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果那東西真的就是“齊騖”的話,壓根不需要任何確認,謝希書也能猜得到他現在狀態非常糟糕。
非常,非常糟糕。
因為不久之前那些遍布齊騖體表的斑點此時已經變得異常狂亂,如果說之前那些斑點的變化似乎還遵循著某種特殊的規律,現在它們卻在閃現中透露出一種瘋狂失控的氣息。
“齊騖”每動一下都會帶來全身性的痙攣與抽搐,從每根觸手縫隙中滲透出的粘液也逐漸變為了不詳的褐綠色。
*
謝希書站在原地,顫抖著看著那隻即將失控崩潰的“怪物”。
也許是他的直覺,又或許隻是他的妄想,他總覺得一旦自己放任齊騖就此離開……他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或者說,他就再也看不到作為人類的那個“齊騖”了。
他死死咬住了嘴唇,呼吸變得異常急促。
然後,他筆直地朝著齊騖走了過去。
在齊騖的觸肢碰觸到窗欞的那一刻,少年蒼白的手在月光下按在了那根鮮紅濕潤,簌簌翕動的軟肉之上。
“齊騖,停下。”
他對齊騖喃喃說道。
【你瘋了——】
腦海裡的那個聲音又開始歇斯底裡的尖叫。
但謝希書選擇對其充耳不聞。
【你會被吃掉的,你覺得會被吃掉的,你會變成這些怪物肚子裡的飼料你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就連齊騖自己都讓你滾遠一點你在發什麼瘋——】
就連齊騖,這隻意識渙散的怪物,也擠出了最後一點力氣,拚了命的咒罵著謝希書。
“我不是讓你……滾……該死……你是找死嗎……”
在謝希書碰到齊騖的同時已經有無數根“舌頭”從不成型的軟肉中噴湧而出糾纏在了少年的身上。
窗簾後那一小片月光之下,謝希書的臉色煞白,宛若早已死去的屍體。
可當那些觸肢縛住他時,他的皮膚上卻依然會浮現出淡淡的紅痕。
“你不是說過嗎?隻要攝取到足夠多的,來自於我的氣息,你就能得到滿足,然後你就能恢複理智。“
謝希書懷疑自己的精神可能已經崩潰了,因為這時候他竟然衝著麵前的怪物笑了起來。
雖然他的聲音一直在發抖。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是,你現在應該是需要我的吧?”
“齊騖……我真的不希望你變成真正的怪物。”
……
謝希書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主動張開雙臂擁住一團無定型的,周身遍布細齒,舌頭和不明附肢的怪物。
有些東西正在成型。
謝希書的視野裡浮現出了觸肢身上不斷旋轉的斑點,斑點變成條紋,而條紋此刻在深紅色的黏膜上浮現出了某種細微的斑斕微光。
它們在閃閃發亮地旋轉,旋轉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無數細細的,如同魚鉤般的利齒從齊騖的身上浮現出來,它們深深地刺進了謝希書的皮膚,血流了出來,可因為唾液的麻醉效果謝希書並沒有覺得疼。
他同樣也沒有聞到一絲一毫的血腥味。
因為在血液滲出皮膚之前,“齊騖”便已經將那甜蜜甘美的深紅色液體貪婪地吮吸殆儘了。
謝希書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彆傷害我……”
他小聲地對著齊騖說道,然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第18章
第二天醒來時,一道明亮璀璨的陽光剛好落在謝希書的眼皮上。
夏日的陽光熱乎乎的,即便閉上眼,謝希書的視野裡也映入了一片溫熱的紅光。
頭很疼。
密閉而又沒有冷氣運轉的房間,在陽光的照射下很快就開始升溫,空氣蒸騰,腥氣蕩漾。
謝希書隻覺得自己此時正深陷在一片由粘液與紅色血肉共同構建而成的深海中,意識明明正在從海底緩緩上升,感知卻始終蒙著一層濕漉漉的分泌物一般,異常遲鈍。
“嗚……”
少年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吟,身體不受控製地蜷縮成了一團。
然後他艱難地抬起了胳膊擋在眼前,以躲避那過於耀眼的陽光。
他的每一塊肌肉都十分酸痛,脖頸和胸口上了覆蓋著厚厚的乾涸粘液,帶來了非常不適的黏膩感。
而這讓謝希書的感覺更加糟糕了。
他好累。
好疲倦。
神智恍惚中,他幾乎要以為,這又是一次經曆高熱後精疲力竭醒來的早上,然而隨即包裹住身體的被褥觸感卻相當粗糙,格外陌生。
而鼻腔中充盈的氣息,也讓謝希書本能的精神緊繃。
他不喜歡這個氣味,但他不得不接受。
因為……
因為這是齊騖的氣息。
而且,隻有這種氣息能夠覆蓋住他身上的致命的“香氣”。
讓他得以逃離那些怪物的覬覦。
等等,怪物——
怪物。
齊騖。
【齊騖!】
隨著腦海中倏然亮起的名字,謝希書猛地打了個冷戰,這下徹底地驚醒了過來……
他倏然從床上坐起,映入眼簾的卻是格外陌生的房間。
昨天借著月色一瞥而過的酒店房間,到了白天更顯陳舊破敗,密閉一整個晚上之後,空氣也愈發顯得渾濁腥悶。
房間的一角像是漏水了一般,早已過時的壁紙在陽光下呈現出了明顯的浸痕,地毯上也有一大片深色的水跡。
謝希書瞪著那個角落,眼睛睜得都有些微微刺痛。
他依稀還記得,昨天就是在那個角落,自己被失控的齊騖徹底……徹底吞沒。
他甚至都還能想起,自己當時是如何被層層疊疊,無法掙脫的“觸手”徹底包裹在“齊騖”的身體內部,又是如何被滿溢的,半流質的軟肉徹底填滿鼻腔和口腔的。
當時的一切都像是溺水的噩夢,細密的牙齒一直在啃咬他,啜飲著他的鮮血。
當時謝希書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可現在,他卻安安穩穩,平安無恙地坐在酒店桃紅色的圓形水床之上,蓋著一張散發著微微黴味的被子,身體酸痛到抽氣都困難……但他並沒有失去任何一部分肢體。
而那個名為齊騖的怪物,早已消失不見。
*
是變成怪物然後離開了?
