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本正經擠在自己身邊的祁景清,馮樂真第一反應是看其他人的反應,確定其他人都忙著喝酒閒聊沒往這邊看後,才麵帶微笑問一句:“世子這是怎麼了?”
嘴上不熟,桌子下麵卻用力推人。
走路都困難的病秧子喝完酒穩如泰山,一動不動不說,感覺到她在推自己後,還困惑地看向她:“殿下,你彆推我。”
“……世子喝醉了吧,本宮沒事推你做什麼。”馮樂真為表清白,立刻將雙手置於桌上。
祁景清也不爭辯,隻是整個人都靠在了她身上:“殿下,我好累。”
“累就回去休息,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下麵的人不是瞎子,即便一開始沒注意,現在也瞧見了,當看到他全心依賴的模樣,眼底都閃過驚異之色,馮樂真終於忍不住低聲嗬斥。
祁景清難得被她凶,微微一怔之後,眼角竟然有些泛紅,馮樂真頓時如臨大敵——
要是在祁家軍的地盤把祁家軍的小主子弄哭了,那她以後在營關還怎麼混?
“沒罵你,彆哭。”她低聲安撫。
祁景清:“沒哭。”
真的?馮樂真狐疑地看著他,就看到他挽上自己的胳膊,直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馮樂真:“……”
這樣一副小女兒的姿態,卻不叫人覺得違和,反而有種小神仙落入凡塵的可憐無助感,平白叫人心生憐惜……但心生憐惜的人裡,肯定不包括馮樂真。
今日來的除了文臣,大部分都是祁鎮的手下,隻怕眼下這一幕,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到他耳中。她現在有了新目標,倒是不怕祁鎮做什麼,但難免會被他找麻煩,平白生出許多事端。
宴席上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小,即便還有人堅強地聊著天,眼睛卻都往這邊看了,有不少人的驚異之色已經變得微妙和古怪,顯然想到彆處去了。
……祁景清這副樣子,傻子才不會誤會。
馮樂真抽了一下胳膊,沒抽出後便靜了下來,開始思索如何解決一杯酒就開始胡鬨的祁景清。正當她想得頭疼時,站在後麵的阿葉終於覺得不對。
“殿下想推開世子?”她問。
馮樂真:“……你才發現?一直在後麵做什麼呢?”
阿葉訕訕:“奴婢還以為有美人投懷送抱,殿下喜不自勝呢。”
馮樂真:“……”
真不怪她誤會,殿下端坐在堂,哪有半分驚慌不滿的樣子。阿葉心裡嘟囔一聲,便要上手把祁景清強行帶離。
“彆亂來。”馮樂真製止。
這可是整個祁家軍的寶貝,在人家的地盤,哪能用太粗暴的手段。
阿葉不動用武力便一籌莫展了:“那現在該怎麼辦?”
馮樂真也沒辦法,隻能低聲哄人:“祁景清,你喝醉了,回去歇著吧。”
“殿下跟我一起回去?”祁景清發了許久的呆,在聽到她說話的瞬間,三魂六魄便都回來了。
馮樂真失笑:“宴席還未結束,本宮不能離開,你先回去。”
祁景清定定看著她,許久之後突然說了句:“我丟下你太久了。”
馮樂真聽不懂,但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所以呢?”
“這一次你不走,我也不走。”
馮樂真:“……”
最後還是祁景仁看不下去了,在越來越多疑惑好奇震驚的視線裡高聲問:“殿下,我哥是不是喝醉了?”
“正是。”知道她要解圍,馮樂真立刻回答。
祁景仁笑笑:“他自幼體弱,長這麼大就喝過兩次酒,每次喝多了都格外黏人,還隻黏離得最近的,若有冒犯,還望殿下恕罪。”
在場的有看著祁景清長大的,卻沒有見過他喝酒的,此刻一聽到他親妹妹所言,頓時信了七八分,剩下那兩三分的不信,則是因為馮樂真的態度……她竟沒有半點不悅?
“冒犯倒談不上,世子除了……”馮樂真看一眼他挽著自己的手,歎了聲氣道,“倒也算安靜,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本宮的人若是知曉了,隻怕是要生氣的。”
她的人是誰,隻怕全營關都是知道的,此刻聽她主動提起,眾人皆是會心一笑,剩下那兩三分不信也煙消雲散了。
祁景仁快步上前,試圖將祁景清帶走,祁景清察覺到她的意圖,立刻握緊了馮樂真的手。
“殿下,我不能再丟下你。”他再開口,聲音透著幾分沙啞。
馮樂真無奈:“本宮都不記得你何時丟下過我。”
祁景清喉結動了動,卻沒有回答。
“哥,能彆鬨了嗎?”祁景仁皺眉低嗬。
祁景清抬眸看向她:“景仁,這是殿下。”
“……我知道她是殿下,”祁景仁回答完才覺得自己也挺無聊,深吸一口氣道,“我送你去休息好不好。”
祁景清蹙眉,顯然不願離開。
要是知道酒的威力這般大,剛才就該把他桌上擺著當擺設的那些都扔了。這是馮樂真和祁景仁同時生出的想法。
三個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拉拉扯扯也不是辦法,為免被人懷疑,祁景仁隻好後退一步,抬高聲音道:“殿下,卑職臨時走不開,又對彆人不放心,可否請您將我哥送進營帳歇息?”
