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町。
東京港區一條曆史悠久的古老街道,曾經是漁民的岸上聚集區,關東大地震後成為新式住宅區。
因為靠近海邊、風景優美、空氣清新,裡麵住著許多外國駐日使領館官員親屬、文人及藝術家。
左重拿著一張紙條在街道上不斷查看門牌,走了十多分鐘終於在街角位置找到了采訪目標的家。
他今天要見的是日本著名女詩人、女作家,與謝野晶子,一個在男權社會取得驕人成績的女人。
對方的丈夫,同為詩人的與謝野寬前幾個月剛剛去世,據說留下了一本未公開發表的優秀詩集。
小野聰派他過來,就是借采訪的理由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簽訂代理契約書,吃一回人血饅頭。
日本人怎麼想的不重要,主要是左重想接觸一下日本的知名人士,搜集相關的思想、輿論動態。
同時搞清楚這些人的政治信仰,為戰時的策反、宣傳工作提供基礎情報,將準備工作做在前頭。
“噔噔。”
左重敲響大門,抬頭打量著眼前的二層西洋小樓,心中有點意外,沒想到寫詩這麼賺錢,與謝野晶子竟然住的起這麼豪華的房子。
淦,早知道做什麼特務啊,還不如將奇點那幫人的抄啊不,搬運到民國,說不定早發財了。
正在他胡思亂想時,一個麵容堅毅、虎背熊腰的方臉女人打開門,看了左重幾眼皺起眉頭問道。
“請問先生找誰。”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不知道為什麼,開門的女人就是覺得敲門的這個小白臉不是什麼好東西。
“空尼奇瓦,我是東京日日新聞的岡本重信,先前和與謝野晶子女士約好了進行采訪,請問您是?”
左重沒有在意對方的態度,依舊禮貌的做了自我介紹,彎下腰雙手遞出由報社統一印製的名刺。
“日日新聞嗎?”
方臉女聞言眉頭稍鬆,查看過名刺後站在門口麵露無奈:“請進,我就是先生找到的與謝野晶子。
請原諒我剛剛的無禮,實在是最近上門的人太多,不僅打擾了我的寫作,也打擾了孩子們學習。”
她話說的很漂亮,可是一點挪動步子的意思都沒有,靠著粗壯的身體將自家大門堵的嚴嚴實實。
“您就是與謝野晶子女士。”
左重真的震驚了,原來傳說中的女文青是這個樣子,愣了兩秒後毫不客氣的擠進玄關脫掉皮鞋。
他自然看出、也聽出了對方的推脫之意,可對一個情報人員來說,臉麵這種東西是可有可無的。
麵子值幾個錢,
任務最重要。
一旁的與謝野晶子臉黑了,怎麼會有這麼失禮的人,自己隻是客氣一句,這個家夥怎麼當真了。
不過考慮到記者的身份,她隻好硬著頭皮把左重領到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中年人連忙起身迎接。
此人西裝革履,麵容方正,留著一頭短發顯得很精神,脖子上掛了一部最新式的德國徠卡相機。
喲,同行。
哪家報社的?
左重立馬意識到與謝野晶子不想讓他進門,除了怕被打擾,也是怕自己看到這位吧,有點意思。
這個女作家不簡單啊,先將亡夫有遺世作品的消息放出去,又舒舒服服的在家等待出版商上門。
他腦中瞬間有了諸多猜測,隨即轉頭看向被揭穿了花招,麵紅耳赤的與謝野晶子,故作好奇道。
“請問這位是?”
“這”
平時才思敏捷的與謝野晶子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一張大臉臊的通紅,張了幾次嘴沒有說出口。
還是中年男人厚道,微微鞠躬說道:“你好,我是朝日新聞的記者尾崎,不知閣下來自哪個報社。”
他也不是傻子,左重跟他的打扮差不多,再看看與謝野晶子的反應,立馬就知道了其中的貓膩。
隻是作為與謝野寬的老朋友,他不能看著對方的遺孀被人欺負,該站出來的時候還是得站出來。
尾崎?
朝日新聞?
