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0510 字 8個月前

雖然有陳儘安陪著,但馮樂真這一夜睡得並不好,夢中反反複複出現先帝、遺詔、還有慶王,等到徹底清醒時,屋子裡還一片漆黑。

“殿下,您怎麼這會兒醒了?”黑暗中,陳儘安溫聲問。

馮樂真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怎麼知道本宮醒了。”

“卑職聽出殿下的呼吸不對。”陳儘安回答。

馮樂真沉默一瞬:“你一夜沒睡。”

這句並非疑問,陳儘安頓了頓,也沒敢撒謊:“殿下睡得不太安穩,卑職不敢睡。”

“傻子,”馮樂真歎息一聲,黑暗中緩緩坐起身來,“什麼時辰了?”

旁邊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片刻後陳儘安回答:“已經寅時了。”

“走吧,進宮。”馮樂真垂下眼眸淡淡開口。

京都即將入冬,晝短夜長,二人收拾好出門時,天色還是暗的。

清晨的空氣裡混合了露水和泥土的氣息,濕濕潤潤的,街邊已經有小販為了搶占攤位,早早就將東西擺了出來,一側的早點鋪子雖然還沒開門,但屋裡已經點起了燈,遠遠看去有蒸汽升騰。

皇權更迭,朝臣哭訴,好戲連番登場,對尋常老百姓而言,不過是一場偶爾能窺見天家一角的熱鬨,隻要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熱鬨好不好看其實並不重要。

馮樂真閉著雙眸,似乎已經睡著,陳儘安看了眼她手裡的布包,悄悄拿了一張攤子蓋在她身上,她的眼睫輕顫,卻沒有看他。

馬車在一路沉默中到了皇宮,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走著,轉眼便到了馮稷所住的寢殿。陳儘安正要跟著她一同進去,馮樂真卻抬手攔了一下:“你去偏殿睡會兒,本宮自己進去就好。”

“殿下……”

“去吧。”馮樂真看向他。

陳儘安沉默一瞬,到底是聽話離開了。

馮樂真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抬步走了進去。

許久沒來,屋子裡還算整潔乾淨,角落裡也擺了新鮮的花卉,可見馮稷即便失了權勢,也無人敢怠慢他半分。

馮樂真徑直走進裡間,便看到馮稷裹著被子,睡在床邊的腳踏上。她看著這個比自己隻小半歲,卻已經生出華發的弟弟,突然想到血緣還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她一向瞧不起他的蠢笨,試圖在各方麵與他割席,可還是在不經意之間,發現他們兩人的相似之處,比如惶恐不安時,都喜歡在腳踏上睡。

馮稷睡得並不沉,半夢半醒間隱約察覺到有人來了,於是掙紮著睜開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他徹底清醒,沉著臉坐起身來:“皇姐大駕光臨,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你橫豎無事,本宮隨時來,隨時能見到你,提不提前說一聲又如何?”馮樂真平靜反問。

馮稷笑了:“皇姐果真伶牙俐齒,也不知道在麵對那些朝臣時,是否也是這般能說會道。”

“宮外的事,你怎會知道?”馮樂真勾唇,“看來本

宮防範再緊,也依然攔不住有人跟你通風報信啊。”

馮稷神色木然:“我是皇帝,是正統,有人擁護難道不是正常?”

“是啊,你是皇帝,是正統,所以做了再蠢的事,都有人護著,”馮樂真說著,突然笑了一聲,“本宮還真是羨慕呢。”

馮稷:“皇姐大清早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羨慕?”

“那你覺得,本宮是來做什麼的?”馮樂真反問。

馮稷盯著她看了許久,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終於下定決心殺我了?不容易啊皇姐,可算是想通了。”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錯了。”

“什麼?”

“本宮這次來,不是為了殺你,而是為了讓你看一樣東西。”她說著,將手裡的布包扔到了他腳邊。

馮稷眼底閃過一絲警惕,遲遲沒有去碰,馮樂真也不著急,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許久,馮稷搭在膝上的手指終於動了動,將地上的布包撿了起來。

布包打開,露出明黃的聖旨。

看著上麵隻有先帝時期才會用的花紋,馮稷謹慎地看了馮樂真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便緩緩打開了……

馮樂真就看著馮稷的手越抓越緊,被細心保存了將近十年的聖旨,在他顫動的手中很快變得皺巴巴的,她就這麼冷眼看著,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許久,馮稷突然笑了一聲,接著便是大笑,笑得渾身顫動臉頰抽動,笑得咳嗽不已險些窒息。馮樂真就這麼看著,直到他聲音漸漸低下來,才開口說話:“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是□□三讓,給足了彼此臉麵,還是我拿著這道遺詔登基。”

