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跑不動了
周兮辭比想象中更快接受了徐慈英生病的現實, 她擦乾眼淚,跟著秦立紅去了樓上的病房。
徐慈英是情緒激動引起的暈厥,身上沒上什麼監測儀器, 隻是戴著氧氣罩,呼吸聲很輕。
周兮辭走過去,蹲在床邊碰了碰她壓在被子外的手,很小心地握起來貼在臉側喊了聲:“媽。”
那是極輕極低,極其小心翼翼的一聲。
站在窗邊的陳臨戈心裡一酸,紅著眼眶挪開了視線。
窗外風雪紛飛,來勢看著要比往年洶湧許多。
徐慈英一直沒醒, 秦立紅就坐在一旁說起了這陣子的事,“你媽媽這病查出來之後,她怕你跟著擔心就讓我們先瞞著你,原本是打算等治療到一個階段再跟你說,隻是沒想到會轉移。”
周兮辭垂著眼, “我爸知道這事嗎?”
“知道, 那天在醫院我就跟他說了, 你媽住院這一陣子也都是他跟我輪換著在醫院照料,他也聽你媽的話去找了新的工作,誰知道他這個不爭氣的, 竟然又跑去賭了。”說到這裡, 秦立紅是又氣又罵,“他前陣子說工廠有事,我跟你媽都沒往心裡去, 要不是今天撞上, 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
周國成是什麼樣的人, 周兮辭再了解不過, “報警吧。”
“可你爸畢竟是賭博,萬一警察把你爸抓進去……”
“抓進去也總比被賭場的人找到打斷一條腿強,下午我就去警局報案。”周兮辭鬆開徐慈英的手,小心放進被子裡,抬頭看向秦立紅,“小秦阿姨,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你媽都沒跟我客氣,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秦立紅說:“你該上學上學,該訓練訓練,你媽這裡有我。”
周兮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在病房坐了會,徐慈英的主治醫生何謂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看到病房裡多出的兩個人,走過去翻了翻床頭的單子,才問:“這是徐姐的女兒?”
秦立紅應道:“是啊,今年讀高三了,之前一直在學校。”
何謂點點頭,在單子上寫了幾筆又放了回去,也沒多說什麼,“行,有什麼情況你們再叫我。”
“好,謝謝何醫生啊。”
“沒事。”何謂走出去沒多久,聽見身後跟來的腳步聲,回頭看見來人,神情並未有太多意外,“跟我來吧。”
周兮辭跟上去,進了何謂的辦公室。
“你先坐。”何謂坐到辦公桌後,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回去,溫聲問道:“你想問什麼?”
周兮辭其實也很亂,對於惡性腫瘤她了解的不多,上網能搜到的內容有限,徐慈英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也不是很清楚,甚至連問都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她揉揉臉,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長呼了口氣問:“我想知道我媽的病情現在怎麼樣了。”
何謂看著她,歎了聲氣:“說實話,情況不是很樂觀,你媽媽發現的時間雖然不算特彆晚,但擴散速度比一般人要快,目前癌細胞已經從子宮轉移擴散至盆腔內,常規的手術治療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化療、放療、靶向治療這些手段隻能清除一部分擴散的癌細胞,但遠達不到根治的效果。”
“不能根治……”周兮辭感覺心口像壓著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來氣,“那我媽……”
她沒勇氣再問下去,何謂像是猜出她沒說出口的問題,委婉道:“有時間,就多陪陪她吧。”
聽到這句話,周兮辭沒有想象中的失控與崩潰,隻是靜靜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地掉著眼淚。
何謂無聲歎息,將桌上的紙巾盒推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兮辭胡亂抹了抹臉,站起身對著何謂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何醫生。”
何謂想安慰也無從開口,生死有命,這不是一句話就能抹去的傷痛。
周兮辭走出辦公室,手扶著牆邊的橫杆,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力氣大到指尖都在發白。
有人忽然靠近。
她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鼻息間的暖意烘得她鼻子一酸,乾澀的眼眶發脹,但沒有再掉眼淚下來。
周兮辭臉埋在他頸間,手緊緊揪著他的外套,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哥。”
陳臨戈眼眶一熱,滾了滾喉結,扭頭呼出一口熱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哥在這兒,不怕。”
周兮辭閉著眼,呼吸很沉,也沒有哭,隻是安靜地靠在陳臨戈懷裡緩了一會,像是給自己充電續上更多的能量。
良久後,她才鬆開手從他懷裡退開,聲音還有些低啞,“我媽醒了嗎?”
“還沒有。”陳臨戈碰了碰她發紅的眼角,“小秦阿姨讓我們回家拿些厚衣服,你不是要去警局報警,順路一起過去?”
“好。”
離開醫院之前,周兮辭又回病房看了一眼徐慈英,走過去掖掖被角,跟秦立紅打了聲招呼才走。
外麵雪下得很大。
“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買把傘。”住院部一樓後麵有家生活超市,陳臨戈走進去,“老板,拿把傘。”
老板從懶人椅上站起來,放下手機去裡麵貨架翻了翻,找出一把長黑傘放在櫃台上,“八十。”
陳臨戈掏錢的動作一頓,“沒有彆的了嗎?”
“這質量好,能抗風的。”老板見他堅持要看看彆的,又進去裡麵找出幾把格子傘,傘麵的顏色有些一言難儘,“這你給四十就行了。”
“就這個。”陳臨戈付了錢,拿起其中一把走了出去。
周兮辭一直站在門口沒挪過位置,肩上和發間都落了些雪,陳臨戈拿手拍了拍,“怎麼不在裡麵等?”
“人來人往的,我站裡麵礙事。”周兮辭看著他把傘撐開,一陣無語:“陳臨戈。”
“嗯?”
“你審美倒退了啊。”周兮辭有些抗拒站在傘下,“這顏色,你不覺得跟那什麼很像嗎?”
“沒彆的了。”陳臨戈攬著她的肩膀走下台階,“將就一下,到大門口我們就打車。”
“說起來,你好像還欠我把傘。”周兮辭側頭看他,“你是不是忘了?”
“那這個給你。”陳臨戈把傘往她麵前一遞。
“我不要啊,這太醜了。”周兮辭將傘把推遠,半邊肩膀都在傘外,陳臨戈又不動聲色把傘偏了回來。
一早上都在下雪,路上交通也變得堵塞,原本十幾分鐘的車程硬生生開了半個多小時。
周兮辭還穿著秦立紅的外套,下車後,半張臉都埋在衣領裡,埋頭走了一段路,在單元樓門口和那幾個追債的人迎麵撞上。
她跺了跺腳,沒什麼語氣地說:“我也聯係不上我爸,你就算在這裡等上十天半個月也沒用。”
為首的那個神情有些驚訝:“你不知道?你爸回來了,一見到我們就跑,現在就在樓上,你最好上去勸勸他,再不開——”
沒等他話說完,周兮辭已經跑進樓裡不見蹤影,她一口氣上了六樓,樓道處還有被砸爛的凳子。
周國成在裡把門反鎖了,鑰匙根本轉不動,周兮辭“哐哐”拍著門板:“開門。”
“小辭?”周國成沒立馬開門,大概是站到了門旁,聲音很響亮:“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上來的,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慣我了。”
“開門,我沒跟他們一起,你再不開,我就找人上來撬鎖了。”周兮辭從地上撿了根凳子腿。
門一開,她就朝著周國成砸了過去,“你怎麼不去死!”
周國成胳膊被砸了一棍,下意識想跟她動手,拳頭舉起來又放了下去,“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是沒資格,但你乾的是人事嗎?”周兮辭看著他,氣得手都在發抖,“我媽還生著病,你怎麼能怎麼敢還去賭?你還有良心嗎?!”
“我沒良心?!我要沒良心我早就不管你們了!”周國成吼道:“你媽化療一次要多少錢你知道嗎!她為了你放棄去大醫院看病你又知道嗎!你都不知道!你問我為什麼要去賭?我不去賭她連住院治療的錢都不夠!她就隻能等死!”
周國成吼完的一瞬間,周兮辭在恍惚裡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裡,手上的木棍在無意識間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響將她驚醒。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哭了,隻感到一陣很強烈的無力感,一字一句都說得很艱難:“我媽為了我放棄去大醫院治療?”
周國成看到她手上的一抹紅色,到嘴邊的話又換了,“四期了,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沒用,去不去都一樣。”
周兮辭張嘴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轉身從家裡走了出去。
她也沒有走遠,隻是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腦袋垂得很低,手上在流著什麼,一滴一滴。
陳臨戈跑上樓時,看到她腳邊的一灘血跡,眉心重重一跳,“你跟你爸動手了?”
她沒有說話。
陳臨戈顧不上太多,快步上完最後幾級台階,站在門外往屋裡看了眼,看到周國成好好地坐在那裡才鬆了口氣。
他走到她麵前蹲下來,抓起她受傷的手檢查了一下,“手怎麼弄傷了?”
周兮辭也盯著破皮的那塊,像是已經感知不到痛意,沒所謂地說:“掛到凳腿上的釘子了。”
陳臨戈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沒有再多問,語氣帶著安撫:“我先帶你去診所處理一下傷口,晚點回醫院打破傷風。”
周兮辭由著他將自己拉起來,很輕地喊了一聲:“哥。”
陳臨戈牽著她沒受傷的那隻手,低聲問:“怎麼了?
“我好累啊,你能背我嗎?”周兮辭看著他,沒什麼力氣地說:“我跑不動了。”
作者有話說:
一點小科普:有研究和資料表明,因家庭關係不和或者因其他因素,如長期生氣、抑鬱、焦慮、情緒不佳者的人群,患癌率要高於心情愉悅人群。保持心情好有利於癌症康複,而且還可以降低癌症的發病率。
第52章
現在是喜歡的人啦
我跑不動了。
陳臨戈捕捉到某個字眼, 抓著她的手定定看了她一會,什麼也沒說,轉過身將人背了起來。
周兮辭趴在他背上, 慢慢閉上了眼睛。
走到一樓時,陳臨戈把手上的傘遞過去讓她撐開,她抓著傘把看了眼四周,“那幾個人走了?”
“嗯。”
周兮辭很快想到什麼,“你是不是給他們錢了?”
