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樂真還在沉默時,阿葉又補了一刀:“他還說,殿下的快樂也不過如此。”
馮樂真:“……”
想起陳儘安略有些笨拙的招式,她無比確信沈隨風在嘲諷自己。
阿葉偷瞄兩眼她的臉色,小心問道:“殿下,咱們一個時辰後就該出發了。”
“嗯。”馮樂真回神。
“那我們是去西江,還是直接從雲北走?”阿葉又問。
馮樂真抬眸看她一眼:“不是一早就定好了去西江嗎?”
“那是之前……現在您都跟沈隨風鬨掰了,我們又何必為了他再繞路。”阿葉小聲道。
從京都去營關,路程最短的走法就是直接穿過雲北,一路經過南河往東,而西江在雲北的南邊,一旦要從西江走,路上就得多耽擱五六日,更何況如今西江總有疫症,雖然據說隻是身上起疹子的小病,但自家殿下千金之軀,哪能輕易冒險。
“要不還是走雲北吧,大不了派幾個人護送他去西江,咱們也算仁至義儘了。”見馮樂真遲遲不語,阿葉便提議道。
馮樂真勾唇:“什麼鬨掰什麼仁至義儘,都是沒有的事,沈隨風這尊金娃娃,本宮要定了。”
“您都要定了,為何還不理人?”阿葉小聲問。
“那得問他了,本宮自認待他不薄,他卻總說些冷心冷肺的話招惹本宮,”馮樂真想起自己好心好意邀他吃早膳,卻被他冷嘲熱諷的事就生氣,“既然人家不要本宮討好,那本宮不討好了就是,反正到營關還得一兩個月,總能想到彆的法子讓他和沈家心甘情願歸順。”
阿葉看著她篤定的神情,覺得這事兒有點懸。
既然自家殿下不打算直接從雲北走,那車隊還是按照原計劃朝著西江去了。
這段時間沈隨風總是抱著那幾本疫症古著看,越是臨近西江,越是麵色凝重,以至於馮樂真都計劃好要多冷落他幾天了,見狀還是忍不住在一次原地休息時叫住他。
“你近來一直在憂愁什麼?”她問。
沈隨風沉默一瞬,道:“殿下如此聰慧,應該能猜得到。”
經過幾天互不搭理,如今再麵對麵,都已經平靜許多。
馮樂真聞言陷入沉思:“西江疫症的事?”
沈隨風頷首:“其實幾個月前西江初起疫症時,我曾去過一趟,也正是那一趟之後,我才決心去京都尋找失落的古著。”
馮樂真抬眸看他:“可是這次疫症有什麼蹊蹺?”
“的確蹊蹺,得病者除了身上起疹癢疼難耐,沒有其他半點症狀,胃口精神皆如正常人一般,可不論我如何用藥,都沒辦法消其疹子,反而有幾次還加重了病狀,反而是那些沒有醫治的人,漸漸的全好了。”沈隨風想起當初的事,便忍不住皺眉。
馮樂真頷首:“聽起來倒像是風寒之類的,治了未必有用,但隻要身子骨不錯,便總能熬過去。”
“差不多。”
“那你
最近如此煩惱,可是從古著上看出什麼了?”馮樂真抬眸。
沈隨風靜了片刻,道:“有幾頁講了一種不知名的瘟疫,倒與這次的時疫有幾分像。”
馮樂真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沈先生慎言,若是瘟疫,西江巡撫早該稟告朝廷,又怎會到現在還沒動靜?”
“殿下就當我是胡說吧。”沈隨風不欲過多解釋,拿著書就回了馬車上。
馮樂真也板著臉回馬車,經過陳儘安時看到他拿著一本兵書在看,便將書從他手裡抽出來:“該休息時就休息,整日抱著書也不怕將眼睛看壞了。”
“……是。”陳儘安看出她心情不好,沒有解釋自己也是剛翻開書。
休息之後,車隊接下來一路日夜兼程朝著西江的方向走,結果越靠近西江,路上的人就越稀少,等還有一個多時辰到西江城門口時,寬闊的官道上隻剩下他們一隊人了,就連天真單純的阿葉,也覺察出一點不對勁來。
“西江好歹也是一座大城,每日裡來往出入的人就算不多,也不該一個都沒有吧?”她憂心忡忡地問,“殿下,咱們確定要去麼,奴婢怎麼感覺不太妙。”
馮樂真想起沈隨風先前說的話,一時陷入沉默。
阿葉見她沒有第一時間反駁自己,頓時眼睛一亮:“要不還是繞開西江吧,殿下若是擔心城中百姓,就給京中遞一封信,皇上雖然看不慣您,但對自己的百姓多少還是上點心的,肯定會立刻派人來一探究竟,若真有什麼事,相信也會儘快解決。”
馮樂真若有所思地端起杯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葉見狀,又要說些什麼,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她臉色一變,當即從馬車裡衝了出去。馮樂真隱約聽到女子哭聲,也掀開簾子朝前看去。
隻見十餘個用白布捂著臉的官兵,正手持刀劍追殺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被官兵刺穿心口,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女子見狀尖叫一聲就要折回,卻被另一男子拉住。
眼看著就要追到他們的車隊前,當即有幾個侍衛攔在了前頭,官兵們一看他們衣著打扮便知不是尋常人,正猶豫要不要追時,這一男一女仿佛找到了救星,朝著侍衛們衝了過來。
“彆讓他們碰到你們!”官兵們急道。
帶頭的侍衛瞬間反應過來,抽出佩劍直指二人,二人連忙停下,跪在地上不住朝他們磕頭:“官爺們救命,官爺們救救我們……”
官兵們想上前拿人,但看到侍衛手中鋒利的劍,猶豫一瞬還是停下了:“敢問馬車上坐著的是哪位大人。”
“大膽,長公主殿下豈是爾等可以隨意過問的,還不上前見禮?!”侍衛舉起令牌嗬斥。
官兵們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便趕緊跪下:“參、參見長公主殿下!”
