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是她的車夫故意撞倒李北安,而周圍百姓皆不敢言語。
以權欺人,罪大惡極。
蘊空斂目,薄唇動了動,本該說出口的話,不知為何像堵在喉嚨口,一句都說不出來。
許久過後,他閉上眼,聲音冷冽,“借過。”
玄袍僧人很快消失在街角,周圍百姓罵了兩句,也四散離開,李北安用袖子遮住臉,身下是冰涼的青石板,這一刻,他突然清晰地意識到——
他這輩子,徹底完了。
*
馬車拐進公主府,越浮玉已經忘記這件事。
她還在想母後那句話,她該借著剿匪的機會,向父皇提什麼要求,才能真正幫到天下女子。
她要思考的事太多,懶得想起垃圾渣男。但萬萬沒想到,一個李北安倒了,另一個李侍郎站起來了。
當天下午,李侍郎上書,“永照公主唆使下人,當街殺人,有違德行,請皇上嚴懲。”
據說,李北安回去的時候,渾渾噩噩掉進湖裡,差一點淹死,好不容易被侍從救上來,回家就發了高燒。
李侍郎回家後,看見愛子這幅模樣,頓時氣壞了。詢問下人,隻模模糊糊得到一句,“與永照公主有關。”
李侍郎早就看越浮玉不順眼,他篤定兒子沒錯,都沒問清事情經過,當即揮毫,洋洋桑桑寫下一大篇奏疏。聲淚俱下,細數永照公主諸多罪行,懇請皇上嚴懲。
朝中有不少大臣,同樣看不慣永照公主,所以這樣一封顛倒黑白的奏疏,竟然得到十幾人的支持。
奏疏送到申帝麵前時,他都快氣笑了。
李侍郎教子無方、是非不分,竟敢把這樣的折子送到他麵前,還有這些同意的人……
朱筆一一劃過支持者的名字,申帝神色冷凝,帝王之威如有實質,他冷笑,“這朝中,果然平靜太久了。”
什麼蛇鼠豬狗都敢自稱大臣,果真是他太仁慈了。
他沉臉提筆,剛要寫下禦令,一旁伺候的東廠督主製止了他。
慶吉冷靜道,“陛下,若是直接懲罰李侍郎,哪怕有理有據,也會對公主名聲不利,不如改日處置,現在先這樣……”
最後,在慶吉的建議下,申帝重新寫下一份批文。
他隻做了一件事,完完整整寫下今天白日發生的事,十分詳儘,連路人百姓如何唾罵李北安,都一字一句記錄下來。
奏疏結尾,他寫下對兩人的懲罰:
——身為大申公主,當約束下人。永照公主管教不利,罰她聽經三月,由蘊空法師經辦。
——李北安德行有虧,取消參加秋闈的資格。
蘊空大師的講經萬金難求,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獎賞;至於李北安,一句德行有虧,已經徹底斷送他的仕途。
聖旨通過層層人手,傳到李侍郎手中。
李侍郎看見聖旨的時候,甚至沒看到結尾,隻讀到那句,殺豬的都罵李北安‘有爹生沒爹教’,兩眼一翻,直接氣昏。
……
申帝自認為辦了件大事,不僅給自家閨女撐腰,還順便報了仇,非常之優秀。他興衝衝來到坤寧宮,和鄭皇後炫耀。
鄭皇後正在擦刀,明亮如鏡的刀麵映出夫君求表揚的表情,她沉默放下刀,幽幽道,“你是不是忘了,咱家女兒最討厭聽經了?”
申帝臉一僵,笑容凝滯。
*
公主府,越浮玉接過聖旨,懷疑地翻了好幾遍。
讓她聽經?父皇莫不是不滿她早早出宮,趁機報複?
送聖旨的小太監看了看公主的臉色,小聲道,“皇上還、還說,您不必進宮謝恩了。”
謝恩?想得美!
越浮玉捏著聖旨邊緣,都快把木頭捏碎了,她一字一頓道,“那兒臣真是謝、謝、父、皇!”
……
是夜,院落大門被叩響,蘊空站在門外,屋簷遮擋住月光,他清傲的麵孔隱藏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他淡淡道,“貧僧前來為公主誦經。”
越浮玉已經為這事煩了一個晚上。
如果把討厭的事情一一列出來,聽經肯定排在前五。聽不懂,聲音還很煩,簡直和大學室友在熄燈後打電話一樣令人討厭。
誦誦誦,反正也睡不著,有本事你就念一夜。
越浮玉都沒起來,半倚在塌上,豔麗的雙眸微眯,“請大師進來吧。”
雖然尊稱大師,但她沒有半分尊敬的意思,臉上的厭煩都沒遮掩,畢竟要聽三個月呢,她真的裝不出高興的樣子。況且這人白天還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她實在懶得搭理。
蘊空進門後,清冷的目光一直望向地麵,沒有半分逾矩。
他坐在準備好的蒲團上,淡淡道,“那貧僧開始了,今日所誦為《心經》。”
他眼眸低垂,兩手交疊搭在腿上,“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清冷無波的誦經聲娓娓傳來,越浮玉開始還很煩躁,故意劈裡啪啦翻動手裡的書,過了一會,隻覺得困意襲來,平日想睡都睡不著,此時伴隨著誦經聲,竟然睡著了。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香、”
啪嗒一聲,話本從塌上滑下來,公主的小臂垂落,長袖滑下來,遮住瑩白皮膚,隻露出幾根彎曲細嫩的手指。蘊空頓了頓,繼續念道,“無色身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
白櫻也發現公主睡著了,連忙小跑過去,給公主蓋好被子,離開時對蘊空法師歉意一笑。
公主,小祖宗,您也太不給麵子了,這還不到一盞茶時間,怎麼就睡著了?
白櫻滿腦子都在吐槽公主,沒察覺出任何問題,可若是明悟在這裡,必定大驚失色。
蘊空五歲開始學經文,過目不忘,所有經文倒背如流,更彆提最基本的《心經》。他念經時從不被外物所擾,哪怕刀子伸到眼前,也不會有半分停頓。
可在公主熟睡的那一刻,他的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