一幕。
黑發白角的青年俯身幾乎半跪,坦露著胸膛,手臂上浮現出齊整細密的鱗片,一雙利爪小心翼翼地捧著紅裙少女的赤足,似乎在把玩那纖細足踝上鬆鬆掛著的金環。
而且他手上的鐲子竟與那也有八|九分相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