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眸色柔和幾分,“去睡吧,本宮也要歇下了。”
“是!”阿葉答應一聲,便腳步鬆快地離開了。
馮樂真又一次看向窗外,白玉盤高懸天上,冷清注視人間。
又一年的中秋就這樣潦草度過,翌日一早,馮樂真又去朝堂上攪合了一通,下早朝時遇上傅知弦,有心給他補一句生辰安康,卻被他搶先一步:“殿下今晚若是無事,不如明月閣一聚?”
“傅大人可是禦前紅人,這時候與本宮來往過密,似乎不太合適吧?”馮樂真委婉回絕。
一向有七巧玲瓏心的某人,如今卻好像聽不懂人話一般:“不過是故友相聚,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今晚戌時,我在明月閣二號房等著殿下。”
馮樂真最不喜歡任人擺布,聞言眉頭蹙了蹙,正要開口說話,他突然壓低了聲音,“聽說華相今晚會在明月閣宴請楊閱山將軍,也不知殿下運氣如何,能不能一窺楊將軍真容。”
華相是華家話事人,馮稷的親外祖,與餘守同為兩朝元老,連他都要主動接近,這個楊閱山的來頭未免太大了些。
馮樂真眼眸微動,平靜地看向他。
“時隔四年也不知殿下的口味變了沒有,李大廚做的湯圓,殿下還喜歡嗎?”傅知弦含笑看著她的眼睛,似乎篤定她會來。
馮樂真沉默與他對視,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記得多放酒釀。”
傅知弦這回是真笑開了,並非麵具,而是發自內心:“可要我去接你?”
馮樂真看他一眼:“不必,去明月閣等著就是。”
“知道了。”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話便各自散去,因為過於坦然,反倒引不起旁人疑心,畢竟……傅知弦的親伯父剛死在牢中,雖說是咎由自取,但也跟馮樂真脫不了乾係,這兩人的關係已成仇敵,不打起來就算不錯了。
被眾人腦補恨海翻湧的兩人一分開,馮樂真便先去了一趟餘家,跟外祖一起用過午膳後才回府歇息片刻,再叫來秦婉問話。
“那個楊閱山,可查出什麼來了?”她問。
秦婉垂眸:“奴婢無用,查了這麼久,隻查到他在皇上城郊的一處私宅裡住著,那宅子守衛森嚴,奴婢派去的人怕打草驚
蛇,不敢輕易靠近。”
什麼都沒查到?馮樂真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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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抿了抿唇:“皇上來過兩次,每次隻留不到半個時辰就走,至於這個楊閱山,卻是一次都沒出現過……對了,華家的管事也來過,隻是剛到門口就被攔下了,但應該是叫守衛給傳過什麼話,守衛也遞了張紙條出來。”
至於紙條上寫了什麼,他們卻是沒能查到。
秦婉自認能力還算不錯,如今卻碰上這麼個釘子,一時間很是慚愧:“都是奴婢無能。”
“他心中有鬼,才藏得極深,與你沒有乾係,”馮樂真倒是不當回事,說罷靜默片刻,想起傅知弦這段時間言語間的暗示,對這個楊閱山愈發感興趣了,“也不知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讓傅知弦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
“可要想辦法再查?”秦婉認真問。
“不必了,”馮樂真擺擺手,“本宮今晚親自去會一會他。”
“殿下要登門拜訪?”秦婉驚訝。
馮樂真笑了:“他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讓本宮登門拜訪?”
秦婉聞言,識趣不再多問。
楊閱山這個神神秘秘的家夥,著實是馮樂真回京以後遇到的第一棘手事。一想到他隻要軍隊集結好了,便要去掐斷自己的退路,她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兒L一般,隻想在尾巴斷掉之前做更多的事,以至於整日奔忙,已經不知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今日一樣是不得歇息,先是回複營關來信,又與京都的幾個舊部聯絡一番,等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時,也幾乎快到戌時了。
“阿葉備車,去明月閣。”她在書房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也懶得再換衣裳,便穿著簡服直接出門了。
等她到明月閣時,已經距離相約的時間過了大半個時辰,推開廂房門時,傅知弦正坐在桌前飲茶,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看到她的打扮登時笑了:“殿下怎麼穿得這般素淨?”
馮樂真一身綿白衣裙,頭上隻戴了一根翡翠簪,實在是簡單得不合身份,此刻聽到他的疑問,隻隨口反問:“傅大人覺得自己被怠慢了?”
