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瀟瀟, 雨紛紛, 雨水在灰暗天空下交錯紛飛, 洗得花園裡的葉子一片綠意。
佟凱坐在落地窗邊, 膝上攤著一本插圖版的《小王子》, 眼裡帶著些許迷茫。佟薔正在家裡指揮眾執事們收拾東西, 準備先將東西送回阿姆斯特丹。執事們興高采烈,終於可以回家了,大家都很積極, 準備去過宮廷生活了。
“這些要嗎?殿下。”執事拿著一個紙箱給佟凱看, 戴著白手套的手嫌棄地拈著一串蜜蠟轉運珠, 在佟凱麵前晃了晃。
“要,”佟凱不冷不熱地說,“箱子裡的都要。”
佟薔打開一個本子, 攤開給佟凱看,裡頭電影票、博物館門票散了一地, 那是佟凱與江子蹇談戀愛時去過的地方,上麵還有江子蹇用彩色鉛筆手繪的景點與場景圖, 下麵有兩個手拉手的小人。
佟凱:“給我留著。”
佟薔知道弟弟需要慢慢接受並消化這一事實,便不來打擾他。
一連幾天裡,江子蹇沒有找過佟凱, 佟凱也沒有主動找過江子蹇。自打那天晚上佟凱主動去江子蹇家裡過了一夜後, 所有事情就像從未發生過。
當然, 有些事隻要來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比方說佟凱站起來時,覺得身上某個地方還有點不適,江子蹇再三朝他保證,習慣以後慢慢就好了。
去你的習慣!第二天早上,佟凱憤怒地朝江子蹇喊道。
但他沒想到,性居然如此美好,尤其是在兩人坦誠相對的一刻——心跳過速帶來的刺激,第一次完全看見愛人的身體,分明是如此熟悉的人,卻以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式出現在麵前,頓時令他腎上腺素狂飆,超過了臨界點。
可惜自己實在是沒有發揮好……江子蹇也再三朝他保證,處男第一次都是這樣,下一次一定不會隻有三分鐘了!
雖然第一次隻持續了短短的三分鐘,佟凱卻覺得,那真是自己畢生難忘的時刻。
他這一生將會永遠記得這三分鐘。三分鐘怎麼了?宇宙中無數行星誕生又毀滅,哪怕有上百億年的光陰與歲月,在永恒的時光麵前,也隻是轉眼一瞬。三分鐘與兩百億年,又有多少本質上的差彆呢?
而佟凱是個勤奮好學的人,學習新東西,上手總是很快,他相信隻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朝江子蹇用行動證明“我愛你”,如果在這一次上加上一個期限,那麼他相信,將是一萬年……
可是會有下一次嗎?
佟凱想到他們的關係,就仿佛被吸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裡,舉目茫茫,四周隻有黑暗,再無光明。
佟凱終於合上書,在客廳裡走了幾圈,看著大大小小打包的行李。
佟薔滿意地說:“好啦。”
埃德加說:“先把這些送回阿姆斯特丹。”
佟薔坐下,執事們端上茶,佟薔喝了口茶,說:“你到底在想什麼?國王啊!兩院已經在催你回去了!”
佟凱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的雨。
“待完一個月吧,”佟凱說,“做事要有始有終。而且我隻是答應回去和王室聊聊,還沒決定當王儲呢!”
佟薔說:“沒關係,你完全可以自己決定。荷蘭人民對你翹首以待,大家都在等待著彈冠相慶、長袖善舞的時刻,人生嘛,總還有許多責任,要去完成。”
“姐,你z文不行就不要亂用成語好嗎?!”佟凱說。
這場暴風雨席卷了佟凱的精神世界,佟薔卻覺得很正常,弟弟一定會回來當王儲的,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有著當之無愧的、擁抱現世的渴望,有著巴爾紮克式的社會責任感。他理應是一個能夠幫助荷蘭人民重建黃金時代的君主。商人的熱情與律師的洞察,將引領自17世紀後便走進衰退期的尼德蘭王國,走向一個全新的未來。
佟凱勉強接受了姐姐的提議,願意前去接受兩院的問詢與王室會議,見一見那個十歲以後就再也沒會過麵的外舅公,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的心裡很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許不會再回到中國了。
“我還要想一想。”佟凱想給江子蹇發消息,約他出來見個麵聊聊,卻看完了他們從認識那天起的所有聊天記錄,最後如是說。
佟薔吃定了佟凱會跟著自己回家,倒不擔心他改變主意,放下茶杯,說:“我去逛逛,順便買點伴手禮回家。”
埃德加馬上吩咐司機準備車,送佟薔出門逛街。
佟凱:“我也出去走走。”
執事們捧上衛星定位項圈,佟凱當即怒吼道:“我再也不會戴這個項圈了!”說著把托盤掀翻,又惡狠狠地威脅道:“再有人跟著,我就馬上拒絕王位!”