阿葉回頭看一眼馮樂真,得到她允準後跳下馬車,徑直走到人前:“你們領的是什麼差事,為何鬨出這麼大動靜?”
官兵們心虛地對視一眼,帶頭之人率先道:“回這位主子,卑職們奉命捉拿
凶犯,凶犯不從,才不得已誅殺之。”
“你們胡說!我們不過是尋常老百姓,怎就成凶犯了!?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先前被追殺的女子淚眼婆娑。
官兵當即便要嗬斥,阿葉先一步冷聲道:“當著殿下的麵都不說實話,看來也沒必要再活著了。”
侍衛當即就要動手,官兵駭破了膽,連忙俯地求饒:“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阿葉淡淡道。
官兵猶豫一瞬,咬咬牙說了實話:“巡撫大人一個月前下令封城,擅自逃離者,殺無赦。這幾人罔視巡撫之令偷偷離城,卑職等人也是奉命行事。”
“我們不偷偷離城,難不成要留在城裡等死嗎?!”女子悲憤問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馮樂真從馬車裡出來,緩步朝幾人走去,還未等完全靠近,沈隨風也不知從哪冒出來了,直接攔住了她。
馮樂真抬眸看向他,他皺著眉頭,無聲搖了搖頭。
“這、這位便是長公主殿下吧……”女子聲音發顫,看到她後嗚咽一聲大哭起來,“殿下救命,西江城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你胡說什……”官兵剛開口訓斥,對上阿葉威脅的眼眸頓時老實。
“西江不過是尋常時疫,為何百姓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馮樂真問。
女子哭得喘不過氣來,她旁邊的男子憤憤道:“尋常時疫哪能死這麼多人!明明就是瘟疫,是瘟疫!”
聽到瘟疫二字,馮樂真看了沈隨風一眼。
沈隨風上前一步:“都是什麼症狀,你且說給我聽聽。”
男子仔細回憶一番,麵色慘白道:“先是起疹子,疹子越來越多連成一片,就開始潰爛發癢,然後就是唇色發烏,神誌不清,等到吃不下飯時,人也就差不多了。”
沈隨風又問了幾句,馮樂真無心再聽,轉身回到了馬車上,結果還沒坐穩,阿葉便跟著回來了。
她一副有許多話想說的樣子,但一對上馮樂真的眼睛,又默默咽了回去。
“想說什麼直說就是。”馮樂真緩緩開口。
阿葉:“西江巡撫是劉明德,華家的門生,咱們若是過去,隻怕不如在鎮安時好說話,更何況……死了這麼多百姓,他都未曾上稟朝廷,想來是決心要隱瞞到底的,殿下若是去了,隻怕會有危險。”
入了窮巷的狗會做出什麼膽大包天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更何況還有來曆不明的疫症,天災和人禍齊發,簡直是要命。
她都明白的道理,馮樂真不會不懂,聞言隻是淺淡地看她一眼。
阿葉該說的都說了,隻好默默離開。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閉上眼睛剛要假寐片刻,馬車門口便又傳來掀車簾的聲響。她睜開眼睛,便看到陳儘安站在外頭。
“殿下。”他欲言又止。
馮樂真抬眸看他一眼:“你也要勸本宮彆去西江?”
陳儘安靜默片刻,道:“殿下想去,奴才就陪您去。”
他來,要說的隻有這個。
馮樂真眼底泛起笑意:“不怕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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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陳儘安答得篤定。
馮樂真與他對視良久,最後無聲笑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陳儘安答應一聲,轉身便回了自己的馬車。
這倆人都來過了,沈隨風想必也快了。馮樂真盤算著,果然沒過多久,沈隨風便過來了:“殿下。”
“那兩人可染病了?”馮樂真問。
沈隨風答:“已經檢查過了,沒有出疹,脈搏也算強勁。”
“但未必沒有患病。”馮樂真看向他。
沈隨風頷首:“知道,已經叫人將他們看起來了。”
“那幾個官兵呢?”馮樂真又問。
沈隨風:“還在外麵候著。”
馮樂真沉吟片刻,敲了敲窗框,阿葉當即從外麵掀開車簾:“殿下有何吩咐?”