“殿下肯來,微臣已經蓬蓽生輝,哪敢覺得怠慢。”傅知弦笑盈盈起身,親自替她拉開了椅子。
馮樂真剛一坐下,傅知弦便又給倒了杯茶,取來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她扇著:“京都不比營關,雖已過了中秋,卻還是時有燥意,殿下若是覺得熱,我就叫人將窗子打開。”
“不必了,”馮樂真沒有碰茶杯,而是直奔主題,“楊閱山呢?”
“就在隔壁,天字一號房,一刻鐘前便來了,”傅知弦也不介意她的直接,“他們估計要聊很久,咱們總不好直接衝進去探個究竟,不如先用膳?”
馮樂真不置可否,傅知弦便起身走到門外吩咐小廝上菜。
要用的菜是早就備好的,隻等他一聲令下,後廚十餘個廚子一起起鍋,不多會兒L便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
滿滿一桌,全是她喜歡吃的。
馮樂真看著這樣一桌菜,聲音軟了一分:“難為你還記得。”
“殿下嘗嘗,看味道有無變化。”
傅知弦仿佛受到了鼓舞,拿起筷子親自為她布菜,可下一瞬便對上了她猶豫的視線。他先是一愣,下意識看向她手邊的茶杯。
是了,她一向喜歡拿著杯子一邊喝茶一邊閒聊,可今日進門之後卻一次都沒碰過杯子。傅知弦倏然安靜,屋裡陷入猝不及防的死寂,方才還算不錯的氛圍,這一刻好像碎得淋漓儘致。
靜默許久,馮樂真緩緩開口:“你也是重來一回的人,該知道本宮上一世是怎麼死的,本宮……並非不信你,隻是凡事小心些,總是對的。”
“是……”傅知弦輕啟薄唇,眼底重新掛上笑意,“小心些,總是對的。”
他當即將守在外麵的阿葉叫了進來,阿葉對上馮樂真的視線後頓了頓,拿出銀針一一試毒。不僅將飯菜碗碟都試了,連筷子、桌布、茶水……但凡是手容易碰到、又容易入口的東西皆試了個遍,傅知弦始終噙著笑,看著阿葉做完這一切退出去,才沒事人一般緩緩開口:“現在放心了?”
“覺得本宮小氣?”馮樂真拿起筷子反問。
傅知弦笑了笑,繼續為她布菜:“怎麼會。”
馮樂真沒有動筷。
傅知弦在她玩味的視線下靜默一瞬,再看向她時透著一分無奈:“殿下,上一世你走之後,我又活了六年,重新回來時已經三十歲,加上這一世重活的四年,已經三十四歲高齡,足足比你今日大了九歲,又豈會因為這點小事與你計較?”
“年歲還能這麼算?”馮樂真眉頭微挑。
傅知弦淺笑:“雁過留痕,自然要算的。”
“你上一世是怎麼死的?”馮樂真突然問。
傅知弦一頓,抬眸與她對視:“殉情而亡。”
馮樂真眼皮一跳,與他對視許久後說了句:“無聊。”
“殿下不信?”剛才還說自己是三十四歲高齡,這會兒L又開始扮起委屈來了。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你若是在本宮死後立刻自儘,本宮或許還會相信,可你剛才也說了,本宮死後你還好好活了六年,怕不是仕途不順不得善終吧?”
傅知弦笑笑,沒有再辯解。
馮樂真看他一眼,給他夾了塊馬蹄:“你怎麼知道華相今晚宴請楊閱山?”
傅知弦欣然接受她的示好,順便投桃報李:“自然是他也來找我了。”
“誰?”
“華相啊,”傅知弦嘗了一口馬蹄,隻覺清爽甜脆,便又給她添了些,“殿下這段時間整治的都是華家人,如今的華家簡直是大廈將傾,華相不知皇上究竟是何打算,思來想去還是想從楊閱山這裡試探一番,沒想到這個楊閱山還真給他麵子,竟然同意赴約。”
“你還沒說華相為何找你。”馮樂真沒被他繞進去。
傅知弦笑了一聲:“皇上敏感多疑,這個時候探聽他的心思可不是什麼好事,若是能叫上我
一起,將來東窗事發,也好有個墊背的不是?”
