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8659 字 8個月前

月城再往前便是和寧,先皇後少年時,曾在這裡住過三年,和寧對於馮樂真而言像是半個外家,裡頭的官員也幾乎都是外祖餘守一手提拔,是以她幾乎沒有多費口舌,城門便已經為她打開。

再往前走是項丘,等到了城門樓下時,馮稷放行的旨意已經傳了過來,馮樂真知道圍魏救趙的計謀已經奏效,接下來一路再無波折,大軍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朝著京都城去了。

眼看著就要到京都了,馮樂真看著長途跋涉後略為疲憊的大軍,想了想後沒有繼續前行,而是在距離京都還有大半日路程的鄉下安營紮寨,打算歇息一晚再趕路。

入夜,兵士們都睡下了,馮樂真卻坐在篝火前,半點睡意也無。

“明日就該進城了,按理說該高興才是,可奴婢這心裡怎麼有些不是滋味呢?”阿葉也沒睡,坐在她身邊撥弄柴火。

火光在馮樂真半邊臉上跳躍,將她所有情緒都吞噬其中,她靜坐許久,才不緊不慢解答阿葉的疑問:“大約是近鄉情怯吧。”

“或許吧……殿下呢?您心裡高興嗎?”阿葉問。

馮樂真沉默一瞬:“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此刻的她好像無喜無悲,半點情緒都沒有。

阿葉聽到這個答案,歎氣:“明天就能見到秦管事了,奴婢這幾年在營關待慣了,許多規矩都忘了,也不知道她要罵我多少頓。”

馮樂真這下是笑了:“這件事本宮也幫不了你。”

“不用殿下幫,”阿葉幽幽看她一眼,“殿下先顧著自己吧。”

營關待了四年,愈發放肆的何止是她一人。

馮樂真一僵,隨即又覺得好笑。

“要不,咱們明天進京之後,暫時彆回家了吧,先住驛站裡,”阿葉想到一個主意,“她見咱們寧可住驛站也不回家,定然會好好反思為何如此,以後說不定就不動不動罵人了。”

馮樂真當即敲了一下她的腦殼:“想什麼呢,趕緊去睡,明天一早就要拔營了。”

阿葉摸摸腦袋,撇了一下嘴。

行軍路上一切從簡,她們兩人睡在同一個帳篷裡。

夜深了,阿葉早已睡去,馮樂真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覺得哪裡不對,直到外麵突然起風,風聲呼嘯,她才意識到剛才過於安靜,不像是營關的夜晚,總是有風聲相伴入眠。

馮樂真無聲笑笑,轉眼便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翌日天不亮,大軍便朝著京都出發了。

還有不到一日的時間就抵達京都了,馮樂真反而沒那麼著急,不緊不慢地走在路上,給馮稷留出充足的時間做準備。

“長公主回京,按禮製皇帝即便不能親自迎接,也要派出重臣代替出麵,咱們的皇上該不會小氣到連個人都不派,讓殿下自己回去吧?”阿葉有些擔憂。

馮樂真神色淡然:“他不敢。”

今時不同往日,馮稷即便想拿捏她,也不

敢在明麵上給她難堪了。

得到馮樂真如此肯定的回答,阿葉頓時放心了些,再看車窗外熟悉的景色,昨晚那點近鄉情怯早已經散個乾淨,反而多出許多終於回家的興奮。

“殿下,奴婢能出去騎馬嗎?”阿葉期待地回頭。

馮樂真對上她的視線,笑了:好啊,本宮也去。”

“是!”

主仆二人棄了馬車該騎戰馬,帶著三千兵馬一路疾馳,隻用了兩個多時辰便到了京都城外。他們這一路慢慢悠悠,即便沒有派信使提前報信,也足以讓馮稷安排好來接長公主入京的使臣。

果然,馮樂真還未抵達城樓,便遠遠瞧見一眾穿著紅底金花官袍的人在那兒等著了。

“殿下……”一眾人中,阿葉第一眼就瞧見了傅知弦,她下意識扭頭看向馮樂真。

馮樂真唇角噙著淡淡的笑,顯然也看見了傅知弦:“讓大紅人來接本宮,馮稷還算有點誠意。”

見自家殿下神色淡然,阿葉默默鬆一口氣,隨即又覺得這口氣鬆得實在沒有必要——

自家殿下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雖然也是重情,但相比其他東西,情之一字卻也是她最能輕易舍得的。

更何況四年了,早就過去了。

阿葉胡思亂想的功夫,馮樂真已經勒緊韁繩停了下來,阿葉見狀當即一抬手,揮旗手跳上馬車頂,隨著旗幟揮舞所有馬車都停了下來,兵士們跳下馬車轉眼成隊形,一片肅殺之中暴喝一聲原地站直。

