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的目光充滿希冀，徐洋是吃瓜的熱情中略帶著羨慕，恨不得上台發言的是自己；韓冰則是表麵同情實際上幸災樂禍，楚傾眠一雙水杏眼兀自亮晶晶的，大約是鼓勵。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歎了口氣，還是抬腿邁進教室。
期待已久的學生們很快發出一陣卷土重來的歡呼。
蘇成意進教室的第一件事是迅速掃視了一下班上的學生。
很好，非常好，太好了。
不幸中的萬幸，這個教室裡沒有梁妮娜，她好像不是這個班的。
蘇成意稍稍鬆了口氣，收回目光。
李璐站在門口，“篤篤”敲了敲鐵門，一本正經地說：
“同學們，這位想必大家都認識吧？上一屆的學長，蘇成意。同時也是省理科狀元，高考的分數是七百三十七，目前在京大就讀法學係。
這次呢，老師就是因為對大家近期的學習狀態感到痛心和無奈，所以特地把他請過來，希望他能跟大家分享一些學習心得，以及近期大學生活的感受。”
李璐這段介紹詞說完，教室裡又是一陣掌聲。
學生們的熱情顯然比剛剛聽李璐訓話的時候要高漲多了。
蘇成意有些不理解，誰訓話不都一樣是訓話嗎？
但學生們可不會這樣想。
一個是平日天天見麵的史上最凶殘老師，就算有幾分姿色也被教育事業給磨滅得差不多了；
另一個是活躍在請神儀式裡的超級學神，關鍵是還人帥氣質佳，迷妹無數，往那一站跟個男明星似的。
誰會更受歡迎當然不用多說。
李璐顯然是期望著蘇成意能夠像當初在他們那一屆的百日誓師大會那樣，來段激情澎湃的演說，給蔫頭耷腦的群眾們來一點小小的卷王震撼。
但是蘇成意在講台上醞釀了半晌，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找不回當時那個狀態了。
其實會促成那段“黃金時代”演講的原因很多。
導火索是楚傾眠被人換了稿紙，蘇成意主要是為了救場，被迫營業。
但如果要深究其更深層的原因，其實是因為他那時候剛剛重生，決心要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這個所謂的“決心”，需要一個盛大的儀式，一個巨大的轉折，一件自己從前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而在那個時間節點，高考百日誓師大會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相信花有重開日，人可再少年，也相信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黃金時代。
雖然時間的滾輪還沒轉滿一周年，但蘇成意在那時候的少年心氣，似乎已經瀕臨湮滅了。
所以此時此刻站在講台上，他是無論如何都發表不出來那樣的宣言的。
教室裡沉寂了半晌，蘇成意垂眉低目，一直沒開口講話。
但學生們都端正坐著，沒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好像大家都確信他能說出什麼值得洗耳恭聽的話來一樣，甚至他隻是站在那裡也可以，所有人都願意犧牲這樣一會兒時間來等待他的下文。
良久，他終於緩緩開口道：
“大家好，我是蘇成意，自我介紹.就免了，剛剛老師已經說過了。”
蘇成意抬起眼睛，語調溫和。
“關於學習心得，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我的學習筆記已經分享給大家了。
我的確就是這樣學習的，沒有掩藏什麼。”
他這話一說完，學生紛紛從書堆裡抽出了複印好的筆記，向他揮舞著展示了一下。
密密麻麻，很厚實的一本。
蘇成意給出去的筆記是基礎版的，全部內容為高考所服務。
知識點事無巨細，例題道道經典，最關鍵的是還有很多他自己總結的知識導圖和解題思路。
基本上一中的每個學生都已經把他的筆記盤包漿了，每次看都能有新的收獲。
