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9847 字 9個月前

府衙,正廳裡。

馮樂真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這才溫和看向站著的劉明德:“劉大人不解釋一下?”

“殿、殿下,下官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劉明德訕笑。

馮樂真:“不如就從將所有病重之人拘禁天牢的事開始說吧,劉大人好手段,難怪本宮來了這麼久,一個病重之人都未曾見過,原來是大人提前抓起來了。”

“不是抓,不是抓……疫症來勢洶洶,為免蔓延太過,隻得將染病之人暫時關押起來,”劉明德解釋,“關在牢中是形勢所迫,等疫症控製之後,自然是要讓他們回家的。”

“劉大人打算如何控製疫症,不會是硬生生耗到染病百姓死光吧?”馮樂真麵無表情。

“怎麼會呢,百姓雖在監牢,下官卻從未放棄他們,每日裡不僅有大夫問診,還按時按點送藥過去,絕無耗死誰的意思。”劉明德忙道。

馮樂真笑了一聲,眼神愈發冷淡:“劉大人最好是說到做到。”

“殿下明鑒,下官如今也是無奈之舉,自從將所有染病百姓收入牢中,城中疫症明顯穩定許多,也鮮少再有新的病患,”劉明德唉聲歎氣,“把自家百姓關起來,下官心如刀絞,可又有什麼法子……”

馮樂真不願聽他廢話,直接打斷道:“跟本宮去趟牢房。”

劉明德一愣:“什、什麼……”

馮樂真起身往外走:“本宮想親自瞧瞧,劉大人是如何心如刀絞的。”

“可是……”劉明德見她已經出了門廳,連忙追過去,“殿下不可,牢房內如今關著的都是病患,殿下千金之軀,哪能輕易去那種地方,若是突然染了病,隻怕是……”

“劉大人,帶路。”馮樂真眼神泛冷,已然失去所有耐心。

劉明德嘴唇動了動,心一橫咬牙道:“是殿下執意要去,若是出了什麼事,隻怕與下官無關。”

“這便開始推卸責任了?”馮樂真笑了。

劉明德沒再言語,直接在前麵帶路。

西江城的大牢與府衙隻隔了兩條街,從繁華到荒蕪,也就是短短兩條街的距離,馮樂真看著伴著官道的小橋流水,不合時宜地想到馮稷想要的運河,應該就是西江城這種吧。

劉明德見她盯著河水看,便主動解釋:“西江城的名字便是依西江而取,西江從西往東流,貫穿整座城池,早些年百姓們都是直接打水喝,可以說是西江養育了西江城所有百姓。當然了,最近幾年在下官的治下,有不少人家富裕起來,便都在家中打了井,不出門戶便有水可用,比起從前要便捷許多。”

都到如今的境地了,還有心情吹噓自己的功績,馮樂真幾次三番起了殺心,最後隻是平靜看向他:“劉大人似乎很得意。”

“……不敢,不敢。”他又老實了些。

二人乘著馬車,很快來到牢房門口,馮樂真披上一件外衣,又以白紗覆麵,阿葉仍是不放心,不知從哪弄來個帷帽給她戴上。

劉明德對她們的一眾準備十分不屑,卻又在即將進牢房時捂著肚子哎呦痛呼:“下官、下官突然腹痛,隻怕……”

馮樂真徑直往牢裡走,阿葉狠狠剜了劉明德一眼,也趕緊跟了過去。劉明德輕嗤一聲,將師爺叫了過來:“待會兒回去的時候,你隨便找個理由留住本官,她自尋晦氣,非要往病堆兒裡鑽,本官可不陪著玩命。”

“若是殿下染病,朝廷怪責下來怎麼辦?”師爺憂心忡忡。

劉明德冷笑一聲:“怪責?皇上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怪責本官。”

師爺聞言,便沒有再多問了。

牢房內,陰暗潮濕的走廊裡,阿葉小聲嘟囔:“劉明德此刻在外頭,隻怕正在用心祈禱殿下染病吧。”

“他最好是心誠些,否則等本宮了結這裡的事,他便是死路一條。”馮樂真冷言道。

阿葉也麵露殺意:“奴婢定要將他……”

話沒說完,兩人走過拐角,牢房全貌儘數展現在眼前——

每一間不大的牢房裡,都擠了將近二十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全都擠在一個屋裡,每個人都起滿紅疹,有一些更是皮膚潰爛。每個人的病症不一,卻都是雙眼無神麵容呆滯。

空氣汙濁難聞,隱約透著騷味,絕望從每個人身上散發出來,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一個兩歲多的幼童突然抽泣,抱著他的女人卻是臉色灰敗,瞳孔也已經散開。

