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微漾,幻境之外的景象,就像是水鏡上被人輕輕一點,一切都如波紋蕩漾,禦獸宗門人漸漸模糊消失。
溫瑜看向淩朗原。
他出現在這裡,也意味著,空間重疊該結束了。
既然結束了,那就隨他所願,推進事情的轉機,順便,試試這主角意誌的力氣。
“藍狼,”她聲音溫和:“你自由了。”
“瑜兒不願再拘著你,便放你自由,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還未走遠的沐顏,聽到這話,微微一怔。
她幾乎立刻意識到,這是那位大小姐,耍小姐脾氣,玩膩了鮫人,連麵不願意見,就想直接將他給打發了。
這樣的無情冷漠,心情純淨、隻知主人的鮫人,隻怕會傷心。
她想要去安慰他。
或者,收留他。
可是,腳下越發沉重,疼痛越發醒目,隻一想到這點,沐顏甚至惡心地想要乾嘔,像是生理性地排斥一般。
她沒有開口,甚至都沒有轉頭,也沒有再試圖去靠近明台,不讓兩人顯得那般疏離。
隻是任明台扶著她,一步步向前。
她沒有力氣,甚至覺得失去了某種樂趣,什麼都不想做了。
溫瑜的視線緩緩地落在沐顏的背脊上,她沒有放過她的任何反應,長睫微動,若有所思。
這雕像傳承的信仰力量,對女主沐顏的影響竟然如此之大嗎?
大到失去相抗的心思,大到放棄爭取四號魚,就像是她的家被燒了,一切根基都在那裡,以至於,她根本沒有心思,也沒有氣力,去管屋外魚塘中,那四散遊脫的魚。
甚至於,就癱在那裡,放任他們在眼前遊|走。
溫瑜垂眸,這倒是個新信息。
她重新看向淩朗原。
淩朗原還在怔著,他很聰明,溫瑜如此說話,便是要順應現在兩人的身份發展,設一個局,一個請君入甕的局。
他什麼都沒做,隻是像一隻茫然無辜的純真鮫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般,就站在那裡,像是孤零零的深海小魚。
事實上,淩朗原本來是要配合去表現孤落茫然的,可他聽到那話,卻是真的怔了。
第一個反應,就是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和溫瑜那般相處了嗎?
第二個反應,就是可惜。
可惜這話,是由“溫瑾”與他說的,是一個傳話,而不是女兒身的溫瑜對他說。
他眼中湧出深遠的懷念,幾乎露出些笑意,像是孩童看見最迷戀的糖果,像是小狗看到心愛的主人。
若是溫瑜來說,驕矜如她,定是不屑一顧,輕輕巧巧地一句——
“我不要你了。”
少女側顏精絕,垂下的眸子,長長的眼睫,即使沐浴在陽光之下,像最聖潔的魂靈那般,可卻掩蓋不了她的無情。
她就是如此。
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根本不會給彆人半點機會,一切,都隨著性子來。
讓人恨,讓人苦笑,可也,叫人念念不忘。
那不允許有任何違背的拋棄,那明明咫尺卻永遠無法靠近的悲戚,光是想著,淩朗原就覺得微微顫|抖,呼吸微重。
抬眸之間,仿佛真的看見了溫瑜如此,越陷入幻想,越沉迷其中,越無法動彈。
溫瑜微微揚眉。想不到,這淩朗原的演技還挺好的。
係統也附和:【我一直以為這樣的冷情禁欲係,走的都是麵癱路線,看不出什麼太多波動。】
【原來維持著麵癱,也是可以展現出演技的啊,】係統捂臉:【我真的是被現實世界裡跟你一起看的偶像劇給誤導了,以為全世界的麵癱,都是無表情無反應啥也看不出來。】
它雙手比讚:【淩朗原要是在現代世界,能紅,偶像派和演技派兩手抓的那種紅。】
溫瑜認可。
關鍵,對方此前是鮫人族長,根本沒有接觸演戲的機會,可現在,卻不顯稚嫩,一切渾然天成。
溫瑜看著他,表麵配合著給與安慰,實際則在研究著淩朗原的神情和眼神戲。
一個優秀的影後,不會放過任何讓她心動的素材。
兩人在這“飆戲”,旁人卻當了真。
巫興謀胖且敦實的身軀,靈活地院牆後拐了出來,往湖心亭而來。
他一笑,臉上的肉微顫,眼睛被擠得隻剩下兩條縫,顯出了幾分憨厚:“溫城主,大小姐仁善,好不容易拍下的鮫人,又是可遇不可求的,花費靈石無數,她絲毫不求,便將鮫人放走,興謀汗顏,比不得溫小姐。”
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就將溫瑜任性的大小姐脾氣化妝成了施恩不圖報的仁善,偏偏他的樣子,看上去很真誠。
