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離開營關了,諸多東西需要帶走,沈隨年站在客棧院中,不斷指揮下屬們裝車,一時喊了嗓子都啞了。
“等一下,”匆忙中,他叫住一個小廝,“二少爺呢,還沒回來嗎?”
小廝剛要回答,一道身影便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
沈隨年看到來人掛上笑容:“隨風……”
剛叫出一個名字,人就徑直越過他,火急火燎的上樓去了。
“這是怎麼了?”沈隨年皺眉。
小廝安慰道:“估計是院子裡太鬨騰,沒有瞧見大爺。”
沈隨年卻覺得不是,自家弟弟一向是泰山崩於前麵色不改的性子,很少會這樣急躁。他越想越不放心,索性丟下一院子的事兒,直接往樓上去了。
等他走進沈隨風所在的廂房時,沈隨風已經將屋子翻了個底朝天,正坐在一片狼藉中神色嚴肅地翻看什麼東西。
沈隨年目瞪口呆:“隨、隨風,你這是……”
“兄長,你先出去,莫要打擾我。”沈隨風直接打斷。
沈隨年蹙眉:“明日就該離開了,你得趕緊收拾行李,莫要……”
“兄長!”沈隨風煩躁地看向他。
沈隨年被他吼得一愣。
沈隨風雖然離經叛道,但對這個兄長卻極為敬重,還是第一次這樣與他說話。沈隨風說完也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頓了頓後懊惱道歉:“兄長對不起,我太著急了。”
“沒事,”沈隨年神色緩和了些,“我隻是有些擔心你。”
“我沒事,是……”想起祁景清要他保密的事,沈隨風蹙了蹙眉,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歎息,“是彆的事,兄長你先出去,我需要看會兒書。”
“那你有事叫我,我就在院子裡。”沈隨年不放心地叮囑。
沈隨風答應一聲,沈隨年便出門去了。
院子裡,大部分家當已經收拾妥當,幾輛馬車並排而立,所有人都在等著沈隨年的消息。
沈隨年隨意掃了他們一眼,哪還有心情再做什麼,於是叫他們把剩下的東西也收拾好,便各自回去歇著了。
他本來也想回屋等著,可左想右想仍是擔心,索性直接去了沈隨風廂房門口,隻等著他一傳出什麼動靜,便立刻衝進去。
結果他這一等就是一夜。
身後的房門發出吱呀一聲響,沈隨年猛然驚醒,一回頭便對上了沈隨風通宵未睡的雙眸。
“兄長?”沈隨風看到他坐在自己門口的地上,也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沈隨年捏了捏眉心,疲憊地站起身來:“睡醒了?”
“你一直守在門外?”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沈隨風頓了頓,麵上閃過一絲歉意:“兄長,我正要去找你,我可能……”
“暫時走不了了是吧?”沈隨年問。
沈隨風抿了抿唇:“您怎麼知道?”
“你昨天翻的那本書,是你無
意間尋得的那本古怪醫書吧?”沈隨年歎氣,“我昨夜想了許久,你從侯府一回來便透著古怪,想來是世子的身子出了問題,他是你第一個病人,也是你照顧最久的病人,兄長能理解你的心情,隻是兄長也有事要做,不能留下陪你。”
“不必相陪,”沈隨風打起精神,“兄長隻管忙自己的去。”
“但你得答應兄長,要照顧好自己,一日三餐按時吃飯,不要太過憂慮。”沈隨年看著他的眼睛。
沈隨風淺笑一聲,正要點頭,沈隨年便先一步開口了:“不可以敷衍兄長。”
“……我知道了。”沈隨風打起精神。
正月初六,宜出行。
伴隨著震天的鞭炮聲響起,插了沈家商旗的車隊緩緩起步,一路浩浩蕩蕩朝著城門去了。
城門處,馮樂真和營關一眾官員皆已經等候多時,遠遠看到沈家商隊往這邊走後,祁景仁突然發出一聲感慨:“沈隨年這般大張旗鼓,想來是得了殿下授意?”
“是啊。”馮樂真噙著笑,沒有否認。
祁景仁也笑笑:“看來殿下在營關是呆不久了,也不知打算何時回京。”
“本宮還在等。”
“等什麼?”
“等一個時機。”
祁景仁頓了頓,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馮樂真揚著唇角,心情愉快地與她對視:“還記得年前抓的那些人嗎?”
“他們招了?”祁景仁揚眉。
“嘴硬得很,”馮樂真輕嗤一聲,“但有一個,前幾日睡夢中說了夢話,提到了柳州侍郎範因。”
“範因?”祁景仁有些意外,“兩年前陪著夫人回娘家小住,路上卻遇悍匪舉家傾覆的範因?”
“一個馮稷派來殺本宮的刺客,竟然會提到了範因,多有意思?”馮樂真揚起唇角,“巧的是那範因在遇害前兩個月,剛遞折子彈劾華家二公子兼並土地私自販賣,華家二公子你知道是誰吧?”