“辰元帝昏聵無能難當大任,然皇室子嗣凋零無第二人選,朕無奈擇其為儲,卻不願大乾自此飄零,故今日立違背祖宗禮法之詔,待時機成熟時,朕之長女恒康公主可持此詔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馮稷攥緊了聖旨,再看向馮樂真時,麻木多時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淒婉,“皇姐,你說他怎麼可以如此不公,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連這種詔書都寫得出來,我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啊!我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他問得幾欲啼血,馮樂真卻是冷靜:“他確實不公,你我隻相差半歲,他予我的名諱,是且陶陶,樂儘天真,予你卻是社稷之稷,明知我是女子不能繼承皇位,卻還要將我當做你馮稷的磨刀石,不斷給我希望,又處處防備算計。他的確不公,卻是對我不公,你沒資格說這句話。”

馮稷荒唐一笑:“我沒資格,難道你就有資格?五歲同染時疫,你我皆是昏厥不醒,他不去上朝守了你一天一夜,我這邊卻隻有母妃和太醫,他壽辰時,我花了三日時間親手做的小馬,不及你禦花園隨手摘來的一朵花,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是因為我不夠聰明,不夠爭氣,他才會更疼你這個聰明敏慧的女兒,直到那時我才突然明白,父母愛子,無所謂爭氣不爭氣,他偏寵你,即便你處處敷衍,即便你再蠢再笨,他還是會偏寵你,還有九歲那年……”

馮稷想起往事,呼吸漸漸發顫,“九歲那年,我無意間將祁景清推進水裡,你是替我背了黑鍋,在祁鎮那兒跪了一天一夜,可你是否知道,我在禦書房門外跪了將近三天,直到你高熱褪去才起來,膝蓋疼得小半年都走不了路!”

“跪著的那三天裡我一直在想,我做錯了事,我活該受罰,可如果替我背黑鍋的不是他寶貝女兒,他還會罰得這麼重嗎?”馮稷笑笑,看向馮樂真的眼睛裡蒙上一層水色,“他不會的,就像你如果是兒子,他就絕不會將皇位傳給我,他從一開始,就不疼我。”

“可惜沒有這種如果,事實就是他將皇位給了你,還唯恐你在這個位置上坐得不牢,流連病榻那些日子,想儘了法子要對付我,”馮樂真麵無表情,“馮稷,作為最終得利者,你憑什麼這麼說父皇?”

“就憑我從來不想當什麼皇帝!”馮稷倏然激動,一字一句都和著血淚,“我根本不想當什麼皇帝,我就是昏庸,就是無能,就是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要不是他一直偏心你,要不是你一直跟我搶,我根本沒想過做什麼九五之尊!”

吼完這一段,他渾身無力地靠在床上,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你很快就要如願以償了,老頭子到底還是愛重你,臨了臨了給你留下這樣一封密詔,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上這個位置了。”

“所以,你還是不肯主動退位。”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

馮稷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重新變得木然:“我說過,你想要這個位置,就來搶,我絕不會讓。”

事情似乎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馮樂真轉身往外走,馮稷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突然間呼吸急促:“這遺詔是傅知弦給你的吧!老頭子去世前一晚曾將他叫進屋裡說了半天的話,出來時他便拿著什麼東西,我問了他多次他都沒說是什麼,想來就是這封聖旨吧!”

馮樂真停下腳步:“是。”

“何時給的你?”馮稷又問。

馮樂真:“昨日。”

“我已經登基九年了……九年了,我初登基時皇位不穩,他沒有給你,我屢次打壓長公主府勢力時,他也沒有給你,我將你逼得遠走營關時,他更沒有給你,偏偏在大局已定的今日給了你,傅知弦還是聰明,知道雪中送炭遠遠比不上錦上添花,”馮稷喘著粗氣笑了一聲,眼底滿是譏諷,“馮樂真,看著自己昔日最信任最心悅的男人窮極算計,心裡也不好受吧?”

馮樂真轉身看向他,眼底滿是悲憫:“沒想到你做了九年的皇帝,竟也絲毫沒有長進。”

馮稷一頓,呼吸愈發急促。

“當初我羽翼未豐,又無兵權傍身,朝臣百姓更是認定女人成不了事,我拿到這封遺詔隻會被群起而攻之,但如今卻是不同……”馮樂真緩緩揚起唇角,“如今……是全然不同了。”

馮稷怔怔看著她,乾裂的嘴唇滲出點點血跡。

“對了,”一片安靜中,馮樂真再次開口,“父皇其實給了傅知弦兩封遺詔,這一封是給我的,另一

封卻是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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