“但他沒想到你如此無恥,知道了宴席的時間地點,卻沒有去赴約,還將本宮帶了過來,”馮樂真抬眸看向他,“華相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今日之後,隻怕要將你視作眼中釘了。”
“真的嗎?”傅知弦語氣驚訝,眼底卻帶著笑意,“那微臣隻能求殿下庇護了。”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傅知弦笑笑,又給她添了些吃食。
酒足飯飽,隔壁遲遲沒有動靜,馮樂真索性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傅知弦看她時不時揉揉肚子,一時間有些想笑:“撐著了?”
“倒也還好。”馮樂真才不會承認,自己方才問話問得太專注,一不留神多吃了些。
傅知弦也不辯駁,隻是款步朝她走去。
眼看著還有兩步距離,他卻還在往前走,馮樂真蹙了蹙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腳跟卻不小心碰到了立在牆根與人等高的花瓶。
“小心。”傅知弦伸手護住她的腰,兩人的距離倏然拉進。
呼吸有一瞬交融,傅知弦卻沒有多停留,待她站穩便後退一步,低頭握住了她的手:“你啊,這麼大的人了,卻還跟個孩子似的,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就會鬨出點事。”
他說著話,拇指輕輕揉著她的虎口。
馮樂真低下頭,看著他手指上因為經年握筆生出的薄繭,想起少年時每次不小心積食,他都會這樣幫自己按摩消食。
一眨眼,兩輩子,這麼多年了。
她心底幽幽歎了聲氣,再開口聲音透著幾分柔軟:“傅知弦,二十八歲生辰安康。”
這句話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傅知弦揉捏打轉的手指一停,纖密的眼睫微動,好一會兒L才噙著笑道:“難為殿下還肯對我說這句話。”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也不知該怎麼接他這句話。
傅知弦也不需要她接話,靜默片刻後含笑看向她:“單說一句吉祥話可不夠,生辰禮呢?”
“昨日不是已經送去了?”馮樂真反問。
傅知弦眉頭微挑:“那是長公主府送的,卻不是長公主殿下送的,不算數。”
“本宮沒有準備,也沒東西給你。”馮樂真不上當。
傅知弦思索一瞬:“我替殿下準備一份如何?”
“你替本宮準備送你自己的禮物?”馮樂真說罷,沒等他回答自己先笑了。
傅知弦也笑,鬆開她的手轉身走到窗邊,朝著天空放了一個信號彈。
尖銳的一聲炮響後,先是短暫的靜謐,接著便是無數火光衝向天空,迸出一個個盛大璀璨的花火。
天字一號房,有人聽到尖銳的聲響扭頭去看,便看到了盛大的煙火。
“奇了怪了,誰會在這種時候放煙花呢?”華相含笑說了句,見主位上的年輕人一直盯著看,心念電轉間又道,“楊將軍若是喜歡,我叫人再去準備一些?”
“不必
了。”年輕人垂下眼眸,似乎不感興趣。
馮樂真看著璀璨的煙火怔愣良久,回過神後無語地看向他:“看來你這禦前紅人的身份是真不想要了。”
“多謝殿下送的煙花禮。”傅知弦靠在窗邊,無端端一個風流佳公子。
馮樂真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一場煙花盛宴還沒結束,隔壁屋子便傳來了響動,馮樂真臉上多了幾分正色,顯然是沒心思再欣賞,傅知弦雖然有些遺憾,但一想到還有另外一場好戲可看,便在馮樂真無聲的催促下同她一起出門了。
馮樂真也好,傅知弦也罷,雖然做不出硬闖他人廂房的事,但也不是什麼能藏著掖著的人,從走出自己廂房的那一刹那,兩人都沒有打算躲著藏著。
馮樂真今晚來明月閣的目的,就是要看看這個楊閱山的廬山真麵目,在見到人之前,她自覺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可真當踏出房門、下一瞬與他四目相對時,她還是有一瞬愣住了。
“殿下?”華相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強壓著驚訝向馮樂真行禮,又咬牙笑著問傅知弦,“傅大人也在,可真是巧啊。”
“不算巧,是殿下想瞧瞧如今炙手可熱的楊將軍,我才帶她來的,”傅知弦含笑看向對麵眸色沉沉的年輕人,嘴上卻是問馮樂真,“殿下如今看到了,可還算高興?”
馮樂真在一瞬的怔愣後,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她看著對麵還在盯著自己看的人,笑容中夾雜一分冷意:“楊將軍還真是非同凡響,本宮這個長公主,倒是不配將軍執禮拜迎了。”
對麵的人猛地回神,當著所有人的麵對馮樂真低頭抱拳:“卑職……楊閱山,拜見長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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