“給了一點。”陳臨戈走在風雪裡,空不出手,側頭輕輕撞了下她的腦袋:“彆擔心, 哥有錢。”
周兮辭被他財大氣粗的語氣惹笑,隻是疲憊感依舊難消,趴在他肩頭沒有說話。
雪越下越大了。
診所負責接待的醫生還是之前那位女醫師,見到周兮辭她忍不住歎了聲氣:“這回又是哪裡磕傷了?”
“手。”周兮辭抬了抬胳膊,“不小心碰到釘子了。”
“那要打破傷風啊, 我們這裡可打不了, 我先給你處理傷口, 完事你就近找個大醫院去把針打了。”杜燕嚴肅道:“這要是感染了可不是跟你鬨著玩的。”
“知道了,謝謝醫生。”周兮辭把手遞了過去,視線一直盯著破皮的地方, 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陳臨戈抬手擋在她眼前, “怕還看。”
“看不見更怕。”周兮辭撥開他的手,“要不你先回去拿衣服,等我處理完就直接去醫院。”
陳臨戈“嗯”了聲, 但人還站在那兒沒動, 一直等到杜燕往她手上纏紗布的時候才離開。
杜燕處理完傷口, 摘下手套和口罩笑道:“你跟你哥感情真好啊。”
“啊?”周兮辭拿手蹭著鼻子, 小聲反駁道:“不是哥哥。”
“嗯?”杜燕捧著茶杯,語氣有些遲疑:“上回來不還是哥哥嗎?怎麼這趟就……”
周兮辭低著頭,撥弄著手上的紗布,還有些不太好意思,“現在是喜歡的人啦。”
“哦哦哦。”杜燕恍然似的笑了笑,“你們現在的小孩,真是一天一個想法啊,看來我當初那句男朋友說得沒錯,你看現在這不就成了你男朋友。”
“還不是男朋友。”
“你暗戀啊?”杜燕喝了口熱茶,想起男生之前還有剛剛看周兮辭的眼神,那可不“清白”。
不過她也沒摻和,說不準這就是現在小孩的情趣,她要給戳破了人家指不定還不樂意呢。
周兮辭在診所等了二十多分鐘,喝了兩杯水才等到陳臨戈,“我爸還在家嗎?”
“在。”陳臨戈手上提了個黑色的行李箱,抬手把傘往她這邊偏了偏,“走嗎?”
周兮辭點點頭,拿著藥袋走到傘下,“他跟你說什麼沒?”
“問了兩句徐姨的情況,可能晚一點也會去醫院。”陳臨戈將箱子拎了起來,“周叔不是故意要去賭的……”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媽的醫藥費。”周兮辭低著頭,下巴沒在衣領裡,秦立紅大概穿著這件外套在醫院呆了很久,衣服上都沾著消毒水的味道,她深吸了口氣說:“說實話,我也沒立場怪他,不管怎麼樣,我媽生病之後,都是他跟小秦阿姨一直在頂著。我呢,成天在學校弄這弄那兒,也從來沒管過什麼,比起我爸,我才是那個最沒用的人。”
“不知者不為過。”陳臨戈知道周兮辭在想什麼,“就像現在,你知道徐姨生病了,你不會什麼都不做,可有些時候,父母總是希望我們能夠活得輕鬆點。”
“我能做什麼呢?我能做的太少了。”周兮辭甚至不知道還能陪徐慈英多長時間。
以前她總是希望時間能快一點,她想快一點長大,能夠替徐慈英多分擔一些。
可現在,她又希望時間能慢一點,再慢一點,如果可以,她寧願將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給徐慈英。
她的媽媽一生操勞,沒有享過一天的福,甚至因為領養她,讓自己吃了更多的苦。
她還來不及回報,上天便要收走她生命裡來之不易的溫暖。
“陳臨戈。”周兮辭喉嚨有一絲哽咽,她努力咽回去,望著眼前這條漫長的道路,眼眶溢滿潮熱,“長大怎麼那麼苦啊。”
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要長大了。
她隻要媽媽長命百歲-
徐慈英當天下午五點多才醒,漫天的大雪讓夜色更早降臨了這座城市,她昏睡了一天,精神還有些恍惚。
周兮辭趴在病床邊,握住她的手,強忍著沒有掉眼淚:“媽。”
“嗯……”徐慈英動動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氧氣罩模糊了她的聲音,“怎麼沒去上課?”
“今天是元旦,我們放假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周兮辭想起身去叫醫生,陳臨戈已經先一步往外走了:“我去喊醫生,你陪徐姨說說話。”
“媽沒事。”徐慈英說話很慢,“你吃飯了嗎?”
周兮辭點點頭:“吃了,小秦阿姨送了晚飯過來,還給你煲了粥,你要吃點嗎?”
“我不餓。”徐慈英看著她,和往日一樣的溫柔,“是不是被嚇到了,媽沒事,你彆擔心。”
“……嗯。”周兮辭喉嚨哽著,說不出話來。
“你爸呢?”
“去樓下抽煙了。”周兮辭吸了吸鼻子,努力擠出一絲笑來,“爸沒去賭錢,是賭場那些人弄錯了,他這陣子在廠裡忙活,經常晝夜顛倒,所以才一直沒聯係到人。”
徐慈英眨著眼“嗯”了聲,看到她的手,緊張道:“手怎麼了?”
周兮辭不在意道:“沒事,不小心刮到了,已經包紮好了。”
“你小心點。”
“嗯,我知道啦。”
徐慈英摸著她的手沒再說什麼,神情依舊很疲憊。
晚一點的時候何謂過來看了看,照例交代了幾句:“沒什麼大問題了,不過以後還是儘量少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保持心情愉悅,對病情恢複也有幫助。”
徐慈英摘了氧氣罩,臉上隻有一點淡淡的印子,聞言隻是笑著道:“謝謝何醫生。”
“沒事,您好好歇著,晚上能吃點清淡的流食就儘量吃點,您一天沒吃東西了,胃會受不了的。”何謂合上病例板,“今晚我值班,有什麼事喊我一聲就成。”
周兮辭送何謂出去,他沒讓多送,笑道:“回去陪你媽媽吧,這幾步路我比你熟多了。”
她點點頭,也沒進去,倚著牆發了會呆。
陳臨戈從病房裡走了出來,站到她身旁,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怎麼了?”
“沒事,裡麵太悶了,我透口氣。”周兮辭站直了,還聳了聳肩膀:“你回去吧,這裡晚上也留不下我們這麼多人。”
“再陪你呆一會。”陳臨戈也倚著牆,腦袋靠在上邊,“你明天回學校嗎?”
“回,我打算跟林姐請個長假,我媽這裡離不開人,我以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總不能還讓小秦阿姨在這裡陪著。”
周兮辭也不知道還能陪徐慈英多久,一個月、兩個月或是更長或是更短,無論多久,她隻想在這段有限的時間裡,多陪陪徐慈英。
她已經錯過了太多,不想再給自己留下更多的遺憾。
陳臨戈沒說什麼,陪著她在走廊站了一會,等周國成從抽完煙回來,才從樓上下來。
一樓大廳有一台自動取款機。
他走過去查了下卡上的餘額,接近小十萬,這些都是他之前在滬市做兼職攢下的。
陳建業之前也給過他兩張卡,隻是陳臨戈從來沒動過,也不清楚卡裡到底有多少錢。
他今天問了何謂,徐慈英一次化療就是大幾千,這裡麵還不包括住院費和吃的那些藥,以及那些雜七雜八的費用。
癌症的治療周期本就漫長,也難怪周國成會抱著以小博大的心思去賭。
陳臨戈站在取款機前,找到記在備忘錄裡的銀行卡號,從自己卡上把周國成剩下的賭債轉了過去。
他給對方發了條已轉賬的消息,對方很快回了消息-
謝了小兄弟。
陳臨戈沒再回複,將這串號碼加入了黑名單後,又從口袋裡翻出另外兩張卡。
一張是當初離開滬市時,竇彭追到溪城來塞給他的卡,還有一張是上次他過生日陳建業拿給他的。
他先後查了下餘額,等到腦袋裡有個具體數字後,稍微鬆了口氣,動手把兩張卡的錢並到了一張。
做完這些,陳臨戈又去找了何謂開了單子,去樓下繳費處一次性繳了二十萬進去。
這事瞞不住,第二天早上陳臨戈來醫院接周兮辭去學校時,她已經猜到是他墊的錢了。
“我爸給我的,我不花也沒人會花,徐姨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給她花這點錢不算什麼。”陳臨戈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她碗裡,“這樣你就不用去找兼職了,也能多點時間陪徐姨。”
周兮辭低著頭,眼睛被碗裡白粥的熱氣熏得發酸,好半天才抬起頭看他,眼眶通紅,“哥,謝謝你。”
陳臨戈笑了笑:“好了,彆想那麼多了,快點吃吧,不然等會該遲到了。”
“嗯。”
回到學校,林鬆媛對周兮辭要請長假的做法不太認同,但她也了解周兮辭,“我隻能給你先簽半個月的假,現在這個時候了,你要請長假會耽誤很多事的,你的訓練、學習,都不管了嗎?”
“林姐。”周兮辭摳著手指,“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周兮辭,你媽媽不會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的。”林鬆媛看著她,良久後,輕歎了聲氣:“先請半個月,你也彆落下學習,各科的試卷我會讓你哥帶給你,你不要什麼都不做,行嗎?”