“巫少宗主謬讚了。”溫瑜微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巫興謀眯縫的眼睛中藏著精光,笑得更深。
果然,隻要是人,就會有短處,世人口中那麼完美的溫瑾,明明是妹妹任性,可他,也會為她隱瞞。
他沒有那麼完美。
而隻要有短處,就可以被他們控製,為他們所用。
巫興謀以為掌握勝算的時候,溫瑜則是給係統輔修微表情分析:【你看,聽完我的話,他臉頰般的笑渦更往下凹陷了,明明該是笑得更深的模樣,可他眼睛的長度和寬度不變,反而瞳孔放大了0.5毫米,這就說明,笑是真笑,但是算計的笑。】
【他在算計我。】溫瑜微笑:【當然,是我故意讓他算計的。】
【總得讓他知道,我為了妹妹,是可以拋棄原則的。】
係統瞅著巫興謀,若有所思,它盯著他的眼睛,舉著手裡剛翻出來的遊標卡尺,特彆想懟上去給他確認下那眼球放大的0.5毫米。
“溫城主,”巫興謀再次開口:“溫小姐此次來禦獸宗,便是要看靈獸大會,如今大會在即,溫小姐臥床,不便多動,城主也要照顧她,而懷玉城屬下,也該候在旁邊,隨時待命為好,以免溫小姐有所需要,而禦獸宗的下人又用得不順手。”
“溫城主若是信得過在下,不如便將這鮫人交給我,我會親自派人,護他周全,將他送回海裡的。”
他姿態放得很低,甚至還補了下之前拍賣會上的窟窿,給自己立了個好好人設:“實不相瞞,禦獸宗以救護靈獸為己任,拍賣會上,我以紈絝姿態相爭鮫人,也是想放他自由。”
“隻是,終究是敗給溫小姐了,請溫小姐來禦獸宗,也存有靈寶交換,徐徐圖之的想法。所幸,溫小姐大義,與在下所想一致,甚至,還特意帶著鮫人,遠離了天方一水閣的勢力。”
天方一水閣神秘,世人並不知道,這座在修真界盤根錯節已久的秘密宗門,其實是傳說中天真懵懂、不知世事的鮫人所打造的。
溫瑜看著巫興謀。
這一番話下來,很難不讓人對他有好感,甚至感歎他的良苦用心和奉獻精神。
但是,她也是千年的狐狸,聊齋玩得很明白。
溫瑜隻是微笑。
她的眸子,越過巫興謀,落在了淩朗原身上,意味深長,話卻是對巫興謀說的:“如此甚好,那邊麻煩巫少宗主了。”
她語調溫和,微微一笑:“他就交給你了。”
巫興謀大喜:“溫城主請放心,興謀定不負所托!”
而淩朗原,則是看著他身前的那個肥胖的身軀,嘴角爬上一絲清冷笑意,明明禁欲嚴謹,可卻交織著嗜血般的瘋狂,矛盾的衝撞,為他染上了彆樣的色彩。
是那種,吸引人控製和淩虐的色彩。
而轉過身的巫興謀,對上這笑容中的色彩,怔了一瞬,像是被什麼擊中般,那一瞬間,連眼睛,似乎都睜大了些。
連呼吸,都是帶有熱意的興奮。
溫瑜再次認可了淩朗原的長相,不說彆的,隨便笑一下,都很引人犯罪。
她不欲多待,告辭離開,可還未邁步,藍尾鮫人來到身旁,素竹般精瘦漂亮的手,伸了過來。
他的掌中,躺著一枚藍色姣絲雲紋圓環,絲線般的銀色扣在圓環四周,精致地漂亮。
溫瑜垂眸,這是,妹妹為他戴上的靈樂犀迦環。
鮫人並不言語,微微低著頭模樣,明明高大,卻透著可憐,雙手捧起圓環,又透著珍視。
就像是,他知道要走了,便把主人的東西,還回去。
溫瑜略一思索,伸手去拿。
可手剛觸上圓環,往回一收,卻被拉住,鮫人手指輕輕一勾,不舍似的,並沒有鬆開。
溫瑜瞥著他。
這是演戲演上癮了嗎?
她眼神警告,加了力氣,將那圓環收了回來,笑笑:“放心,我會將它交給瑜兒的。”
冰涼的圓環劃過手指,鏤空的銀絲摩|擦出微微的疼,淩朗原想抓住,可對方的速度很快,他手中一空。
同時空的,還有心。
明明,他送還靈樂犀迦環,隻是在巫興謀麵前示弱,同時,也有與溫瑜劃清界限的意思。
可淩朗原沒想到,溫瑜接得那般痛快,甚至,有點伸手得有點迫不及待。
圓環被拿起的那一瞬間,淩朗原完全是下意識地反應,將它給勾住了。
他甚至,都沒有去看溫瑜。
隻是覺得,不想失去。
明明這代表著一種主人的權威和束縛,代表這溫瑜對他的掌控權,明明是他要劃清界限的。
可是,當靈樂犀迦環真正被拿走時。
他,不想失去。
一時失神,犀迦環離手,淩朗原的目光追隨而去。
可溫瑜卻沒有看他。
她收起靈樂犀迦環,轉身離去,並沒有回頭。
鮫人低下頭,眼眸越發得藍。
他們之間,還沒有完。
溫瑜則是越走越遠,她的神魂漸漸脫離巫毒娃娃,向著本體飄了回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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