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坊之中,一女子手執一本詩集,仔細觀摩著,她邊看邊跟著吟了出聲:“漢家婕妤唐昭容,工詩能賦千載同。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
她仔細品後撫掌道:“好一個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好一個不服啊!”
“風發的意氣和不服輸的勁頭躍然紙上。”
她大敞著窗戶,外麵的文人來來往往,皆往皇城去,天空之上,那重複不斷的八個字分外清晰。
她的眼睛越發明亮起來,開門朗聲道:“這幾日開個台子吧。”
來的女子年紀更大些,穿的明豔動人,一雙眼睛波光流轉攝人心魄,她驚喜道:“公孫娘子這是要上台?”
“你這劍舞灑脫頓挫,渾然天成,可值千金呐。你初來長安,隻要多多露麵,憑你的本事,那就是長安城裡一等一的紅人。”
公孫大娘笑了笑:“多替我排幾場吧。”
“想通了?想多賺銀子了?”
公孫大娘隔著窗戶看著外頭坊市間奔走的行人,默然不作回答。
她不過一介舞姬,出身貧寒,身份低位,不過是蒲柳之姿,微不足道。
可她胸中總有幾分意氣待於抒發。
“不服丈夫勝婦人。”
不服這世道啊,隻有男子才能舞刀弄棒,不服這世道對女子要求也實在嚴苛。
街上的奔走之人讓所有文人,讓所有為官者,都記住了上官婉兒。
那麼她便用這舞,這劍,舞出婉兒微末的風姿,讓整個長安城的平民百姓,也都記得婉兒。
天幕快消失了。
【墓誌銘讀完了,這次的博物館之旅到這裡就結束啦,有機會再給大家開直播。】
李隆基尚且為諸生情願而發愁,聽到這話抬起了頭。
這次的天幕,要結束了?
天幕帶來的負麵影響著實讓他焦頭爛額,苦不堪言,天幕早早結束是好事!給他喘口氣的時間吧。
【之前發的視頻下麵,有看到有些觀眾在問姚崇是誰,他確實不如唐玄宗和楊貴妃出名。甚至因為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的緣故,他也沒有給婉兒寫序的張說出名。既然有觀眾問到,我就做一個視頻盤點一下開元初期的一些宰相,視頻已經在做了,各位寶寶可以蹲一下。】
【聰明的人已經去主頁占坑了。】
【我屁股大,等視頻出來了先踢我。】
【很喜歡博主的科普,提前占座。】
【是的,我磕婉平我知道張說,但是我不知道姚崇,等博主給我講。】
【姚崇,我讀曆史書不多,真的不太了解他。】
彈幕一條接著一條,清一色的對姚崇不熟。
姚崇?是誰?宰相?不熟?博主快講。
宣政殿前的張說也看到了。
張說最近始終被姚崇力壓一頭,如今聽到天幕,得意且含蓄地笑了起來。
暢快啊!
後世人有許多不知道姚崇是誰,姚崇不如他張說有名氣!
張說樂不可支,若不是李隆基此時還站在不遠處,他簡直想拍拍大腿。
始終側對著姚崇,離他遠遠的張說終於主動拉進了與姚崇的距離。
他伸出一條胳膊搗了搗姚崇。
姚崇側目。
張說對著天幕努努嘴:“看來姚大人並不怎麼得後人喜歡啊。”
姚崇看著張說小人得誌的模樣,表麵平靜實則心裡十分鬱悶。
這天幕不是最愛說陛下嗎?怎麼現在提到了他?
看天幕的意思,下一次出現,天幕內容講述的就是他了?
他年過天命,捫心自問心向朝
廷剛正不阿。
他不像陛下,尚且中年,不知年老做的許多荒唐之事。
年老好啊,年老好,他姚崇已然是老了,留給他做糊塗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不不,他姚崇年老也不會做什麼糊塗事,他堅信,下次天幕重現宣政殿,神音所將的一定如此次講上官婉兒一般,皆是美名啊!
看看現在排在皇城門口的諸生,皆是為上官婉兒一人請願。
如此感召力,如此遠播的美名,和天幕分不開關係的。
誰人看了不眼熱?尤其是他們身居高位之人,所圖的不就是一個名聲嗎?
他得承認,他是想擁有如此聲望的。
隻是現在的天幕尚且還被整個長安城的人看著,滿朝文武乃至全城百姓都知道了,他姚崇雖為首席宰相,執紫微令,千年之後,還不如屈居他之下的張說有名聲。
這幾十年好像是白乾了。
姚崇年紀大了,也越發好麵子,此時臉上十分兜不住。
姚崇並不回答張說,跨步兩步到離張說更遠的地方站著,意思非常明顯,彆來沾邊。
張說心裡更痛快了。
他姚崇整日瞧不上這個瞧不上那個,居然也有今日啊!
自天幕說到了姚崇之名在張說之下,整個宣政殿上的大臣頻頻往這裡看過來。
張說雙手背在後頭,接受著百官的注目禮。
那是一個眉飛色舞,神清氣爽,酣暢淋漓!
好天幕,好!