“嗯,謝謝林姐。”
林鬆媛簽好假條遞過去,猶豫道:“那楊教練那邊……”
“我……應該不去了。”周兮辭說:“我還是想留在溪城。”
作者有話說:
長大總是伴隨著苦痛。
都會過去的。
第53章
她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了
林鬆媛沒有意外周兮辭的選擇, 她隻是可惜,明明每次都隻差一步,她就可以擁有更好的未來。
“人活於世, 都會被俗事絆住腳步,沒有人能例外。”林鬆媛看著周兮辭,既是期盼也是安慰:“可隻要心中有夢有光,不論何時不管多晚,你都可以重新揚帆起航。”
周兮辭怔然。
此時的她仿佛是在海麵上飄搖的小船,失去了繼續前進的動力,隻能遠遠遙望著燈塔的餘輝。
可遙遠的岸邊總能傳來彆人拚命呐喊她的聲音, 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夠重振旗鼓。
周兮辭心頭像纏著一團亂麻,一時根本找不到頭緒。
她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了,可仍然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知道了,謝謝林姐。”
從辦公室出來後, 周兮辭沒有回教室, 給陳臨戈發了條消息, 自行先回了醫院。
下樓時路過平時訓練的操場,她在外麵站了很久。
記憶裡,周兮辭呆在這裡的時間比在教室還要長, 從起點到終點, 那些揮汗如雨的日子就像是老天賜予她的一場美夢。
可人生難兩全,有些人注定不能永遠活在夢裡,周兮辭不得不接受現實的殘酷, 將美夢鎖於心底, 去走一條新的人生路。
夢醒了, 雪停了, 陽光依舊沒有出來。
她大步往前,再沒回過頭。
回到醫院,徐慈英納悶周兮辭怎麼這個時間來醫院,她沒有隱瞞自己請了長假的事情。
“林姐給我批了半個月的假,到時候——”
“半個月?”徐慈英今天精神看著好了很多,說話也不像昨天那麼有氣無力,“你請半個月假,你訓練怎麼辦?”
“王教練最近不在學校,等他回來我也會去跟他請假的。”周兮辭不敢看徐慈英的眼睛,低著頭說:“不管是學習還是訓練,我心裡都有數。”
“你有什麼數?你要真這樣不管不顧,我寧願不要你過來照顧我。”徐慈英情緒一激動,一時有些喘不上來氣。
周兮辭忙走過去撫著她心口,“媽,你彆激動,等這半個月假結束,我還是會回去的,期末考試和學期綜訓,我都會參加的。”
徐慈英抓住她的手,仰起臉看她,“那楊教練那邊呢?他前陣子打電話跟我聊了你的情況,說想讓你報他們學校,我上網查了些資料,報名也就是年前年後的事情。”
周兮辭感受到她手心裡的粗糙不平,沒有說話。
“你這倔性子也不知道隨誰。”徐慈英閉上眼說:“是我拖累你了。”
“沒有。”周兮辭鼻子一酸,坐下來側頭趴在她腿上,眼淚滑過鼻梁滑過眼角,掉進被子裡。
她甕聲說:“沒有誰拖累誰,我就是想多陪你一段時間,我也答應了林姐,請假這半個月不會什麼都不做的,而且最近也在下雪,我們訓練都停了。楊教練那邊我本來就沒打算去,你知道我的啊,我的夢想一直都是溪城大學,我就是想留在溪城,留在你身邊。”
徐慈英摸著她的腦袋,心裡又酸又疼,“你啊……”
“就半個月。”周兮辭用手抹了抹臉才抬起頭,“半個月後我就回去上課,我都沒有好好在醫院陪過你,以前彆人不知道你有女兒就算了,現在知道了我要是不在這兒,還以為我不孝呢。”
“瞎說什麼。”徐慈英往她胳膊拍了一下,“說好了,就半個月,到時你要是不回去,我也不治了。”
“會的,會的,我好好回去上課,你好好治病。”周兮辭破涕為笑,“過年我們還要一起包餃子,去年……”
提及去年春節,也是一堆糟心事。
她很快轉了話頭,“去年我哥沒在這兒,今年他也在,到時我們回家過年,他都好多年沒吃過你包的餃子了。”
“好好好。”徐慈英沒再說什麼,坐在床上看著她在病房裡忙來忙去,目光裡都是難過和不舍。
周兮辭削好蘋果一抬頭,看到徐慈英眼中的情緒,迅速偏過頭將蘋果和小刀放在桌上,“媽,我去洗個手。”
她快步走進病房裡的衛生間,開著水龍頭,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忽地低下頭,手撐在水池兩側。
眼淚一滴滴掉下來,順著水流一起滑進了下水道裡。
病房外,徐慈英拿起那顆削好的蘋果小口吃了起來,隻是吃著吃著,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
她抬手捂住口鼻,哽咽聲含糊不清,嘴巴裡塞滿了蘋果,卻一口也咽不下去。
命運何其殘忍。
她的女兒又何其無辜-
傍晚放學的時候,陳臨戈打算去一趟醫院,簡凡幾人知道周兮辭的情況,也都要跟著。
“要不是今天周測,我們都準備逃課過去了。”邱琢玉歎了聲氣:“我們也怕影響你考試,真是憋了一天了沒敢問徐阿姨的情況,周小辭也是,回來請假也一聲不吭的,還拿不拿我們當朋友了。”
“她也是不想你們跟著擔心。”陳臨戈把周兮辭桌上的試卷收進包裡,“走吧,晚點有暴雪,你們早點回來。”
簡凡問:“你不回來上晚自習了嗎?”
陳臨戈點點頭,剛想說來不來對他都一樣,被突然響起的電話打斷了話茬,“我接個電話。”
他走到一個避風的牆角,接通了電話,“爸。”
陳建業開門見山道:“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竇叔今天跟我說你昨晚從卡裡劃了二十萬出去。”
陳臨戈昨晚轉完賬之後本打算給陳建業發條消息,可後來猶豫半天也沒發,早料到會接到他的電話,也沒太驚訝,“不是我,是徐姨,徐姨生病住院了。”
“老徐?老徐也生病了?嚴重嗎?”
陳臨戈注意到陳建業說的是也,心裡“咯噔”了一下,抿了抿唇角說:“醫生說是惡性腫瘤四期,查出來有一段時間了,之前一直瞞著我們。”
陳建業忽地沒聲了,隻聽見呼吸變得沉重了不少。
“爸……”陳臨戈猶豫著,“你沒事吧?”
“我沒事。”陳建業很明顯地歎了聲氣:“你徐姨現在還好嗎?你卡上的錢夠不夠?要不要我在這邊給聯係個醫院,到滬市來治?”
“徐姨一直在化療吃藥,但醫生說是擴散的太快了……”陳臨戈說得有些艱難:“轉不轉院也都是這幾個月的事情。”
“怎麼會這樣,你徐姨身體我記得一向都挺好的。”陳建業又歎了聲氣,“我再給你轉點,你替我跟你媽多照看著點。”
“錢夠的。”陳臨戈說:“您也多注意身體。”
“嗯。”
掛了電話,陳臨戈想了想,還是撥通了陳臨舞的號碼,他看著正在等待接通的撥號頁麵,忽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即使他將戶口轉了回來,在法律上和陳家沒了任何聯係,可從他冠上“陳”這個姓起,他跟陳家在情感上就已經是互相都無法完全割舍的一個存在了。
陳建業對他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陳臨舞的電話沒有打通,陳臨戈給她發了條消息才收起手機走向等在一旁的幾人,“走吧。”
在校門口打車的時候,他習慣性攔了兩輛車,分車的時候才意識到少了一個人,“陶薑呢?”
熊力扶著車門說:“哦,她說林姐找她有事,怕耽誤太久,讓我們先去,她晚點再過來。”
四個人擠了一輛車,陳臨戈坐在副駕,回頭說了句:“給她發個消息吧,要是太晚了就彆過來了,明天來也一樣的。”
簡凡明知故問:“你叫誰發?”
“誰想發誰知道。”陳臨戈收回視線,從後視鏡裡看到邱琢玉掏出了手機,輕輕笑了一下,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地,笑意又淡了下來。
晚上的路比白天還堵,都快上自習了他們才下車,簡凡隻能給林鬆媛打電話請了一節課的假。
林鬆媛倒也沒說什麼,問:“幾個人去的?”
“我、熊力、邱琢玉,還有陳臨戈。”簡凡說:“我們學霸等會不跟我們回來了。”
“那你們三個回來注意安全。”林鬆媛想起什麼,又問了句:“陶薑呢?”
“誒?薑薑說你找她有事,這會應該去找你了。”
“我沒找她啊。”林鬆媛嘀咕著,“你們去忙吧,我來聯係陶薑,記得早點回學校。”
簡凡也沒太往心裡去:“知道了。”
徐慈英的病房在三樓,是個三人間,他們過去的時候,徐慈英已經睡下了,周兮辭坐在床邊發愣。
簡凡走過去拍了下她肩膀才回過神,她揉了揉臉說:“你們怎麼來了?逃課啊?”
“嗯,以前都是跟著你逃課,今天是學霸帶我們逃課的。”簡凡小聲道:“這樣就算被方平抓到,他也不會罰得很重。”
“狗屁。”周兮辭笑著說:“他隻會罰你們帶壞好學生。”
簡凡:“……”
“走吧,出去說。”周兮辭領著他們去了走廊,“不是真逃課吧?現在是學期末,方平抓得很凶的。”
“沒,我們都請假了。”邱琢玉靠著牆:“阿姨怎麼樣?我媽有朋友在B市腫瘤醫院當主任,要不我回去給聯係一下,我們去B市看看?”
周兮辭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用了。”
她今天有跟何謂聊過,到這個階段,去哪裡結果都是一樣的,她也不想徐慈英再受長途奔波的罪。
熊力沉著聲問:“就……沒辦法了嗎?”
“保守治療吧,能多久我也不知道。”周兮辭抿著唇,看他們幾乎在同一瞬間紅起來的眼眶,也是一陣鼻酸,“彆這樣啊,我好不容易才沒那麼難受的。”
“沒事的!現在國家發展那麼好,會有希望的。”簡凡湊過來抱了抱周兮辭:“你就好好在醫院照顧阿姨,學校那邊有我們,大玉讓他家阿姨給煲了湯,從明天起,每天都給阿姨送。”
周兮辭拍了拍簡凡的後背,“有我的嗎?”
“當然有,你想吃什麼發給我,我回去跟阿姨說一聲就行。”邱琢玉也走過來抱了抱,“有我們呢,彆怕啊。”
周兮辭哽咽著應了聲:“嗯。”
邱琢玉鬆開手,回頭說:“大熊,你要來給一個安慰的擁抱嗎?”
熊力神情猶豫了一瞬,但還是湊過來抱了一下,幾乎是一觸即離。
“好了,我們就是過來看看,既然阿姨睡了我們就先回學校了。”邱琢玉說:“對了,薑薑晚點可能要過來。”
周兮辭有些納悶:“她怎麼沒跟你們一起?”
