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隻是在這沒有起伏的語調裡,似乎又隱約多了幾分並不平靜的意味。
而這話,是對謝利爾說,也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謝利爾輕笑一聲:“不是做什麼事都需要有意義才行。”他對著利森維恩眨了眨眼睫,黑發似墨,垂過眼角的一絲促狹:“就像剛才,我不過是想驗證你是打算繼續裝睡,還是睜眼。”
隻是一時興起了,於是就那麼做了。
沒有特彆的理由,也不需要什麼理由。
利森維恩的眼神有些複雜而晦澀:“我如果沒睜眼,你準備怎樣。”
謝利爾挑眉,饒有興致地反問他:“你覺得我會怎樣?”
利森維恩又不說話了。
謝利爾見他沉默,也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
他隻是將取下的麵具隨手放在利森維恩的睡枕邊,然後緩緩說了一句:“夜很深了,親愛的利森維恩,願你今晚有一個甜美的夢。”
在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之後,謝利爾也回到了鏡子裡。
他自然是故意這麼說的。
他知道利森維恩今晚彆說是做夢了,估計一整晚應該都不可能睡著。
至於為什麼知道還要這麼說,姑且算是自己的一點惡趣味吧。
謝利爾走到鏡中的躺椅處坐下,看向自己的右手。果然,手指皮膚上被利森維恩用手帕擦拭出的紅痕,並沒有因為他現在回到鏡子裡就立刻消散。
這讓謝利爾想起在維爾納小鎮時,被利森維恩用騎士之劍劃傷脖頸那次。那個時候他在鏡子裡睡了一晚上,第二日醒來之後,傷口才徹底愈合。
看來即使利森維恩隻是光明神靈魂的一個化身,一個隸屬於“惡”陣營的化身,由利森維恩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也依舊會恢複得很慢,甚至於就算他的本體回到鏡子裡,痕跡也沒有那麼容易消散或者抹除。
這其實也好理解。
畢竟作為魔鏡的他,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是隸屬於黑暗力量的魔物。
而光明天生與黑暗相克。
不過謝利爾對於這一點倒不是特彆擔心,隻要他的能力點提升得足夠快,作為魔鏡的影響力足夠大,他“全知”就能達到頂峰,“全能”也同樣如此。
到了那個時候,光明能驅散黑暗,而黑暗亦能徹底吞噬光明,兩者分庭抗禮。
這一晚。
利森維恩就如謝利爾預料的那樣,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他的枕邊是謝利爾的麵具,恍然之間,總有一種黑發青年就睡在他身側的錯覺。
而這種錯覺讓他不由自主去想,在自己閉眼時對方故意做出的那番試探。
如果他那個時候沒有睜眼,對方會怎樣。
是在最後一秒止住,還是真的貼下來,用雙唇吻上他的鼻尖。
或許是前者,或許是後者。
關於這個問題,似乎不會再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第二日。
儘管利森維恩一夜未睡,眼中卻並不見什麼疲倦和困意。他向例行任務一樣,將鏡子連同謝利爾留下的麵具一起帶到身上。而謝利爾,也跟往常一樣在鏡子裡待了一整天。
這種待在鏡子裡幾乎與利森維恩寸步不離的狀態,倒有幾分像是利森維恩將他從卡爾德拉小鎮帶回主城的那段時光。
很快,到了加西亞大舞會這日……
萊伽聖恩學院的湖泊中心。
距離大舞會的開場還有兩多個小時,身穿黃金鎖子甲、腰佩長劍的騎士們,就已經整齊有序的開始巡邏護防。
他們是霍克力王都護衛隊,和一部分從阿布科諾古堡調撥過來的護衛騎士。
在今日,他們被統稱為黃金騎士,隻需負責舞會的安防。
至於負責舞會秩序的,是另一波人。
這一波人的數量很少,隻有黃金騎士的四十分之一,是由大教庭教派下來的神教者。
他們身穿白色星月長袍,手中拿著形狀各異的權杖,幾乎都是頭發須白、臉上刻著風霜的老者。
不過雖然他們個個看起來都垂垂老矣,但是神術十分高超,故而這些神教者,又被稱為星之神使。
星之神使不同於普通的神眷者,他們很受伯莎利頓國公民的尊敬,也是萊伽聖恩學院的一些學生們,窮儘一生的目標。
他們不受王族調令,隻聽命於大教庭的最高的領者———星月大主教。
與其他兩國不同,三國之中,唯有伯莎利頓國的大主教身著白衣,被稱為星月大主教,而非紅衣大主教。
而此刻,星月大主教的下任繼承人,正在大湖泊右麵方向的塔爾塔主樓裡,糾結著今晚參加大舞會的禮服搭配。
在四層數字一號的房間裡,蓋伊已經換下了第三套舞會禮服。
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這第四套禮服,還是覺得哪裡不夠自然。
坐在一旁的維爾有些無奈的扶額:“今晚的舞會固然很重要,但是蓋伊,你對它的重視已經到了像是要與訂婚對象赴約的程度。”
