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滾著喉結,拿起手機看了眼,已經淩晨四點多,接近五點,再過一會,天都快要亮了。
荊逾點開微信,和胡蝶的對話還停留在昨晚,他手停在屏幕上,指尖有輕微的顫動。
他打了幾個字發過去。
荊逾: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可很快,他又把這條消息撤回,發了彆的。
荊逾:剛剛夢到你了。
這個點,自然收不到胡蝶的回複,荊逾放下手機,搓了把臉,掀開毯子起身去廁所。
他洗完臉出來,走到沙發坐下,習慣性拿起手機,看見一通未接來電。
來電人。
胡遠衡。
荊逾手抖了一下,點開電話回過去,漫長的嘟聲裡,那股難以言說的恐慌感再次將他束縛。
無人接聽。
他一邊安慰自己可能是胡遠衡不小心撥錯了,一邊又不顧時間,給蔣曼打電話。
一樣的無人接聽。
荊逾又找出胡蝶的號碼撥了過去,等待接通的過程裡,他甚至想好了怎麼跟胡蝶道歉這麼晚吵醒她。
可電話卻始終沒有接通,她連道歉的機會都沒留給他。
荊逾從家裡跑了出去。
淩晨的街道,連車子都沒有,一排排路燈下,一道身影飛快地跑了過去,寂靜的月光落在他身後的長街。
醫院離海榕街並不遠,可今晚的荊逾卻覺得這條路好像長得沒有儘頭,他在風裡急促地呼吸著,好像又回到那天晚上。
他背著虛弱的胡蝶,祈求奇跡降臨,祈求上天不要那麼早剝奪走他人生裡僅剩的美好。
可漫漫人生,奇跡隻會發生一次。
淩晨三點五十七,胡蝶突發嚴重出血情況,伴有咳血、昏迷,被送入搶救室後,最終於淩晨五點十六分搶救無效,離開人世。
年僅十八。
那個被無數記者傳頌過的天才少女,在這一夜,徹底隕落。
當荊逾趕到醫院的時候,胡蝶剛從搶救室被推出來,蔣曼趴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
護士要推走她,蔣曼抓著移動床的欄杆,嚎啕大哭,“月月,月月……”
胡遠衡緊緊扶著妻子幾乎癱倒在地上的身體,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覆在女兒身上的白布上。
荊逾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瞬間他好像聽不見所有的聲音,連心跳似乎都停了下來。
她就躺在那裡,在母親的哭泣和拉扯中,手臂從白布下垂落。
和夢裡的情形一模一樣。
荊逾忽地笑了出來,像是找到什麼可以依靠的東西,低聲道:“原來還在做夢啊,你嚇死我了。”
他轉身往回走,好像不去看不去聽,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護士推著移動床從他身旁走過,不舍得女兒就這麼離開蔣曼從後麵跟了上來,她趴在移動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掙紮間,覆在胡蝶身上的白布往下滑落,露出她安靜蒼白的臉龐。
蔣曼抖著手去撫摸,聲音已經沙啞:“月月……”
走廊籠罩著濃重的悲傷情緒,荊逾緊攥著手站在一旁,連眼淚什麼時候落下來的都不知道。
兩個護士紅著眼彆開了頭,胡遠衡扶著妻子,哽聲安慰:“彆哭了,我們讓月月安心的走……”
蔣曼捂著臉靠在丈夫懷裡,幾乎快昏過去。
護士推著胡蝶進了通往樓下太平間的電梯,一轉身看見跟著走進來的荊逾,其中一個正要出聲提醒:“哎——”
另外一個護士和胡蝶熟識,也知道她和眼前男生的關係,攔著沒讓她說,抬頭看著荊逾:“進來吧,我們要送她走了,你陪陪她也好過些。”
荊逾想開口說謝謝,嗓子卻像糊滿了東西,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努力吞咽了幾次,才模糊的說了聲:“……謝謝。”
電梯下滑的速度好像很慢。
荊逾看著和自己不過咫尺距離的胡蝶,忽然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他不敢再看,挪開視線看一旁跳動的樓層。
隻是看著看著,視線便被水汽模糊了。
……
電梯抵達一樓之後,護士將胡蝶送到地方便離開了,臨走前讓荊逾也不要多留,醫院有醫院的規章製度。