“她說林姐找她有事。”簡凡想起什麼:“但我剛跟林姐打電話,她又說沒找過薑薑。”
“我知道了,等下她來我問問是什麼事,你們先回去吧。”周兮辭從他們到電梯口,看著沉默了大半天的陳臨戈:“你不回去嗎?”
“嗯。”陳臨戈說:“我逃課沒人管。”
“……好厲害哦。”周兮辭跟他們擺擺手:“到學校給我發個消息。”
“知道了,你倆回吧。”邱琢玉伸手去按關門,臨合上前對著周兮辭拍了拍自己右邊口袋的位置。
周兮辭愣了下,手下意識往口袋裡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到,又摸了摸左邊,裡麵有一張銀|行卡。
她忙去按旁邊的按鍵,但電梯已經下行了。
與此同時,口袋裡的手機也震了震,邱琢玉把銀|行卡的密碼發了過來-
邱大玉:666888-
邱大玉:沒偷沒搶,都是逢年過節家裡人給的零花錢和壓歲錢,我現在也用不到,你先拿著吧,就當是我借你的了。
最後是一條語音。
周兮辭按了播放,邱琢玉略顯惆悵的聲音從裡傳了出來:“彆愛我,沒結果,哥隻是個傳說。”
“……”
周兮辭又想笑又想哭,陳臨戈揉著她的腦袋,“走吧,回去寫試卷。”
周兮辭這下隻剩想哭了。
病房裡沒有多餘的位置,周兮辭在床尾的放了兩本書當桌墊,趴在那兒寫起了試卷。
陳臨戈坐在一旁給她掐時間,順便刷題。
還沒寫完單選題,陶薑從外麵走了進來,看到病房裡沒其他人,問了句:“他們回去了?”
“剛走沒一會。”周兮辭放下筆,看到她的頭發和肩上濕漉的雪水,驚道:“你沒打傘嗎?”
她拿了自己的毛巾遞過去,“快擦擦。”
“沒想到會下這麼大。”陶薑隨便擦了兩下,接過陳臨戈遞來的熱水,“沒事,有空調,吹一會就乾了。”
病房裡不好說話,周兮辭借口去打水,帶著陶薑走了出去,“林姐找你做什麼啊?”
“哦,就是問問我家裡的情況,也沒彆的事。”
周兮辭看了她一眼,“他們今天給林姐打電話請假的時候,林姐說根本沒找過你。薑薑,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你媽媽……”
“沒有。”陶薑笑笑,“林姐真找我了,她可能自己忘了,不信你回頭問他們。”
“沒事就好。”周兮辭接滿一瓶水,也沒有走出開水間,“薑薑,要是有什麼事你一定要跟我們說,不跟我說,也要跟他們說,我們是朋友,有什麼難題我們都可以一起解決的。”
“你就彆管我了,我真的沒事。”陶薑沉默了幾秒,“阿姨的情況怎麼會突然這麼嚴重,之前不是都挺好的嗎?”
“她一直瞞著呢,怕影響我。”周兮辭說:“可我寧願被影響,也不想什麼都不知道,起碼還能多陪陪她。”
“阿姨也是為你好。”陶薑望著窗外,忽然心事重重地說道:“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們都像一顆種子,有的父母像肥沃的土壤,你落下來,他們恨不得把所有的養分都給你,可有的父母就像沼澤地,你拚儘全力想往上走,但隻要停下一步,他們立馬就會將你拽回去。”
周兮辭聽著,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薑薑……”
“沒事,我就是有感而發,我家裡的情況你也都知道的。”陶薑喝完杯裡最後一口水,將紙杯捏癟了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裡,“好啦,我真的沒什麼事,你回去照顧阿姨吧,我也該回學校了。”
“我送你。”
“不用。”陶薑推著她,“快回吧,我認識路。”
周兮辭還是不放心,把水瓶放在護士站,送她去了醫院門口,親自看她上了車才回去。
她帶著一臉心事進了病房,陳臨戈往她身後看了眼,“陶薑回去了?”
“嗯。”
“怎麼了?”
周兮辭拿起筆,隨便在紙上劃了劃,“我覺得……薑薑好像有點不對勁。”
除了之前夏天在陶家村的那次,陶薑平時很少跟他們提及家裡的情況,哪怕是前幾天薑玉梅找到學校來,她也沒有透露太多。
今晚她說了那樣的話,很難不讓周兮辭多想,“我總感覺上次薑薑媽媽來找她,不隻是因為她太長時間沒有回家,可薑薑又不願意說,我真怕她什麼事都自己扛著了。”
陶薑家裡的情況陳臨戈也知曉一二,正想安慰兩句,昏睡著的徐慈英忽然哼哼了兩聲。
周兮辭之前沒陪過床不知道,歇在醫院這兩天,夜裡總能聽見徐慈英被疼出聲的動靜。
“媽……”她低頭湊過去,徐慈英大約是聽到她的聲音,哼哼的動靜小了下去。
周兮辭鼻子一酸,握著她的手,沒敢再發出聲音。
沒一會,病房裡又傳出幾聲不輕不重地哼哼聲,斷斷續續的,聽得人心裡直發酸。
第54章
那你覺得我像什麼
徐慈英的情況時好時壞, 周兮辭幾乎寸步不離守在床邊,徐慈英醒著,她就陪她說說話, 但大多時候徐慈英都在昏睡,她沒什麼事,就趴在床尾寫試卷,隻是思考得很慢,一天下來也寫不了很多。
學校那邊,周兮辭之前抽空回去了一趟,跟王滬生請了假, 也說了期末會回來參加綜訓考核,下學期也會正常參加體育統考,隻是不再提去B市的事。
王滬生沒有多挽留,隻是說了句:“你自己想好。”
周兮辭已經不知道怎麼才算想好,也許她的選擇是自私了點, 可又能怎麼辦呢。
她太累了。
未來怎麼樣, 好與不好, 在這一刻都沒有媽媽重要。
耳旁徐慈英的痛哼聲將周兮辭從恍惚中驚醒,她依舊不敢發出任何動靜,隻是握著徐慈英的手一下一下輕撫著。
到了傍晚, 周國成提著兩個保溫桶進了病房, 最近周兮辭在醫院守著,他又回了廠裡上班,空閒的時候就回家燉些補湯送過來。
起初, 比起周兮辭的生疏, 他的動作更顯熟練, 經常來了都是默不作聲乾事, 等母女倆吃完再提著東西回去。
有一回,周國成是趁著午休的時間過來看看,也沒顧得上吃飯,周兮辭就把自己手上的那一份盒飯給了他。
像是破冰的信號,之後周兮辭碰到不會的事也會主動問他,周國成偶爾也會給她帶點麵包餅乾之類的。
“吃吧,今天燉了點排骨湯。”周國成把菜擺放在小桌上,給周兮辭盛了碗湯。
父女倆話很少,大多時候都是徐慈英在說,一頓飯吃了很長時間。
趁著周國成收拾殘羹的功夫,周兮辭起身拎起熱水壺往外走,“我去打點熱水。”
冬天到了傍晚天就黑了。
周兮辭走出病房隨手掩著門,放下水壺蹲在一旁,隔著沒關嚴的門,她很快聽見了徐慈英的嘔吐聲。
何謂說過,癌症病人到後期基本吃不了什麼東西,就算能吃進去也很快會吐出來。
徐慈英不想她擔心,每回都強撐著吃進去,周兮辭看她胃口變好,還以為是病情有了好轉的跡象。
隻是沒想到這一切不過都是媽媽的魔法,這世上根本沒有奇跡。
視線裡出現一雙熟悉的鞋。
周兮辭順著褲腳抬起頭,陳臨戈跟著蹲了下來,他剛從學校過來,經過風雪,手卻還是熱的,捏著她的指尖低聲問:“怎麼了?”
沒等周兮辭回答,病房裡又傳來一聲動靜。
陳臨戈眼睫一顫,沒再說話。
“我以為是奇跡出現了。”周兮辭低著頭,“她越來越不好了,陳臨戈,怎麼辦啊。”
那是癌啊。
多少人碰到都無能為力。
“我還有很多話沒跟她說,還有很多事沒做,為什麼不能給我多一點時間。”周兮辭渾身顫抖,像陷入了夢魘裡,“她一直希望我去更好的學校,我是不是應該聽她的話,是不是因為我不聽話,她才病得這麼嚴重。”
“不是。”陳臨戈攥著她的手,一遍遍否認,“不是,周兮辭,不是你的錯,我們每個人都會生病,小到感冒發燒大到不治之症,難道每個人生病都要在彆人身上找錯誤嗎?不是的,沒有人想生病,也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家人生病,我們隻是運氣不好,碰到了更難治愈的病,但這些都不是你的錯,徐姨肯定也不想聽到你這麼說,你又不是病毒,怎麼會因為你病得更嚴重,那我天天跟你呆在一起,怎麼沒有生病?”
周兮辭吸了吸鼻子,哽聲道:“不要胡說。”
陳臨戈將她腦袋按到自己肩上,掌心貼著她的後腦揉了揉,“沒事的,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
會好嗎?
周兮辭閉上眼,眼淚一滴滴滲進臉頰蹭著的布料裡,心中始終無解。
半個月的假過得悄無聲息。
徐慈英一早便催著周兮辭回學校,“你回去就好好上課,彆沒事就往這裡跑,我這兒有你爸。”
“爸要上班呢,有時候還是夜班,你一個人怎麼行。”周兮辭拎上書包:“我跟爸都說好了,晚上我過來,反正醫院離學校也不遠,省得他兩頭跑還休息不好。”
徐慈英知道說服不了她,也沒強求:“那你路上多注意安全,彆騎車了。”
“知道了。”
周兮辭起初是想再請半個月假,可她也清楚,隻要自己在,徐慈英總會強撐著精神跟她說話、假裝胃口很好,連睡夢裡也不得安穩。
她明白徐慈英是不想她擔心,便一直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如果這樣能多換回媽媽一點時間,周兮辭願意擔下所有的苦和痛。
醫院和學校在一條線上,周兮辭沒騎車也沒坐車,拉高了衣領,半張臉埋進去,迎頭走在寒風中。
快到學校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震了起來,前邊路燈還剩五秒,她抓著手機跑過馬路才接通,“怎麼了,我還有幾百米就到了,林姐在學校吧?”
“在。”陳臨戈的聲音有些沉,“周兮辭。”
“嗯?”
