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沒有任何解釋,蘊空抬腳離開。
他半低著頭、雙手合十,步伐不緊不慢,玄色袈裟被風吹成一道線,獵獵作響。
越浮玉挑眉看了一會,忽然抬腳,砰一聲踢上車門,紅唇吐出兩個字,“有病。”
果然,和尚什麼的,最煩人了!
“駕——”
車夫得到命令,一聲低吼,汗血寶馬再次噠噠噠跑起來。疾行的車馬帶著風,從身旁呼嘯而過。
袖子被風刮到臉上,蘊空停下來整理,一直到馬車的聲音徹底不見,他才抬頭,平淡無波的雙眸凝望對方離開的方向。
許久後,輕輕道聲,“阿彌陀佛。”
……
馬車上,白櫻時不時瞄一眼公主,越浮玉閉目假寐都能感受到強烈的視線,她無奈睜眼,白櫻立刻討好地奉上茶,好奇詢問,“公主,您為何討厭和尚?”
白櫻十一歲開始跟著越浮玉。公主雖驕縱一點,那也因為她身份高貴,有為所欲為的資本。她本可以更任性,但實際上,公主性格極好,從不苛待任何人,哪怕是路邊乞丐也能興致勃勃聊一會。
這樣的公主,唯獨討厭僧人,讓白櫻十分好奇。
“就你話多。”
越浮玉不輕不重敲了小宮女一下,雙眸半闔,遮掩住複雜的神色。
穿越成永照公主前,她是個孤兒。倒也有父母,但她七歲那年,父母去寺廟祈福,父親失足滑下山坡,母親整日以淚洗麵,神情恍惚之下出了車禍,早早離世。
她內心明白,錯不在任何人,但沒辦法不遷怒,沒辦法不覺得,她的人生因為佛門而支離破碎。
為什麼討厭僧人?越浮玉微微抬眼,瀲灩的雙眸在日頭下顯出淋漓水光,她倚在窗邊,神情淡薄,“各種陰差陽錯,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
……
大好的心情被蘊空毀了一半,越浮玉收完各個鋪子的賬冊,在轉彎路上看見李北安時,厭煩的情緒達到頂峰。
一日不見,李北安憔悴不少,眼眶紅腫,下巴冒出胡茬,衣服褶皺,再也沒有溫潤公子的樣子。他翹首盯著公主府的馬車,雙眼凝凝,仿佛深情極了。
越浮玉最不耐煩渣男,命令車夫直接走過去,沒想到趙亭一把抓住韁繩,大喝道,“公主,李兄有話跟你說。”
馬車正在轉彎,速度不快,但突然被趙亭拽住,馬車驟停,車裡的人還是踉蹌一下。
越浮玉扶著車窗,不悅回頭。身後就是人聲鼎沸的玄武街,商販行人絡繹不絕,看似一切如常,實際每個人都在偷偷摸摸望向這邊。
狹長鳳眼微眯,越浮玉勾唇,緩緩笑了。
——原來李北安的目的是這個,用他的情深意切,襯托她的冷漠薄情。道德綁架、顛倒黑白、遭控輿論,放到現代,簡直是營銷號高手。
嗬,想得美!
越浮玉偏不讓他如意,懶散走下馬車,抱臂倚在車邊,漫不經心開口,“你想說什麼?”
沒想到公主真會停下,李北安一愣,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匆忙低頭道,“我很想您。”
“哦?”越浮玉挑眉,“李公子不是忙著和表妹親熱,為何會想本宮?”
李北安表情一僵,眼底的慌亂幾乎遮掩不住。
從前在一起時,他就知道公主有多驕傲,遇見厭煩的人,根本不屑和對方說話。正因為如此,他算準了公主不想和他計較,才會故意等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樣,讓人們以為是公主變心。
起初很順利,一切都按照他的預想發展,沒想到趙亭竟然會抓住馬車,真是該死!
