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蘭慢慢往前飄掠。他微微眯起眼,感受到空氣中有如實質的魔法波動,那是濃厚的思維漣漪,每一次翕動都是無數遙遠生者的同時呼吸。他們交談,他們戰鬥,他們嬉笑怒罵,他們悲歡離合。但他們並不思考。他們的大腦與靈魂都在這裡。
“……你摧毀了時間的騰飛的翅膀。你是語言的真/實,你是心靈的寧靜。你是開始的昨日,你是最終的明日……”
諾蘭再度往前。他看見了凱恩斯,他的副團長,他們的欺詐師。這位天人合一大後期的心靈術士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站在當地,好似一具屍體。但他周/身的靈能卻是滂湃的,滂湃而又強大。他以一己之力引導那數萬乃至數十萬的思維的洪水,控/製那奔湧錯亂的源頭,將它們梳理得井然有序。
“……你保存著我,保存著我的本名。眷顧我啊,從黑/暗中上升啊,我的永恒王子!請允許我,允許我在此歌頌你的本名……”
諾蘭停下腳步。他抬起頭,望向白骨台階的頂端。似虛似實的骸骨台階層層上升,每一層都是無數虔誠的脊梁,最終構成一個白骨嶙峋、亡者拱衛的巨大王座。一個身影坐在王座上,背對著他。身影俯視著一池深潭,潭水乍一看是漆黑的,卻又在沸騰,每一個氣泡都有無窮無儘的奇幻光彩於其中孕育,是一百個生靈的靈魂與夢。這深潭正是萬千生者思緒的源頭,主腦的所在之地。
主腦湧動出潮汐,咆哮起波濤,山呼海嘯的靈能在欺詐師的指引下,以毀滅般的力度衝擊向白骨王座與端坐其上的王者。那王者巍然不動。他平靜地承受了下來。他轉過頭,居高臨下地望了諾蘭一眼。那一眼擁有實質般的力量。
“……請允許我起來啜飲你的黑/暗。輝煌又寧靜的死亡!”
——好像無窮無儘的黑/暗驟然升起,冰冷、淡漠、高高在上,沒有任何溫度,甚至沒有黑/暗力量應有的殘/忍。猶如神靈的一瞥,俯視腳下的螻蟻。諾蘭情不自禁單膝跪地,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低下頭顱:“大人。”
勞倫斯·蘭瑟收回了目光。他抬起手,在麵前一抹,三枚光彩奇異、能量滂湃的寶石憑空出現,懸浮在他麵前,放射/出盛大光彩,猶如三日淩空。純粹的、強烈的、摧枯拉朽一般的魔能轟然灌入深潭之中,思維與靈魂凝結而成的潭水卻沒有像旁人想象的那般轟然四濺——與之相反,它瞬間安靜,平寂如死。周圍空氣中蕩漾的萬千思緒與絮絮低語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烏沉沉的潭麵倒映不出這世上/任何生靈與死物的倒影,唯獨清晰映出了那白骨王座,那三枚耐瑟瑞爾魔法寶石,以及掌控這二者的至高無上的主人。
那白骨王座上的王者身披一襲黑衣,麵罩骷髏麵具,骷髏的眼眶裡燃/燒著鬼火,望之不似活人,但他露/出的小半張臉卻又有鮮明的肉/色。他的嘴唇線條鋒利,下半張臉的輪廓堅毅如同雕塑,下巴上留著些許淡青色胡茬,頭發漆黑,鬢角卻如霜染,看著年紀已經不算輕了。緊接著,骷髏麵具眼眶裡的鬼火熄滅,他抬起手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活人的麵容。輪廓深峻,眉目俊朗,大約四十來歲。
組成台階與高台的成千上萬具死靈骸骨自發行動起來,窸窸窣窣滑/向四周,好讓白骨王座落到地麵上。蘭瑟站起身。忽然間,水晶顱骨法杖合上了嘴,無數白骨幽/靈在一瞬間消失,當地隻剩下空空蕩蕩的溶洞大廳,以及體格高大、身材健壯、風度高貴、器宇軒昂的黑袍男子。死人的王變成了活人的王。
諾蘭輕輕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勞倫斯。”他以平時的口吻喚他,“你還好吧?”
用了比平時更久的時間,蘭瑟開口應道:“奈斯特,”他的嗓音醇厚磁性,隻是不知為何,聽起來有種莫名縹緲的遙遠之感。“上頭怎麼說?”
“科恩的到來,是巧合。”諾蘭說道。
“嗬……‘巧合’。”蘭瑟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很顯然,他完全明白‘巧合’的含義。
“所以,考核繼續。”諾蘭頓了頓,有些遲疑,斟酌了一會兒才說道:“‘占卜師’閣下叫我轉告你,這是你唯一自我突破半神的契機,至少在當下的命運裡是如此。但我覺得,卡爾薩斯登神術這種東西,換個宇宙也有,假如不限定非得要卡爾薩斯登神術,跟它用途差不多的也有的是,費點心找就是了。所以犯不著——”
“我的契機?”蘭瑟卻是打斷了諾蘭。他目光雪亮,若有所思,片刻後才道:“所以,他們知道……至少不反/對。對上頭來說,把‘賢者’留在這裡,對大局肯定有好處。”他盯著諾蘭,“但你反/對。”
“因為我記得唐!當下情況與那次何其相似?”以冷酷無情著稱的“黑死病”突然激動了起來,幾乎有些語無倫次,“這是巧合,但並不是一場意外,按照堡壘的資源點常規運維處置方案,來的人最多是軍官級直屬,但現在來的人卻是阿斯特羅·科恩。他們知道你在這裡!至少‘賢者’或‘賢者’的上級知道。上次的‘巧合’根本就不是我們的錯,卻讓我們遭到了嚴重的考核,我們倒還好,但是你呢?勞倫斯,你的前途比我們更重要,你不能再失敗了!就算他們需要一個足夠有分量的誘餌,可這一切根本就不是你的錯,要是再次失敗,真正付出代價的隻有你啊!”
