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雲英快入年末了才徹底好起來,一能下地走了就催著衛泯叫溫辭到家裡來吃飯。
衛泯推三阻四也不給個準信,成天在院子裡搗鼓桃核。
“上次人家來醫院看我,還帶了東西,我叫人來吃個飯過分嗎?”逮著杜康在,常雲英又提起這茬:“小康啊,回頭你幫我跟你同學說一聲。”
杜康也不敢應,眼睛往衛泯那邊瞟,被常雲英怕了一巴掌:“我跟你說話,你看他做什麼?”
“奶奶,我哥不答應,我哪敢啊。”杜康討饒:“你還是聽我哥的吧。”
常雲英念念叨叨:“反正是你們同學,我不管啦。”
等人走了,杜康才蹲到衛泯跟前:“溫辭還真去看奶奶了啊?我以為她不會去的呢,沒想到你們私底下關係都這麼好了。”
“彆亂說,她跟我沒什麼關係。”衛泯拿砂紙打磨著桃核的邊緣:“你以後也少跟人說我的事。”
“不是,這也能怪我,那她問我你去哪兒了,我總不能撒謊吧?”杜康看他神情嚴肅,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行行行,你說什麼是什麼,我以後不說了。”
衛泯繼續搗鼓著手中的桃核,杜康蹲在那兒看了會,實在好奇,“奶奶說得對,就是吃個飯,之前又不是沒來過,況且她還去看了奶奶,於情於理都沒問題啊。”
衛泯頭也不抬地說:“我跟她說了我爸在坐牢的事。”
杜康瞪大了雙眼:“你沒事乾嗎跟人說這個?你還讓我少跟人家說你的事,你這都把老底掀出來了。”
“聊到了,順口提的。”
“聊什麼能順口提到這個!”杜康算是衛泯極少數能交心的朋友,也知道父親坐牢這事其實一直是他心裡過不去的一道坎。
就連當年跟杜一斌也是因為他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衛建民坐牢的事,跑到衛泯麵前瞎嘚瑟,結果被他倆揍了一頓才結下的梁子。
“這事又不是秘密,她遲早會知道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儘管巷子裡的鄰居都有心隱瞞,可老人老了,總有新的人要冒尖。
衛泯不想溫辭從彆人口中聽說這事,主動提起,既是剖白,也是試探。
“那溫辭……說什麼了嗎?”沉默片刻,杜康隻問了這一句。
他其實能猜到衛泯在想什麼,這十幾年來左鄰右舍雖然沒多說什麼,但真跟衛家交心相處的卻少之又少。
誰都不願意讓自家小孩跟一個綁架犯的兒子當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血緣是剪不斷的。
“沒說什麼。”衛泯已經不太記得清那天自己到底說了多少,那一陣子他忙著照顧常雲英,幾天幾夜熬下來隻睡了不到十個小時,人又疲憊又恍惚。
聽見她提起父母的時候,衛泯有一瞬間是懵的,後來看到她如臨大敵的模樣,他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該來的還是來了。
衛泯不知道她聽說了多少,索性全盤托出,抱著豁出去了的心,說完整個人竟還有種如釋重負的錯覺。
一顆心不再漂浮不定,疲憊感像上漲的潮水逐漸將他包圍,他當是最後一次,放任自己倒在她肩上。
就這樣吧。
推開他,一切到此為止。
可她沒有。
後來,也許是真的累了,他沉沉地闔上了眼眸。那日陽光晴好,他在恍惚中夢到了初見的那個盛夏。
那天八中的開學日。
衛泯去得晚,頂著午後最烈的日頭穿行在教學樓間。
報道處在思政樓大廳的二樓,八中新生的報道流程簡單,他有杜康帶著,基本沒怎麼費事。
“我看看我看看。”杜康搶過衛泯手中剛蓋好鋼戳的學生證,屈指對著上邊的照片彈了兩下:“嘖,同樣是證件照,怎麼你的看著人模狗樣,我的看著像個勞改犯。”
“我也沒見過這麼損著自己誇彆人的。”衛泯挑著嘴角笑,餘光瞥見什麼,起初沒注意,等從杜康手中拿回學生證,忽地想起什麼,又扭頭看了一眼。
門邊的長桌底下躺著一本學生證。
背麵朝上,上邊還有半個腳印,估摸著是之前人多腳雜,被誰無意間踢到了這角落。
衛泯彎腰撿了起來,抹掉背麵的灰漬,從正麵翻開了。
蓋著八中鋼戳的一寸照映入眼簾。
很白很乾淨的一張臉。
眼珠澄澈,黑得純粹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