“讓他們回去吧,告訴他們,要想保命就彆說路上遇見我們的事,其餘的他們自己看著辦。”馮樂真緩緩開口,沈隨風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阿葉答應一聲,放下車簾便走了,封閉的馬車裡頓時隻剩沈隨風和馮樂真兩個人。
從鎮安出來以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共坐一輛馬車。
許久,還是沈隨風打破沉默:“沒想到殿下願意保他們的性命。”
他口中的‘他們’,指的是那些追殺普通百姓的官兵。
“不過是聽命行事,罪不至死。”馮樂真閉著眼睛,困倦地靠在軟枕上,“他們所說病症,可與你看過的瘟疫對上了?”
沈隨風抬眸,盯著她看了片刻後開口:“隻有一部分症狀相似。”
“聽起來有些棘手。”馮樂真歎息。
沈隨風又靜了好一會兒,直到她睜開眼睛看向自己時才坦然開口:“殿下,送君千裡,終須一彆。”
馮樂真眯起眼眸:“沈先生的意思是?”
沈隨風笑笑:“我知道殿下要我同行是為了得到沈家助力,但此事我也一早就與殿下說清楚了,沈家不可能摻和政事,更不會依附於誰,所以殿下無論做什麼都是枉然,既是枉然,現在分彆與營關分彆又有什麼區彆?”
馮樂真看著他的眼睛,仿佛將他整個人都看穿了:“你打算隻身去西江。”
“殿下所有籌謀注定白費,沒必要再陪我以身犯險。”沈隨風說得直白。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淺笑:“沈先生說的是。”
“如此,殿下就彆再往前了,繞過西江離開吧。”沈隨風也笑。
馮樂真:“嗯,知道了。”
沈隨風點了點頭,轉身掀開車簾,即將下去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猝不及防對上她平靜的視線。
他微微一頓,彆開視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馮樂真眼底的笑意逐漸淡去,最後麵無表情地閉上眼睛。
沈隨風走了。
沈隨風拿著他的行李,借了一匹馬頭也不回地走了。阿葉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遠方,隱約覺得自家殿下此刻應該不太高興,於是糾結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車簾。
結果就看到馮樂真靠在軟榻上睡得正香。
她:“……”
“阿葉姑娘……”陳儘安找來。
“噓!”阿葉忙伸出手指抵在唇上,小聲提醒道,“殿下在睡覺。”
陳儘安頓了頓,與她一同往旁邊走了幾步,這才開口問:“我們現在該去何處?”
“不知道呀,先原地休息吧,等殿下醒了再說,”阿葉歎氣,“不過沈隨風都走了,殿下應該不會再去西江了吧。”
陳儘安抬頭看一眼安靜的馬車,眉眼間不見輕鬆。
馮樂真睡了大半個時辰才醒,一醒來便把阿葉和陳儘安叫進了馬車裡。
一刻鐘後,阿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結果因為起身太快磕到腦袋,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你慢點。”馮樂真哭笑不得。
“我不同意!”阿葉氣得自稱都忘了,“殿下若非要進城,那我一定要跟著,殿下彆想支開我!”
“不是要支開你,隻是婉婉不在,本宮如今身邊可用的人隻有你一個。”馮樂真無奈道。
阿葉瞪眼:“這不是還有陳儘安嗎?”
陳儘安頓了頓,無聲看向馮樂真。
“儘安也是好的,但他沒有單獨出去辦過事,本宮怕他應付不來,還是你去本宮比較放心些。”馮樂真繼續勸。
“殿下放心了,奴婢卻是不放心,那西江城如今就是狼窟虎穴,奴婢必須親自跟著才行。”阿葉這回意外的堅持。
馮樂真蹙了蹙眉,正要再勸幾句,陳儘安突然開口:“我去吧。”
馮樂真和阿葉同時看向他。
“具體都要做些什麼,勞煩殿下仔細跟奴才說說。”陳儘安定定看著馮樂真。
馮樂真輕笑:“是誰先前還說要跟著本宮一起進城的?”
“若奴才和阿葉姑娘一定要有一人留在城外……還是奴才留下吧,阿葉姑娘的身手更好,更能護住殿下周全。”陳儘安說到身手,眸色沉得如墨一般。
自從被殿下留在身邊,每一天,他都在因為自身的不足而感到挫敗,而今日這種挫敗到達了頂峰。傅知弦曾跟他說過,殿下隻要最好的,而他顯然不在其中,所以即便想跟著殿下一同進城,也不得不退一步,讓阿葉姑娘去。
他不夠好,跟著殿下也隻會是拖累。
馮樂真不知他心中所想,隻覺得他夠懂事省心,斟酌片刻後緩緩開口:“那你可要想好了,你在城外所做之事十分重要,一旦出了紕漏,本宮便會有性命之憂。”
“想好了,阿葉姑娘跟著您,奴才留在外頭。”陳儘安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馮樂真唇角揚起一點笑意:“那便這樣定了。”
阿葉的視線在二人之間轉了幾圈,默默退到了馬車外,馮樂真將要做
之事儘數告知陳儘安,從見什麼人說什麼話?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到什麼時間做什麼事,可以說是事無巨細。
等她儘數交代完,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馮樂真端起杯子輕抿一口,問:“可都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陳儘安認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