獄卒見狀,輕車熟路地走上前,確定女人沒有鼻息後,便叫來兩個幫手,一同把她拖了出去。幼童還不知發生了什麼,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卻又被獄卒猛然推倒。

幼童倒在一個男子身上,哭得如貓兒一般,男子眼珠子動了動,卻依然沒有伸手扶他。

……這是什麼人間煉獄。阿葉氣得渾身發抖,忍不住對著幾個獄卒大吵大鬨,獄卒們拿不準她的身份,頓時不敢亂動了。

阿葉光說還不解氣,從袖中抽出匕首便要去砍牢房的門鎖,隻是還未行動,身後便傳來馮樂真冷靜的聲音:“阿葉,過來。”

“殿下……”阿葉哽咽著看向她。

“該回去了。”馮樂真說罷,轉身就走。

阿葉愣了愣,回過神後扭頭跟牢裡的百姓們說:“你們放心,殿下一定會救你們出去的。”

牢裡的人沒有反應,顯然是不抱任何期望。

她胡亂擦了擦眼睛,一路小跑追上馮樂真:“殿下,您怎麼……”

還沒問出口,看到馮樂真冷凝的側顏後,她便莫名噤了聲。

馮樂真一路沉默走到牢房外,劉明德頓時殷勤上前:“殿下……”

啪!

馮樂真一巴掌甩過去,打得他臉都歪到了一邊。

旁邊的師爺倒吸一口冷氣,還沒有所反應,劉明德已經痛哭流泣地跪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呀!下官也是為了大局考慮,才不得已將百姓們困在牢中,還望殿下恕罪……”

馮樂真脫下帷帽和外衣,扭頭上了

馬車,阿葉恨不得立刻就殺了他,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隻是冷著臉跟上自家殿下。

馬車緩緩啟動離開,劉明德瞬間變了臉色,對著遠去的馬車啐了一聲。

“儘安還沒回來嗎?”馮樂真問。

阿葉抿著唇搖了搖頭:“咱們的人一直等在城牆上,若是回來了,定會第一時間回稟殿下。”

馮樂真眼神愈發冷漠。

阿葉忙問:“殿下,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去見沈隨風。”馮樂真回答。

阿葉點了點頭,半晌意識到她說要見誰後,頓時皺起眉頭:“殿下方才不是已經見過他了,怎麼又要見他,他雖然是大夫,但到底剛接觸過患病之人……”

“不見他,又如何問時疫的事?”馮樂真打斷。

阿葉聞言,頓時不吱聲了。

二人一路回到府衙,等來到安頓沈隨風的偏院時,恰好看到他坐在屋簷下曬太陽。

沈隨風看到她們來了,略微坐得直了些:“殿下一個時辰內來見我兩次,當真不怕過了病氣?”

“你一個大夫,若是輕易就沾了病氣,未免太蠢了些。”馮樂真掃了他一眼。

沈隨風有些無奈地攤攤手:“我似乎跟殿下說過很多次了,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控製不了生老病死,更何況殿下若真如此信我,為何還要站得這麼遠?”

馮樂真眼眸微動,沒有說自己剛去過牢房的事:“來城中短短幾日,就弄清楚了所有病患被關在牢房的事,還偷藏了兩個病重之人,你哪是尋常大夫。”

阿葉搬來椅子,放在距離沈隨風十步遠的院子裡,她轉身到椅子上坐定。

沈隨風察覺到她心情不好,便略微正色:“正因為我是大夫,他們沒有過多提防,才會讓我查到這麼多事。”

他口中的‘他們’,指的就是這西江府衙的大人們。

“所以,除了知道這些,你還查到什麼?”馮樂真看向他的眼睛。

沈隨風回看:“殿下想問什麼?”

“這次的時疫,與你先前說的瘟疫可是同一種?”馮樂真問。

沈隨風:“托劉大人的福,我來城中這麼多天,卻隻見到兩個病患,如今雖然喝了藥有些好轉,但沒有其他效果,我還是無法確定。”

馮樂真不說話了。

沈隨風盯著她看了半晌,問:“殿下是去過牢房了?”

“如今本宮需要做什麼?”馮樂真沒有回答。

“得先將百姓從牢房裡接出來,”沈隨風也不廢話,“患病之人本就要多通風多曬太陽,他們卻將人關在密不透風的牢房裡,還是那麼多人擠在同一個地方……若我猜得不錯,其中很多人應該情況都不怎麼好。”

“阿葉。”馮樂真側目。

“奴婢在。”阿葉忙道。

“叫人去查,看西江城中什麼地方更適合集中安頓這些病患,”馮樂真聲音淺淡,“記住了,要通風寬敞的地方。”

“殿下是打算將他們換個地方關?”沈隨風不認同地看向她。

馮樂真回眸:“沈先生有何高見?”