還是,隻是暫時有事不在房內?
又或者,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齊騖,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夢?
……
謝希書頭痛欲裂,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噩夢和記憶仿佛完全重疊在了一起,整個人都變得格外混亂。
齊騖離開後的房間,安靜得讓他十分不安。
而他觸目所及的一切,除了那些該死的水痕之外,都沒有任何突兀離奇的地方。
過於平靜的現實,外加窗外燦爛的陽光,映襯得謝希書昨天的種種經曆,就像是神經病患者的某種妄想一般。
【如果一切都隻是妄想就好了。】
“滴——滴滴——”
而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聲稍顯突兀的汽車喇叭聲。
謝希書身體一震,也顧不得其他,徑直跳下床踉踉蹌蹌地便朝著酒店的窗口走去。
然後,他小心地拉開了窗簾的一角,往外望去……
他看到了真實的人間地獄。
*
今天的天氣很好。
但對於謝希書來說,有些過於好了——沒有昨天那沉沉籠罩著整個世界的霧靄遮掩,經曆了那場突如其來的變異之後,城市裡的一切都一覽無餘地袒露在了謝希書的麵前。
曾經整潔喧鬨有序的城市,如今就像是一具早已死去的瘋子,腐爛的屍體裸露了出來,傷口處有無數蛆蟲亂竄。謝希書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是亂糟糟的:廢墟,屍骸,垃圾……
大街上的車全部都七零八落地擠在了一起,看它們留下來的那堆早已燒黑的金屬骨架,謝希書大概可以猜出,當時應該是發生了一場相當慘烈的連環車禍。但跟街上發生的其他慘劇比起來,連環車禍似乎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路邊所有的店鋪都被徹底破壞了,卷閘門或者是普通的鐵欄杆,對於異變後的怪物來說也不過是一件不耐玩的小玩具而已。它們在夜間的亢奮中瘋狂地撕開了緊緊封閉的大門,砸碎玻璃,撕開觸目所及的一切造物。更有甚者,它們直接攀爬到了臨街住宅的二樓,三樓……它們掰開了那些並不怎麼好看防盜欄杆,將躲在房間裡瑟瑟發抖,不明所以的正常人類叼在口中徑直拖出窗口,然後,大快朵頤。
隨著太陽升起,怪物們也許回歸到了某種“平靜”中。而受害者們的殘骸:一小截被剔得乾乾淨淨的脊椎骨,或者是早已被舔乾淨表麵皮肉的頭骨,一些不太受歡迎的內臟……都掛在了變形的防盜欄杆上,隨著拂過街道的微風,輕柔地晃動著。
在汽車的殘骸和遍地變形的家具和垃圾中,一些“人”正神情恍惚地慢慢遊走。
有的人身上還穿著臟兮兮的外套,行走時腳下是乾涸凝固的血跡和糞便。謝希書本以為那是一個飽受驚嚇,以至於行為失常的普通人,看到他獨自在怪物群中行走,心不由地糾緊了。
可就在下一刻,隨著另外一隻怪物靠近,那個“正常人”的背部倏然展開,露出了內裡猙獰的血盆大口。
隻用了一口,它便將那隻怪物吞入了體內,背部的巨大裂縫重新合攏,隻留下了宛若駝背般高高聳起的巨大肉瘤。
隔著膨脹到半透明的皮膚,隱約能看到怪物不甘心地在它身體裡不斷掙紮。
血,還有怪物的糞便從縫隙中噴出來,落在了那個“人”腳上,手上。
當然,更多的怪物,早就因為身體的異變而撕破了身上的衣服,那些花花綠綠的布料如今都成了布條,正破破爛爛地掛在它們身上。就比如說一個“男人”這時正坦然地露著自己畸形的身體,吃吃笑著在街上徘徊,遇到有洞的地方,便會狂笑著衝過去不停聳動。而他最後一次選擇的對象是地上的井蓋。
井蓋中有一團黑紫色的東西倏然探出,它們直接咬住了男人的胯間,然後連根扯下。
深紅色的血就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樣,從那個男人的傷口中噴出來,即便變成了怪物,他依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下一秒,街上所有聽見了那叫聲的怪物都頓住了。原本漫無目的渾渾噩噩的刻板行為儘數停止,它們轉過了頭,貪婪地望向了那個“男人”。
然後它們朝著那個男人撲了過去。
即便隔了這麼遠,遠在高樓之上的謝希書依然聽到了清晰的咀嚼聲。
而一直到那個“男人”被吃得隻剩下最後一小塊腐肉,它的慘叫始終沒有停止過。
似乎是因為,變成怪物之後,它們的生命力,也會變得格外頑強。
同時,它們也會變得格外饑餓。
謝希書呆滯地在窗口,窺視著街上發生的一切,當他發現怪物甚至會直接撕開早已燒黑的汽車骨架,把裡頭動作扭曲的骨架都扒拉出來咀嚼吞吃時,他終於控製不住地捂住了嘴。
剛才那一聲讓他欣喜若狂的鳴笛聲,也許正是某隻怪物,將已經屍體從某輛沒有完全損毀的汽車殘骸中拖出來時候,無意間弄出來的小動靜。
光是想到那個畫麵,謝希書就難以遏製地想要乾嘔。
也許是因為他的氣息太重,他忽然看到有一隻怪物忽然停下了撕咬,整張臉驟然咧開,然後從黑洞洞的頭顱深處,冒出一根細長的,不停顫動的嗅聞器,那怪物咕嚕嚕轉動著眼珠,像是十分困惑地在空中來回晃動著畸形的脖頸。
謝希書倏的一下,蹲到了窗台下。
他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卻不敢發出任何一絲多餘的聲音。
他怕被那些怪物察覺。
……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就在謝希書心驚膽戰神經緊繃的這一刻,就在他的頭頂那扇窗子的玻璃外,壓上一隻蒼白的手掌。
“嘎吱——”
手掌的正中心鑲嵌著一隻已經變了形的眼睛。
謝希書感到眼眶一陣濕潤。