他訥訥說不出話,反而是意識到不對的趙亭開口,“什麼表妹?”
“怎麼,李北安沒和你說過?”越浮玉仰頭,稀薄日光照在她的臉上,盈盈如玉。她隻是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動作,就如同奔騰滾燙的烈火,耀眼奪目。
她輕笑,“半年前,本宮要前往嶺南,臨走時去見李北安,推開大門,他正和表妹抱在一起。哦,忘記說了,那宅子還是本宮送給他的。他說家中人多,不適合靜心讀書。原來並非不適合讀書,而是不適合偷情。”
周圍百姓原本偷偷吃瓜,聽到這裡,立馬怒了。
他們不知道什麼侍郎之子,他們隻知道,永照公主辦學堂、義診、施粥,是天底下最好的公主,這樣頂頂好的人,竟然有人吃裡扒外背叛她,哪裡來的臉?!
“豎子、小人!”“挨千刀的雜種。”“無禮無義,不死何為?不死何為!”
一時群情激憤,若不是顧忌公主就在旁邊,他們都要對那個男的扔臭雞蛋了。
公主每多說一句,李北安臉色都漲紅一分,四周議論聲更是讓他如坐針氈,他甚至聽見身後的一聲清晰的譏笑。
那聲音仿佛一根針,戳在他脊梁上,李北安臉色又紅又白,低聲吼道,“你不是也和那些男子糾纏不清麼!”
越浮玉驟然沉下臉,淩厲的鳳眼高挑,目光如刀,“李北安,你當初自薦枕席時,怎麼不說本宮和其他男子糾纏呢。花本宮的錢,住本宮的宅子,又想貪圖家產,又想左右擁抱,你還真是無恥啊。”
選擇李北安,不是因為多喜歡,隻是覺得這人相貌不錯、又貼心聽話,留在身邊也不錯,沒想到竟是這麼個玩意。
晦氣死了!
這次都不用越浮玉多言,百姓直接下場了,殺豬的大叔一擼袖子,破口大罵,
“你算什麼東西?當小倌還立牌坊,有爹生沒爹教的玩意。”
四周的謾罵如同海水,呼嘯著將人淹沒。趙亭臉色鐵青,手臂繃起一道道青筋。
趙家世代忠良,祖上都是鐵骨錚錚的將士,何時像這樣,被人指著鼻子痛罵。
他看著昔日好友,仿佛今天才認識對方一般,趙亭內心還有最後一絲僥幸,甕聲問道,“李兄,公主說的,都是真的麼?”
“不是,趙兄你聽我解釋……”李北安無力的狡辯很快被人群淹沒,趙亭看著好友慌亂心虛的表情,驟然轉身,失望離開。
李北安也想走,偏偏四周的路都被百姓堵住,他隻能紅著臉被人罵。
等時候差不多了,越浮玉抬手,示意百姓停下。
她隻輕輕揮動擺手,海浪般的聲音果真緩緩停下,就像潮水退去。
等安靜下來,越浮玉舉著不知何時拿來的折扇,嫌棄地指著對方的胸膛,紅唇輕動,“李公子下次還是彆來了,本宮看見你,實在惡心。”
越浮玉扔掉折扇,甩袖上車,大紅宮裝劃出漂亮的弧形,瀟灑又尊貴,白櫻在關車門前,狠狠啐了對方一口。
車夫是公主府老人,對待公主如同對待自己的女兒。他看著狼狽的李北安,冷哼一聲,故意一甩鞭子。
烈馬吃痛,頓時高聲嘶吼,李北安嚇了一跳,慌慌忙忙躲避,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跌在地上,渾身臟兮兮,狼狽又淒慘,餘光瞥見熟悉的身影,仿佛得救一般,連忙爬過去,“蘊空大師,你幫幫我大師,事情不是這樣的。”
蘊空從皇宮一路走到公主府,剛剛走到這裡,他不知事情原委,隻聽見了永照公主最後一句話——本宮看見你,實在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