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帖子送到孟家的時候孟半煙並不在家,是?孟大接的帖子。來送帖子的是?陪著武承安去潭州養病的安福,孟大隨武承安的車隊走了那麼久,兩人也都很熟悉了。
“大爺爺今天怎麼沒出去遛彎兒,我還說今天天氣這?麼好?,過來?肯定碰不上爺爺。”
“你這?鬼精鬼精的,有什麼話要問就直說,我們家的規矩向來都是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你問我我也半個字不能答。”
過了早上那段有風的舒服時間,太陽一出來天很快就熱起來。孟大把安福拉進門房裡,又把剛從井裡鎮過的蜜瓜切了一個,一半留下一半讓小玖來拿到後院去吃。
“爺爺,還是?你這?裡舒服。孟老板是?個大方人,在潭城縣的時候我們就沾著我家少?爺的光,吃了孟老板不少?好?東西。”
帖子是?武承安親自寫的,囑咐的話卻是?秋禾說的。秋禾私底下拉過安福,一再叮囑不能光送帖子,要是?能行就多跟孟家人說說話。人家剛到京城,有什麼難處彆等彆人開口,隻要不是?太為難的都能答應下來?。
武承安久病多年,早已習慣了收斂情緒。對孟半煙的那一絲情愫更是?強壓在心底並不曾透露半分?,孟半煙的人生已經夠難的了,武承安自覺不能再給她添麻煩。
但這?世上最藏不住的除了咳嗽便?是?愛意,即便?隻有幾分?也總能被人窺探出一二來?。
回京那一路,武承安雖不曾主動過一次去跟阿柒孟大幾人說話,但每次在驛館休息,要是?遇上兩邊一起吃飯,阿柒他們聊天說話武承安就總是?聽得入迷。
尤其提到孟半煙時,就更認真了。他不插嘴也不多問,隻是?會在適當的時候喚人去添幾個菜或是?再拿一壺酒,美?曰其名大家一路辛苦,少?喝一點酒解解乏不妨事,其實還是?在留人多說說話罷了。
武承安的心思秋禾看得清楚明白,更知道自家主子遞帖子上門肯定是?要勸孟半煙拒了這?場親事。
人的心都是?偏的,秋禾的心就偏向?武承安。她不敢置喙武承安的決定,隻好?私底下動一動心思,讓安福先上門去套套近乎,萬一孟姑娘那邊其實也願意這?門親事呢,豈不兩全?
安福是?個機靈小子,雖還拿不準孟半煙知不知道孟海平和?侯府的打算,但要哄好?一個孟大還是?手到擒來?。隻要真心誠意說些孟半煙的好?,就保準能讓孟大喜笑顏開。
“可說呢,我們搬過來?才多久,兩邊鄰居都說咱家夥食開得好?。姑娘怕咱們受不了暑熱,又囑咐廚房每天多備冰鎮的果子和?酸梅汁,吃得比尋常人家的主家還好?。”
孟大說起這?個就忍不住連脊背都挺直了些,人活一輩子說到底不過吃穿二字。滿足了這?兩條才能有心思考慮彆的,他跟了孟家這?麼些年,從未在肚皮上吃過虧,也是?他向?來?引以?為榮的事情。
“之前咱們回京那一路相處得多好?,我還跟阿柒姑娘說,要是?等孟老板來?了京城住進侯府,再要見麵恐怕就難了。沒想?到孟老板真有這?般誌氣,不去那侯府裡住,往後咱們兩家可千萬彆疏遠了,要勤來?勤往才好?。”
“行了你小子也彆跟我這?兒耍嘴皮子,我們姑娘今天是?真不在家,她是?個閒不下來?的性子,來?了京城總不能見天待在家裡。帖子我收下你放心,等姑娘回來?看過了許是?明天就有回帖。”
孟大人老成?精,看安福這?幅做派就知道他是?在故意拖時間想?要等人回來?。見他吃了瓜收了汗便?也不多留,幾句話就把人給打發回去了。
孟半煙還不知道武承安打算給自己來?個坦誠相待,一早便?帶著阿柒出了門。
“姑娘,今兒怎麼打扮得這?麼隆重,以?往不是?向?來?嫌金簪壓得頸子疼的。”
今天出門,孟半煙身著湖色繡白蝶鑲金絲暗繡的衣裙,腳上穿的繡花鞋鞋尖上一邊一顆隨步伐輕顫的南珠,發髻上除了一圈掐絲花鈿,還簪了一支喜鵲登梅金簪,整個人看上去是?掩不住的富貴風流。
偏她又不像尋常未嫁女子那般頭戴帷帽,身邊還帶著一身勁裝腰佩長?刀的阿柒,走在街上就更加打眼。即便?是?見多識廣的京城百姓,也多有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的。
