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頌畫社這兒的窗外還透著之前下過雨後的烏潮,墨色滲到了雲層中。
室內卻撇開春天傍晚的微寒,溫暖如初。
枕著的榻榻米上是蓬然的乾燥,綿軟得不像話,光是倚躺著就格外得舒適。頂上落下的燈洇開昏黃的光影,照得小姑娘眼睫上都晃著淡淡的金邊兒。
這樣原本該是很溫馨的場麵,卻在宋慕之話落後戛然而止。
她咬唇望著近在咫尺的他,杏仁眸裡盛著星點般的亮。
第三張……
腦海裡驟然顯出之前在鄞江城府的畫麵,甘蜜的臉蛋兒愣是涔生了好幾個度。
小姑娘用勁掰開宋慕之桎梏住她腕骨的手,半卷起榻榻米上的薄毯往旁邊小滾兩圈。
這樣清越如斯的人,卻說出這樣不勝直白卻勝似直白的話語。
她才不想換第三張床單!
哪怕甘蜜的內心裡真的還隱隱地摻和著點兒小期待,可論及這般的頻-率,她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法兒消受。
畢竟還是年輕相依的戀人,剛嘗著些味兒,原本就有些聽不得這種話。
像是浮於海麵的桅杆,初遇暴雨後的蕩然,是怎麼也控製不住的晃。
稍稍撩-撥幾下就能望入彼此蹦濺閃星的雙眸,直接將事態引向無法捱下的畫麵。
原先不提在浴-室裡,就是回到臥房的那兩回,她自己都像是有恃無恐了似的,拚了命地去纏他。
惹得宋慕之半撐起身,動作也沒停下的檔口,說她怎麼老勾他。
小姑娘那會兒又懵又乖,輕輕地把手放下來儘量不去碰他,宋慕之仿佛覺得好笑,用他醇然如酒的在那時特有的嗓音湊近到她的耳畔,說不是那樣的勾。
甘蜜難得遲鈍,慢了半拍明白過來後,又被他懲-罰似的加速給弄得暈頭轉向,隻一心沉浸在他創造給她的世界裡,無儘淪-陷。
那樣兩張姑且就算了……他這樣說,難不成是真的有在打算第三張?
小姑娘原本就滾到一旁背對著人,此刻驟然一個激靈,連忙裹緊了小毛毯,整個人窩著縮成小小的一團兒。
“誰想了,我可得和你說,就是你想的話也沒門兒,我才不想……”
宋慕之懷中少了人,順延著那道身影消失的軌跡看過去,垂眸便是甘蜜沒來得及塞進毯子裡,四處散著的烏發。雖然被揉得有些亂了,依舊泛著蓬然和黑亮。
發間依稀還能覷見雪膩的後頸,前不久剛被噬過。
他半闔住眸,儘量平下呼吸的同時,卻又在她真的離開之後,率先打破自己先前的打算。
那番話原本是為了不讓她亂扭。
眼下反倒像是某種成全。
拋開先前的所有,宋慕之率先發話,“離我那麼遠,你那邊不冷?”
小姑娘將頭半埋著,聲音嗡嗡的,沒接他招,“這裡可暖和了,榻榻米,哪兒冷了。”
“我冷。”
“………”
真是稀奇了啊。
甘蜜半倚著身往後轉著去看他。
宋慕之沐浴在暖光裡,半邊隱匿在暗處的麵容輪廓被勾勒得刻骨迷人。
還是他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哪兒有半點很冷的樣子?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到底裹著小毛毯複又滾了回來,途中還小聲抱怨,“你好討厭……”
“討厭我還要來抱我?”宋慕之淡淡睨她,“這就是你的討厭?”
“那是因為我的討厭彆具一格,和彆人的都不一樣兒。”甘蜜說著單手抬起在毯內往上抻了抻胳膊,掀開毯子示意著分給他一半。
望著小姑娘神氣不已的小臉兒,宋慕之到底是沒再說什麼,隻用好聽的鼻音應了聲,“知道了。”
他又知道什麼了?
甘蜜見他不緊不慢地接過她騰開半邊的毯子,疑惑不已。
下一秒,隨著再次攏來的冽淨清然的氣息,宋慕之緩緩補充道,“其實是很喜歡。”
見他徹底地也被蓋在毛毯之下,小姑娘轉頭而望。
是稍稍傾身便能徹底疊起的距離,兩人近乎麵麵相覷。
甘蜜直視著他清絕的眸,低聲喃喃,“你可真能歪曲人的意思。”
“真的是歪曲嗎。”宋慕之下頜稍斂,手探著攬住小姑娘的細腰,往內收緊,“甘甘?”
甘蜜驟然被扯著拉往他的那個方向,呼出的氣都在毯中削薄。感知到他話中尾音上暗含著的某些意味,她連聲附和,“不歪曲不歪曲!”