【那今天的直播到這裡就結束啦,我們視頻見~】
這句神音過後,陰雲之上的畫麵倏然轉黑,接著烏雲散開,長安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
“這是結束了?”
“結束了。”
李隆基先是長舒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這個總是背刺他的倒黴催天幕可算是再次消失了!
按照上次出現與這次出現間隔的時間來算,至少還需六年,他能喘一口大氣。
接著,這口氣又原封不動提了回去。
是的,天幕消失了,到了他該處理天幕捅出的簍子的時候了。
李隆基拂了一把腦門上的虛汗,想了想皇城門前那成堆的文人,隻覺得壓力倍增。
那麼多文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好像要把他淹死。
有宦官來報,皇後覲見。
李隆基眉毛又豎起來:“皇後?她來作甚?”
宦官小心翼翼:“皇後請求,恢複上官婉兒之墓……”
不待李隆基震怒,宦官又小心補充著:“來的不僅僅是皇後,還有趙麗妃,劉華妃,楊貴嬪……”
李隆基不是很敢相信,走下幾級台階:“她們,都來了?”
“也不怕掉腦袋!”
姚崇看著此情此景,長歎一口氣,轉身對李隆基行了大禮言辭懇切:“還請陛下恢複上官婉兒之墓。”
張說看了看姚崇,眼裡有著意外之意,但行動的速度卻不含糊,他緊隨姚崇身後,也作了長揖:“還請陛下恢複上官婉兒之墓。”
李隆基兩眼震驚,這可是他三顧茅廬請來的宰相!掌紫微令號令百官!他的宰相背棄了他!
李隆基不可置信,帶著幾分痛心道:“姚愛卿這也是在逼朕?!”
“你同外麵那些個諸生一樣,也來逼朕?!”
後麵文物百官看著領頭的兩位宰相上諫,麵麵相覷,最終有幾個掙紮了一番,順從內心:“臣等請陛下恢複上官婉兒之墓。”
有了這幾個帶頭,說話的人就更多了:“臣等請陛下恢複上官婉兒之墓。”
李隆基受了很大的打擊。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一雙
眼睛環視著他的臣子們,接著又將視線回歸於姚崇的身上:“姚大人,執意如此?”
姚崇苦口婆心:“臣心不向上官昭容,臣心向陛下,但正是因為臣心向陛下,才更要上諫!”
張說在背後給了姚崇一個白眼,馬屁精。
“城門外的,那或都是國之棟梁啊,陛下繼續對上官昭容進行政治懲戒,那才是寒了天下文人之心呐!”
“陛下若不相信,儘可一問張大人,張大人在文學之上造詣比臣更為深廣,文臣之首,學子遍布天下!”
張說一個白眼差點沒有翻回來,連忙走上前恭敬作揖,還不忘低頭對著姚崇咧嘴。
這是給他戴了一頂大高帽,然後再拖他下水!
假君子,真小人!
張說痛心模樣看著李隆基,字字句句皆出自真情的模樣:“陛下,這朝廷尚且還需要新鮮血液啊,望陛下為社稷安慰著想。”
李隆基甩袖憤憤然,像一隻生氣在噴火的恐龍。
他如何能不知道朝廷需要人才,他也知道啊!
但是怎麼一個兩個都跑來跟他嗆聲?怎麼全世界都要跟他作對一般。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能順著他,為什麼!
李隆基知道應當重塑上官婉兒之墓,但他心中十分不爽。
他朝廷之中的重臣,他後宮之中的女人,還有那些他未來的臣民們,通通在跟他作對。
李隆基憤然,拂袖離去。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茫然又帶著幾分不知所措。
他們把陛下氣跑了?
張說心裡也不是很有底,砸了砸嘴。
姚崇老僧入定一般,給眾人吃了一口定心丸:“且看吧,這事大約是成了。”
百官鬆了口氣,紛紛對姚崇行禮:“姚大人辛苦了。”
“多虧了姚大人。”
“大人高義啊。”
“也就隻有姚大人,才能如此清楚陛下的脾性啊。”
姚崇被一群誇獎環繞,享受又帶著一種飄飄然,接著給了張說一個小眼神。
張說拒不接收,哼了一聲,給了他一鼻子氣。
次日,等了一天都沒有等到人來哄的李隆基彆彆扭扭,拉長了一張臉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百官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觸了李隆基黴頭,成為李隆基的出氣筒子。
百官小心謹慎,李隆基一隻出氣筒都沒找到,整個人都被氣塞的鼓囊囊的。
氣沒有辦法出,但詔令總歸還是要下達的。
詔令如百官預想的那樣,一條一條頒布下來。
第一條,恢複上官婉兒之墓,重塑棺槨,增添陪葬,一等畫師前去甬道作畫,將上官昭容生平如實記錄下來。
第二條,於洪瀆原,上官昭容之墓三裡之內,建鎮國公主,太平公主之墓。
第三條,再版《景龍文館記》,新版刪除“而晚年頗外通朋黨”之句,收集舊版,全部焚毀。
第四條,改整理上官婉兒詩集者李隆基為太平公主,與上官昭容文集序言保持一致。
第五條,追封韋安石為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郇國公,賜諡文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