“南城和?西城咱們都看過了,咱們今天往東城去走走。”
說是?說京城裡除了皇城分?成?南北西東,但哪朝哪代也沒有在城裡再修城牆把坊巷隔開的道理。
東城再貴也不是?沒有沒有商鋪集市,隻不過都是?做買賣,買煎餅的跟賣海參翅肚的,這?其中的差彆又海了去了。
才來?不過幾日,孟半煙隻囫圇個兒的逛了逛,著重把南城和?西城幾個有名的賣酒鋪子看了看。雖然?之前聽武承安說過京城酒多,但真正親眼見到,孟半煙還是?被酒肆裡各種品類的酒晃花了眼。
京城不比潭城縣那樣的小地方,釀酒的和?賣酒的沒有一個東家的道理。
京城地貴,釀酒的酒坊都在城外,聽說有幾個村子裡全都是?做的釀酒的生計,每家都是?靠著獨一份的釀酒方子吃飯,隻有專攻一樣的做法,最忌諱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搗鼓。
或有外來?的商人會帶些酒來?京城,也是?直奔各個酒肆酒鋪而去,酒肆酒鋪就專做買賣,說起釀酒大多隻懂些皮毛,隻要不被哄騙了去也就夠了。
像孟家以?前那樣前店後坊的生意,在京城隻有兩家。背後站著的都是?大商賈,才能兩頭維係。孟半煙還想?像以?前那樣把孟家的買賣重新張羅起來?,純粹是?癡人說夢。
不過漲了見識的孟半煙並不泄氣,反而覺得這?一次來?京城是?真的來?對了。在東城和?阿柒逛過幾條街之後,就隨意找了個酒樓坐下吃飯。
“阿柒,你去過武承安家裡嗎,離這?裡遠不遠。”
“姑娘,再往前走兩條街就是?武府了。”
“喲,那他家離皇城可夠近的。”
東城的府邸起碼有三分?之一是?禦賜下來?的,剩下的也大多都是?開國時勳貴皇親們的府邸。過了這?麼些年府邸的主人換來?換去,離皇城最近的那幾條街裡住著的,一定都是?陛下最親近的臣子愛卿。
“我之前去茶館,他們都說這?幾年內閣那些老大人裡隻要有人告老還鄉,就該輪到武大人就晉尚書了。這?樣的天子近臣哪能住得太遠,到時候說不得還要水漲船高,弄個禦賜的府邸住一住。”
自從孟半煙說出自己心裡的猜測之後,阿柒對武承安的態度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她看不上武承安,一副病病殃殃的樣子年紀又比孟半煙還大四五歲,怎麼看怎麼不行。
可她又不得不承認,武承安的模樣性情都算得上好?,不管是?之前在潭城縣主動幫了孟半煙一把,還是?回京那一路的舉止坐臥,看上去都不是?那等蠻橫無理的人。
都說久病之人性子難免乖張,可武承安除了性情冷淡些,實在是?挑不出什麼錯處。況且還有那樣的家世家底,孟半煙要是?躲不過孟海平的算計非要嫁人,嫁他也總好?過嫁京城那些招貓逗狗的紈絝混賬。
“你這?口氣怎麼回事,之前不還跟我誇武大少?爺是?個好?人來?著,怎麼現在又這?樣了。”
孟半煙對京城大多數都算滿意,隻有兩樣還沒習慣。一是?處處花錢都比潭城縣多,哪怕孟半煙從小大方,每天臨睡下也忍不住在心裡盤算一遍,這?一日又花了多少?銀錢。
再有便?是?飲食習慣實在差得太遠,北地不怎麼吃辣,菜色也多是?濃油赤醬,有的菜竟還帶著些甜味。孟半煙好?幾次在酒樓吃飯,看著色香俱全,一吃進嘴裡差點沒一口氣上不來?直接厥過去。
也囑咐過小二讓廚房多放些辣子,可京城的辣椒和?潭州不一樣。有辣椒的味兒卻沒有辣椒的辣,看著放了不少?吃進嘴裡跟嚼蘿卜差不多,吃得孟半湮沒滋沒味的,實在有些難熬。
今天又是?這?樣,東城的酒樓比南城的從外麵看上去就更貴,進了門找地兒坐下,一聽夥計報菜名就更沒了興致,隨便?撿了幾道以?前沒吃過的嘗嘗味,囫圇就著一碗飯便?放下碗筷,又算湊活完一頓。
“好?人是?好?人,可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我是?跟著姑娘的,是?好?是?歹都得從姑娘的立場去看,可不就看他不順眼了。”
倒是?阿柒來?得早習慣得也更好?,在她看來?每頓有得吃吃得飽就比什麼都強。跟著孟半煙這?麼久也用不著客氣,踏踏實實坐在她對麵,把飯菜都吃淨了才輕聲問孟半煙:“那姑娘的意思是??”