這樣說完,她頓了頓,“這樣總行了吧。”
畢竟原本……也確實是沒被歪曲。
不過這樣的沉思也隻是停留了片刻,甘蜜的注意力很快被毛毯內的場景吸引去。
她仗著有宋慕之幫忙撐著,像是喜歡上了這樣的模式,在旁側空出來的地兒打滾,轉來轉去。
宋慕之見她玩得不亦樂乎,當即收手,將小姑娘瑩潤的臉蛋兒從毛毯裡撥出來。
隨即半起身從暗格裡拿出被褥給她蓋上,順帶掖了掖角兒。
他俯視著她,音調帶著些警告,“再不睡我就真的換了。”
“………”
見甘蜜不吭聲,宋慕之疏散著嗓,長指在她的臉頰上輕輕點了點,“第三張床單。”
怎麼會有這種人!
小姑娘噎了噎,當即停下了動作。
而隨著宋慕之那端的窸窣聲傳來,迷頌畫社裡中幢主房間裡的燈熄滅了。
驟然沉下來的黑暗裡,甘蜜忿忿完,眨巴眨巴眼,到底是伸出細胳膊軟軟香香地湊過來。
小腦袋隻拱了下算作是示意,老老實實地窩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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鄞城的季節變換在一年裡總是沒有規則,找不準定數。
春秋一向過得很快,夏冬卻無儘延長。
邁過泛著青潮微寒的春,大院裡的櫻桃樹迎著稍熱的換季夏風,結出不少小果子來。
每每這個時候是鄞城最為舒適的時候,衣衫輕而薄,連帶著拂麵而來的空氣都透著被微醺過後的麥芽甜。
甘蜜響應著京華大學的號召,很快便回了學校,作畢業論文答辯的成果展示和畢設作品的獎彰大會。
距離前陣子回學校不過小兩把月,眼下卻是直接迎來畢業之際,小姑娘在驟感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之餘,頗有些醍醐灌頂的意味。
之前那些樂不思蜀的日子再往後或許還會再延續,可在學校裡的日子卻一去不複返。
更遑論的是,她後期幾乎不怎麼在學校宿舍住,以至於剛見到舍友,還被人親切地問了許久。
同係裡有不少人知曉甘蜜一手創立了如飴畫社,事實上,在畫社既定了社內宗旨主體和選址,再向外廣攬人才的時候,係裡就有相當大部分的人毛遂自薦,紛紛前去應聘。
除了師從陸章年這一層,甘蜜自身的表現和實力也給這個新興而起的畫社鍍了層光輝。
各類緣由疊加,引得迷頌畫社在創辦伊始就打響了第一炮,討了個開門大吉的好彩頭。
雖說麵試和相應的程序還在走,但這樣有關畫社進展的消息初初麵向鄞城披-露,著實引來不少對於甘家這位豌豆公主的關注。
這是在有關家世、氏族地位、以及父母哥哥的寵愛之餘,甘蜜迎著有目共睹的見證,親手給自己戴上全新的王冠。
除此之外,有了林氏畫冊的加成,甘蜜畢業論文裡所探討的相關水墨技巧的主題,也成就了她的大滿貫。
在優秀論文引薦和優秀畢業生的冠冕下,她像是猛虎出了籠,順帶著再一舉拿下了優秀畢業設計作品的大獎。
偶爾也有些質疑,覺得她是有背景才奪得這樣的榮譽,可京華大學一向喜歡在公告欄裡公示,半分齟齬都湊不成。
甘蜜原先回學校要忙著轉移檔案和填資料,到了這時候忙得團團轉,聽了這些倒是很快就拋到了腦後。
總歸質疑不了學校的決策,一切透明而來,完全算不到她頭上。
不過認真說來,甘蜜室友倒是比她還要注重這次畢設作品的介紹,“甘甘,你待會兒不是還要上台領獎,我怎麼看你一點也不緊張。”
甘蜜還在認真地數文檔,聽及此大手一揮,“這有啥,我自己的作品還不了解啊,到時候上台再說。”
“你……膽兒是真肥。”室友乾挪開之餘,見小姑娘忙來忙去,“全校那麼多人看著呢,真到了那時候你就不怕卡殼?”
卡殼不說,甚至還有可能被銘記於心,載入史冊。
“為什麼會卡?”甘蜜聽了抬眼望過來,雙眸涔著熒光似的亮。
她飽滿盈溢的麵頰上透著泛粉的嫩,輕聲道,“我都怕我說不完被老師給趕下台呢。”
畢設作品而已。
就這還怕說不完?
室友被甘蜜這幅精神氣給閃得差點沒站穩,還沒有去細想小姑娘這番話裡到底蘊含了什麼,當天的頒獎典禮便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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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廳內的大屏幕上映射出各個院係的代表作品,輪到甘蜜時,她也沒拿稿子,輕輕鬆鬆地踱了過去,點開相應的文件夾。
隨著畫麵緩緩展開而來,她站在講座後,迎著全場的歡呼聲,側過頭去看自己的作品。
那是全幅而來的幕布大畫,雖說為了展示而縮了尺寸,卻也不影響觀賞的效果。
由天上雲和地間樹構成的坐落布局,是呈現而來的主體。
從上至下貫徹著的縱觀景象,便是整幅畫的基調。
雲層雪巔泛著金頂的光,這樣亮堂著往旁騰出來的空隙,則是滿滿往下墜落,飄忽而來的雪。
晶瑩雪花往下落,很快湮沒在叢叢深深的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