“這並不是代價,”蘭瑟輕輕抬起一隻手,止住了諾蘭的話語,“這是責任。”
“狗屁責任!”
“你並不真正明白什麼是‘巧合’。”蘭瑟說道,“‘巧合’並不是一個可以被人任意安排的戲劇,它需要的並不是舞台與角色,而是足夠穩固與重要的原點。原點越是重要,就能輻射/出更多與更長久的引力,直到它與其它原點的影響自然地、不引人注意地交彙。無數原點輻射的偶然交彙,就是所謂的‘命運’。”他頓了頓,“在這一過程中,即使是神魔,都不可插手乾涉——他們的分量太過重要,僅是注視都能輕易影響到所有的原點的輻射軌跡。到了那時,一切命運都不複存在,世事不過是神魔們意誌的漲落。當然,神魔的戰場離我們還太遙遠了。”
諾蘭當然不傻,“在這一等階中,隻有你足夠重要。”
“倒不如這樣說:我重要到足以觸發命運的交彙,但某些由我所輻射或折射/出的影響,又沒有重要到足以引起真武堂那些演算師的注意,所以對於兄弟會的‘骸骨之王’而言,觸發‘巧合’才是應儘的責任。於我個人而言,身處‘巧合’之中,一切都是未定之數,就算是‘占卜師’這樣的高階法相,也隻能看到無數的可能與不同的契機……”蘭瑟忽而露/出一絲冷而銳利的笑意,“這樣很好。我不喜歡有人告訴我明天會發生什麼,即使那個人是‘占卜師’。我喜歡自己走進明天去看。”
諾蘭一時啞然。他了解自己的首領,知道再也無力說服,隻能在心裡歎一口氣。其實拋開其它所有的一切,光是“自我突破法相的契機”,就值得所有修行者舍生忘死地追尋……更彆提這名古道修行者是勞倫斯·蘭瑟。
“我們在其它城邦的人手已經發動了。”諾蘭於是轉移了話題,開始彙報起了工作。其實按照他們團隊中的職務分工,這部分工作本該由副團長凱恩斯分管,可惜凱恩斯必須全力輔助蘭瑟突破,實在分/身乏術。“但……不太順利。許多城邦早有準備,有些據點甚至已經被清理。土著的反應不可能這麼快,一定是科恩!”
“當然是科恩。”凱恩斯的聲音傳來,由遠及近。除了顯而易見的疲憊之外,“欺詐師”的聲音裡永遠帶有奇特的回音,那是源於聽者心靈的共振,使得最無知的禽/獸草木都能夠聆聽到他的話語……並將其當作自己的心聲。
“你這幾天辛苦了。”凱恩斯對諾蘭點點頭,“不順利很正常,事情總不會永遠都順利……更何況你是在與科恩打交道,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不過我相信這些據點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能夠起到一些作用。現在你必須立即籌備開/戰,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拿下博德之門之前,時間站在科恩那一邊,他擁有越多的時間,就會變得越強大。”
“我沒有拖延!”諾蘭憤然說道,“跟惡/魔和卓爾打交道沒那麼簡單,前者是一幫純粹的神/經病,後者貪婪得令人惡心。我剛跟地獄談完雇/傭軍團的事,還沒等喘口氣,魔索布萊城(卓爾精靈第一大城邦)那邊又亂/了,兩個執/政家族打起了內戰。那幫嗜血的黑皮猴子原本就隻熱衷於在不見天日的鬼地方互相折磨,對地表沒什麼擴張的野心,現在倒好,他們的裝備和雇/傭兵都不打算賣了——”
“卓爾又在內戰?”蘭瑟忽然發問,“在這個時間點?連班瑞家族(魔索布萊城第一執/政家族)都無力控/製?”
凱恩斯看向蘭瑟:“你的意思是……”他隨即詢問地望向諾蘭,等待他的彙報。
“我說不好。”諾蘭露/出一絲遲疑的神色。他從來不曾看輕過凱恩斯的工作,但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對方的能力和分量——要知道,這樣的回答從不會在凱恩斯口/中/出現。
兄弟會一團團隊領/導層的小會一直都非常順利,幾乎顯得平淡。諾蘭此時才發現,那是因為名為“欺詐師”的副領/袖永遠對答如流,將一切梳理得井井有條,能夠應對蘭瑟的每一次提問……而其他人隻需要聽命辦事便好。此時他隻能回答:“應該不是科恩乾的,他才來不到一星期,未必能把手伸得那麼長。”
蘭瑟沒有說話,但從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凱恩斯打圓場道:“可能是卓爾再次遵循了自己的內鬥傳統,嗬嗬,他們平常就一直勾/心/鬥/角,時不時就會打成一團。當然,也有可能是蜘蛛神後羅斯(卓爾精靈所信/仰的神祇)的意誌有所偏移……不論如何,這都已經是事實了。”
諾蘭提出:“我可以派人過去。”他心裡想著要彌補。
“現階段你必須全力備戰,不宜在其它地方投入過多資源,尤其是內戰中的魔索布萊城。”凱恩斯提醒道。
“好吧……”見蘭瑟沒有開口,諾蘭便聽從了凱恩斯的建議。“那我至少該想辦法給科恩找些事做,否則,他恐怕又要給我找些事做了。”他說道,“我會讓他明白,跟更多的神站在一邊並不全是好處,也有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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