並非刻意耍威風,但三千精兵的氣勢也足以叫來的一些官員麵色蒼白,尤其是華家一支,臉色更是難看。

傅知弦倒是淡定,噙著笑走上前來,站在平地上仰視馬背上的長公主殿下,深深一眼之後才俯身行禮:“微臣傅知弦,恭迎長公主殿下。”

“臣等恭迎長公主殿下。”

後麵的大臣們也紛紛跟著行禮。

馮樂真的視線從眾人身上淡淡掃過,最後落在傅知弦低下的頭顱上。

從她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頭上烏黑的官帽,以及在黑帽紅衣下襯托得愈發白皙的脖頸。

“免禮,平身。”她輕啟紅唇,說了四個字。

時隔四年再聽到她的聲音,傅知弦眼神暗了暗,再抬頭仍是雲淡風輕:“四年未見,殿下愈發風姿綽約了。”

“四年未見,傅大人的嘴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馮樂真微笑。

傅知弦笑意漸深:“能哄殿下高興就好。”

馮樂真抬眸看向他身後的城門:“時候不早了,不如先進城再寒暄?”

“是,殿下這邊請。”傅知弦說著,朝她伸出手。

馮樂真沉默一瞬,抬手放在他的掌心。

幾乎是一瞬間,傅知弦便攥緊了,緊到馮樂真眉頭都皺了皺。好在下馬之後,他便立刻鬆開了手,馮樂真看著自己指頭上的印記,麵無表情看他一眼:“傅大人真是孔武有力。”

“太久未見,情難自抑,殿下見諒。

”這一句刻意壓低了聲音,隻有她一人能聽到。

馮樂真無言一瞬,抬腳朝著城裡走去,身後的兵士們見狀也要跟上,卻被傅知弦叫停。

馮樂真聽到動靜,轉身看向他。

“殿下進城也就罷了,這麼多兵士貿然進城,隻怕會引起百姓不安,不如就在城外安營紮寨如何?”傅知弦笑問。

馮樂真冷淡看他,一句話也沒說。

氣氛好像轉瞬便緊繃起來,其他大臣低著頭,儘可能縮減存在感,就連華家那群人都不敢吱聲,畢竟……馮樂真這次可是打著清君側的名義來的,誰知道她能做到什麼地步,萬一今日因為一兩句話將人得罪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反正皇上將阻攔大軍進城的任務交給傅知弦了,那就讓他去交涉唄,天塌下來也有高個的頂著,他們才不多言語。

一片緊繃中,傅知弦含笑走到馮樂真麵前:“殿下見諒,此事並非針對你一人,畢竟楊閱山楊將軍也帶兵來京了,一樣是隨便找個地方安營紮寨,沒有往城裡去呢。”

他模樣生得好,歲月也優待他,四年時光沒叫他蒼老憔悴,反而讓他變得愈發動人,緩著嗓子說話時,更是溫柔小意。

馮樂真從前很吃他這一套,如今也不覺膩煩,隻是聽到某個陌生名字後,眉頭微微一挑:“楊閱山?”

“殿下還不知道?”傅知弦一直盯著她看,沒有錯過她一絲表情,當聽到她問起時,笑容裡頓時增添一分深意,“是楊成將軍遺落在外的兒子,今年年初的時候找回去了,也算有點本事,隻用了兩個月便平定了嶺南內亂,安內攘外手段淩厲,比他那個爹不知要強上多少,也不知師從何處。”

馮樂真聽到他意味深長的語氣,眉頭蹙了蹙。

她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也知道一些他的事跡,上半年楊成找到了這個兒子,接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害,最後隻兒子一人拿著信物回了楊家。人有點本事,接連打了幾場勝仗,又加上楊成死了嶺南無人主事,馮稷索性就讓他臨危受命,頂上了他爹的空缺。

嶺南與營關一南一北,若無意外這輩子也對不上,她便沒當回事,卻不曾想今天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他來京都做什麼?”馮樂真笑了,“也來清君側?”

“那微臣就不知道了,”傅知弦揚唇,“不如殿下找個機會問問他?”

又是這樣的語氣,好似她和這個楊閱山之間有什麼熱鬨可看一樣,馮樂真心下不悅,麵上卻不動聲色:“那將來還得請傅大人引薦一番了。”

“好說好說,”傅知弦輕笑,“隻是眼下肯定不行了,殿下帶來的這些兵……”

“本宮的人不能風餐露宿,要麼就讓他們跟本宮回長公主府,要麼,就將城北校場騰出來給他們住。”城北校場也在京都城內,隻是在無人居住的郊區,那邊的環境尚可,也夠大,足夠容納她的三千兵士。

一聽她的言辭,就知道她還想進城,後方的大臣們麵麵相覷,想看傅知弦要如何解決,誰知——

“好啊。”他竟然欣然同意。

眾人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頓時議論聲起,傅知弦心平氣和地回頭:各位有何意見,不如當著長公主的麵說?▎[(”

……她是來清君側的,哪個不怕死的敢當她麵反對?

