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對視,祁景清喉結動了動,幾次要說什麼都忍住了,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馮樂真突然眉頭一皺:“怎麼有些頭暈了。”
“殿下不舒服?”祁景清伸手去扶,馮樂真卻不動聲色地避開。
祁景清看著她繡了雲紋的衣袖從自己掌心溜走,沉默片刻後重新抬眸,卻錯過了她的視線。
指尖仿佛還殘留衣袖滑過的柔軟,他匆匆彆開臉,將手藏進袖子:“若是難受得厲害,不如請府醫來瞧瞧。”
“不用,已經好多了。”馮樂真說著,轉身從旁邊的櫃子裡取出一個盒子遞給他。
祁景清不明所以,頓了頓伸手接過,打開便看到裡頭放了一方硯台,和一個畫了竹葉的紅包。
“先前阿葉送去你不要,這回本宮親自給了,你總得收著吧?”馮樂真玩笑一樣問,仿佛剛才曖昧凝重的氣氛不存在。
祁景清無聲彎了彎唇角:“多謝殿下。”
馮樂真也笑笑,繼續故作無事地與他閒聊,隻是這回,避開了一切有關煙花、婚約、心上人之類的話題。
大約是屋裡的熱氣加快了酒意的蒸騰,馮樂真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等到醒來時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她坐起身來,看到枕頭下露出紅色一角,她頓了頓拿出來,是一個豐厚的紅包。
“應該是世子爺給的。”阿葉從外麵進來。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他何時離開的?”
“據範公公說,子時一過就走了。”阿葉揉了揉眼睛,顯然是睡意未消。
馮樂真看著手中沉甸甸的紅包,想起昨晚他那句‘看過那樣的盛景,這世間的其他景色,是不能再入眼的’,突然感覺這東西猶如燙手山芋,拿也不是丟也不是。
“殿下,殿下……”
阿葉喚了幾聲,馮樂真才回過神來:“怎麼?”
“世子爺給您紅包,您不高興了?”阿葉好奇。
馮樂真笑笑:“怎麼會。”
“可您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阿葉眨了眨眼。
馮樂真心情複雜:“本宮是因為……”
畢竟隻是猜測,她也不知該怎麼說,阿葉見她遲遲不語,索性搬把小板凳在床邊坐下,探究的模樣與她昨晚追問人家家事時頗為相像。
馮樂真哭笑不得,抬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閒著無事做了是吧?”
“奴婢最重要的事,就是陪著殿下。”大年初一,要嘴甜。
馮樂真睨了她一眼,又陷入自己的憂愁裡。
“所以殿下,”阿葉再次打破沉默,“您到底愁什麼呢?”
看她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馮樂真索性也不瞞著了:“若你是鎮邊侯。”
“嗯,我是鎮邊侯。”阿葉認真點頭。
馮樂真抬手托住下頜:“你辛苦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喜歡上了當初把他推進水裡、害他這輩子都不能正常生活的人,
你會怎麼辦?”
“成全他們。”阿葉一本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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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樂真:“……”
“可惜奴婢不是鎮邊侯,所以成全是不可能的,”阿葉一臉惋惜,“世子爺心悅殿下嗎?倒也不奇怪,殿下生得貌美,又極為聰慧,莫說世子爺那樣一個整日待在高牆大院裡的人,就是走遍天下看遍山山水水的沈先生,不也對殿下死心塌地?但此事千萬彆被鎮邊侯知道,否則……”
“否則如何?”馮樂真問。
阿葉:“得分兩種情況,一是殿下能瞧上世子,二是沒瞧上。”
馮樂真眉頭微挑,繼續等她發表高見。
身為負責保護殿下的貼身近侍,難得有這種當幕僚的機會,阿葉頭頭是道地分析:“第一種,殿下喜歡世子,世子也喜歡殿下,那正好在一起,鎮邊侯就算不樂意,隻要世子豁得出去,他做父親的也隻能答應,這樣一來殿下既得美人,又能順勢得到鎮邊侯的勢力,但前提是必須舍了沈先生。”
祁景清的身份太高貴,讓他跟彆人一起侍奉殿下,就算他樂意,鎮邊侯府隻怕也不會樂意,祁家軍說不定更會覺得在折辱他們世子,所以為免跟營關勢力離心,沈先生隻能委屈一下了。
“你口中的沈先生,背後是富可敵國的沈家,舍棄了他,沈隨年就算有心追隨,隻怕也會果斷放棄。”馮樂真揚眉。
阿葉一臉惆悵:“所以就看殿下是要錢還是要權了。”
“本宮若是都要呢?”馮樂真問。
阿葉苦口婆心:“世間萬事皆難兩全啊殿下!”