他從來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經曆了這麼多事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有的人在接受到過度驚嚇的時候,真的會情不自禁地流下生理性的眼淚。
他不敢作聲,整個人四肢著地,趁著那隻手上的眼睛沒有瞟到自己,沿著窗簾的下沿飛快地爬到了房間裡。
“喀喀——哢——”
窗簾後,傳來了玻璃窗拉手被轉動時的刺耳聲響。
謝希書死死咬著嘴唇,光腳踩在房間鬆軟的地板上,目光在房中逡巡一圈之後,他毫不猶豫地朝著房間角落一扇虛掩的門跑了過去。
*
門的內側正是這間房的浴室。
謝希書心驚膽戰地把浴室門輕輕合攏。同時在心裡無力地祈禱怪物在嗅到齊騖留下來的氣味後,能跟之前那些未發育體一樣就此遁走。
然而就在他扭頭的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畫麵,直接讓謝希書整個人都凍結在了原地。
在那一瞬間,就連門外那近在咫尺的入侵者,似乎也變得沒有那麼恐怖了。
血,粘液,肉塊……
謝希書視野已經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完全填滿了。
酒店的浴室實在稱不上寬敞,而那些血肉模糊的東西幾乎填滿了這個狹小空間的所有角落。
謝希書能清楚地看到毫無生機,微微發青的肉塊。肉塊上滿是如樹根般縱橫交錯,微微凸起的紫色血管和紅色的神經。
他也能看清楚那些早已不再活動,在皮膚表麵呈現出暗淡白色的交錯條紋。他甚至還看到了那一張一張,無力張開的“嘴”,原本深紅色的粘膜這時候已經變成了冰冷的紫紅,韌帶失去了彈性,柔軟細長的“舌頭”無力地從嘴唇中伸了出來,耷拉在軟塌塌的爛肉與粘液之中。
謝希書再也顧不得擔心什麼弄出動靜被彆的怪物發覺。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嗚咽出聲。
他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所看到的這樣東西就是齊騖,但是他能嗅得出來那種熟悉的氣息。
而且這些東西身上,齊騖的特征又是那麼的明顯。
*
所以,昨天晚上齊騖並不是在發狂——是快死了嗎?
謝希書本能地朝著“齊騖”伸出了手,想要去確認一下“齊騖”的狀況。
然而在指尖即將碰觸到那一團血淋淋爛糟糟的東西之前,他又不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縮回了手。
一旦意識到這很有可能就是齊騖的屍體之後,他發現自己全身都在不停地打著哆嗦。
他不敢去碰。
就這樣,謝希書背靠著浴室的大門,淚眼婆娑盯著“齊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摸到了酒店洗手台上配備的一次性牙刷,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往那團軟肉中戳了戳。
觸感非常奇怪。
奇怪到謝希書從指尖麻到頭皮。
“齊騖”的屍體戳上去跟外表濕漉漉軟綿綿的樣子完全不同。它非常疏鬆,就像是一團已經風化許久完全沒有任何彈性的舊海綿中一樣。
“齊,齊騖。”
略帶一點哭腔的聲音響起,謝希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被自己戳中的那小團紫紅色爛肉,拚了命地在心中祈禱,齊騖能對他有所反應,隻要一點點都好啊。
可是,並沒有。
沒有抽搐,沒有痙攣,沒有任何條件反射。
“齊……”
謝希書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乾什麼?”
然後就在這一刻,少年的身後傳來了男生極為不耐煩的陰沉回應:“找我什麼事?”
……
……
謝希書頓時一僵,他無比震驚地轉過了頭。
浴室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打開了,而齊騖此時正雙手環胸靠在浴室的門框上,麵無表情地看著謝希書。
男生就跟之前一樣,高大,陰鷙,周身縈繞著不好惹的氣息。
“你……你還活著!”
“不然呢?”
齊騖十分冷淡地應道,濃黑的眉頭微微蹙起,隱隱透出些不爽的意味。
“剛才讓你幫我開個窗你跑得比兔子都快……”正說著,他的目光忽然凝在了謝希書手中的牙刷柄上,“你拿這乾什麼?”
然後,齊騖順著牙刷柄的方向看向了浴室裡那一大堆死氣沉沉的軟肉——也就是他昨天晚上剛剛留蛻下來的廢棄物。
他滿臉不敢置信。
“謝希書,你覺得我死了——然後你就用牙刷柄戳?!”
謝希書飛快把手中牙刷柄放回了浴室的洗手台。
“沒有!”
他咽了口唾沫,乾巴巴回答道:“我不過……我不過是以為,浴室裡進了彆的怪物,被你乾掉了而已。我想確認一下它的死活,又怕它有消化液會具有腐蝕性。”
最開始他的話還有些許生硬,但說到後麵就變得格外誠懇流利,仿佛他之前真的是這麼想的一般。
謝希書也不知道齊騖到底有沒有信自己的鬼扯——
隱約中,他覺得自己在說話的時候,齊騖似乎往自己臉上掃了一眼。
然後那一臉鐵青的男生臉色漸緩,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你最好是這樣。”
緊接著,他便轉身離開了,離開之前還不忘伸手,拎著謝希書的衣領,像是拎垃圾袋一般直接他粗暴地拽出了浴室。
“……不過是一堆死肉,嚇成那樣了就趕緊跑啊,還蹲在那裡戳什麼戳。這要真是彆的怪物,回光返照一口把你吞了,到時候你哭也沒用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齊騖一直背對著謝希書。
謝希書看不到他的臉,隻能勉強揣摩出齊騖最後那幾句話……可能是在擔心自己?