眾人到底是不敢吱聲,傅知弦便重新看向馮樂真:“那便這樣定了。”

“傅大人不去問問皇上?”馮樂真眉頭微挑。

傅知弦笑笑:“這點小事,微臣尚能做主。”營關那邊還有外敵虎視眈眈,今日即便換了馮稷在這裡,一樣是要妥協的。

“讓兵馬進城都算是小事,看來傅大人近些年在京都城還真是風生水起。”馮樂真頷首。

傅知弦:“托長公主的福罷了。”

二人你來我往隨口機鋒,落在旁人耳朵裡,卻像是在互相嘲諷鬥嘴,於是一個個心驚膽戰,生怕他們兩個打起來了不好收場。

好在傅大人和長公主殿下如今都年歲不小了,隻聊了幾句便不再言語,眾人看著緩慢打開的城門,皆是鬆了口氣。

兵馬得到安置,接下來便是麵聖了。

馮樂真隻帶了阿葉一人,便和傅知弦一同進宮了。

“殿下不多帶些人?”傅知弦走到禦書房門前,笑著問了一句。

馮樂真斜睨他:“傅大人若真心提醒,也不至於到了門口才問。”

傅知弦倒是沒否認,動作極輕地推開了房門:“殿下請。”

馮樂真又看他一眼,垂著眼眸邁進門檻。

傅知弦沒有跟著進去,而是從外麵將房門關上,一轉過頭,便對上了阿葉的視線。

“傅、傅大人。”阿葉尷尬一笑,行了見麵後第一個禮。

傅知弦笑笑:“幾年沒見,阿葉長成大姑娘了。”

阿葉聞言愈發難安,低著頭不敢看他。

她比殿下還小幾歲,剛跟著殿下沒幾年,便認識了傅知弦,可以說傅知弦是和殿下一起看著她長大的,小時候殿下還請傅知弦為她啟蒙,隻可惜她在讀書識字上實在愚笨,傅知弦教了一段時間後,認命地給她另外請了夫子。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她都一直很敬重傅大人,也覺得他會和殿下成婚生子,自己則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卻不成想後來鬨成那樣。

這幾年她在營關,也並非全無長進,至少看到傅知弦在京都如此風生水起後,也能猜到他當初和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對於傅知弦這個人,她始終是矛盾的,一邊恨他背離殿下,一邊又因為當初那一箭,對他有點說不出的愧疚。

“阿葉啊,”見她一直不理自己,傅知弦歎了聲氣,“有些事很複雜,你一個小孩子,不明白也是正常。”

阿葉頓了頓,這才飛快看他一眼,又匆匆低下頭去。

傅知弦笑了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糊塗些也好,至於當初的事,你倒也不必掛懷,若非你那一箭,我早就死在殿下和皇上的傾軋之下了。”

“……什麼意思?”阿葉不

懂。

傅知弦看向緊閉的房門,唇角笑意不改:“有時候,你覺得不好的事,也未必是壞事。”

禦書房內,馮樂真拂開垂下的紗幔,出現在桌案之前。

馮稷聽到動靜抬頭,兩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皇上……近來可安好?”馮樂真看著他鬢角的白發,有一瞬的恍惚。他隻比她小半歲吧,說起來還沒過二十五歲的生辰,怎麼就生了白發?

馮稷定定看著她,好半天才笑了笑:“皇姐呢,一切安好?”

“還算不錯。”馮樂真回神,微笑滴水不漏。

“朕覺得皇姐的日子也算不錯,”馮稷站起身來,慢吞吞繞過桌案,“大權在握,民心所向,還風華正茂,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被你趕上了,日子又怎麼會差呢。”

馮樂真後退一步,淺笑:“皇上說笑了,我若真如此命好,也不至於在營關待四年了,如今種種,無非是不認命罷了。”

“不認命……”馮稷低喃淺笑,“好一個不認命,這次回來,皇姐打算何時離開?”

馮樂真:“怎麼皇姐剛回,皇上就想著趕人了?”

“朕倒沒有那個意思,隻是覺得皇姐也挺忙的,沒必要一直在京都空耗,畢竟京都有朕一個皇帝就夠了,你說呢皇姐?”馮稷看向她的眼睛。

馮樂真揚唇:“是啊,京都城有一個皇帝就夠了。”

馮稷表情倏然冷鷙。

姐弟做到這地步,無非是相看兩厭,走個過場馮樂真便先一步離開了。

禦書房外,傅知弦還在等著,似乎想送她回家去,可惜屋裡的馮稷喚了他一聲,他隻得打消這個念頭。

“殿下,咱們改日再聚,到時候我與你好好說說這個楊閱山將軍。”傅知弦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便直接進書房去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