“陶薑退學了。”
周兮辭倏地僵在原地,“退學?怎麼回事,薑薑怎麼會突然退學?她現在還在學校嗎?”
“不在,她早讀請了假,等林姐看到她消息找到宿舍的時候,她的床鋪已經空了。”
“我馬上到學校了。”周兮辭一邊跑一邊給陶薑打電話,隻是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等到學校,她直接去了林鬆媛辦公室,陳臨戈他們幾人都在,邱琢玉在一旁不停打著陶薑的手機。
林鬆媛不知道在跟誰聯係,神情很嚴肅:“行,我知道了,多謝陶書記,學校會想辦法的。好,好,那您先忙,我這邊再看看怎麼辦。”
她放下話機,六個人瞬間圍了過去。
林鬆媛揉了揉眉心,“是陶薑的父親出事了。”
陶富強這些年都在工地上乾活,今年年冬包工頭為了趕工期,讓工人夜裡加班乾活。
由於工期緊張,臨時搭建的腳手架不夠牢固,陶富強意外從三樓跌落,摔斷了一條腿。
“現在工地那邊不承認夜裡趕工的事,還為了不承擔醫藥費,把責任都推到了陶薑父親身上。”林鬆媛說:“村裡書記聯係了律師過去,但最終也隻要來兩萬塊。”
兩萬塊。
一條腿。
邱琢玉怒斥道:“真是好劃算的‘買賣’。”
周兮辭問:“那薑薑呢?她回家了嗎?”
“應該是回去了,她父親昨天剛出院。”林鬆媛說著就開始收拾東西,“你們先回去上課,我現在去她們家看看。”
簡凡說:“林姐,我們也想去。”
“現在是上課時間,我不能帶著你們亂跑,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讓薑薑重新回來上課的。”林鬆媛拍拍簡凡的肩膀:“都回去吧,有什麼情況等我回來再說。”
回到教室也沒心思上課,周兮辭想到之前在醫院陶薑說得那些話,有些後悔沒能更上點心。
“要是我當時堅持再多問一點就好了。”
大約是徐慈英的事情讓周兮辭對任何事都產生了強烈的責任感,現在隻要有一點差錯,她就會先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陳臨戈明顯也意識到了這點,拿筆杆往她腦袋上敲了下:“陶薑退學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情,如果真論起來,也是我們對她關心不夠。”
周兮辭揉著腦袋:“我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
“是啊,我們也沒有要追究誰的責任。”陳臨戈看著她,“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她回來重新上課。”
“你說她會回來嗎?”
“會,她一定會回來的。”陳臨戈望著眼前的空位,“你不覺得陶薑很像懸崖峭壁上的藤蔓嗎,生命力強,能扛得住風雨,隻要有一點光照就能肆意生長,她是不會被打倒的。”
周兮辭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你覺得我像什麼?”
“鬼。”
“?”
陳臨戈對著她笑了下:“不是可愛鬼麼?”
周兮辭人倏地一麻,差點滑到桌底去,強裝鎮定“哦”了聲,慢吞吞轉開了頭-
林鬆媛是早上走的,傍晚才回來,周兮辭幾人過去找她的時候,她正靠著椅背在休息。
簡凡小聲喊道:“林姐?”
“嗯?你們來了。”林鬆媛揉著眉心坐起來,“薑薑確實是回家了,她父親的情況比想象中更嚴重,下半生可能都要在輪椅上度過,她們家又是三胎超生,不符合村裡的扶貧政策。”
“那薑薑……”簡凡欲言又止。
“我在想辦法,不讀書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不能繼續學田徑,但以薑薑平時訓練的成績來看,她要在溪城挑個好大學不是什麼難事。”林鬆媛劈裡啪啦敲著鍵盤,“我記得學校之前有社會資助的名額,我先替薑薑申請一下,你們也抽個空去見見她,勸她千萬彆自己先放棄了,我說了她可能不往心裡去,但你們關係好,說不定能聽進去。”
“好。”周兮辭說:“那就這周末吧,剛好也沒考試。”
林鬆媛手上的動作一頓,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又繼續敲了起來,“注意安全。”
到了周末,周兮辭陪著徐慈英吃完早餐,才到學校門口跟他們彙合,和夏天去陶家村的激動不同,這一趟幾個人心情都很沉重。
連一向活潑話癆的邱琢玉都不吱聲了,時不時拿起手機看兩眼,再盯著窗外發愣。
陶家村的冬天很美,錯落的矮屋房頂落滿了雪,屋簷下掛著冰棱,站在高出隱約還能看見遠山上白茫茫一片。
隻是眾人都無暇顧及美景,下了車走進村落,泥濘的道路像潑在白紙上的墨,破壞了原先不沾塵埃的美。
陶薑的家還在原來那座小土坡上,遠遠能聽見雞狗低叫的動靜,周兮辭和簡凡走上前,看到穿著舊棉襖的陶薑正坐在門前洗衣服,大冬天,一雙手泡在冷水裡,被凍得發紅。
陶媽媽抱著兒子坐在一旁喂飯,一隻大黃狗無精打采地趴在兩人腳邊。
廊簷下堆滿了木柴和各種雜物,山裡的陽光明明很亮,這一處卻好似暗得不見天日。
在那一瞬間,周兮辭忽然想起小時候陳奶奶常掛在嘴間的一句話。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隻找苦命人。
許是察覺到陌生人靠近,大黃狗坐起來叫了聲,陶薑抬起頭看見站在院外的周兮辭和簡凡。
她擦著手走下廊簷,“你們怎麼來了?”
“你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還不許我們來找你嗎?”簡凡紅著眼:“你怎麼都不跟我們說。”
陶薑沉默了會,無奈道:“我能怎麼說呢?”
他們都還不曾長大,沒有替他人遮擋風雨的能力,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傷心。
“我家裡的情況不是一時就能解決的,我爸我妹妹,還有我弟弟。”
陶薑想到未來,隻覺得眼前一片黑,而她就是在黑暗裡摸著石頭走路的人,指不定哪一步踩下去,就跌入了萬丈深淵,她不能把彆人也拉進來。
“可總會有辦法的。”簡凡說:“林姐跟我們說學校有社會資助的名額,她在替你爭取,薑薑,我們不能不讀書啊,我們還這麼小。”
“社會資助的名額每年都是給成績好的學生,我怎麼可能拿到。”陶薑笑了笑:“不過還是替我謝謝林姐。”
“薑薑……”簡凡還想勸,可眼前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很無力,即使她隻是一個旁觀者。
“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不要怕的人才有路。”陶薑看著周兮辭,“我沒有怕,我隻是不得不認命了。”
她走不出這座山了-
回程的路更顯沉默和壓抑。
周兮辭靠著陳臨戈的肩頭看窗外連綿的群山,有人熱愛征服高峰,有人卻永遠被困在這裡。
她閉上眼,眼前全都是陶薑說她認命時的眼神,那麼的不甘卻又那麼的無可奈何。
生而為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周兮辭也沒有答案。
回到醫院,徐慈英正坐在床上織毛衣,被子上壓著幾團毛線球,周兮辭走過去拿起一個,“怎麼突然想起織毛衣了?”
徐慈英笑了笑:“這不是快到你的生日了。”
周兮辭是三月中旬的生日,過去十幾年徐慈英每年都會給她織一件毛衣,顏色都不帶換的,隻改一下心口處的數字。
她隨口道:“那還早著呢。”
徐慈英手上動作沒停,隻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周兮辭意識到什麼,放下手中的線團,側對著徐慈英坐在床邊,指尖緊抓著床沿。
她咬著牙,忍住難過忍住眼淚,深吸了口氣說:“好,那我過生日那天穿給你看。”
徐慈英停下動作,幾秒後,她拿起還沒成型的毛衣:“你站起來,我樣一下看看大小。”
周兮辭快速抹了抹臉,背對著她站了過去,抬起胳膊讓她比劃著,“我感覺我都沒怎麼長,去年的毛衣我都還能穿呢。”
“那是你不講究,袖子短了長了,你也不注意。”徐慈英量完,說:“長高了,袖子也要長一點,今年我給織大一點,你能多穿幾年。”
周兮辭喉嚨哽著,攥著手應了聲:“嗯……”
病房裡開著空調,悶得人喘不過來氣,她沒敢回頭,丟下一句“我去買飯”便快步走了出去。
陳臨戈看到她出來,掛了電話朝她走過去,“怎麼了?”
“沒事。”周兮辭呼吸很沉,強裝平靜道:“你跟蒲靳哥聊完了?”
“嗯。”
“那我們去買飯吧,我爸今天中午過不來了。”
陳臨戈不想戳穿她的平靜,點點頭說:“好。”
醫院對麵有一家養生粥店,周兮辭之前給徐慈英買過一次,她吃了不少,還一直說好吃。
周兮辭打包了三份粥,又額外加了兩份蒸餃,“他們家餃子我也吃過,味道還行,反正能吃到肉,但是素餡餃子真的好難吃。”
“你在說大點。”陳臨戈湊在她耳邊,“你看看後廚的大廚會不會衝出來揍你。”
“……”周兮辭瞄了眼櫃台後麵麵無表情地收銀員,生硬地加上了一句:“當然我的口味不代表大家的口味,我隻是比較喜歡吃肉餡餃子。”
陳臨戈笑著“嗯”了聲,拎起打包好的東西,“走了。”
周兮辭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粥店。
在路邊等紅燈的時候,有抱著小孩的婦人拿著小碗過來乞討,嘴裡一直念著:“各位行行好,孩子生病沒錢治,幾天沒吃飯了。”
周圍的人都見怪不怪,佯裝看手機避開了這對母女,她們走到了周兮辭跟前,依舊念著同樣的話。
她看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母女倆,把剛才買飯找零的十塊錢放了進去。
婦人忙合手作揖:“謝謝謝謝,謝謝你小姑娘。”
周兮辭不知道說什麼,正好紅燈跳轉,隨著人流往對麵走去,隻是走了一半,她忽然又往回跑去。
“周兮辭!”陳臨戈沒攔住,隻能跟著跑了過去。
周兮辭跑到那對母女前,抖著聲說:“抱歉,能不能把剛剛的十塊錢還給我?”