“來?都來?了,去武府拜訪一下老鄰居唄,說來?這?也是?禮數,來?京城這?麼久了也該去看一看他。”
“啊?就這?麼去啊。不得再準備些什麼?”
“我今天都穿得這?麼鄭重了,哪裡去不得。等會兒沿街看看有沒有賣點心糕子的地方,各色包上一些也就夠了。”
要去武府見武承安是?孟半煙早就打算好?了的,但眼下決定過去確實也是?臨時。主要是?這?會兒的天氣太熱,難得自己好?生打扮一番,就這?麼回去也是?浪費,不如順道去一趟武家倒是?正好?。
第32章
武承安本就心細,碰上孟半煙的事?就更是處處熨帖。之前說是要送帖子去孟家,又怕孟半煙剛到京城忙不過來。
等了幾天秋禾來催,又覺著孟半煙那人到了個新鮮地方,一定要先熟悉地頭,京城這麼大光是走遍也要好幾天,自己送帖子過去得耽誤她?的功夫,不妥不妥。
就這麼著又等了幾日,等得孫嫻心差人來問兒子身子養得怎麼樣?,新昌侯府三房的贅婿已經回了京城,要是兒子能出門,孫嫻心就要下帖子給新昌侯府,去相看兒媳婦了。
眼看著母親對親事?步步緊逼,武承安這才下帖子請孟半煙來武家一見。
寫帖子的時候他也想過自己登門拜訪,可京城認識自己的人多,萬一被熟人看見再傳揚開來,那到時候用不著孟半煙和自己同意?不同意?,這門親事?也得被侯府和自己母親弄成板上釘釘的事?。
還是把?人請過府來更好些?,畢竟侍郎府每日都少不了上門拜見的人,家中也不少女眷,孟半煙腦門上又不曾寫是來見自己的,就算被外麵?人看見,也隻會把?她?當做家中女眷的客人。
原本見麵?的事?武承安是處處都想周到了,卻沒想到孟半煙是個不著調的。
自己這邊剛聽安福回來說她?不在家,帖子被孟大收了,後腳就見門房上的奴仆急匆匆過來,說是門外來了兩個女子,拿著武承安的私印當拜帖,要見大少爺。
孟半煙今日打扮得大方明媚,阿柒又是早前往府裡送過帖子還見過秋禾姑娘,門房上的不敢耽誤,一路都是小跑著過來的。
武承安身?體弱,府裡沒人跟他講究規矩。向來都是他想幾時起便?幾時起,起不來睡到日上三竿是常有的事?。偶爾身?體好心情也好,早起一回去正院給父母請安,都能把?孫嫻心哄得喜笑?顏開,連誇兒子孝順。
一日三餐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他的院子裡有個單獨的小廚房,一天十二個時辰不熄灶火,時時有廚娘守著,就為了能讓武承安隨時能吃上熱湯熱飯。
今日又是這般,前一晚為了給孟半煙下?帖子在書房裡折騰半宿,早上自然?起不來床。
門房來回報的時候正端著一碗撇了油的老鴨湯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裡送,看著奴仆手裡捧著自己小印說是孟半煙來了,噗嗤一聲就把?含在嘴裡的湯全嚇吐了。
“快、快快,趕緊收拾收拾。”門房上的小廝已經領著春柳去門口接人,留下?武承安急得在屋裡直打轉,看什麼都不順眼。
“趕緊把?桌上碗碟收拾了,這個時辰才吃午飯叫人瞧見像什麼話。”
這話從?武承安嘴裡說出來,聽得滿屋子人都是一愣,本就性情最跳脫的夏荷更是噴笑?出聲來。自家這位爺,什麼時候也知道這個時辰不該吃中午飯了?
