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綏進了思學堂,剛剛坐下,秦衡便湊到了他跟前,偏了偏頭,微微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頭,語氣不善:“今日可算叫我逮住他了,旬假前他害得咱們跪了一整天,清清白白的雪蓮花,還真就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虛偽。”
說罷,秦衡又冷嗤了聲:“今兒外頭冷,有他受的。”
陸綏臉上什麼表情都看不出來,春光映照著少年如玉透白的精致臉龐,漆黑的眼底冷得像是刮骨的寒風,細看也能看得見稍縱即逝的厭惡。
陸綏向來不喜歡沈竺玉這個人。
即便他是太子。
隻覺得這人像提線木偶,懦弱不堪,這麼多年又總是病懨懨的樣子,風都不用怎麼吹就倒了。
陸家本就同太子黨不合。
這兩年,朝堂上龍虎之爭愈發厲害。
陸綏的父親前年差點死在皇後的手裡,新仇加舊恨,自是相看兩厭。
陸綏輕啟薄唇:“先生還沒來嗎?”
秦衡說:“祭酒才將先生叫了過去,莫約還是為了助學一事。”
陸綏嗯了聲,沒再問。
他偏過臉,往外看了眼,身形瘦弱的少年孤零零站在門外,像一枝剛抽條的青澀新竹,透著伶仃的少年感。
論相貌,少年長得是不差的。
眉似畫,眼似玉。
遺世獨立,冰肌透骨。
五官無可挑剔,好似一尊精心雕刻過的玉人,精致的有些過分漂亮。
陸綏麵色冷淡收回眸光,長得好有什麼用?腦子蠢笨,遲早得死。
男生女相,隻會叫心思齷齪之人生出下流的念頭。
陸綏忽然想起方才進來時,瞧見沈竺玉懷中偷偷抱藏著個湯婆子,當真就是一點兒苦都吃不得。
陸綏眼底冷漠更甚,似乎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嘲弄和厭惡。
竺玉幸好自己還披了件鬥篷,冷風颯颯,撲在臉上,時間長了像是被接連扇了幾個刺痛的耳光。
國子學裡規矩嚴格,便她是太子也少不了受罰。
她腳底的靴子像是浸著雪,實在是冷,呼吸間泛著白色的霧氣,柔軟的耳朵已然凍得通紅。
竺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轉頭正好就望見了端坐在位置上的陸綏。
他低垂著臉,側臉的弧度都如月色那般的冰冷。
無形中,透著居高臨下的疏離之感。
陸綏忽然抬眸,四目相撞,竺玉有些心虛的收回了目光,她從內心就是有點畏懼陸綏的。
她也分不清上輩子陸綏到底有沒有發覺她的身份。
她被皇後推上皇位,身子骨卻一日比一日孱弱。
陸綏那時已是天子近臣,待她也是一日比一日過分,時常隨意尋個敷衍的借口,要與她同床共枕。
竺玉自是嚇得不輕,睡夢中都緊緊攥著自己的腰帶。
夜夜膽戰心驚,忍無可忍隻叫他滾出去。
陸綏好似個聾子,不僅聽不見這個滾字,瞧見她穿戴整齊臥榻在床,冷笑了聲,“陛下怎麼還穿著衣裳睡覺?”
說著,陸綏便在她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時,扒掉了她的外衫,她實在怕了,連聲求饒,將枕榻邊的位置讓了出來,“陸大人有這份心,朕實在感動,夜既已深,陸大人快些歇息吧。”
陸綏垂眸,漆黑的眸光定定盯著她看了會兒,神色冷傲,從齒間溢出一聲淡淡的嗤笑,也不再同她做戲,平日裡裝模作樣出來的恭敬演都懶得再演:“早這樣不就好了。”
竺玉怔怔回過神來,深呼了口氣,她這輩子也沒什麼大的誌氣,但是總歸不能像上輩子那般窩囊的被皇後給毒死。
上輩子,竺玉臨死前才知道自己原來不是皇後的孩子。
她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上半輩子,最終都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竺玉默默攥緊了手,氣息不暢。
她這輩子和陸綏他們應該也沒什麼過深的交集,她一直都看得出來,陸綏心高氣傲的,瞧不上她這樣的窩囊廢。
嫌她嬌貴。
嫌她愚笨無能。
陸綏生在鐘鳴鼎食之家,性子雖然冷傲,學問卻極其好,一點就透,回回考試都名列甲等。
他在國子學裡素來是被同窗眾星捧月的仙鶴,先生喜歡他,其他性子多少有些倨傲的小祖宗們,倒也十分聽他的話。
陸綏的祖父曾是教導先帝的太傅太保,官從正一品。
其父乃是正武年間連中三元的狀元,進了翰林院之後,平步青雲,步步高升。如今不過三十有餘,就已是大燁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內閣首輔。
陸綏是陸首輔同宜和郡主所出的嫡次子。
身份尊貴的小公子自幼就被養得金貴,吃穿用度樣樣精細,這雙眼似乎瞧不上任何人。
陸綏的手段比起他的父親,還要酷烈幾分。
這個男人仿佛不通人性,生了一副魔鬼心腸,血骨中就沒有慈悲二字。
陸綏最初不過是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刑訊逼供的手段讓其他人望塵莫及,甘拜下風。
這世上沒有他撬不開的嘴。
仿佛也沒什麼秘密能逃得過他銳利冰寒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