幾分鐘前還感恩戴德的婦人這會像是變了個人,“你都給我了,哪還有要回去的道理,你這小姑娘怎麼回事。”
說話間,陳臨戈也跑了過來,“怎麼了?”
“我不想給了。”周兮辭抓著她的胳膊,近乎哀求,“把錢還給我吧。”
“不行!哪有這樣的人。”婦人叫嚷起來:“老天爺啊,小姑娘欺負人了啊,搶錢了啊。”
陳臨戈厲聲道:“阿姨,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哪想到婦人叫嚷得更大聲了,甩開周兮辭的胳膊就坐在地上撒潑打滾起來,“我可憐啊可憐啊!”
周兮辭呆愣地看著她。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婦人趁著他們不注意,抱起小孩就衝了出去,陳臨戈追了兩步又擔心周兮辭,隻能放棄了繼續追過去。
他走到周兮辭麵前,低聲安慰道:“十塊錢,不多的,就當是做善事了。”
“我不該給的。”周兮辭越說眼淚掉得越快,“我為什麼要給她錢,她可憐嗎?她的小孩真的生病了嗎?彆人都沒給,為什麼我要給,我憑什麼啊!她有那麼多可以賺錢的方式,她為什麼要帶著孩子在街上乞討!”
她失控大吼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都活得這麼難?”
壓抑了這麼長時間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周兮辭往後退了一步,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在冬日的街頭奔跑起來。
耳邊的風呼呼作響,她像什麼都聽不見,一直跑一直跑,穿過大街小巷,熱鬨與繁華。
陳臨戈不知道什麼時候追了上來,拽住她的胳膊,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周兮辭,周兮辭……”
她快要窒息了,語無倫次地哭訴道:“為什麼要丟下我,為什麼生了我又不要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已經失去了那麼多,為什麼還要讓我再失去一次,我什麼都沒有了啊,我隻有媽媽了……”
“你什麼都沒做錯,是他們不對,是他們不負責任。”陳臨戈抱著她,近乎用儘全力。
他心裡發酸,牙齒咬得很緊,下頜線緊繃著,在她耳邊重複道:“你還有我,我在,我一直都在。”
周兮辭下巴狠狠磕在他肩上,渾身顫抖著,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像綿綿細針紮在陳臨戈心頭,他喉結滾動著,卻說不出話來,隻能更用力地抱著她。
這個冬天太冷了。
作者有話說:
注:“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隻找苦命人”——來源網絡。
第55章
一起去追光
九中今年高三的寒假放得晚, 周兮辭參加完一月底最後一次月考後便沒再去學校。
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隔著一扇窗戶灑下來,剛好曬在床尾, 她頂著日光寫了會試卷,眼皮跟著上下打架,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實在扛不住的時候,腦袋一歪,趴在床尾就睡了過去。
徐慈英和坐在窗邊的陳臨戈都被她嚇了一跳,徐慈英捏著線針俯身湊近看了一眼, 小聲說:“睡著了,估計是累了。”
這陣子周國成廠裡活多,醫院這邊全靠周兮辭一個人撐著,夜裡也睡不到幾個完整覺。
“照顧我倒是熟練。”徐慈英歎了聲氣:“就是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那等您出院了,回去好好給她補補。”陳臨戈拿起周兮辭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我也好久沒吃您做的菜了。”
“徐姨啊, 已經拿不動鍋鏟了。”徐慈英以前怕他們傷心, 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但今天可能是覺得再不說就沒機會了,她頭一回跟陳臨戈提道:“小臨, 我知道你對小辭好, 以後我走了,徐姨就把小辭托付給你了。她爸爸是個沒有定性的人,要是我不在了, 他指不定還會怎麼瞎弄, 小辭跟著他我不放心。”
陳臨戈鼻子一酸, “徐姨……”
“徐姨知道自己身體是什麼情況, 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能在走之前看到你陪在小辭身邊,我也放心了。”徐慈英笑了笑:“小辭是個性子很倔的人,她總覺得是她拖累了我,其實應該是我,是我們這個家拖累了她。去年省隊的教練來招生,本來小辭都填了申請表,春節的時候她爸爸跟我動了手,小辭為了我就放棄了這個機會,現在又為了我放棄去B市。如果將來還有機會,徐姨希望你能勸勸她不要放棄自己夢想。”
陳臨戈喉嚨像堵著什麼,低著頭,眼淚掉在手背上,好半天才擠出聲音:“……嗯。”
“好了,你過來,我量一下你的袖長和肩寬。”徐慈英也給陳臨戈織了件毛衣,和周兮辭那件是一個顏色的。
陳臨戈快速地抹了下眼睛,起身走到床邊半蹲著。
“這毛線好像還不夠啊。”徐慈英嘀咕著,“袖子估計也要拆了重打,我看看肩膀。”
陳臨戈依言直起了腰,視線落到窗外,眼眶還是止不住發熱。
趴在床尾的周兮辭一動不動。
彆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緊咬著唇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進被子裡。
進入二月,溪城的冬天還沒過去,日曆上卻撕下了立春的那一頁。
徐慈英最近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何謂跟周家人說也就是年前年後的事,周兮辭這幾天一步都不敢離開醫院。
簡凡和熊力的父母收到消息後,陸續都來醫院看過,今天上午周新萍和蔣正也來了一趟。
那會徐慈英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她隻是抓著周新萍的手,眨了眨眼睛。
周新萍抹著眼淚說:“我知道我明白,你把小辭照顧得很好,你放心,小辭以後有我們。”
徐慈英閉上眼,眼角也滑過一行淚。
她舍不下這個女兒,不願意走,一直撐著一口氣。
周國成勸周兮辭:“讓你媽走吧,這麼熬著,她也難受。”
周兮辭固執得要命,誰勸都不行,不吃不喝地守在徐慈英床前,“媽,你不要丟下我,你不是說好過年要回家給我包餃子的嗎?我不要你走……”
徐慈英沒什麼力氣地抓著她的手,很輕地搖了搖頭,近乎是氣聲了:“媽……不走……”
周兮辭哭得發起了高燒,打吊瓶都在徐慈英床邊,日日夜夜守著。
眼看著徐慈英越來越虛弱,夜裡的痛哼聲也越來越長,她終於不得不接受媽媽要離開的事實。
周兮辭替徐慈英擦了擦臉,握著她的手貼在臉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媽,下輩子我們還做母女,你等等我好嗎?你不要做彆人的媽媽,我會來找你的。”
徐慈英動了動手指,像是要記住女兒最後的樣子,眼裡滿是不舍,始終不肯閉眼。
周兮辭知道她在掛念著什麼,哽咽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會努力讀書,我知道你想看我拿很多冠軍去更好的學校,我會的,會去的。”
徐慈英心願已了,最後深深看了女兒一眼,在即將敲響的新年鐘聲裡閉上了眼。
病房裡響起了漫長而尖銳的“滴”聲。
周兮辭趴在床邊握著徐慈英的手嚎啕大哭。
她再也沒有媽媽了。
病房外,一直守在外麵的陳臨戈幾人聽到哭聲全都衝了進去,看著已經沒了聲息的徐慈英,眼淚幾乎在一瞬間掉了下來。
秦立紅摟著周兮辭,哄道:“小辭不哭了啊,不哭了啊,媽媽不受罪了,她不難受了。”
周兮辭一直抓著徐慈英的手不鬆,最後是周國成一點一點掰開的。
她看著醫生替徐慈英蓋上白布,幾乎哭昏過去。
媽媽的愛是避風的港灣。
也是困獸的枷鎖。
而今。
不破不立-
徐慈英的葬禮沒有大辦,但來的人很多,她生病的消息瞞得緊,很多人收到消息後都難以置信,到了葬禮上拉著周兮辭的手直抹眼淚,“好孩子,以後和你爸好好的。”
周兮辭說不出話來,隻能哽咽著點頭。
葬禮按照習俗辦了三天,周國成在旁邊公墓給徐慈英和自己都挑了塊墓地,下葬後他沒跟著車一塊回家,周兮辭也沒什麼精力管,回到家裡將徐慈英的照片放好,躺在一睜眼就能看見照片的沙發上睡著了。
她這幾天都沒怎麼休息,發燒加上睡眠不足,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是在自己房間。
周兮辭聽見外麵鍋碗瓢盆的動靜,忙掀開被子跑了出去,“媽——”
陳臨戈拿著碗站在桌邊,像是沒聽見這一聲,“醒了啊?去洗臉刷牙吃早飯了。”
她還站在門邊沒動。
陳臨戈放下碗走過來,單手圈著她腰把人抱起來放到床邊坐著,又走到另一側把拖鞋拿了過來,“穿鞋。”
周兮辭低著頭穿好鞋,再抬起臉,眼眶又是紅的,“哥。”
陳臨戈沒說什麼,隻是抬手將人攬進懷裡,手貼著她腦袋揉了揉,“會好的,都會好的。”
她沉沉呼吸著,“嗯。”
周國成下午才回來,他去醫院取了徐慈英留下的東西,大大小小,裝了兩大行李袋。
周兮辭幫著收拾了一番,看到沒用完的毛線團,差點又哭出來。
她已經接受了媽媽離開的現實,可家裡的每一處都有徐慈英的影子,廚房、陽台、客廳。
睜眼閉眼,好像都還能看見徐慈英過去在家裡忙活的身影。
周國成從行李袋裡拿出一個紙袋,“你媽媽給你織的毛衣。”
周兮辭接了過去,周國成搓了搓手說:“我要走了,工廠搬了新碼頭,在常熟那邊,我打算跟著一塊過去。”
“那挺好的。”周兮辭捏著紙袋,情緒很複雜,說不上不舍還是不習慣,“那……你不在家過年了嗎?”
