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一行人回到太墟宗時,已是三日後。
此事到底是太墟宗內事,聞人斂將人送到太墟宗門口後,便溫和地表示自己不便再前行,改日定鄭重登門拜訪。
秦黛黛心中感激他的體貼,未曾挽留,隻是在分彆時,聞人斂的目光掃過她空蕩蕩的腰間,而後說了一聲:“黛黛,我還在。”
秦黛黛愣了片刻,彎了彎唇真誠道:“謝謝你,聞人。”
九天飛舟越過太墟宗連綿起伏的峰巒,最終落在縹緲峰之上。
早已得到消息的善淵長老正等在正堂門口,看見秦黛黛二人下得飛舟,忍不住上前迎了幾步。
秦黛黛自芥子袋將蓮池之水拿出,交給善淵長老。
善淵長老注入靈力探查片刻,眼眸隱隱有幾分激動:“確是蓮池之水,宗主有救了。”
“黛黛,此番路途遙遠,你辛苦了。”
秦黛黛搖搖頭,隨長老一同走進殿中。
秦胥仍躺在玄冰榻上,修長的身姿愈發瘦削,麵頰更無半分血色,單薄得仿佛一尊由骨頭撐起來的骨架。
秦黛黛忍不住想起蓮池中看到的他,豐神俊朗,冷淡卻又多情。
善淵長老已將蓮池之水喂秦胥喝下,又與其他三位長老護法,催動著蓮池之水在體內靈脈內一寸寸遊走。
秦胥修為深厚,蓮池之水洗過一遍靈脈隻怕都要六個時辰。
秦黛黛在門口看了片刻,轉身離去,未曾禦劍,隻安靜地走著。
一路上遇見不少太墟宗的弟子,口中竊竊私語的,大多是秦胥受傷一事,許是長老們封鎖了消息,這些人也隻知道個大概。
直到走到山下,碰見幾名在外遊曆方才歸來的弟子:“……神玄宮的那位小少君前不久才出關,這幾日又閉關了。”
“沒幾日便是萬宗大會了,閉關作甚?”
“好像是說前不久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幾日平心靜氣呢。”
“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能近得了小少君的身?”
“這誰知道?不過我還聽聞,過幾日萬宗大會,千機閣有意將自家女兒與那小少君牽線。”
“大女兒還是小女兒?不過不論哪個都是花容月貌,確是般配,”那人說著想到什麼,“可憐咱們大小姐……”
“大小姐不是與幽月宗的聞人公子互相屬意嗎?”另一人反駁,“要我說,聞人公子為人溫和有禮,最是適合做夫君了。”
“可玉麟少君天資樣貌無一不出眾……”
“再出眾人家不喜歡你又有何法?”
幾人吵吵嚷嚷地走了過去。
直到再看不見那幾人的身影,秦黛黛徐徐收起隱藏氣息的靈力,手習慣地撫向腰間,下瞬卻又反應過來,放下手,神色平靜地繼續前行。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秦黛黛走進蒼梧林中,站在阿娘的墓碑前,唇動了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記憶中,阿娘笑盈盈的模樣
還刻在識海之中,轉眼間竟已化作一抔黃土……
秦黛黛取出琉璃盞,隔著澄淨的琉璃,撫摸著千葉。
“阿娘,你能聽見嗎?”秦黛黛輕聲道。
無人應她,隻有千葉的花瓣隨靈力幽幽浮動著。
秦黛黛抿了抿唇:“阿娘,我想你了,”話落的瞬間,她的眼圈倏地紅了,“你不該救我的,阿娘……”
“都是黛黛沒用,是黛黛拖累了你。”
“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如果阿娘當初沒有生下我就好了……”
到了後來,她的聲音近乎呢喃。
一滴淚砸在琉璃盞上,千葉的花瓣輕輕抖動了下,一片花瓣如女子的指尖一般自蓮身脫離,溫柔觸碰著琉璃盞。
秦黛黛隔著朦朧水霧望著那片花瓣,許久伸出食指與之碰觸著,下瞬,淚珠奪眶而出。
秦黛黛不知在此處待了多久,天色漸漸陰沉,她便小心地將琉璃盞放回芥子袋,出神地看著墓碑上阿娘的名字發呆。
不知不覺間,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些記憶中,阿娘仍待在千山裡,沒有認識秦胥,沒有生下她,無憂自在地度過一生。
而後,她被一股混亂的氣息喚醒。
熟悉的大能威壓在身後湧現,紊亂不堪。
秦黛黛遲疑良久,轉過身去。
不久前仍躺在玄冰榻上昏迷不醒的秦胥,此刻形銷骨立地站在不遠處,周身雪青色的靈力蕪雜淩亂,一絲不苟束起的道髻有幾縷碎發散亂。
他在看著她的眉間,像是在尋找著什麼,目光最終落在她的芥子袋上,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
秦黛黛看著他艱難的步伐,抬眸道:“我去了千山。”
秦胥停在墓碑前,昏迷數日未曾出聲的嗓音嘶啞難聽:“嗯。”
“也知道了一些事,”秦黛黛輕道,“我的記憶,是你掩蓋的。”
在她的記憶中,阿娘是在那場戰鬥中離去的,可對於阿娘怎樣離去、為何離去,她隻覺自己識海有一團迷霧,什麼也看不清。
初時她以為隻是自己年幼,記不清事,可在蓮池看見真相的一瞬間,她識海中的那團迷霧也隨之散去。
秦胥隻望著墓碑:“這是你阿娘的遺願。”
秦黛黛的睫毛顫抖了下。
阿娘到死,都生怕她會因此而恨自己。
“是我連累了阿娘,”秦黛黛轉眸看著他,“你也是。”
她一字一頓:“你辜負了阿娘。”
秦胥的身形搖晃了下,麵色一瞬間變得愈發蒼白。
秦黛黛死死攥著拳:“你娶了阿娘為什麼不對她好?”
“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在太墟宗?”
“為什麼要把阿娘一個人留在宗內?”
“為什麼……”她的聲音低了下來,摻雜了哽咽,“為什麼要欺負阿娘……”
秦胥僵滯地立於原處,看著墓碑上“淩聽荷”三字,麵容恍惚了下
:“是啊,為什麼……”他喃喃自語。
為什麼她總是讓他看見她笑盈盈的樣子,讓他覺得她永遠不會受傷,不會離開。
可是一轉眼,她卻消失不見了。
朦朧中,秦胥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日。
成親百餘年,幾乎每晚,聽荷總會笑望著他說:“夫君的本分,便是臨睡前要與妻子相擁而眠。”
可是那晚,安插在百煉宗的人彙報完事後,他回到房間,看見的卻隻有分外陌生的黑暗,以及……
背對著他安靜睡去的女子。
那一晚,什麼都沒有。
沒有擁抱,沒有含笑的眼,沒有一聲溫柔的“夫君”。
有的隻是她隔開的與他之間的半人寬的距離。
如同鴻溝,習慣了接受她的給予的他,卻連如何跨過去都不知。
本以為明日便好了,可接連數日,她的神情始終淡淡的,偶爾看向她,她也像是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隻有一次,她莫名說了一句:“我想師父了。”聲音很輕,輕到仿佛隻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