武承安卻是顧不上計較丫鬟們的戲謔,又指使冬麥去開窗通風。病得久了自己屋子裡難免有股子藥味兒,平時不覺得如何,此刻卻嫌起難聞來。
“秋禾,你快把?我前陣兒新做的那件丁香色的長衫找出來,頭上的冠子呢哪去了?哎喲,襪子,襪子也沒穿,這可沒法見人。”
武承安平時不出門的時候隻愛用一根木簪挽發,身?上穿著的也是半舊的褚色衣裳,再赤著腳踏一雙千層底的布鞋,端的是隨心極了。
以往孫嫻心往兒子這院子裡來,也要嘮叨他這幅不修邊幅的樣?子,可武承安總拿身?上憊懶當借口敷衍。時間一長,孫嫻心也不管了。
秋禾見他這幅模樣?除了手忙腳亂替他收拾,心裡也有些?暗自痛快。平時多念叨幾句就頭疼頭暈心裡悶著喘不上氣兒,這下?好了,總算有個能製得住他的祖宗了。
侍郎府前後四進帶東西兩側跨院,武承安的院子在第三進,前麵?是孫嫻心和武靖的正院,要繞過正院來武承安這裡也得需走上好一會兒。
春柳知道自家少爺還在梳頭穿衣,便?故意?帶著孟半煙沿著抄手遊廊慢慢走,還順道把?西側的小花園指給孟半煙看,十足一副慇勤模樣?,看得遠處幾個婆子丫鬟都驚詫得緊,不明白孟半煙是哪路神仙,能讓大少爺房裡的人這麼小心對待。
孟半煙看出來春柳在拖時間,她?不問更不著急,春柳讓她?看花就看花,讓她?看水就看水,反正侍郎府裡雕梁畫棟繁花似錦,處處都是孟半煙不曾見過的亭台樓閣,多看一看也無妨。
抱著看稀罕的心態一路走到武承安院裡,定睛一看瞧見站在院門台階上的清雋俊朗的病美?人,原本走得有些?發熱的暑氣都散了大半。
“大少爺近來可好啊,許久不見,大少爺可想我了不曾。”
孟半煙見人三分?笑?,跟著武承安進屋還沒坐下?,就笑?得眉眼彎彎地問他想沒想自己。
這本是商賈之人在外寒暄的客氣話,但聽在武承安耳朵裡就變了味兒,紅了臉有些?怔愣看向孟半煙,還是秋禾乾咳兩聲,才叫他回過神來,起身?拱手作揖。
“在潭州的時候承蒙孟老板看顧,今日本該是我登門拜訪,不曾想倒累孟老板走這一趟,是我的不是。”
“不累不累,我今天正好出門,想著來東城逛一逛漲漲世麵?。這邊的鋪子實在是貴,除了酒樓和點心鋪,彆?的地兒我看得起也買不起。”
隨手把?包好的點心遞給秋禾,就這麼幾小包糕點就去了她?五兩銀子,即便?心裡早有準備也不免肉疼。這會子親眼看著秋禾把?點心拿好收進次間去,才收回注意?力繼續跟武承安說話。
“你瞧瞧我今天這打扮,就是生怕來東城穿得寒酸了遭人白眼。沒想到人家掌櫃都熱情,是我囊中羞澀實在花不起,就乾脆來大少爺這裡討一杯茶,正好也試試大少爺留給我的那方小印,到底好不好用。”
這會兒留在屋裡伺候的夏荷沒跟著去潭州,她?沒見過像孟半煙這樣?講話隨意?的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和排斥。倒是武承安聽了這話笑?得花枝亂顫,仿佛今天孟半煙能‘順道’想起他來,是一件多光彩得意?的事?情。
不過武承安也沒忘了正事?,本來下?帖子請孟半煙過來,就是要把?話跟她?說清楚。現在既然?孟半煙自己主動來了,他也不願意?拖拖拉拉。
兩人寒暄過後,武承安便?再忍不住滿臉的凝重與忐忑,“孟老板,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明白,隻盼你聽完了彆?遷怒我才好。”
“大少爺有事?儘管說,既說是遷怒那就要看大少爺的話,說得有沒有道理?了。”
孟半煙笑?著接過丫鬟剝好的荔枝放進嘴裡,這東西在南邊並不少見,雖產地不在潭州但每年夏天街麵?上總有不少賣的,算不得什麼。
倒是來了京城以後還沒見過,在武承安這裡吃到,才想起那個‘一騎紅塵妃子笑?’的典故來,看來荔枝在北地還真?是個稀罕物?。
“新昌侯府想要結親的人家,是我家。你爹想要你嫁的人,就是我。”
武承安這些?天一直在想該怎麼把?這事?告訴孟半煙才好,畢竟要不是有這麼一樁親事?,孟海平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潭州,這麼算起來,不管是不是自願自己都成了這一場鬨劇的起緣。
他想過解釋,解釋自己並不知曉此事?。但轉念一想,不管是孟半煙還是上一門親事?,又有哪次不是因自己而起呢。