“不了,過年廠裡給三倍工資,一個禮拜就能頂上平時一個月了。”周國成抿了抿唇:“我跟你周奶奶都說好了,過年你去紅杏那邊,也熱鬨些。”
“哦。”
“行了,這裡我來收拾吧,你回屋歇著。”
“爸。”
周兮辭看著周國成明顯一愣的神情,心裡驀地一酸,她還記得周國成第一次去紅杏那次,她跟人打架打輸了,哭著去找哥哥,在院門口撞上周國成,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那時的周國成還不似現在這般模樣,笑起來很和煦,喂了她一顆糖,問她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是他領著她進了家門,教會她寫第一個字,也是他扛著她走過大街小巷,在夏天最熱的時候背著徐慈英給她買冰淇淋。
他也曾給過她很多的父愛,也許現在,也仍然存在。
周兮辭忍著鼻酸,“你一個人在外麵,也要多注意身體,彆太累著了。”
“嗯。”周國成點著頭,彆開眼說:“知道的。”
晚上,父女倆坐在一起吃了離彆前最後一頓晚飯,周國成依舊沉默著喝著酒。
到了深夜,周兮辭聽見客廳外的哭聲,起身從門縫裡看見周國成癱倒在徐慈英的遺像前,哭得壓抑而崩潰。
她咬著手指,沒讓自己發出聲響。
他們都有一樣的傷痛,一樣的不舍,一樣的難過。
或許分隔兩地,不用日日相見,對彼此都好。
周國成是後半夜走的,周兮辭被關門聲驚醒,爬起來跑到陽台,看著他在霧色中一步步走遠。
她哭了太多,可在這一刻,眼淚仍舊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
家裡隻剩她一人,靜得讓人發慌。
周兮辭抱著枕頭去敲了隔壁的門,陳臨戈不知是沒睡還是一直聽著這邊的動靜,門開得很快。
“周叔走了?”
“嗯。”周兮辭進了屋,跟著他進了臥室,陳臨戈正要給她拿床新被子,一回頭卻發現人已經鑽進了被窩。
他放輕腳步走到床邊蹲下,“周兮辭。”
“我睡著了。”
“你是不是小霸王啊。”陳臨戈臉上的笑意還沒能完全揚起,看到她臉上的淚水,手搭在她臉上一下一下抹著,“不哭了。”
周兮辭抽噎著,聲音顫動:“……我想我媽了。”
陳臨戈眼眶一酸,這一陣他也掉了不少淚,眼睛始終都是紅的,這會也忍不住有些熱。
他抓著她的手坐在床邊的地毯上,聲音低低的,“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媽媽?她——”
手指被用力捏了一下,周兮辭抬眸,哽咽道:“睡覺。”
陳臨戈看著她卷著被子翻了個身,起身抱起另外一床鋪在她空出來的位置上,“我關燈了?”
“嗯。”
燈一關,屋裡霎時暗了下來。
周兮辭隔著一層被子貼著他的胳膊,在黑暗裡慢慢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陳臨戈忽地側過身,胳膊搭到她腰上,下巴抵著她腦袋輕輕蹭了蹭,“彆亂動,睡覺。”
周兮辭呼吸裡都是他的氣息,心裡慢慢平靜下來,哭得酸澀的眼睛也沒能抗太久,很快閉上了。
陳臨戈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聽到她睡熟的動靜,沒一會也睡著了。
一早,周兮辭被鬨鈴吵醒的時候陳臨戈已經起床了,他咬著牙刷走過來關了鬨鐘,“醒了?”
她眼睛發脹,含糊應了聲。
陳臨戈走了出去,但很快又回到床邊,撥開她的手,將一條溫熱的毛巾覆在她眼睛上,“敷一會。”
周兮辭躺在那兒等到毛巾沒熱度了才爬起來,一開口嗓子都是啞的:“我們今天什麼時候過去?”
“你起床就去,周奶奶等我們吃早飯呢。”陳臨戈往外麵走,周兮辭也跟著下了床。
陳臨戈走到客廳倒了杯水,遞給周兮辭:“喝一點,回去洗臉換衣服,我叫了車,等會就到了。”
“嗯。”周兮辭捧著水杯回了家,洗漱完換好衣服,走到徐慈英的遺像前,給她點上香,“媽,過年好,我跟我哥要出門了。”
照片裡,徐慈英永遠笑意溫柔,周兮辭隔著一層玻璃摸著她的輪廓,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出了家門。
紅杏每年過年都很熱鬨,從早上第一頓雞絲麵開始,一天都是大餐,年夜飯是晚上吃,中午那一頓也沒含糊。
吃完飯,老老少少坐在一起包餃子。
忙活了一上午的蔣正咬著煙在後院透氣,從煙盒裡抖出一根煙遞給站在一旁陳臨戈。
他沒接,笑著說:“戒了。”
“戒了好,煙就是害人的玩意。”蔣正蹲在台階上,“我聽周奶奶說小辭爸爸去外地打工了?”
“嗯,今天後半夜走的。”
“那小辭……”
“舍不得。”陳臨戈說:“但又沒辦法。”
“哎。”
對麵的窗戶被人推開,周奶奶吆喝道:“你倆彆躲外麵偷懶啊,小正快來剁餡。”
蔣正長歎一聲:“我就是免費的長工啊。”
陳臨戈笑著跟在他身後進裡屋裡,周兮辭正跟著小朋友在揉麵團,臉上身上都是麵粉。
他抬手在她鼻尖上蹭了一下,“你用臉揉的麵團嗎?”
“放屁。”周兮辭哼哧哼哧,揉得特彆費勁,“不乾活的人彆說話。”
陳臨戈笑了聲,走到一旁洗了手,卷起袖子坐在她旁邊,“拿過來,我來揉。”
“你會嗎?”周兮辭把麵團“啪”地一下甩在他麵前,不過沒掌握好方向,要不是陳臨戈手快,這麵團就飛地上去了。
“你印度飛餅呢?”陳臨戈把麵團摔在桌上,很利索地揉了起來,看手法還挺專業。
周兮辭挺詫異:“你不會背著我去新東方進修過吧?”
“嗯,上了三個月課。”
“……”
包餃子大隊一直忙活到天黑,院裡的小孩拉著周兮辭去放小煙花,嘰嘰喳喳比電視裡的春晚還熱鬨。
周兮辭不太敢放這些一點就炸的東西,把打火機丟給了陳臨戈,“你去你去。”
小東衝著周兮辭吐了吐舌頭:“姐姐膽小鬼!”
“姐姐不是膽小鬼。”陳臨戈低著腰,按著打火機點燃小東手上的仙女棒,回頭看了眼周兮辭,緩緩道:“姐姐是可愛鬼。”
周兮辭耳朵一熱,舉起拳頭要揍他。
陳臨戈笑著走遠了。
放完一根仙女棒的小東跑回來問:“姐姐,什麼是可愛鬼啊。”
周兮辭佯裝認真思考了會:“就是可愛的鬼。”
“那小東是什麼鬼?”
“小東……”周兮辭捏著他的圓臉,“小東是小胖鬼啊。”
小東“哇哇”叫著跑過去跟周新萍告狀,周新萍拿著大鍋鏟就從廚房跑了出來,“周小辭,你多大人了還欺負小孩兒!”
周兮辭忙起身跑到陳臨戈身後躲著。
一瞬間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犯了錯被周新萍舉著雞毛撣子追著打,隻會躲到哥哥後麵。
周新萍笑著感慨道:“從小到大,你就隻會護著她。”
陳臨戈摸著鼻尖沒吭聲,周兮辭站在台階上,胳膊搭在他肩上枕著腦袋,笑眯眯道:“要不怎麼能是我哥呢。”
“你啊,就是狐假虎威。”周新萍鍋裡還煮著東西,說完拉著小東又回了廚房,“小東不哭,奶奶給你拿雞腿吃。”
周兮辭鬆了口氣,“周奶奶真是寶刀不老啊。”
“你挨過的打也不少。”陳臨戈和她並肩站在廊簷下,院裡人影跑動,火光忽明忽暗。
周兮辭仰頭看天上的星星,“哥,你說人死了,真的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
這個問題她小時候也問過,那時他們對死亡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陳臨戈回答說不知道。
現在長大了,死亡變成了一件很清晰的事情。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可陳臨戈卻說:“會。”
周兮辭哽咽著,又開始不受控製地流淚,“可星星好多啊,我怎麼知道哪個是她。”
“我們並不用找到哪一顆是她。”陳臨戈抹掉她眼角的淚珠,“你隻要記住,當你能看見星星的時候,她就在那兒。”
周兮辭深吸了口氣,慢吞吞蹲下來,小東從遠處跑過來,往她手裡塞了一根仙女棒:“姐姐不哭。”
她抹著眼睛抬起頭,“姐姐沒哭。”
“不哭。”小東用胖乎乎的肉手捧起周兮辭的臉,“呼呼,不哭。”
周兮辭吸了吸鼻子,笑著說:“好,不哭,你給姐姐拿個打火機,我們放煙花。”
“嗯!”小東屁顛屁顛跑過去拿到打火機,遞給了陳臨戈:“哥哥點。”
陳臨戈也蹲了下來,替他們點燃了仙女棒,絢爛的火光照亮了這一角。
周兮辭看著手中跳動的火焰,忽然道:“陳臨戈。”
“嗯?”
“一起吧。”
“什麼?”陳臨戈看著她。
周兮辭轉過頭和他對視著,手中的焰火燃儘,火光悄然熄滅,可她眼裡卻有更亮的光。
“一起去追光。”
第56章
我會追上來的
過完年沒兩天, 九中高三提前開學,學校公布了這學期進入高考衝刺班的名單。
陳臨戈被分在A班,等到正式開學後就會離開高三二十五班到頂樓的教室上課。
“衝刺班不是你說不去就不去的, 這是規定,從這個班創建以來,就沒有人說不去的。”林鬆媛把目光從電腦屏幕挪到陳臨戈臉上,“你也不希望方主任天天追著你問吧?”
陳臨戈不想林鬆媛難做事,沒再強求:“我知道了,謝謝林姐。”
“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有我們看著, 周兮辭不會有什麼事的,她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就一定會全力以赴的。”林鬆媛從桌上抽出一遝試卷,“幫我帶回去發了。”
“好。”陳臨戈拿起試卷,“林姐。”
“嗯?還有事?”
“陶薑的社會資助名額確定了嗎?”陳臨戈說:“要是學校這邊行不通的話, 我可以找我爸試試。”
林鬆媛笑了笑:“哦這個啊, 已經定了, 之前一直在審核怕通不過,就沒敢跟你們說,昨天剛下的通知。”
陳臨戈鬆了口氣:“定了就好, 那陶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學校上課了?”