好吧,至少從表麵上來看,這一茬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
接下來齊騖的反應,就跟他平時沒什麼兩樣。
簡直就像是昨天夜裡那混亂瘋狂,近乎潰散的怪物,完全就是謝希書自己想象出來的一般。
但謝希書知道那不是什麼臆想——他明顯感覺到,齊騖有些地方跟之前相比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
“唔,就是蛻皮了而已。”
齊騖聳了聳肩,很平淡地解釋道。
“在變異之後一旦遇到生命危機,隻要能平安度過,之後便會自動啟動二次發育的機製。”
男生的聲音沙啞淡漠,將自己之前為了應付提頭女人而差點力竭的事情一語帶過。
雖然,以當時那種情況,若齊騖僅僅隻是為了自保,他其實完全可以輕鬆應對過去的——但要在提頭女人那種發育體前,將謝希書這樣“香甜”的存在完全遮掩起來,他要付出的代價,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命。
而這其實還不是齊騖在昨天差點崩潰的真實原因。
真正讓他痛苦到近乎發狂的,並不是在一隻高階怪物麵前遮蔽謝希書存在,而是在耗儘了所有能量之後,依然強迫自己維持住人類的理智。
那麼可口芳香,平時哪怕隻是聞兩下都能口水直流的“食物”,就在了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齊騖依然以酷刑般的意誌力壓製住了身體裡叫囂的本能。
直到謝希書這個蠢貨,在他的意誌力已經薄如蟬翼的那一刻,直接跳進了他的懷裡——
當時,齊騖其實真的以為自己終將在野獸的欲望前敗下陣來,就此徹底淪為惡心嗜血而瘋狂的怪物。
……
但他沒有。
事實上即便是現在的齊騖,也很難解釋的清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奇跡也許來自於少年主動賜予他的那份汁液,由血液,眼淚,汗水,以及其他——共同彙聚而成的那份甘露,比以往任何一次攝取,都更加來的讓他滿足。
渙散的意識澎湃的渴望以及根植於怪物本能中的嗜血本能……這一切的一切,在那種過於強烈的極樂麵前,都變成了一些輕渺的虛妄。
幾乎是在“嘗到”謝希書的那一瞬間,齊騖便恢複了人類應有的理智。
原本在體內肆虐,仿佛連內臟都要掏空的饑渴感瞬間褪去,根本無需將麵前鮮嫩蒼白的少年吞吃咀嚼殆儘,隻需要稍稍吸吮,榨取一些甜美的液體,齊騖作為怪物的那一部分也瞬間饜足,甚至連力量都開始向外溢出。
再然後,他蜷縮在狹小冰冷的浴室裡,聆聽著門外床上那個少年因為陷入沉睡而變得異常平穩的呼吸聲,整個人不合常理地沉浸在了甜美的幸福中,一點點脫胎換骨,蛻去了無力鬆軟的皮肉,進入到怪物的下一個階段。
……
當然,關於這些,齊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告訴謝希書的。
儘管他可以看得出來,謝希書看向他時候,眼中寫滿了探究。
“……本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齊騖垂下眼皮,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避開了少年的若有所思的打量。
“也就是長高了一點。”
男生輕描淡寫地嘀咕道。
“比之前也更強了一些。”
然後,他揚起手,將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直接丟給了謝希書。
“行了,廢話那麼多——這些是給你的。”
謝希書被那個塑料袋嚇了一跳。看著塑料袋口中傾瀉而出的食品包裝袋,他恍惚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等等,你剛才出去是……是給我找吃的嗎?”
他有些吃驚。
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彆說作為怪物的齊騖了,就連他自己因為驚嚇太多,都完全把吃飯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看到那些琳琅滿目的零食,謝希書壓根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餓到快虛脫了。
齊騖沒吭聲。
但謝希書這時也顧不得那麼多,飛快撿起了一小包巧克力蛋糕,拆開便塞進了自己嘴裡。
在舌尖上瞬間蕩漾開來的,是在平時能夠讓他頭疼的極度甜膩。
然而這時候吃起來,卻比任何事物都要更加美味。
謝希書在這之前一直都不太喜歡吃甜食。
這時候卻在不知不覺中,拿了一袋又一袋,從塑料包裝的小蛋糕到夾了大量香精和人造奶油的麵包,甚至連最不喜歡的花生醬軟心糖都吃了好幾袋。
等注意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是在狼吞虎咽,毫無形象地狂吃了。
齊騖帶回來的塑料袋不知不覺就已經空了一半,隻剩下地毯上被拆的亂七八糟的塑料袋。
隨著足夠多的能量填入腸胃,謝希書這才勉強找回了些許正常的思維能力——
然後他便注意到,自始至終,齊騖都隻是神色淡淡地坐在床邊,垂眸看著謝希書獨自一人大快朵頤。
遇到謝希書因為低血糖,連袋子都拆不開的時候,他也隻是冷哼一聲,滿臉不耐煩地伸手過來,替他拆開塑料包裝。
那些食物齊騖自己一口都沒有碰。
謝希書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
“對,對不起。”
他咬著一團沙琪瑪,含含糊糊地開口道。
然後手忙腳亂地,把一直堆在自己麵前的食物,往齊騖那裡推了推。
“我……我太餓了。”
謝希書喃喃道。
“東西是你帶回來的,其實應該是你先吃才對。”
話音剛落,謝希書便看到齊騖非常奇怪地瞥了自己一眼。
“我用不著吃這種東西。”
半晌,齊騖長歎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衝著謝希書說道。
“不用在意我,我早就已經吃飽了——不然我也帶不回這些東西。”
謝希書:……
齊騖確實用不著再吃人類的食物來填飽肚子了。
謝希書後知後覺地想到。
隻不過,一旦意識到齊騖真正的“食物”是什麼,謝希書忽然覺得自己嘴裡的食物好像也沒有那麼香甜了。
但他也隻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齊騖到底是吃了什麼才“吃飽”了。
勉勉強強把所有該吃的東西都吃了,等到血糖慢慢回歸正常,謝希書終於有了些許精神。
“我吃飽了,謝謝。”
然而道完謝後,謝希書一抬頭,便直接與齊騖四目相對。
齊騖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說話。
其實兩人之前也經常陷入冷場,但大概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緣故,唯獨這次,謝希書微妙地覺得他與齊騖之間這種死寂,實在有些尷尬。
“那麼,我們……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謝希書抿了抿嘴唇,隨便開啟了一個話題。
齊騖又看了他一眼,才收回視線。
高大的男生聳了聳肩,態度十分鬆弛:“先回我家。”
他說。
“不過回家前要去一趟超市。”。
謝希書:“嗯,去超市補充一點物資確實很有必要——”
齊騖:“感覺你比我想的能吃。”
謝希書:“啊?”