荊逾點點頭,依舊沒發出什麼聲音。
他走進那間小小的房間,四周沒有窗戶,隻有一個很小的排風扇口,白熾燈亮得有些滲人。
“胡蝶。”
他輕聲叫她的名字。
荊逾走近床邊,白布重新覆了回去,他卻沒有勇氣掀開,隻是蹲在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你騙我。”他低著頭,眼淚掉在她的手心裡,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不是說好明天見。”
無人回應。
空曠的房間內不再有說話聲,隻剩下那壓抑而崩潰的哭聲。
天不會亮了。
我們也不會再見了。
胡蝶的葬禮在三天後,失去女兒的痛讓蔣曼和胡遠衡都仿佛老了十多歲,蔣曼在葬禮上甚至一度哭昏過去。
邵昀他們得知胡蝶去世的消息後,也全都留了下來,跟著荊逾忙前忙後。
等火化的時候,蔣曼和胡遠衡強撐著悲傷,從送女兒進去到接女兒出來,都沒敢掉眼淚。
去往墓地的路上,邵昀拿了瓶水給荊逾,他一天沒吃沒喝,連話都沒怎麼說,“不吃東西,那總要喝點水吧?”
荊逾卻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
“你這樣,小蝴蝶怎麼放心。”邵昀壓著聲說:“你也算她父母半個兒子了,你要是倒了,兩個老人怎麼辦?”
荊逾閉著眼睛,呼吸漸漸急促,有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邵昀轉過頭,眼眶通紅。
整個葬禮結束後,蔣曼因為體力不支,還沒走出墓園人就暈了過去,被緊急送往了醫院。
方加一和邵昀他們在一旁看著還站在胡蝶墓前的人影,他忍不住歎了聲氣:“他這樣,還能回學校嗎?”
“他會的。”邵昀低頭咬著根沒點著的煙,“就算不為了他自己,為了小蝴蝶,他也會回去的。”
“哎。”
荊逾在胡蝶墓前站了很久,他看著墓碑上那張永遠笑得生動鮮活的臉,腦海裡回想著和她相識的過往,隻覺得滿滿都是遺憾。
他緩慢地蹲下去,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文身貼壓在墓前:“之前說好要給你買的,還沒來得及給你,你就走了。”
“我要回b市了,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你要是想我了,就來夢裡找我吧。”
荊逾斷斷續續說了許多,久到夜幕降臨,他才起身站起來,抬手撫著碑上的照片,低聲道:“答應你的,我不會食言,我走了。”
話音落,忽地吹來一陣風。
他閉上眼,抬起手感受風從指間吹過的感覺,輕聲問道:“是你嗎?”
風聲依舊。
隻是恍惚裡,荊逾好像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帶著點點笑意,在他耳畔響起:“荊逾哥哥,再見啦。”
他仍舊閉著雙眼,喉結輕滾,咽下那上湧的情緒,忍著鼻腔的酸意,格外溫柔的應道:“再見。”
從墓園出來後,荊逾沒跟著邵昀他們回去,而是順著馬路去了他和胡蝶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他站在海浪洶湧的礁石岸邊,縱身一躍,徑直跳入了波濤翻滾的海水中。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邵昀和李致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匆忙跑過去,隻見月光下,他如鯨魚一般,潛遊在海水中,身形靈動,快速朝前遊動著。
荊逾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又遊了多遠。
他遊到精疲力竭,仰泳在海麵上,海浪聲灌入耳朵。
荊逾想起和胡蝶的初遇,潮熱盈滿眼眶,又被海水卷走。
月光下,他抬起濕漉的手,恍惚間,仿佛看見一隻蝴蝶停留在他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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