蓋伊沒說話。
維爾看著他:“你對他的關注太超過了。”遠遠超過了一個學生對任教神術師的在意。
這句話裡雖然維爾沒有明說,但是這個“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蓋伊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維爾說的這話他自己又怎麼會不知道,但是知道歸
知道,讓他不要把注意力放到那人身上,他又無法做到。
至少現在,他並不能很好的控製自己不去關注那個人。
在此之前,蓋伊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意一個占星術士。而且細算下來,他與對方相處的時間還很短很短。
蓋伊自己也覺得很離譜,明明一開始他心裡是十分排斥的,結果才過去幾天,他的想法就來了個大轉變。
不僅現在無比期待著,能與對方在加西亞大舞會上有個愉快的會麵,甚至還希望對方在眾多神眷者之中,一眼就注意到他。
這麼一想後,蓋伊不禁輕嘖一聲。
蠢死了。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在心裡暗罵一聲。
但是下一秒,罵完自己之後,蓋伊又開始調整起襯衣的領結。
維爾見狀,輕輕搖了搖頭,合上手中的書走向了陽台的秋千處。
他坐到秋千上,將未看完的書再次翻開。隻是當他的目光落到上麵的文字時,卻提不起再的興趣。
也不知是不是提到了那個人的緣故,他發現自己似乎也被蓋伊影響到了一樣,心底開始期待起與那人的見麵。
他今晚會什麼時候來,會穿什麼樣的禮服?
還會不會戴著麵具。
………
另一邊,被兩個少年人惦記的謝利爾,這會兒正待在鏡子裡,被利森維恩帶到阿布科諾古堡麵見王後。
為了符合舞會該有的輕盈與美感,今日的賽奧女王身著一襲蘭金色的長裙,長裙邊緣鎏金的配色,和繁複的金絲刺繡結合到一起,華麗又富有質感。
她金色的卷發依舊披散著,在權利王冠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明豔而高貴。
她從利森維恩的手中接過魔鏡,碧藍色的眼睛裡浮現出一抹微笑,向鏡子裡的謝利爾發出邀請:“今晚的舞會,你與我一同進場吧。”
這是賽奧王後原本就有的想法,這個時候也隻不過是將想法確定下來而已。
她很清楚從那日她將懿書發布下去的那一刻起,以外聘占星術士到學院任教的魔鏡人形體謝利爾,就注定會受到各方勢力的關注。
而且就算沒有那些,就單單隻是黑發青年惹眼的外形,也注定了他不可能泯然眾人。
這些日子,她很清楚對方在萊伽聖恩學院裡受到了極高的關注,一些學生甚至將頭發染成了和他一樣的黑色,這其中就有大主教的下任繼承人蓋伊。
賽奧王後知道蓋伊在謝利爾第一天上課的那天晚上,從四層的男舍爬牆翻窗到了謝利爾所在的五層。
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麼,她不得而知。
雖然心有好奇,但是她並沒有特意去問謝利爾。
一來是因為有太多的事值得她去在意,與這些事相比,那一點好奇實在不算什麼。二來則是她並不想因為這一點好奇,就去消磨謝利爾對她正向的感官。
或許等到有一天,她與魔鏡謝利爾的關係已經足夠牢固時,她會
以閒聊的方式將這份好奇問出來,不摻雜任何的利益和目的,就隻是友人之間輕鬆愉悅的交流。
但她知道那絕對不是現在。
賽奧王後用指尖撫摸了一下魔鏡邊框上繁複的紋路,動作輕緩而溫柔,就像是觸碰到了黑發青年的發絲。
她說道:“我希望你能與我一同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既然黑發青年早已被各方勢力關注到,她不如乾脆就將一切都擺在明麵上。她要讓那些人明白,這位備受矚目的占星術士,在她這位伯莎利頓國的統治者心中,有著非比尋常的地位。
她要讓那些人深知,這位占星術士於她這位王座掌權者的重要性。
這樣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無論在有任何想法之前,都必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有沒有那個膽量去動這位備受她偏愛的神術師。
當然,在這之下,還有一點她微末的私心。
她想用這種方式,將兩人的名字綁在一起。
在大眾心裡,製造出一種與謝利爾的羈絆。
這樣一來,就算有一日魔鏡落到彆人手中。
那她賽奧,也依舊是不同的。
這麼想著,賽奧王後看向鏡子的眼神也越發柔和:“所以親愛的魔鏡,你接受我的邀請嗎?”
片刻後,黑色的文字從鏡中顯現。
謝利爾給出了回答。
於是無論是賽奧王後,還是站在一旁的利森維恩都看到了,那是一句———
與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