作者有話說:
謝希書:(好感-10)
第19章
被選定作為物資補充點的超市,就在謝希書暫時棲身的歇業酒店不遠處。
超市不算特彆大,是那種在城市裡非常常見,專門服務周邊幾個小區的生活超市。不過超市裡應該有的東西都還有,物資也能說得上齊全。
而且,這次整個A市遭遇的異變,跟謝希書曾經看過的喪屍危機小說和電影裡都不太一樣。許多正常人壓根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直接變異成怪物了,而剩下的那些,則直接在昨天晚上怪物的“狂歡”中,直接淪為了口糧。
所以,當謝希書和齊騖走進去時,他們所看到的超市,看上去也僅僅隻是有些亂,而這種亂大概也就是員工變異後造成的。
架上的貨物有一些已經掉在了地上,貨櫃也有些歪斜,但是整間超市看著還是滿滿當當的,看得出來並沒有遭過哄搶。
金燦燦的陽光從超市破損的玻璃門處斜斜地落入室內,照亮了超市的一小半區域。沒有電,換氣係統早就已經罷工,此刻超市的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偶爾還能再在某處角落看到些許深紅的汙跡,在一個傾斜倒地的貨櫃上,謝希書還看到了幾條被金屬尖角勾下來的碎肉。
但他隻是看了一眼,便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視線,仿佛這就是每一間超市裡都會有的正常場景——齊騖之前帶回酒店的塑料袋上就印有超市的標識。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他順手清理了超市內外徘徊的那些怪物吧。
所以這個時候,這間超市,乃至超市周圍的街道,看上去都還十分“清靜”。
隻是,當謝希書推著超市的手推車,聽著車輪在地麵上骨碌碌鑽洞時的輕響在昏暗的超市貨架中緩慢前行,選擇所需物資的時候,依然會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非現實感。
“士力架要麼?”
齊騖雙手插兜,滿臉百無聊賴跟在謝希書身後,忽然開口衝著麵前神思恍惚的少年問道。
“嗯?什麼士力架?”
謝希書恍恍惚惚應道。
而在他回答的時候,齊騖的身上已經綻開了裂口,他伸出細長的“舌頭”,一把卷住了貨架上擺放的所有士力架,嘩啦啦全數傾倒在了謝希書的手推車內。
“之前順手給你帶的那幾根,你全部都吃光了。看不出來你竟然喜歡吃這麼膩的東西。”
男生平靜的聲音在寂靜的超市裡響起,謝希書這才回過神,他嘴唇微動,本來想要解釋自己其實並不是“喜歡”吃士力架,隻是因為士力架是最純粹的高脂高糖高熱量食物,吃下去以後能最快程度補充足夠的能量,他這才一口氣吃了那麼多……
但話到了嘴邊,謝希書卻又默默咽了回去。
“嗯……士力架是很好的救災應急食物。”
他扯出了一個苦笑,輕聲道。
他也不太記得自己究竟是從哪本書上看到這個冷知識的,隻是看這個小知識的時候,他可能做夢都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在A市這種繁華大都市裡遭遇這一切——當然他也不會想到,他會為了應對怪物變異,而默默囤積這個。
看小說的時候,謝希書最喜歡的橋段便是喪屍危機爆發前,主角們未卜先知,英明果斷在超市裡大肆補充各種各樣物資,可是到如今,輪到自己了,謝希書的心情卻無比沉重,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儲備些什麼。
在那些小說和電影裡,主角身邊或多或少還有同為人類的同伴。
可此時此刻,偌大的A市裡,謝希書唯一的同伴,實際上也是怪物的一員。
就連昨天自己見到的那個幸存者,也被齊騖親自點破他“不正常”。
偶爾謝希書甚至會懷疑,自己可能是整個世界唯一一個活人了。
而個可能……
哪怕隻是在腦海裡想一想,謝希書也會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巨大恐慌。
當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一個活人之後,囤積物資真的有任何意義嗎?
要這樣活下去到底需要什麼呢?
謝希書不知道。
他隻是憑著一些稀薄的記憶,在超市裡拿了一些能夠久放,同時也能補充維生素的蘋果和橙子。
緊接著是用來充饑的食物(大部分都是包裝食品),然後是卷紙,消毒衛生用品,鹽和糖……
最後,在貨架上看到成箱包裝的礦泉水時,謝希書的動作停滯了一下。
他看著那無比沉重的瓶裝水,眉頭輕蹙了一下。
“怎麼了?”
明明隻是一瞬間的猶豫,但齊騖卻立刻就注意到了。
謝希書隻好擠出一絲苦笑解釋起來:“理論上來說,乾淨的水在末世中很重要,但是這種東西帶少了沒意義,拿多了又太重了——”
話音未落,他便眼睜睜看著齊騖輕而易舉地卷起那那幾箱水,甩進購物車的下層。
金屬購物車立刻發出了幾聲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謝同學,”而齊騖卻對著謝希書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陰惻惻的,“……你是覺得我連幾箱水都拿不動嗎?”
“……”
謝希書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也沒搞清齊騖的腦回路,到了最後,隻能憋出一句乾巴巴的“謝謝”。
“嘖。”
可齊騖明顯還是非常不爽。
謝希書縮了縮脖子——無論是在變異前還是變異後,他都非常不擅長跟齊騖這種陰晴不定的人打交道。
可他正準備推著車往前走,齊騖忽然又開口喊住了他。
“喂,你給我等一下。”
緊接著齊騖毫無預兆地俯了身,在謝希書的脖頸處嗅了嗅。
高大的男生隨即皺了皺鼻子,眼神倏然有些迷茫,可反應過來後,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你身上的氣味……好像又要跑出來了。”
聽到這句話,謝希書的動作頓時有些僵。
“會很危險嗎?”