埃德加隻得作罷,於是佟凱打了把傘,出了門。
中國的空氣如此清新美好,佟凱已漸漸地將這裡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他走過江家門口,短暫地站了會兒,轉身離開。
佟凱持傘,站在星巴克外麵,周日下午,咖啡店裡坐著來相親的男男女女,玻璃倒映出他孑然而立、形影相吊的身形。他怔怔地看著自己與江子蹇第一次見麵時坐的位置。那裡坐了一對戀人,看見玻璃窗外一臉陰沉的佟凱站著,頓時恐懼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勉強繼續說了會兒,時不時看看佟凱,最後渾身發毛,起身走了。
佟凱歎了口氣,走過星巴克,坐上車,來到了“美好時光足浴城”外。足浴城的生意明顯沒從前好了,佟凱收傘,走了進去,環顧四周,這裡似乎重新做了裝修。
“您好,”接待妹子說,“有預約嗎?”
佟凱:“沒有。”
接待:“需要什麼服務嗎?”
佟凱:“我想出錢給客人按腳,方便幫我安排一下嗎?”
接待:“可以的,您想給客人按幾個小時呢?”
佟凱:“……”
接待:“對客人的長相和腳的尺碼有要求嗎?”
佟凱忽然覺得不對,接待說:“要麼您這邊請,先挑一下我們的客人?”
說著接待開始給佟凱帶路,並朝他說:“老板今天在做活動,按一隻腳隻收三塊錢。”
江子蹇躺在貴賓室裡,正吃著零食看電視,電視裡播放著江家做了植入廣告的一個電視劇,見佟凱被人帶了進來,主動打了個招呼,說:“哎,來了啊?我就知道你會來,足浴城我都買下來了。”
佟凱徹底無語了,說:“哪兒來的錢?你還有私房錢?”
江子蹇看著電視:“嬸嬸買給我的。”
佟凱一見江子蹇,心頭頓時湧起萬般莫名滋味,他有太多話想說,偏生江子蹇又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令佟凱不知如何開口。
佟凱坐在一旁,正要與江子蹇並排躺著,江子蹇卻翻身起來,坐到佟凱麵前,佟凱忙道:“你要乾嗎?”
“給你按摩。”江子蹇笑道,說著就來脫佟凱的鞋。
佟凱有時簡直拿他沒辦法,隻得任他折騰。江子蹇卻沒有捉弄他,隨口道:“這幾天你都在家裡陪姐姐麼?”
佟凱沉默良久,最後點了點頭,望向江子蹇。
“她明天走,”佟凱說,“回阿姆斯特丹。”
“那,你呢?”江子蹇問。
齊德龍佟薔~齊德龍佟薔~
佟薔下了車,輕快的腳步走在路上,上一次回母親的故鄉還是十年前了,這座城市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卻似乎又早已發生了巨變。她決定去逛逛以前母親回國時,帶著她與佟凱逛過的古董店,順便買點有東方風情的工藝品,帶回去擺在荷蘭王宮裡。
這家店是某個集團開的,該集團更為城市裡捐獻了一個博物館,在背後巷子裡辟出了一個沙龍式的會員店,非會員控製進店人數,必須本人在外排隊,不能讓司機代排。
執事亮明會員身份,內裡開門,把佟薔當著正在外頭排隊的一群闊太太的麵請進去。
“請坐。”
工作人員將佟薔請到貴賓室裡的沙發上,佟薔摘下墨鏡,懶懶地坐著。
“好久沒見ary阿姨了,”佟薔說,“她最近身體無恙嗎?”
“今天店長不在,”工作人員說,“她懷孕了去做產檢。我們有另外一位老師過來,招待您。”
佟薔今天心情很好,因為弟弟馬上就要當荷蘭王儲了。
但是張秋今天心情很不好,因為她在修複一個瓶子的時候,不小心把邊上給修崩了。接著拆了個鋦釘,又把一個碗給拆垮了。幸好在打雞蛋調蛋清時打出來一個雙黃蛋,有效地挽回了些許她的心情。
“買什麼?”張秋邊摘手套,邊朝佟薔走過來。
佟薔:“隨便看看。”
張秋坐在沙發上,把遙控器扔給佟薔:“自己看吧。”
佟薔:“介紹一下?我又不知道這些都是啥?”
張秋禮貌地坐直,看著佟薔,眉頭一揚,活脫脫一個女版關越,示意沒問題,好的。
佟薔隻覺得這態度實在太糟了,但好歹自己還有沙發坐,不用在門外排隊,也就忍了。
“我想買幾件藏品,”佟薔咳了聲,禮貌地說,“拿回家擺。”
張秋也禮貌地說:“幾件?”
佟薔:“若乾件吧。”
張秋:“家裡多大?”
佟薔想了想,眉毛也輕輕一揚,決定不和知識分子一般見識,說:“大概兩三萬平方米吧?”
張秋:“金字塔喜歡嗎?”
