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隨風聽不下去了,隻能睜開眼睛:“激將法對在下無用,殿下還是省省……”
“要多少錢?”馮樂真打斷。
沈隨風氣笑了:“分文不取,也不幫忙。”
“沈先生當真不念多日相處的情分?”馮樂真反問。
“說到情分……”沈隨風沉吟片刻,“在下倒是想起來了,先前不是還欠了殿下一個人情?就拿那個抵數如何。”
這倒是劃算,比出錢強。秦婉立刻看向馮樂真。
馮樂真:“不行。”
沈隨風眯起長眸,與她對視片刻後道:“那在下隻能……”
“本宮打算用那個人情,要沈先生赤著身子去長街上跑個三五圈,怎能輕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馮樂真溫和道。
沈隨風:“……”
短暫的沉默後,馮樂真又問:“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如何?”
“敬瑜節剛過,街上熱鬨得很,有沈先生助興,是咱們京都百姓之福。”秦婉頂著一張嚴肅臉接話。
沈隨風咬了咬牙,直直盯著馮樂真:“殿下費那麼多力氣替我尋來古著,總不會隻是為了看我當街出醜吧?”
“本來不是,但現在可以是。”馮樂真覺得不能把氣氛鬨得太僵,於是露出和善的微笑。
沈隨風被她的微笑氣得深吸一口氣:“一萬金,要現錢。”
“現錢沒有,可以欠條。”馮樂真回絕。
沈隨風笑了:“殿下打算空手套白狼?”
“彆說得這麼難聽,本宮堂堂長公主,還能欠錢不還?”馮樂真眉頭微挑。
沈隨風與她對視許久,到底還是妥協了:“成交。”
“多謝沈先生,”馮樂真看著他起身往外走,又多問一句,“沈先生乾什麼去?”
“熬藥,今日起傅大人的藥都由我親自熬,保證他在中秋宮宴之前醒不過來,你大可以讓那些太醫進來,他們若能瞧出破綻,在下提頭謝罪。”沈隨風頭也不回往外走。
“不止要昏睡,還要看起來命懸一線、隨時有斷氣的風險。”馮樂真提醒。
沈隨風沒有回應,直接消失在門外。
馮樂真看著空空如也的門口微笑:“可見激將法還是有效的。”
“事成之後,殿下當真要給他一萬金?”作為賬房管事,秦婉更在意這個。
馮樂真一臉無辜:“婉婉覺得呢?”
“那自然是……”秦婉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已經走到園子裡的沈隨風突然打了個噴嚏。
馮樂真笑著拒絕:“不行,沈隨風於本宮,還有大用。”
“醫術出神入化,的確是可用之才,可惜心太野,人太貴,用起來不合算,還望殿下三思。”為了不出那一萬五千兩,秦婉仍在勸諫。
馮樂真回眸,平靜地看向沉睡的傅知弦:“沈隨風身上能用的,可不止是出神入化的醫術。”
秦婉眼底閃過一絲不解,但見她沒有解釋的意思,便也不再追問。
“李同呢?”馮樂真突然問。
秦婉恭敬回答:“按殿下的吩咐,昨晚就從宮裡綁來了,如今就安置在彆院裡,也已經讓他手底下的人跟皇上告了病假。隻要我們這邊不露破綻,李同告假,無人指點,單憑皇上自己是想不通近來這些事的。”
“這幾日叫朝臣們上點心,多多給咱們皇上找些事做,再不行就讓後宮的美人們辛苦一些,中秋之前莫要讓皇上再去禦書房操勞,”馮樂真緩緩開口,“做得自然些,到了事發那日,彆讓皇上疑心到他們身上。”
秦婉答應一聲便去辦了。
主寢裡隻剩馮樂真一人,她款步走到床邊坐下,低著頭輕輕握住傅知弦的手。
皇室宗族、朝堂後宮的形勢再是千變萬化風雲詭譎,都與下麵討生活的老百姓沒有半點乾係。敬瑜節剛過,便是八月十五中秋節,街上鋪子裡原本擺香燭供紙的地方,如今擺上了各種精巧漂亮的月餅,人來客去皆透著幾分一家團圓的喜氣。
自先帝登基以後,每年中秋晚上都會設宴招待群臣家眷,後來馮稷繼位,這項傳統也保留了下來,馮樂真自出生起,每一年中秋都在宮裡用晚膳,今年唯一的不同,是這一回的宮宴,她上一世也參加過。
想起前世的今日,馮樂真便有些失神。
“殿下,好了。”阿葉提醒道。
馮樂真看向鏡中的自己,綾羅滿身,珠光寶氣,遠山眉大氣又雍容,兩片紅唇勾出淩厲的弧度,單是坐在那裡,氣勢便壓人三分。
“不好,重新梳。”馮樂真輕啟紅唇。
阿葉愣了愣:“哪裡不好,多漂亮呀,您今晚可有一場險仗要打,氣勢上一定要……”
“今日本宮是未婚夫生死未定的可憐女人,不能漂亮,氣勢也不能壓過彆人。”馮樂真一聽就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殿下都這麼說了,阿葉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隻是看一眼外麵的天色,略微有些遲疑:“還有半個時辰宮宴便開始了,重新梳妝隻怕會來不及。”
“那就讓他們等著,”馮樂真與鏡裡人對視,“本宮是未婚夫生死未定的可憐女人,難道連遲到的權利都沒有?”