謝希書腦海中瞬間閃過今天早上在窗台邊看見的那些怪物,也許是因為怪物之間有著非常殘酷的弱肉強食,經過了一夜之後,他所見到的那些怪物,看上去明顯比昨天更加凶悍,怪異,且恐怖。
當然,也更加讓他作嘔。
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會因為氣息泄露,而被尾隨而來的那些怪物吞吃分食……謝希書發現,自己甚至寧願在昨天晚上就被齊騖給吃了。
至少齊騖在很多時候看上去還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
少年原本甘美而馥鬱的氣息中,染上了淡淡的,因為恐懼而彌漫開來的清苦味道……
*
齊騖盯著謝希書看了幾秒鐘。
看得謝希書幾乎都要以為,下一刻齊騖的臉就要就此裂開,露出那可憎的舌頭,好在自己身上重新糊一層粘液。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片刻後,齊騖又莫名其妙地挪開了視線。
“暫時不用,我還沒有那麼弱。”
頓了頓,齊騖有些突兀地補充道:“可是那些東西的數量比蟑螂還多,天知道什麼時候它們又會烏央烏央湊到這裡來,你那麼香……咳,總之,你有需要就趕緊的,拿不到的就跟我說,彆磨磨蹭蹭猶豫半天,煩死了。”
“我知道了。”
謝希書連忙點頭。
而齊騖的判斷也確實很準。
就在謝希書匆匆把自己能想到的必須品全部收羅了一遍後,原本死寂一片的街道遠處,確實傳來了些許若有似無的窸窸窣窣。
怪物們已經發現了這片區域的真空狀態。隻不過礙於齊騖留在街上的強烈氣息標記,它們始終在遠處的街道邊緣徘徊,並沒有靠太近。
但這也足夠讓謝希書變得慌張起來。
清點完購物車裡的東西後,謝希書本來打算就這樣匆匆離開。
然而在他即將離開的時候,在超市的深處,倏然傳來了一聲沙沙的聲響——
【“滋滋……滋……這裡是緊急廣播……”】
【“滋……本市目前遭遇了……不明原因的災害事件……】
【所有市民……滋滋滋……請立即前往最近的安全屋或隱蔽處避難……滋滋……避免任何非必要的戶外活動……】
【注意……滋……請儘量避免與外界人員接觸……滋滋滋……】
那很明顯是來自於收音機的緊急廣播。
隻不過信號乾擾得很厲害,隻能聽到些許支離破碎的片段。
而且,那聲音隻持續非常短的一小會兒,便立刻停止了。
像是有人飛快地關掉了那台收音機。
*
謝希書猛然停下腳步,半驚半喜地望向了超市的深處。
但一時間他什麼也看不清:超市的麵積過大,一旦脫離門口這一小片有外部光源的區域,越往內便越是幽暗漆黑。
但謝希書很確定,剛才那陣聲音,正是從那片無光的區域內傳出來的。
那麼現在的問題來了——
如果一個人已經徹底變成了怪物,它還有可能這麼熟練地擺弄收音機嗎?
第20章
謝希書跟齊騖對視了一眼。
齊騖早在那聲音響起的時候便已經皺起了眉。跟謝希書不同,作為一直已經二次蛻變的怪物留,現在的他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在超市最角落,有一扇門。
那是一扇非常不起眼的門。門口擺放著“內部員工專用,閒人請勿入內”的標識。一排貨架斜斜地擋在那扇門的附近,乍一看仿佛是之前的混亂讓其傾倒。但這時看來,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齊騖……那是……”
男生耳側傳來謝希書試探的詢問——他很清楚少年想聽到什麼答案。
之前來到超市對這裡進行清場的時候,他的手段多少有些“殘暴”。好吧,這不怪他。畢竟那個時候他身邊可沒有一個軟弱膽小的麻煩人類。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對謝希書來說隻是彌漫著淡淡血腥味的超市,對於齊騖來說完全就是惡臭的地獄。地板,貨架,乃至天花板上,都溢滿了來自於怪物的血液以及肉體的腥臭味。
即便嗅覺敏銳如他,一時之間也很難判斷,此刻蜷縮躲在那扇門後麵的究竟是怪物還是人類。
但齊騖確實聽到了一些類似於呼吸聲的動靜。
渾濁,沉重,因為恐懼而變得格外急促的呼吸聲……
從齊騖的喉嚨深處擠出了細長的舌尖,它慢慢地舔過牙齦內側那一排排新長出來的細密牙齒。
齊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幾乎就要那樣開口,告訴身邊那個對未來還抱有愚蠢期待家夥:那裡隻有怪物。
是的,你弄錯了,躲在那扇門後麵的,不過是幾隻善於偽裝的怪物。
你聽到的那些所謂的廣播,不過是它們企圖誘捕你的小把戲。
*
“我不知道,這裡太臭了。”
然而開口的時候,齊騖卻無比驚訝地發現自己說出了莫名其妙的話。
“我隻能說他們有可能是人——怎麼,就這麼想找你的‘同類’彙合?”
他異常陰冷地問道。
但馬上他就發現,自己的袖口被人用力地拽緊了,而他懷疑,謝希書可能都沒有意識到本人的小動作……
“我,我隻是想去確認一下。”
少年憔悴而蒼白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淡淡的紅暈,那是難以掩飾的希翼。
而最讓齊騖感到暴躁的是,此時的謝希書,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往常更加柔軟。
“我剛才確實聽到了收音機的聲音……我的意思是,我聽到了應急廣播!隻要有應急廣播,就證明這次隻是A市出事,並不是全域淪陷……外麵還有人是正常的,他們說不定正準備進城救人!我們需要獲得更多的訊息不是嗎?然後跟更多的人會合,安心地等待國家的救援!”
謝希書此刻的表情讓齊騖想到了沉船時終於攀上救生艇的幸存者:誰都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但是至少在這一刻他確實無比確信自己一定會得救,噩夢般的現實也終將過去。
可就在下一秒,少年臉上又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他轉過頭來看向了超市外,神色遲疑不定。
“不,不過如果不安全的話,就還是算了——”
“嘖。”
齊騖捋了一把頭發,然後反手緊握住了謝希書的手。
“想確定就去看一眼,一點小事讓你糾結成這樣……你們學霸都這麼磨嘰的嗎?”
他當然知道謝希書在遲疑什麼,也許開了門後,藏在工作間裡的又是幾隻被他疏漏的怪物——但這個念頭您不管讓齊騖變得比之前更加不爽起來。
有他在,難不成還真會讓其他怪物當著他的麵把謝希書給吃了?