佟薔:“你拿得出來我們就買。”
張秋:“木乃伊和金字塔一起賣,不單賣。”
張秋按了下遙控器,上麵出現了一具木乃伊:“克加勞倫斯考古協會因為西奈軍區成立,恐怕他們會破壞法老遺體,打算把部分木乃伊與石磚外遷。願意認養木乃伊的話,得給它蓋個金字塔,埃及局勢穩定後,他們會把木乃伊接走,金字塔送你。”
佟薔:“算了,和我家風格不合,有彆的推薦下嗎?”
張秋:“你家有照片嗎,我看看?”
佟薔:“還在裝修,不太好說。”
張秋隨手按了下遙控器:“羅馬柱頭要嗎?風水球?”
佟薔:“要有東方風情的。”
張秋按遙控器:“長城仿製品?烽火台?”
佟薔:“最好是雕塑。”
張秋又開始按遙控器:“孔子像?蚩尤像?女媧像?”
佟薔:“還是小一點吧。”
張秋:“嚴嵩家裡用過的萬壽無疆醃鹹菜缸。”
佟薔:“太醜了!就沒有陶瓷的嗎?”
張秋:“嚴嵩家裡用過的陶瓷萬壽無疆鹹菜缸。”
佟薔:“……”
張秋:“一套四個,兩個陶的,兩個瓷的,打包算你便宜點。可以拿來養荷花。”
佟薔:“有再小一點的嗎?”
張秋:“鬥彩雞缸杯還有一個。”
佟薔:“太貴了。你們就沒有正常點的拍賣品嗎,譬如佳士得拍賣會上的那種。”
張秋:“我們和那家洗錢公司沒有業務往來。”
正在這時,吳舜帶著司徒靜來了,工作人員做了個請的動作。
司徒靜低聲道:“我還以為你乾嗎呢,怎麼跑這兒來?”
吳舜不認識張秋,卻見過佟薔,然而佟薔似乎不記得他了,那天公司裡實在太混亂,吳舜又和員工們混在一起,佟薔依稀覺得這聲音有點熟,但對她來說,男人都長得差不多,也就不太在意。
張秋又扔過來一個遙控器:“隨便看吧。”
吳舜:“想買塊玉給我未婚妻,有推薦的嗎?”
司徒靜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翻雜誌。張秋示意吳舜自己看,吳舜拿著遙控器,開始看屏幕上的玉,張秋又望向佟薔,說:“想好了?下決定吧。”
佟薔炸了:“不是金字塔就是鹹菜缸,讓我怎麼買啊!簡直就是無從下手吧!”
張秋耐心地問:“那您還想要什麼?”
佟薔:“拿點青銅器來看看,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青銅器您帶不出境,大姐,”吳舜說,“明清以前的古董禁止出境。”
司徒靜以眼神示意吳舜彆插嘴,佟薔說:“那瓷器呢?等等,照片背景裡頭,那個是什麼?暗紅色那個,什麼年代的?拿出來我看看?”
張秋禮貌地說:“消防栓。”
司徒靜:“……”
吳舜:“……”
佟薔說:“再來點彆的看看,這個呢?”
張秋:“這是配電箱。”
佟薔:“……”
吳舜起身,離開貴賓室,到外頭去看玉。張秋又按開一個圖,說:“清嘉慶年間十二生肖,粉青釉,一套十二個。”
“差強人意。”佟薔說。
“四百二。”張秋說。
“都幫我包起來吧。”佟薔說,心想總算正常了。
司徒靜看了眼,張秋又調出一對大瓶子:“歲寒三友,釉下彩,一百三。”
佟薔:“乏善可陳,還有麼?”
“山水屏風,”張秋,“民國末期,八十。”
佟薔:“行,都要了。”
佟薔隨便挑了些,司徒靜說:“白玉茄子把件挺好看,我奶奶以前就有一個。”
佟薔歎了口氣,說:“原本想買來給弟媳婦當禮物的,現在想想還是算了。”
張秋通知工作人員過來,讓佟薔刷卡,打開本子對單子,司徒靜隨口道:“送女孩確實挺好。”
佟薔:“男孩,人不錯,可惜就是感情經曆太豐富了。應該不會在一起吧?”
張秋看完單子,遞給佟薔簽字:“真遺憾。”
佟薔:“怎麼了?這年頭,選弟媳婦的標準可不輕鬆,議論的人多了去了。”
張秋親切地說:“看上去也是家裡有王位要繼承的呢。”
佟薔:“對啊!真的有王位要繼承!說出來就怕你嚇得噤若寒蟬呢!”
司徒靜:“……”
佟薔朝司徒靜認真地說:“真的有王位要繼承。”
“哈、哈、哈、哈!”張秋發出一陣大笑,“醒醒吧!大清早就亡了!哪兒來的王位等你繼承?!”
吳舜回來了,身後跟著個工作人員,打開匣子,讓司徒靜挑,裡頭全是好玉,準備給司徒靜結婚戴的。
吳舜說:“所以佟總決定回家繼承王位了?”
“你認識他?”佟薔遺憾地說,“是啊,荷蘭人民都等著,王者歸來呢。”
張秋看了眼佟薔的簽名,嘴角開始抽搐,又瞥了一眼佟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