“沒有哪裡比自己家中更適合養病。”沈隨風回答。

馮樂真:“他們若是亂跑,將病氣過給健康百姓怎麼辦?”

“可以下不得外出的禁令。”沈隨風又道。

馮樂真笑了:“若有人不聽呢?”

沈隨風不說話了。

“沈先生是大夫??[]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該知道這世上有聽話的病患,就有不聽話的病患,本宮身為大乾的長公主,不能隻為那些患病之人考慮。”馮樂真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沈隨風靜默許久,無奈道:“殿下說的是,在下知錯。”

已經沒什麼可問的了,馮樂真起身往外走,沈隨風突然叫住她:“殿下。”

“還有事?”馮樂真停下腳步。

沈隨風隔著十幾步的距離與她對視半晌,最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仔細用烈酒澆過之後踢給她。

馮樂真眼眸微動,半晌才俯身從地上撿起。

是泛著淡淡花香的藥膏。

“擦手。”他說。

馮樂真垂眸看一眼自己因為扇劉明德太用力而紅腫的手,眉眼緩和了些:“沈隨風。”

“嗯。”沈隨風眼底泛起淡淡笑意。

“給本宮好好活著。”她眼中多了一分鄭重。

沈隨風徹底笑了:“殿下也是。”

馮樂真沒有多言,深深看他一眼後轉身離開。

阿葉出去了一上午,直到晌午用膳時才回來,一進門便倒了杯熱茶咕嘟咕嘟喝下去。

“找到合適的地方了嗎?”馮樂真問。

阿葉匆忙點頭:“城東校場,地方大又寬闊,如今沒有兵士住在裡頭,最適宜安頓百姓。”

馮樂真當即轉身往外走。

阿葉愣了愣:“殿下做什麼去?”

“找劉明德。”馮樂真回答。

阿葉驚訝:“現在?”

“現在。”馮樂真頭也不回。

阿葉忙道:“可是陳儘安還沒回來,殿下若是貿然行動,隻怕會惹惱了他,如今咱們的人就隻有不到五十,奴婢怕……”

“晚去一刻,牢中或許就會多出一具屍體。”馮樂真麵無表情,眼底如同結了霜。

阿葉預感事情不太妙,急匆匆跟上去時隨手拉了一個侍衛:“去叫沈隨風,就說殿下去找劉明德了。”

為何要找沈隨風,他一個大夫,在權勢與權勢的較量裡又能做什麼?阿葉沒有考慮這些,隻想著他要是也在,說不定可以幫到殿下。

馮樂真帶著人大張旗鼓殺到府衙正堂,劉明德聽到消息,已經在堂內等著,看到她後滿麵殷勤地迎了上來,馮樂真掃一眼他紅腫的半張臉直奔主題:“派人將所有患病百姓送去校場。”

“殿下這是何意?”劉明德不解地問。

馮樂真:“你將百姓關在牢裡,還敢來問本

宮是何意?”

“下官都說了,關在牢房是無奈之舉……”

“劉明德!”馮樂真嗬斥。

天家之怒,伏屍千裡,血流成河。

劉明德抖了一下,又很快冷靜下來:“如今城中疫症好不容易得以控製,殿下哪怕打死下官,下官也絕不會將那些患病之人放出來。”

“是送去校場居住,不是放回各家。”馮樂真強調。

劉明德笑笑:“這在下官眼中沒有半點區彆。”

“這麼說,你要違抗本宮命令了?”馮樂真眯起長眸。

劉明德笑了一聲,索性破罐子破摔:“殿下,您如今本該在前往營關的路上,卻突然繞路來了營關,還要將患病之人放出來,下官實在看不透您的想法。”

“劉大人這是何意?”馮樂真聽出他話裡有話。

劉明德直視她的眼睛:“殿下莫不是因為皇上將您下放至營關,所以心生恨意想要禍亂大乾?”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構陷長公主殿下!”阿葉嗬斥。

劉明德跪下,一副打不爛咬不斷的無賴德行:“下官也是心係百姓才口出狂言,還望殿下恕罪。”

馮樂真眯起眼眸,冷冰冰地看著他,劉明德不敢與她對視,索性盯著地麵,大有與她僵持下去的意思。

氣氛一片緊繃中,沈隨風急匆匆到來,隻是走到門口便不再前進。

“劉大人不肯放百姓出來,是打算將他們關死在牢裡嗎?”他高聲問。

劉明德斜了他一眼:“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本官麵前說話。”

這是裝也不肯裝了。

沈隨風笑了一聲:“在下是大夫,如今是以大夫的身份提醒劉大人,牢中百姓眾多,如果都死了,屍體腐爛生變,隻怕會有新的疫症出現。”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本官已經下令將屍體焚燒,絕不留下半點風險。”劉明德頗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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