除此之外，許多外校的學生也嘗試著出資購買，不失為一種新的商機。
不少本校學生從中牟利，已經實現了麥當當自由。
蘇成意看著台下人均一本的筆記，頗有一種並未教書育人但已經桃李滿天下的感覺。
“大學生活就更沒有什麼好分享的了，大家遲早都會經曆，讓我現在來說的話，屬於劇透。”
兩句話把李璐交代的任務完成了，蘇成意清了清嗓子，準備自由發揮。
“我們都是一中出來的，學校和老師常說的話裡，一定包括了‘辛苦三年，幸福一生’，‘一考定生死’之類的話。
但今天我想說，其實沒有那麼誇張。”
他這句話一說完，門口的李璐馬上“咳咳咳”了起來，各種暗示他不要在這種時候唱反調。
但蘇成意無視了她的反應，自顧自地接著說：
“你可以選擇努力學習，也可以選擇躺平擺爛，未來的所有不確定都由自己來承擔。
而這個選擇的優劣不在於客觀的利弊比較，而在於自己主觀上能否穩定而長期地說服自己。
這樣日後回首時，你無法責怪父母，也無法責怪老師。選擇是自己做的，所有風險都需要自己心甘情願地去接受。”
他慢慢說著，言語裡沒有任何批評教育的意思，就像是在說今天中午吃什麼一樣平淡。
“在座各位，要形容你們當下的年歲的話，大概就像是一張白紙。
伱以為那是一張草稿紙，形形色色的人給你提供著不同線索，你用儘平生所學去推導各自可能，試圖找到人生最佳的解法。
而時針不會停止，等到你終於想好了，在千萬種錯誤的可能中找到了你以為的最優解。
那個時候，你一翻麵，才發現這場考試根本就沒有什麼答題卡。
落子無悔，紙上那一團難以辨認的潦草塗鴉，就是你接下來必須要上交的答卷。”
這段話其實在蘇成意心裡藏了很久了，不過他之所以有這種感慨，倒是跟學習沒太大聯係。
他思考的是自己一團亂麻的感情事。
如果能跟從前的自己對話的話，他一定會說：不要隨意插手彆人的人生，不要輕易許下承諾，除非你有足夠的能力和萬全的把握能夠給她幸福。
但就像他此時說的一樣，落子無悔，他已經交卷，不會再有回頭路可以走。
整理了一下思緒，蘇成意繼續說道：
“在我們的人生中，大多數時間裡的機會和改變，都是綿延而沉默的。
不會像高考這樣鑼鼓喧天昭告天下，也不會有那麼多憂心忡忡的觀眾。
所以，倘若能抓得住這次機會，那當然很好，我在這裡祝福大家都可以成為在高考中脫穎而出的那位。
但是，萬一沒有抓住機會，萬一成為了千萬大軍裡最角落的那一位.”
蘇成意微微一頓，忽然揚眉一笑。
“也不要緊，沒關係的。”
已經做好被尖銳的批評砸臉的學生們第一反應都是愣住了，完全沒想到他的下文是這個。
蘇成意像是要強調自己的本意沒有被曲解一樣，又再次說道：
“都差不多。人生在世，其實是不太需要聽人建議的。”
比起掌聲來說，更讓人在意的是台下悄悄抹淚的幾位學生。
他們似乎是李璐近期重點關注的“問題很大”的那幾位。
都被排到邊緣角落的位置了，旁邊甚至還有空出來的座位。
蘇成意默默想，其實家長和老師給予的壓力加在一起，也不及自己給自己的壓力。
身處一中的重點班，聚焦在他們身上的視線有時可見，有時卻是無形的，但從來不會減少或者消失。
無論如何，他們都一定在對未來的茫然中掙紮了很久。
都辛苦了。
蘇成意在心裡悄悄說。
他剛開始講話的時候，李璐還有點擔心他會跟學校和老師唱反調，但一整段話聽完，她卻覺得自己多想了。
儘管和她想象中熱血澎湃的正能量雞血不同，但這樣中肯又溫和的交流，說不定要比前者要有用得多。
因此李璐對蘇成意投去了讚賞和感謝相交織的目光。
蘇成意跟她對視一眼，知道自己算是過關了，不禁鬆了口氣。
“臥槽，意總你真的太會說了，我都要被你說哭了！為啥當年沒有優秀學長來給我們演講一下呢！”
徐洋顯然聽得很是感觸，一副如果當年聽了這番演講他就一定會好好學習的模樣。
“你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
蘇成意淡淡地說。
韓冰忍不住表示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