阿葉哭笑不得地答應。
等重新換了衣裳改了妝,已經是將近一個時辰後了,宮宴上歌舞升平,氣氛卻不怎麼好,隻因為皇上從坐上席麵開始,便一直沉著臉。
也是,未來姐夫命懸一線,唯一的姐姐也沒有到場,他心情不好也是正常。能受邀參加宮宴的人個個都是老狐狸,自家主子不高興了,他們自然也不敢高興,於是宮宴上出現了極為割裂的一幕——
中間的台子上舞姬們跳得歡快,下麵欣賞歌舞的人卻如喪考妣,也就是塔原來的那個人質王子,依然沒心沒肺地飲酒作樂。
這種折磨人的古怪氛圍持續了一個多時辰,隨著小黃門一聲尖利的‘恒康長公主到’,宮宴氛圍總算出現了微妙的差
彆。
在場的人齊刷刷看向來路,隻見馮樂真素衣淨麵款款而來。
阿葉默默跟在馮樂真身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動聲色地打量每個人的表情,當看到那些隨父母赴宴的紈絝公子哥驚豔的模樣時,心裡不由得歎了聲氣。
自家殿下模樣太好,實在做不到不漂亮啊!
一曲歌舞恰好結束,寂靜無聲中,馮樂真已經走到馮稷所在的高台前,高台下的餘守多看她兩眼,在她看過來時又生生彆開視線。
“參見皇上。”她屈膝行禮。
馮稷看著她這身打扮,眼神晦暗不明:“皇姐今日怎麼這般素淨。”
“知弦病危,我本無心參宴,但又想到皇上說今日有事要說,便勉強前來,想著聽完就回去了,便沒有仔細梳妝,”馮樂真抬頭看向他的眼睛,“還望皇上恕罪。”
馮稷定定看了她許久,突然笑了一聲:“皇姐連一頓飯的功夫都等不了?”
“還望皇上恕罪。”馮樂真還是同樣的話。
底下的人聽到二人對話,紛紛眼神交流詢問皇上今天打算公布什麼事,可交流來交流去,發現一個知道的也沒有,隻能一邊假裝不在意,一邊支棱起耳朵聽。
馮稷放在膝上的手緊了緊,一側的小太監看到他動作,立刻悄無聲息退了出去。馮稷等他離開後,才朗聲道:“說事之前,朕還有一些東西想讓皇姐和諸位愛卿瞧瞧,不如皇姐先落座?”
馮樂真眼眸微動,到底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台子上唱起了折子戲,吹吹打打的樂聲中,緋戰拿著一壺酒笑嘻嘻到馮樂真身旁坐下:“殿下,可飲一杯無?”
眾人早已經習慣他的膽大妄為,見長公主殿下沒有下令驅逐,便也隨他去了,唯有餘守流露不悅,毫不遮掩地冷哼一聲。
台上戲子咿咿呀呀唱得熱鬨,台下緋戰斜靠在桌子上,玩味地拈著一杯酒:“聽說傅知弦受傷了?”
馮樂真一臉平靜:“你想說什麼?”
“我能說什麼,隻是想起殿下曾跟我說,要等八月初九皇上出宮以後再行偷天換日之事,突然有些好奇,殿下難不成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能算出傅知弦會在這一日重傷、皇上也會因此離宮探看?”緋戰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又搖搖晃晃自行倒酒。
“殿下可真夠心狠的,戀慕了那麼多年的人,也能說動手就動手,半分情麵都不留,我看了都不免為傅知弦心寒,不過……”緋戰隨意抬眸,酒氣之中灰藍的眼睛卻是清醒,“既然都動手了,為何不乾脆一點,還留他性命做什麼?”
“是他自己命大。”
緋戰笑了一聲:“皇上八月初九離宮前,曾去過一趟禦書房,我若猜得沒錯,他應該是確認那些證文是否還在,此事殿下可知道?”
為何確認?自然是因為聽到刺殺一事,第一反應便是傅知弦倒戈馮樂真,兩人在聯手做戲給他看,看到證文安在後,確定傅知弦沒有背叛,才緊趕慢趕去關心他的死活。
麵對緋戰的問題,馮樂真垂著眼眸給自己倒了杯酒:“他與本宮雖不是一母所生,卻流著同一個父親的血,他的脾性、習慣、心底那點陰私,本宮最是了解。”
緋戰唇角的笑漸深:“殿下果然知道。”
馮稷派出去的小太監已經回來,即便隔著很長的一段路,宴席上的眾人也能看到他手中捧著的厚厚一疊文書。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那些文書吸引時,緋戰突然在馮樂真耳邊低語:“殿下你猜,這小奴才拿過來的,究竟是你謀逆的罪證,還是你讓我換過去的東西。”
馮樂真一頓,隨即眼神凜冽地看向他。
緋戰勾起唇角:“雖然不知殿下究竟要做什麼,但既然傅知弦到現在都沒醒,應該是因為醒了會對殿下的計劃不利,這樣一看,直接殺了他好像更簡單一點,可殿下偏偏還要留著他,難不成是舊情難忘?”
“我在宮裡冒著性命之憂幫殿下偷梁換柱,殿下卻為了他煞費苦心,我很不高興,我不高興了,便也想看看殿下不高興的樣子,所以就在兩個時辰前,我又去了禦書房一趟。”
燈火通明下,他閒散靠在桌上,灰藍色的眼眸野性難訓,玩味與馮樂真對視。
許久,馮樂真冷淡開口:“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