謝希書未免也太小看他了一點。
隨後齊騖壓根就沒有給謝希書繼續舉棋不定的機會,就那樣直接拽著少年,徑直來到了陽光照射不到的超市深處。
“砰——”
高大的男生一腳便踢開了擋在門口的貨架,然後順勢伸手,在金屬鎖栓令人牙疼的斷裂聲中,霍然扯開了員工休息室的鐵門。
然後他打開剛剛從超市中收集而來的手電,漠然地看向房間內部。
這間員工辦公室那裡的裝飾風格相當簡陋,靠牆的位置並排擺放著一整排的金屬個人用品儲存櫃,櫃子旁邊放著拖把掃帚一類的清潔工具。
房間的中間則擺放著一張簡易的折疊桌子。桌麵上淩亂地堆放著一些個人用品:顏色鮮豔的塑料桶,已經變成了灰色的棉線手套,不鏽鋼保溫杯,幾盒敞開蓋子,還沒有來得及吃完的外賣……
另一麵牆上掛著一麵白板,上麵用油性筆潦草地寫著清潔班次。
此時此刻,這裡看上去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可片刻前,這裡明明傳出了收音機的聲音。
謝希書的呼吸短暫地屏住了,齊騖感覺到那人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中很輕地動了一下。
“嗬。”
齊騖倏的冷笑了一聲。
“有人嗎?”
他衝著寂靜無聲的休息室毫無起伏地開口道。
“……”
無人應答。
“有人類嗎?沒變異的人。”
他便又重複了一遍。
依舊一片寂靜……直到謝希書忽然拉了拉他,示意他看向地麵。
在手電筒光斑的照耀下。折疊桌的下方是一大灘烏黑粘稠的血跡,隱隱約約仿佛看到了一個人正蜷縮著身體躺在那裡,身體劇烈地起伏著。
那個人的身上血腥味很重。
可這種血腥味也有可能是怪物留下來的……
“喂,你這家夥——”
齊騖皺著眉頭往裡頭走了兩步,然後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那個人,下一刻,那人卻猛然間抬起頭來,枯瘦的雙手死死地拽住了齊騖的腳。
“動手啊啊啊啊怪物!殺了這怪物!”
在手電筒的光柱下,幸存者的臉部劇烈地抽搐著,有那麼一瞬間看上去,甚至比真正的怪物更加猙獰。
而伴隨著他無比嘶啞的呐喊,幾個藏身在金屬櫃上方以及牆角處的人影,也猛地從陰影中跳了出來。他們的身形顫抖,卻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中的利器——從肉食區拿來的砍刀和用來清理汙跡的鐵鏟——瘋狂地朝著齊騖和謝希書劈了下去。
齊騖眉梢微揚,抬起腳一下就把最開始拽住自己的那個人甩了出去,儘管那人已經是這群人中最健壯的,身上還穿著一件皺巴巴保安製服。男人撞到了金屬儲物櫃,所有的金屬門都嘩啦啦響了起來,堆在頂部的雜物掉了下來,在地上砸得粉碎。
與此同時,齊騖關掉了手電筒。
光線驟滅之後,普通人眼前總會有那麼一瞬間無法視物的漆黑。
齊騖身上的裂口也在這一刻驟然綻開,細長的觸手從中霍然彈出,相當輕鬆便卷起了那些襲向自己和謝希書的凶器甩到一邊。
黑暗中響起了人群的尖叫。
“怪物!拚了彆怕啊啊!殺了這怪物不然我們都要死!”
躺在地上的保安哆哆嗦嗦地撐著地站起來,然後借著黑暗縮到了角落裡。
但他也沒忘了繼續給其他人“打氣”。
隻可惜,都不要說是對付如今已經異變的齊騖,就算是在這之前,就這幾個戰戰兢兢,蜷縮在超市裡不知怎的躲過了異變的普通人,集合在一起衝上來也根本不可能是男生的對手。
等到手電再次打開,那幾個曾經的超市員工已經齊齊被齊騖弄得肩膀脫臼,疼得哀哀倒地直抽冷氣。
……這顯然不是謝希書想看到的場景。
“那個,我……我們不是變異者。”
謝希書臉色蒼白地從齊騖身後轉出來,喃喃解釋道。
他看向地上的那群人。
謝希書本來以為自己之前的遭遇已經足夠恐怖了,但不得不說,跟現在的自己比起來,休息室裡的每個人看上去都已經是瘋子了。
“怪……怪物!”
“嗬……怪物……嗚嗚嗚好疼,我要被吃掉了,我要被吃掉了!”
“彆殺我!求求你了彆殺我……”
“怪物啊……”
……
他們甚至都分辨不出肩膀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僅僅隻是因為脫臼,而不是被怪物撕開了臂膀。手電筒的照射下的,每一個人的眼睛都因為極度驚恐而微微凸起,在看到謝希書……以及謝希書身後的齊騖後,所有人都開始涕淚交加的哭嚎起來,有個人甚至直接尿了褲子。
因為他們表現得太崩潰,以至於謝希書甚至都沒忍住轉頭多看了一眼齊騖。
現在的齊騖明明表現得就是一個正常人,沒有露出絲毫端倪。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會發出那麼恐怖的哭嚎。
“我們沒有惡意,我們都還是學生!”
謝希書呆滯地看著麵前的這群精神已經完全崩潰的成年人,再三溝通卻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他的神色也逐漸變得暗淡下來。
“我們隻是聽見了收音機的聲音,想來找你們確認一下——”
謝希書擠出最後一點力氣,強裝出冷靜的樣子繼續開口道,但這一次他沒能把話說完。
“怪物!”
蜷縮在牆角的那名保安突兀地開口打斷了謝希書。
他空洞地盯著門口兩道人影,臉頰不自然地抽搐個不停。
“你明明就是怪物,不要以為會說人話能騙到我們,我們不會再上當了——夥計們上啊!殺了他們!再不動手,這家夥一定會把其他怪物都招來,然後把我們全部都吃了!”