“舉手之勞罷了。”馮樂真笑著答應,結果還未動身,祁景清便主動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她:“……”懷疑他是裝醉。
馮樂真擠出一點微笑,示意阿葉去扶酒鬼,祁景清發現後,正要皺眉拒絕,一對上馮樂真涼涼的視線頓時老實了。
馮樂真默默鬆一口氣,跟在祁景清身後往營帳去,祁景仁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樣子,眉頭頓時皺得更深。
祁景清在阿葉的攙扶下老老實實往前走,直到徹底離開了宴席,再聽不到嘈雜的交談聲,才算看見祁景仁的營帳,帳門闔上的刹那,馮樂真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長本事了祁景清,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給本宮難
堪。”
“我沒有……”祁景清眉頭輕皺,似乎不太高興。
馮樂真掃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走,祁景清卻突然拉住她的手。
“放開。”馮樂真不悅。
祁景清:“不放。”
“放開。”
“不放。”
阿葉眨了眨眼:“殿下,奴婢現在是該出去……還是幫您推開他呢?”
“你就彆搗亂了。”馮樂真蹙眉。
阿葉懂了,立刻去了營帳外候著。
營帳內隻剩他們兩個,祁景清立刻放開馮樂真,乖覺得仿佛從來沒醉過。
馮樂真氣笑了:“祁景清,你莫不是在裝醉?”
祁景清唇角翹起一點弧度,眸色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從來沒醉過。”
“當真?”馮樂真眉頭微挑。
“嗯,殿下可想去湖邊走走?”祁景清又問。
馮樂真頓了一下:“這裡四處都是山,哪來的湖?”
祁景清聞言,轉身往桌案前走。他沒有拄拐,單靠自己往前走時,身形略微有些不穩,馮樂真安靜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桌案前,然後指著桌案旁邊的一盆水:“這裡。”
……她是瘋了才相信他沒醉。馮樂真哭笑不得,隻說了句:“老實待著吧,再鬨騰就叫人將你捆起來。”
說罷,她轉身往外走。
祁景清安靜看著她離開,在她一隻手掀開帳子時突然叫她:“殿下。”
“又怎麼?”馮樂真發現自己對他還真是格外耐心,若是換了彆人,隻怕她早就讓阿葉動手了。
“殿下怪我嗎?”祁景清在問出這個問題時,能感覺到自己還醉著,三魂六魄有一半都飄在半空,以至於頭腦空空,連最深的秘密都險些留不住。
他借著酒勁才有勇氣問出的問題,馮樂真隻覺莫名:“本宮怪你做什麼?”
“當年……是我不好。”祁景清定定看著她。
當年,哪個當年?他們之間能談起當年的,似乎隻有那一件事了,馮樂真無奈笑笑:“明明是本宮不好,你怎麼還自責起來了。”
“是我不好,我害了殿下。”
“是我害了你。”
“不,是我害了殿下。”
意識到兩人在進行一場無用的對話,馮樂真哭笑不得:“行了,你趕緊歇著吧,本宮出來太久也不好,他們會疑心的。”
說罷,她便轉身離開了。
祁景清站在原地,直到雙腿傳來針紮一樣的刺痛,才勉強回過神來。
馮樂真出了軍帳,便帶著阿葉往宴席去,結果走到半路,恰好遇到教後廚兵士布菜的陳儘安。他蹙著眉頭,話是一如既往的少,但沒一句是廢話,一向粗糙的兵士們聽得一愣一愣的,有的都忍不住掏出紙筆開始記了。
馮樂真看慣了他被夫子和沈隨風訓的樣子,還是第一次看見他訓人,一時間覺得好玩,便想著多看兩眼,結果剛一停下腳步,他便轉過頭來了
。
“殿下。”
剛才還板著臉的人瞬間緩和了神色,拋下其他人朝她走來,剩下的人聽到他開口,也趕緊抱拳行禮:“參見殿下。”
馮樂真噙著笑示意他們先忙,抬眸看向走到麵前的陳儘安:“方才可真威風。”
“可真威風呢。”阿葉附和。
陳儘安一頓,突然有些窘迫。
“誇你呢,這麼局促做什麼,”馮樂真失笑,“你去忙吧,忙完就直接在後廚跟他們一起用膳就是,不必立刻回來伺候。”
“是。”
馮樂真點了點頭,便要帶著阿葉離開,陳儘安卻下意識攔住了她。
馮樂真不解抬頭,陳儘安意識到自己動作逾矩,連忙後退一步:“對不起……”
“還有事?”馮樂真淺笑。
陳儘安抿了抿唇,突然轉身朝廚房營帳跑去,馮樂真不明所以,卻還是站在原地等著。
“他做什麼去了?”阿葉不解。
馮樂真:“一會兒就知道了。”
她沒有等太久,陳儘安便跑回來了,這回手裡還捧著一塊用手帕仔細包著的糕點。
“這個席上沒有,是兵士自己買來的,但……很好吃。”陳儘安不善言辭,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等對上馮樂真帶笑的目光時,突然覺得手裡的糕點寒酸至極,連拿到她麵前都是一種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