“差不多, 昨天晚上我已經打電話跟她父母溝通過了,這次的資助者願意一直資助陶薑上完大學。”林鬆媛說:“等正式開學,她就會回來上課。”
“那就好。”
“難為你還記掛著, 行了, 快回去上課吧。”
陳臨戈回到教室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告訴周兮辭, 倒被她先追著問了句:“你是不是找林姐說你不想去衝刺班了?”
他愣了愣。
周兮辭又說:“大川路過林姐辦公室無意間聽見的, 你為什麼不去啊?因為我嗎?”
“沒有,大川沒聽完,我會去的。”
“真的?”
“真的。”陳臨戈坐下來,“不信你等會兒可以問林姐。”
“那你就放心去吧,我說過的,我不需要有人為我的人生停下腳步,更何況我現在也跑起來了啊。”周兮辭目光灼灼:“我會追上來的。”
“沒有擔心你會追不上來,我隻是覺得留在這裡跟去衝刺班對我來說沒什麼太大的區彆。”
“怎麼可能沒有區彆?要是真沒有區彆學校就不會每年都組織衝刺班了。”周兮辭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聊,隨口問道:“你去了林姐辦公室這麼久,就說了這個啊。”
“差點忘了。”陳臨戈笑道:“林姐說陶薑的社會資助名額定下了,過幾天她應該就會回來上課了。”
“真的假的?”周兮辭激動之餘想到什麼:“你不會找陳叔叔幫忙了吧?”
“我是有這個打算,但還沒來得及跟林姐說,她這邊就已經辦好了,你跟他們說一聲吧,我去發試卷。”
這算是這段時間以來少有的好消息了。
周兮辭一激動直接站起來抱住了他,腦袋在他臉側蹭了一下,“真的太好了!”
陳臨戈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收回了手回過頭拍醒簡凡:“小凡,薑薑能回來上課了!”
“靠!真的假的!”簡凡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和周兮辭抱成一團,話都不會說了:“靠靠靠。”
陳臨戈無奈笑了一下,拿著試卷走開了。
一旁的熊力也晃了晃趴在桌上睡覺的邱琢玉,激動道:“薑薑能回來繼續讀書了!”
邱琢玉沒什麼精氣神地應了聲。
“你怎麼了?”
邱琢玉揉著臉:“沒事,就是困。”
熊力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我看你過年朋友圈都沒更新。”
“沒事啊。”邱琢玉吊兒郎當地笑了笑:“少爺我能有什麼事,我就是過年被親戚問成績問煩了。”
邱家是家族企業,每年過年家裡人都會聚在一起,邱琢玉上頭堂哥表哥一堆,學曆都跟鑲著金邊似的。
比上不足,比下幾個弟弟妹妹各種奧數舞蹈等等諸如此類的獎狀又一堆,邱琢玉一個不上趟的也不足。
“你每年不都這麼過來的嗎?”熊力笑了笑:“怎麼還沒習慣。”
“快了。”邱琢玉看向窗外抽芽的新枝,低聲喃喃道:“就快習慣了。”
冬去春來,萬物複生。
周兮辭在二月底報名參加了B體的體育單招,正式走向了專業運動員這條路。
三月初,九中正式開學,陳臨戈離開了二十五班,陶薑也在高三百日誓師那天重新回到了學校。
今年誓師大會理科班的演講代表是樓上尖子班的關澈,他在年初的全國數學大賽中拿到了一等獎,已經保送Q大。
他走上演講台的時候,周兮辭看到他空著手,扭頭跟簡凡感歎:“學神就是不一樣,都脫稿了。”
關澈長相不俗,去年校草排行榜更新時他跟陳臨戈票數相當,打得難舍難分,最後陳臨戈以微弱的優勢拿下了九中校草的名頭。
“說實話,我是被我們班主任硬拉過來的,稿子都沒來得及寫,我就隨便說兩句,大家隨便聽聽,”關澈兩手撐在演講桌邊,英俊的眉目在日光下更加耀眼,“要是不樂意聽我講的內容,你們就當我放了個屁。”
底下哄笑起來。
“高考呢,不是決定我們一切的考試,但它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證明我們現在能到達一個什麼樣的高度,可這個高度不是絕對的,也不是靜止的,有些人可能會覺得我現在站在很高的位置,可終有一天,會有人比我站到更高的位置,未來是充滿各種未知和驚喜的,一時的光榮和落魄都代表不了什麼,隻要自己不放棄,人生永遠都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的,你能走多遠走多高,隻有你自己知道,也隻有你自己能做到。”關澈笑了笑,接著說:“也許有一天,你會看見我在菜市場殺豬,在公交車上當司機,在路邊乞討流浪,可那又怎麼樣呢?有誰能規定我的人生一定要光鮮亮麗?沒有人能要求誰的人生一定要怎麼樣,我們隻要做到對自己每個選擇都能負責就夠了。”
“人生沒有固定的方向,未來也沒有固定的模板,你能活成什麼樣,彆人決定不了,一次高考也決定不了。”
烈日下,少年低沉有力的話語回蕩在操場四周:“祝大家都能擁有一個不留遺憾的人生。”
“我靠。”簡凡在底下不停鼓著掌:“好他媽帥啊。”
“有那麼帥嗎?”邱琢玉嘖聲:“我覺得也就那樣。”
“嗬嗬。”簡凡覷著他,不鹹不淡道:“我明白,狗麼,都狗眼看人低咯。”
邱琢玉:“……”
周兮辭搭上邱琢玉的肩膀,“你說你好好的乾嗎自取其辱呢?人家一學神,你唔——”
邱琢玉抬手捂著她嘴巴,“閉嘴。”
話音剛落,那邊方平忽然衝了過來:“乾嘛呢乾嘛呢,當老師都不存在是吧?啊?”
周兮辭忙不迭舉起手:“……”
方平抓早戀跟走火入魔了似的,一點苗頭都不能容忍:“大會結束你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周兮辭鼓著腮幫吐了一口氣,生無可戀地說:“知道了方主任。”
邱琢玉磨著牙:“靠。”
“還靠!”方平指著他。
邱琢玉抿了抿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啊。”
周圍一片低低的笑聲。
好不容易捱到大會結束,周兮辭正想偷溜,方平跟盯著他倆似的,上邊一說散場,他就走了過來。
罵一頓是少不了的。
方平坐在辦公桌後,看著邱琢玉道:“你不要覺得你現在準備出國不用參加高考了,在學校就能胡作非為,你一天沒走,你就是九中的學生。”
出國?
周兮辭猛地扭頭看了邱琢玉一眼。
邱琢玉也沒想到方平會突然提到這茬,愣在那兒跟她對視了幾秒,低著頭說:“知道了,方主任。”
方平囉囉嗦嗦說了十幾分鐘,“行了,回去吧。”
一從辦公室出來,憋了半天的周兮辭忙拽著邱琢玉往樓梯口走,“你什麼情況?”
邱琢玉靠著牆:“就出國讀書啊。”
“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要出國?”
“也是過年才定下的。”邱琢玉無奈地笑了笑:“我的成績你也知道,留在國內上不了很好的大學,本來我來學體育就是學著玩的,今年過年聚會的時候我爸可能受到我那幾個哥哥的刺激了,不想看到我再這麼混日子過下去,就打算送我出國。”
周兮辭沉默了幾秒,“那你不參加高考了,什麼時候走啊?”
“正式出國可能要到暑假吧,但是過陣子我就不來學校上課了,我爸給我安排了家教學語言和專業課,我已經跟林姐請好假了。”
雖然早知道高考結束後會麵臨這樣的情況,可不在一個城市和不在一個國家,差彆可太大了。
周兮辭心裡一時有些難受,“你什麼時候離校?”
“等你過完生日。”邱琢玉看她眼眶紅著,屈指在她腦門上崩了下:“彆哭啊,我可不是陳臨戈,不會哄你的哦。”
周兮辭忍住哭意,彆開頭說:“誰要你哄了。”
邱琢玉笑著直起身,沒再說話。
三月藍天白雲,春風遙遙。
離彆的盛夏還未到來,離彆卻已近在眼前。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都能擁有一個不留遺憾的人生。
關澈是隔壁完結文《來我懷裡躲躲》裡男主江延的發小,今天是過來友情出演一下。
第57章
人家有女朋友的
邱琢玉打算在出國前乾件大事——他準備跟陶薑表白。
“我都想好了, 就在你過生日那天,我在學校附近定個場地,到時候先給你過生日, 完了我再表白。”邱琢玉對自己的計劃十分滿意:“剛好一舉兩得。”
“你還真會過日子啊。”周兮辭坐在樹蔭裡,看向還在跑道上練著的陶薑,旁敲側擊地問了句:“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時候跟薑薑表白,她可能不會接受的。”
自從重新回到學校之後,周兮辭能明顯感覺出來陶薑比以前更拚了,感情的事估計未來五年都不在她的規劃裡。
“表白歸表白, 又沒說一定要索求什麼。”邱琢玉咬碎嘴裡的薄荷糖,“我隻是不想給自己留遺憾,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就走了,時間一長,她說不定就會忘了有我這樣一個人。我喜歡她是我的事情, 接不接受是她的事情, 表白嘛又不會掉塊肉, 就算失敗了,起碼我在她生命裡也留了下印象。”
“玉哥,我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大情聖啊。”簡凡往他肩膀砸了一拳:“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熊力也舉手說。
周兮辭拍拍手說:“那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還真有。”邱琢玉招招手, 四人腦袋湊到了一起, 他壓低聲說:“你們找個機會幫我問問薑薑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這個簡單,沒問題。”簡凡說:“我肯定能給你問出來。”
“那就交給你們了。”邱琢玉再三叮囑:“保密啊,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不想給她壓力和負擔。”
傍晚訓練結束, 一行人往食堂走去。
陳臨戈的下課時間比他們要晚二十分鐘, 周兮辭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起身去給他打包了一份麵。
“走嗎?”周兮辭怕麵坨掉, 想先回去,陶薑正好要回宿舍拿東西,跟她一塊先走了。
臨走前,邱琢玉朝周兮辭使了個眼色,她背著手比了個OK。
三月份的溪城早晚還有些溫差,周兮辭走出暖烘烘的食堂,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都驚蟄了,氣溫怎麼還沒上來。”
“快了,我看天氣預報下周就要升溫了。”陶薑說:“要不我回去跟帶件厚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