“皇上的母家表兄,卑職幼時跟父親進宮時見過一麵,聽說前些年落水死了。”祁景仁說著,不由得笑了起來,“看來殿下還真是如有神助,卑職等過幾日觀音娘娘生辰時,定要沐浴齋戒三日,以求殿下早日能等到這個時機。”
兩人說話間,商隊已到跟前。
沈隨年下馬上前行禮,馮樂真先一步扶住他:“大郎不必多禮。”
“殿下同各位大人親自來送草民,實在是草民之福,禮不可廢,還請殿下受草民一拜。”沈隨年堅持要拜。
馮樂真繼續攔:“大郎為本宮、為營關儘心儘力,本宮怎麼也不該讓你跪拜。”
“不行不行……”
兩人聲情並茂,旁邊的人言笑晏晏,胡文生摸了摸鼻子,默默湊到祁景仁身邊:“這沈隨年都四十餘歲了吧,殿下一口一個大郎,倒不知是誰更大些了。”
“自然是殿下更大,”祁景仁勾唇,靜靜看著馮樂真的方向,“這世上之人,有幾個能大過殿下去。”
胡文生嘴角抽了抽,想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一對上祁景仁堅毅明亮的眼睛,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可、可不就是嘛,這世上還有誰能大過殿下去,哦……京都城倒有一個,隻是也不知還能大上多久。
馮樂真與沈隨年當著眾人的麵客套半天,總算到了分彆的時候。馮樂真抬眸看向沈隨年身後的馬車,隻見馬車門窗緊閉,裡麵始終沒有人出來。
她思量一瞬,便主動走上前去。
“這一彆還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見,不與本宮道個彆嗎?”她噙著笑,溫聲問。
馬車裡沒有動靜。
馮樂真還要再說話,沈隨年趕緊上前:“隨風他臨時有事,昨夜便離開了。”
馮樂真一頓:“昨夜?”
“是。”沈隨年不敢看她的眼睛。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笑道:“是本宮鬨笑話了。”
“是草民沒跟殿下說清楚,還望殿下莫怪。”沈隨年趕緊道歉。
兩人又聊了幾句,馮樂真一抬手,城樓上號角長響,城門緩緩拉開。
“殿下,今日之後,沈家與營關結盟的消息就會傳遍大江南北,草民和沈氏一族再無退路,草民就在南河,日夜等著殿下重回京都那日。”沈隨年雙手相疊,朝她深深跪拜。
馮樂真眼底帶笑,坦然受了他這一禮。
城門開了又關,看熱鬨的百姓也紛紛散去,祁景仁長舒一口氣,笑嘻嘻來找馮樂真:“殿下,去軍營喝一杯啊?”
“你心情很好?”馮樂真抬眸。
祁景仁一本正經:“好得要命。”
“為何?”
“不瞞殿下,自從那沈大夫來了營關,卑職這心一直不上不下的,生怕哪天您就不喜歡我哥了,現在好了,沈大夫走了,我哥的位置也就保住了,我這個做妹妹的能不替他高興嗎?”祁景仁笑著跟她說自己的小算盤。
馮樂真看著她含笑的眉眼,突然想起剛重逢時,她總是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裡之外,誰能想相熟之後竟然是個二皮臉。
“殿下,殿下?”二皮臉還在討嫌。
馮樂真掃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祁景仁一頓。
馮樂真轉身就走:“不是要去軍營喝酒?”
祁景仁本來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她真會同意,頓時精神一震追了上去。
無論在哪個城鎮,商隊出現都意味著有新的東西新的熱鬨,而商隊一離開,城鎮裡便會冷清不少。如今沈家商隊走了,營關便是這種情況,不僅是百姓們可逛可買的東西少了,就連本地做生意的,光顧的客人都少了許多。
先前沈家落腳的客棧,如今便比沈家商隊不在時冷清了許多,而五樓最深處的廂房,自從沈家人離開後,一連三日都沒有開過門。
“掌櫃的,實在不行派個人上去瞧瞧吧,不吃不喝都三天了,萬一人死在裡頭怎麼辦?那沈大少爺可說了,要咱們好好照顧他們二
少爺呢。”小二一臉憂心。
掌櫃的也是發愁:“之前派人去過,剛敲門就有東西砸過來,讓我們滾遠點,門上的明紙都砸破了,我還是找人現糊的,哪還敢再去看他。”
“這這這沈家二少爺不會是瘋魔了吧,以前不是挺和氣一人嗎……”
兩人說了半天,還是覺得不放心,對視一眼後小二突然有了主意:“對了!咱們去一趟長公主府如何?”
“長公主府?”掌櫃的一頓。
“整個營關誰人不知,沈二少爺以前是長公主殿下的親信,咱們將此事稟告給殿下,殿下若是擔心,自己就會派人來了,若是不在意,那咱們也算是做過努力了,若他真在咱們這兒出了什麼事,將來沈大少爺問起,咱們也算是有個說法。”小二分析。
掌櫃的連連點頭:“對對對,還是你腦子轉得快,趕緊備馬,我要親自……”
話沒說完,樓上發出砰的一聲門響,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兩人扭頭看去,就看到沈隨風紅著雙眸,攥著什麼東西急匆匆往外走,轉眼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
兩人無言半天,小二才小心翼翼地問:“那現在……還去長公主府嗎?”
“去什麼去,他都已經走了,還有什麼可去的。”掌櫃的當即拍板,便不再管了。
沈隨風快馬加鞭,用最短的時間衝到侯府,下馬便直接往裡闖,門房下意識要攔,看清來的是誰又連忙停下腳步,還拉住了旁邊想要上前的侍衛。
“知道那是誰嗎?那是沈大夫,他這麼著急前來,肯定是世子有事,你莫要裹亂。”他教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