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寬敞,還有張供人休憩的檀木小榻。
竺玉靠著車窗,頭不僅暈還有點疼,她從前沒怎麼喝過酒,還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這會兒算不上糊塗,但腦袋像灌了漿糊,連脖子都覺得沉得很。
馬車裡蘊著淡淡的書墨冷香。
同陸綏身上的氣息有些相像,竺玉漸漸的清醒了些,隻是腦袋還是沉,眼皮也沉,人犯起了困,就想回去睡覺。
她這酒量不能算差,隻是剛才一杯接著一杯喝的太急。
酒勁上頭,不僅人變得昏沉,身體從內到外都浮著燥熱,她鬆了鬆衣領,好讓自己能透過氣來。
馬夫遲遲未動。
竺玉掀開車簾,紅潤的臉被外頭的冷風一吹就白了幾分,她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從酒樓裡出來的陸綏叫她有清醒了些許。
竺玉對上陸綏的目光,看見他皺了皺眉。
男人也上了馬車,竺玉往角落靠了靠,方才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輕輕撫平了袖口上的褶皺,隨後朝她投來了淡淡的一眼。
竺玉還稀裡糊塗的,馬車終於緩緩動了起來。
她看了眼陸綏,說話帶著鼻音,她說:“勞煩陸兄將我送到行宮外的住所。”
太子在的宮外也有府邸。
隻是不常住。
陸綏嗯了聲,隨即便閉上了眼,似乎在閉目養神,不太想同她說話的樣子。
他是個很講究的人。
傲骨凜凜,清高矜傲。
竺玉也不會上趕著同他套近乎,兩人能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過的了。
竺玉還記得上輩子她登基之後,眼前這位陸大人吃穿用度比她還要挑剔,精細程度比起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賞賜下去稍微差一點的東西,都不會要,也不會用。
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實際上碰都不肯碰一下。
隻有那種百年都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陸大人才會撩起眼皮瞧上一眼。
竺玉正好也困了,靠著窗慢慢閉上了眼,馬車行進的平緩,她沒一會兒便進入了夢想。
原本閉著眼的男人緩緩撩起了眼皮,眼珠漆黑,眸光灼灼盯著他看了會兒,一寸寸掃過少年的身軀,最後停在他的臉龐,吹彈可破的皮膚,他睡得正熟,毫無防備。
陸綏忽然覺得馬車裡有些逼仄,沈竺玉衣領處透出來的香,若有似無的纏在他的鼻尖。
那會兒騰起來的燥意。
此時又被激了起來。
陸綏揉了揉眉心,隨即麵無表情打開了車窗,冷風撲麵,浮動上來的燥熱勉強被壓了回去。
周淮安不是李裴,會被沈竺玉這張臉勾引。
他也沒李裴那麼糊塗。
竺玉是被凍醒的,恰好她醒來的時候馬車停在了後巷小門,她剛睡醒,眼神還有幾分渙散。
待漸漸恢複了神采,拱手同陸綏道了謝。
陸綏客氣疏離:“舉手之勞。”
竺玉一覺睡醒頭反而更疼了,她急著擺脫陸綏,跳下馬車時沒注意地上的小板凳,一腳落空下意識抓住了身旁的人。
骨架纖細的手指用力抓著陸綏的衣袖,待對上他眼底的冷色,又如蝶翅那般顫顫的落下。
她低聲抱歉。
陸綏皺著眉,沒說什麼。
等人進了屋,門扉緊閉,陸綏才在馬車上發現他落下的書。
*
旬假過後。
又得上學了。
國子監每個月就放一天的假。
內院還有供學子住宿的監舍,隻是住在裡麵的人少,多好不容易靠近國子監的外省學子。
竺玉想到上學就怵,她心知肚明自己絕非什麼天才,資質平平,同陸綏他們相爭,就十分痛苦。
她又是太子,什麼都被拿出來和陸綏比。
書、畫、棋藝、文章等等,每次聽著先生的歎息,她也想歎氣。
唯有一樣算學。
她同陸綏勉強能打個平手。
這天才下了學,竺玉就被陳皇後叫了過去,路上下起了雨,劈裡啪啦的雨點濺落在屋簷上,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簷溝墜進院子裡的青石板。
雨勢漸大,又起了寒風。
竺玉攏緊身上的狐裘鬥篷,戴上兜帽,防風禦寒。
天色漸暗,廊廡點了宮燈,被風吹得作響。
前麵有太監提著燈籠帶路,紙燈籠裡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好似隨時會熄滅。
宮燈將少女的臉龐照得如琢如玉,皮膚透淨雪白,耳朵尖映出好似泛著軟香的緋色,她垂著眼睫,濃長的睫毛密密匝匝落下小片陰影,眼睛漂亮,鼻尖被風吹得有點紅。
長善宮門前,早早就有嬤嬤在候著。
竺玉聽著廊外的雨聲,冰冷的風拂麵吹來,倒是叫她清醒了些,她望著宮門前的嬤嬤。
記起來,這次陳皇後是將她叫過去是做什麼。
上輩子她至死才看清陳皇後的人麵蛇心、她被陳皇後傻乎乎蒙騙了大半輩子。
她的一生。
都做了陳皇後手裡的棋子。
她若是沒記錯,陳皇後是要她去父皇麵前求情,將她的外父親陳鴻禎從江南織造司調回京裡。
江南織造司雖然是個肥差。
但是卻沒什麼實權。
前些日子,江南織造司還出了事。
陳鴻禎被一封奏折給告了,貪墨受賄的賬本都一並被人給送到了殿前。
父皇看過奏折後,大發雷霆,下令大理寺徹查。
上輩子,陳皇後在她麵前哭得快要暈過去,死死抓著她的手,說她的外祖父是被奸人所害,絕不是貪財的人。
叫她還她外祖父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