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戰被罵了也不惱,反而大笑著朝她敬酒,朝臣們聞聲看過來,當即緊緊盯著這個異國質子,隻要他敢有半點逾矩的動作,便隨時準備起身嗬斥。
但緋戰隻是舉著杯子,似笑非笑地看著馮樂真:“殿下不會這點麵子都不給吧?”
馮樂真麵無表情掃了他一眼,雙手闔在膝上動都不動一下,用行動告訴他就是不給。
緋戰的確是個瘋子,旁人覺得尷尬煎熬的場麵,他卻是一派淡定,連舉著杯子的手都穩穩停在半空,大有馮樂真不喝,他便舉個天荒地老的意思。
這就僵持住了。
越來越多朝臣的視線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最靠近高台的餘守表情難看,卻沒有動身的意思,其他人腦子轉了千百遍,正反複思量要不要過去緩解一下氣氛,高台上突然傳來怒而拍桌的聲音。
這下所有的視線再次集中在馮稷身上,就連緋戰也被他鐵青的臉色吸引了注意。
“長公主不願意喝,緋戰王子又何必勉強。”他聲音沉沉道。
“是。”
彆人的話可以不聽,大乾皇帝的話還是要聽的,緋戰立刻放下杯子。
馮樂真見他這麼聽話,當即斜睨他一眼,就差將‘你也不過如此’幾個字寫在臉上了。緋戰一臉無辜,覺得自己人在屋簷下,識趣點也沒什麼丟人的。
教訓完緋戰,馮稷又冷沉沉看向馮樂真:“恒康。”
“臣在。”馮樂真起身走到高台前。
馮稷定定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到底是先帝的兒子,雖然沒有繼承先帝的相貌,但這樣盯著一個人時,還是有兩分先帝氣勢的。見他遲遲不說話,朝臣們從不明所以到如坐針氈,台上的戲曲班子也不自覺停了下來,偌大的一個宮殿轉瞬靜得落針可聞,每個人都神色百變,唯有馮樂真淡定如初。
馮稷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氣氛快要凝結成冰時,才淡淡說一句:“朕真是小瞧你了。”
餘守聞言皺了皺眉,審視的目光直直落在馮樂真身上。
“臣不懂皇上的意思。”馮樂真垂眸道。
不懂嗎?馮稷笑了。
直到此刻,看到太監呈上來的證文內容與先前那些不同,他才意識到自己掉進了她的圈套。
她早就知道自己讓傅知弦偽造謀逆證據的事,所以才將計就計借慶王妃之手殺傅知弦……不,也許那場所謂的刺殺,從頭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劃,慶王妃不過是用來麻痹他的工具,如果他能早些看出破綻,如果能早些……
隻怕也無用。
刺殺傅知弦,用傅知弦將他引出皇宮時,她已經派人將證文偷梁換柱。他手裡的底牌沒了,她卻還有可以誣陷他的人證物證,隻要洗不清謀殺皇姐的罪名,他便不得不答應她所有要求。就算早些發現又如何,一樣是陷在被動裡,從證文被換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
“皇姐的心計,當真叫朕膽寒。”馮稷聲音暗啞。
馮樂真無聲笑笑:“哪裡,都是跟皇上學的。”
以彼之計還施彼身,也得彼計先施才行。
馮稷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置於膝上的手漸漸攥成拳:“皇姐如此聰明,朕可教不了,隻能提醒皇姐要謹言慎行,莫要落得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下場。”
“皇上教誨得是。”
勝負已分,他手裡的東西已經成了廢紙,而她所掌握的東西,卻可以讓他在今日的中秋宮宴上成為一個罪人,馮樂真沒必要再與他爭一時的口頭之快。
兩人來來回回打機鋒,朝臣們一句也聽不懂,便不敢貿然插嘴。可他們不敢,總有敢的人——
“皇上和殿下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緋戰笑嗬嗬開口。
馮稷定定看著馮樂真:“不過是與皇姐閒聊幾句。”
緋戰玩味地笑了一聲,倒沒有再接話。
馮樂真笑笑,不介意再給他一個台階:“是我做錯了事,惹皇上生氣了,桌上這些證文,想來便是對我的彈劾吧。”
馮稷眼眸微動。
馮樂真親自斟一杯酒,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高台兩側的侍衛見狀要攔,卻被馮稷一個眼神製止,於是她順通無阻地出現在馮稷麵前,當著文武百官和一眾宮人的麵緩緩跪下。
“皇上,”她壓低了聲音,隻讓馮稷聽到,“反擊實屬無奈之舉,我亦不情願,當查到傅知弦偷拿我私印時,我肝膽欲裂,一是為枕邊人的同床異夢,二是為我至親弟弟的殺心,傷心過後,我也曾反思,發現你登基後的這幾年,我也的確管得太多,才會惹惱了你。如今我什麼都不求了,隻求能保住性命遠離京都城,遠離京都城的是是非非,做一個閒散之人,還望皇上成全。”
這些話說完,她眼底已經泛起水光,再開口已抬高聲音,叫所有人都聽得清楚:“還望皇上恕罪!”
馮稷麵無表情看著她,儘管她將姿態放得極低,但他心裡清楚,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今晚也注定隻有一人能得償所願。
眾目睽睽之下,他將桌上被換過的證文拍到旁邊的小太監身上:“分發下去,叫愛卿們都看看。”
“是。”
小太監連忙接過,又叫了幾個人一同分發,最靠近高台的餘守,就成了最先分發的對象,但小太監知道他厭惡一切與馮樂真有關之事,正糾結要不要發給他時,卻被他一把奪過幾封。
小太監不敢得罪他,連忙帶著剩下的東西往下一個大臣那走去。
朝臣們還以為是什麼機要東西,結果看到長公主家馬車衝撞攤販沒賠錢之類的內容後,一時都有些無語……這都是誰呈上來的,不會覺得靠這種東西能治長公主的罪吧?
“皇、皇上,您今日便是為了這些東西生氣?”有人小心開口。
馮稷定定看著馮樂真:“朕生氣,並非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因為有些人竟覺得,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便能讓朕與長公主離心。朕與長公主,是先帝僅有的兩個孩子,自出生起便一同由先
帝親自撫養,感情遠非彆家姐弟所能比,如今卻有人覺得輕易便能挑撥,真是可笑。”
馮樂真溫柔一笑,還維持舉杯的動作。
馮稷從她手中接過杯子,又單手虛扶她起身,握著她的手麵向朝臣們:“先帝在時,曾許諾給皇姐賜封地而居,朕時刻記著此事,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言明,恰好今日諸位愛卿都在,不如就將此事辦了吧。”
眾人聞言,一時心思各異,但先帝當年做下承諾時,大部分朝臣都在,如今新帝重提舊事,不管是保皇黨還是長公主一係,都不會這個時候出麵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