左重聽到對方的話,心中卻是猛的一動,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不會是自己記憶裡的那位尾崎吧。
要是的話,此人值得關注,畢竟能混到日本內閣的地下黨情報人員不多見,何況還有佐爾格呢。
沒想到剛在哈爾濱除掉了托列塔這個,在東京又碰到了一個紅俄傳奇間諜小組的重要成員。
他腦中想了許多,表麵上鄭重鞠躬:“原來是尾崎君,我是東京日日新聞的岡本重信,請多關照。
看樣子您也是來跟與謝野晶子女士商議與謝野先生遺作出版之事的吧,作為後來者,我願意退出。
用一句中國這叫先來後到,況且惡性競爭很可能導致我們兩個報社的關係緊張,沒有任何好處。”
說罷轉身就想走,根本不搭理一旁氣得要死的與謝野晶子,對付這種人,就得將其架到火上烤。
“橋豆麻袋。”
尾崎沒想到來人是東京日日新聞的記者,而且言語還如此的尖銳,心中一跳連忙伸手攔住對方。
接著他爽朗的笑了笑:“岡本君不要著急走,我和與謝野先生是生前故友,來此主要是看望夫人。
若是貴報社的出價合適,我們朝日新聞也願意退出,隻求能讓更多的國民知道故者的非凡才華。”
這位顯然是個十足的明白人,友情歸友情,生意歸生意,不肯給彆人當抬價的托或者當冤大頭。
“哎呀,不可,不可。”
左重不傻,連連擺手:“這怎麼可以呢,尾崎君你跟與謝野先生的真摯情誼不是能用金錢衡量的。
好友抱憾逝去,您能幫助他完成未儘的遺願,此事傳出去正是一段佳話啊,或許能夠流傳世間。
中國古代有伯牙子期、高水流水之典故,二位的感人故事絕不下於他們,實在是讓岡本羨慕呐。”
他來這裡就是看看情況,又不是真的對與謝野寬寫的東西感興趣,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
尾崎擰眉:小狐狸。
左重微笑:彼此,彼此。
他們兩個在這你推我讓,與謝野晶子急了,這樣詩集不就砸自己手裡了嗎,她要一堆紙有屁用。
她略顯粗糙的大臉上擠出一副笑臉:“二位記者先生請坐下慢慢說,我為你們倒些之那人的綠茶。”
之那,
是對中國的蔑稱,甲午戰爭之後,長久以來一直把中國尊為上國的日本人在震驚之餘大為陶醉。
於是很多日本人喜歡使用這個戰勝者對於失敗者的輕蔑稱謂,甚至連日本政府都以此稱呼中國。
這讓在滬上待了好幾年,很喜歡中國文化的尾崎大為不滿,同時看向對方的目光中充滿了不解。
自己的朋友與謝野寬是一個和平主義者,這個女人在日露戰爭中也反對過戰爭,還寫過一首詩。
詩名叫你不要死,這首反戰詩歌在當時的日本社會掀起了一陣反思,引發了相當大的爭議。
有些右翼份子為此將她視為國賊,認為對方侮辱了數萬將士的流血犧牲,更有人想要殺掉對方。
他無法理解一個人的觀點怎麼可以變化得這麼快,於是在坐到沙發上後,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嗬嗬,尾崎先生。”
與謝野晶子聽完一邊倒茶,一邊輕輕笑道:“日露戰爭的時候,我最小的弟弟正在呂順參加戰鬥。
我的母親知道後幾乎將眼睛哭瞎,父親也站在院子裡一句話都不說,作為姐姐我必須做點什麼。
幸好,吾弟奉命退役,順利繼承了家中產業,我和我先生居住的這棟房子便是他為我們購買的。”
她好像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一首反戰詩的最大作用,就是讓一個劊子手安全回家。
左重不動聲色的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中不停冷笑,狗屁的反對戰爭,她反對的是自己親人受傷。
對方是個標準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她的父母難受,那些被日軍屠戮的死者的父母就不難受了嗎。
念頭一轉,他一屁股坐到尾崎身邊,拿出紙筆:“與謝野女士,感謝您接受東京日日新聞的采訪。
自昭和6年1931年的蟎洲事變以來,帝國有太多的將士死在民國,卻沒有任何實質性收獲。
例如蟎洲國成立的最大受益者是複辟蟎人,對於帝國的普通民眾無益,你認為這麼做是否正確。”
蟎洲國嗎?
尾崎心中一緊,這莫非又是一個讚成吞並蟎洲的家夥,有心出言反駁,卻又顧及身份不好直說。
他的上線佐爾格說過,情報人員要有堅定的立場,又要將這份立場深藏於心,不向任何人表露。
立場的堅定能幫助他不受敵人的影響和誘惑,隱藏立場則能讓他避免敵人的懷疑,保護好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