謝希書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剛才動手之後齊騖就一直沒有說話,但謝希書可以感覺到男生正在變得暴躁。這簡直比麵前這群叫嚷著要殺了他們的人還要來得讓謝希書心驚肉跳。
經曆過一次齊騖的失控,謝希書隻能說那簡直就是噩夢。
而他壓根就不想重溫一次那樣的噩夢。
“你再繼續這樣嚎叫下去,才會把其他怪物都引來……嘖,算了,收音機在哪裡?我隻是需要確認一下收音機裡的信息,等我用完後我會換給你們的。”
說完他乾脆懶得去理會房中其他人,直接在休息室裡胡亂地翻找起來。
幸好那些人並沒有把收音機藏得很深,沒過多久謝希書便在雜物中找到了收音機,收音機很舊,塑料外殼的一角還有一道新鮮的磕碰痕跡。
想來剛才就是這群人不小心把收音機跌落在地,開啟了收音機。而為了關機,他們甚至來不及找到開關,而是直接扣開了電池蓋,取出了電池。
耳邊縈繞的哭喊與尖叫讓謝希書愈發感到心煩意亂。
他甚至無暇去尋找那些人丟下的電池,拿到收音機後他便立刻回到了齊騖的身側,伸手拉了拉對方的衣角。
“抱歉……”
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道歉。
“齊騖,我們走吧。先到外麵去。”
然後,少年才極度沮喪地低聲道。
齊騖扯了扯嘴角,悄然合攏了身上那些按捺不住的縫隙。
然而眼看著兩人轉身,那名保安愈發聲嘶力竭地嘶吼了起來:“快,快攔住他們啊啊啊阿它們在召喚其他怪物了,這樣下去我們就死定了死定了死定啦啦啦啦——“
男人的眼珠在自身的尖叫中,“噗嗤”一下爆開了。
兩道鮮紅的汙血他瞬間變得空洞的眼瞳中湧出來,隨之而來擠出眼眶的,則是一簇簇鮮紅蠕動的肉芽。
它們在謝希書驚恐的視線中逐漸拚湊成了某種半透明的鼓脹的氣囊。
宛若青蛙的頰囊。
每當那個男人發出叫聲,他的“眼球”便會成倍地脹大,而他發出來的聲音,也像是附加了某種巨大的共鳴聲變得異常響亮。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去死啊——”】
在震耳欲聾的嚎叫聲中男人踉踉蹌蹌地在角落裡站起了身。
每走一步他的身體便會變得更加畸形。濕漉漉的保安服很快便被具有強烈腐蝕性的粘液徹底侵蝕,便作一片片脆弱的布塊落在他的腳邊。
“老,老李?你,你變成怪物了?”
原本一直對著齊騖尖叫的那群人這下更加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曾經的“同伴”。
“不可能啊……你不是說你沒感冒過嗎?你怎麼也變成怪物了?”
但此時此刻的“老李”,早就已經不可能再回答他們任何質問了。
或者說,“老李”乾脆沒讓他們有再次開口的機會。
謝希書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看到麵前的怪物臂展驟然拉長,長著黑黃色指甲的雙手一把卷起了地上瑟瑟發抖的,昔日的同伴,就那樣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伴隨著怪物的大口大口的咀嚼,一大團又腥又熱的血液就像是瀑布一樣從它的齒縫間噴濺而出。
“嗚——”
謝希書將收音機抱在自己胸前,喉中溢出了一絲悲鳴,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後連連退去。
不是……人類嗎?
打開門的時候,這個人明明還是一個普通的幸存者啊?
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怪物呢?
他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而“老李”在大口大口吞咽下其他人的屍骸後,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驀地轉過了頭對準了謝希書。他的眼睛早已破裂,化作了那兩團鼓鼓的氣囊。
但謝希書依然有一種被它死死盯上的感覺。
“好香……你好香啊……嘶嘶……吃了你……我要吃了你……你這隻怪物……”
然後它伸長了雙臂,直直朝著謝希書的方向衝了過來。
*
“齊騖!”
謝希書本能地發出了一聲慘叫。
就在下一刻,幾道鮮紅的軟肉貼著他的耳郭,筆直地刺進了“老李”的頭顱。
明明是那麼柔軟靈活的“舌頭”,在攝取其他怪物的血肉時,卻總像是被燒熱的銀刀直接切割黃油般輕盈快捷。謝希書眼睜睜地看著齊騖將那兩根舌頭刺入了“老李”的眼眶,然後它們微微彎曲,各自朝著相反的方向“輕輕一掰”。
“老李”在最後關頭掙紮了那麼一瞬,他的喉嚨裡噴出了一長串含糊的嗚咽,紫紅色的肥軟舌頭像是窒息了一樣從嘴唇中擠出來,在半空中狂亂的晃動著。
隨後,謝希書聽到了“哢嚓”一聲脆響。
“老李”的整具身體就在謝希書的麵前,被撕成了整整齊齊,汙血飛濺的兩瓣。
*
“……你還好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希書感覺自己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而他壓根就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因為腿軟而癱倒在地的。
齊騖的問話聽上去就像是從遙遠海中傳來的,聽上去悶悶的,顯得有些失真。
“喂,你真沒事吧?”
齊騖伸出手在麵無人色的少年麵前晃了晃,見謝希書雙眼空茫,麵無血色,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他必須得承認,自己是故意放任了一下——放任那隻怪物衝到了距離謝希書那麼近的位置,而究其原因就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可現在,謝希書的反應卻比他預想的要糟糕許多——可昨天晚上自己的樣子遠比剛才那隻低階怪物要恐怖很多。謝希書也沒表現得多害怕啊?
*
“我……我有些……惡心。”
又過了片刻,齊騖才聽到謝希書恍惚的回應。
他悄然鬆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謝希書的手。
“行了,先離開這裡,味道太重了我也快吐了——”一邊說著他一邊帶著謝希書朝著門外走去,可就在下一秒,齊騖猛然一頓,不受控製地發出了一聲咒罵。
“該死!”
齊騖的掌心傳來了令他神魂戰栗的香甜氣息。
他低下頭,看到了一抹濡濕的鮮紅。
那是謝希書的血。
就在剛才的混亂中,謝希書的手被收音機的缺損處,割出了一道傷口。之前因為他在極度緊張的用力壓迫中,傷口並沒有出血。
但現在,那無比芬芳的血液,正源源不斷地順著傷口滲透出來。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
齊騖的瞳孔瞬間縮成了漆黑的一點。
作者有話說:
世界崩壞。
而他隻有它。
它也隻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