“少廢話,說說沒瞧上的後果。”大概是宿醉未消,明知她在說廢話,馮樂真還是想聽。
阿葉:“鎮邊侯愛子如命,若知道自家兒子單相思,即便您對天發誓不會對他兒子做什麼,但為了防止事情發展到第一種可能上,他也會不擇手段將您趕出營關,以絕後患。”
“……聽起來兩種下場都不太好。”
“可不是麼,”阿葉歎氣,“殿下,世子爺雖然身體差點,但容貌卻是絕色,您就算不喜歡,收了也不算委屈,不行您就和沈先生商量商量,讓他委屈些時日,先想法子把祁家勢力拿過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你當祁家軍是什麼小玩意兒麼,拿過來便萬事無憂了?”馮樂真掃了她一眼,“先帝當年之所以為鎮邊侯擁兵自重的事苦惱,便是因為祁家軍隻聽祁家人的話,就算現在為了世子歸順,你可曾想過以後的事?”
“以後什麼?”阿葉問。
馮樂真神色明滅不定:“祁景清身子孱弱,勢必不能像常人一般長壽,若本宮如你所言收了他,鎮邊侯為了兒子委曲求全,隻能為本宮所用,可一旦祁景清有事,他沒了顧忌,隻怕會與本宮魚死網破,這營關本宮也就白來了。”
祁景清的身子骨實在是太差,誰也不能保證他能活多久,萬一還剩這兩三年的壽命……阿葉想到鎮邊侯發瘋的樣子,不由得抖了抖:“這麼說的話,風險太大了,殿下還是放棄吧。”
“本就沒被你說服,”馮樂真勾唇,“他雖是祁家人,本宮行事卻無心牽連他,所以還是算了吧。”
“可他隻要心悅您,就等於一塊大石懸在腦袋上,鎮邊侯何時知道,這石頭也就何時落下了。”阿葉蹙眉。
馮樂真垂下眼眸:“所以,如果真有這塊大石的話,唯一的解決辦法便是讓這塊大石自行消失。”
“……您要殺他?!”阿葉大驚失色。
馮樂真:“……”自己果然是宿醉未消,才會跟她廢話這麼多。
大年初一最是清閒,馮樂真身為上門的賓客,帶著薄禮給鎮邊侯夫婦拜過年,便繼續回屋待著了。
這兩天天氣晴朗,沒有再下雪的意思,她的心情也十分晴朗,拿著一把木劍跟阿葉在院中活動手腳。
一套劍招舞下來,她略微出了些汗,阿葉卻連呼吸都沒有變化:“殿下的身子骨還不如先前在京中時,可見是在屋裡待久了體力漸差,以後還是要多活動才是。”
“殿下事忙,哪有閒工夫跟你練劍,”範公公說著,為馮樂真披上厚衣,“不過殿下確實需要多活動筋骨,先帝在時就常說,成就大業者,最要緊的便是身子康健。”
“知道了,本宮日後會注意的。”馮樂真含笑答應。
三個人說著話,侍衛來報:“殿下,世子的書童來了。”
阿葉不解:“他來做什麼?”
“許是祁景清找本宮有什麼事吧。”馮樂真微微一笑,便讓人進來了。
果然,書童特意前來,是因為祁景清想邀她去主院下棋。
馮樂真略一思索便拒絕了,書童愣了愣,對上她的視線後猶豫轉身。
“殿下是打算冷著世子爺?”阿葉小聲詢問。
馮樂真抬眸掃了一眼門口方向:“他是聰明人,會明白本宮意思的。”
且不說祁景清是她少年時的玩伴,當年他落水雖然並非她所為,但到底是因為她非要帶他去池塘邊玩,才會發生後來的事,單憑這一點,她心底便時時對他有愧。
可惜了,他這份情意,於她而言太過棘手,所以即便心中有愧,也得儘快解決。
“她真是這樣說的?”祁景清坐在桌前,看著滿棋盤的黑子白子,表情明滅不定。
書童默默咽了下口水:“……是,殿下說她事忙,沒辦法陪世子消遣,世子還是找彆人下棋吧。”
他其實不太懂,今天大年初一,連賓客都不會上門,長公主有什麼可忙的,他更不懂她不來和世子下棋也就算了,為何還要讓世子找彆人。
“殿下明知世子整天囿於深宅,連個朋友都沒有,還讓世子找彆人下棋,真不知道她什麼意思。”書童小聲嘟囔。
祁景清仿若未聞,隻是安靜地看著棋盤。
書童察覺到他心情不妙,識趣地退了出去。
許久,祁景清落下最後一子,棋盤上黑白分明,徹底成了死局。
這一日起,他便不再去找馮樂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