當年那一樁退了的親事?平息後,本該在京城找個官宦人家的女子,也隻能被家裡尋了個外放的官員,匆匆送出京城外嫁。
如今又多了個孟半煙,原本能自己立戶當家做主的人,莫名其妙被一樁不知道香臭的婚事?羈絆,離了故鄉舍了親娘棄了買賣,武承安想一想都替她?憋屈。再想要說自己無辜,也怎麼都開不了這個口了。
索性把?心一橫,老老實實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我母親隻我一個兒子,這些?年為我籌謀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她?總怕我哪次一病不起就這麼走了,連個孩子都沒留下?,往後沒人祭祀掃墓,連口身?後飯都吃不著,才想出這麼個法子來。”
孟半煙聽得認真?,漂亮的杏眸更是一眼不錯看著武承安,像是在探究他說這話是真?是假,又或是想要看清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畢竟生意?場上見多了,這以退為進的法子真?真?算不得什麼。
不過聽到武承安說起身?後事?,她?倒是認同著點點頭,“夫人這麼想倒也沒錯。想當初我給我父親辦喪葬事?宜的時候,就不知多少姓孟的在一旁指指點點,說的都是可惜了我爹沒個兒子,死了也沒人打幡摔盆。”
“那話我是沒往心裡去,但每年清明中元過年祭日,我也都要去祭祀掃墓。不是為了彆?的,就總想著萬一真?有陰間地府那一說呢,萬一燒下?去的紙錢他們真?用得著呢。總不能旁人都有,就我爹少了香火紙錢。”
再說起孟海平,孟半煙的平靜不似作偽。武承安不好意?思問她?現在對她?父親是個什麼態度,但她?說的話卻是觸動了他。
武承安從?小錦衣玉食父母雙全,自然?不能切身?體會孫嫻心的擔憂。倒是孟半煙當了八年沒爹的孩子,她?更明白對於自己至親,真?的不止活著的時候,就連死了也總是忍不住操心的。
“不過夫人要給你找個厲害女人做妻,連我這種商賈出身?的女子都能捏著鼻子答應相看,除了傳宗接代,更希望的還是要給大少爺找個能管家能掌事?的妻子。”
孟半煙接過武承安的話繼續往下?說,“當娘的沒有說真?心實意?替兒子琢磨身?後事?的,況且都說大少爺身?子差,可再差你不也好端端活到現在了,那怎麼就不能繼續往下?活了?”
“人活在世,隻要還有口氣兒就少不了吃飯花錢。你們這樣?的人家比我更是不同,我有銀子傍身?就覺得萬事?大吉,你們還得有爵位有官職,要考慮的事?就更多了,對吧。”
人怕死,更怕人沒死家產卻沒了。侍郎府庶子姨娘虎視眈眈,孫嫻心眼下?最要緊的並不是給兒子找妻子,而是給兒子找個幫手,找個能有共同利益的夥伴,隻是這個夥伴的身?份是妻子而已。
被娶妻嫁人等層層遮羞布掩蓋得喜慶體麵?下?的真?實,其實很簡單,就是利益交換,就是尋找一個最合適的結盟夥伴。
但親手撕破了遮羞布的孟半煙並不覺得這種交換有什麼羞恥,她?輕笑?著把?自己真?實來意?說明,“我沒住去侯府,還沒來得及去侯府認門,父親也還沒告訴我是要跟你成親。是我自己猜出來了。”
“今天過來也是想看看你什麼態度,要是你裝傻也把?我當傻子,這事?不用大少爺操心我也有法子攪黃。
但大少爺你這般坦誠,我今天也給你一準話,我有能力也有膽識,或許眼界還不夠京城那些?貴女們廣闊,但我能學。
我這人其實跟孟海平挺像的,逼急了什麼都敢做,做你的妻子和你一起守住你該得的家產地位,我覺得我能行。你我這樁親事?隻要你願意?,我就也願意?。”
第33章
這話說出來,整個屋子裡都靜謐了一瞬,仿佛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隻剩下窗外的蟬鳴陣陣。
武承安出生的時候在孫嫻心肚子裡憋得太久,從小到大心肺就比常人?更脆弱些?。
這會兒被孟半煙嚇得連呼吸都止住,直到孟半煙用如蔥指段輕敲在小幾上,才猛然回過神來爆發出陣陣嗆咳,幾乎要背過氣去。
幸好?反應過來的丫鬟並不慌亂,秋禾找來銀勺從鼻煙壺裡?出一點兒藥粉,搓在掌跟揉散了再塗到武承安人?中?和太陽穴上,旁人?家爺們拿來把玩消遣的鼻煙,到他這兒卻成了裝藥粉的匣子。
藥粉的味道不難聞,隻?是帶著淡淡苦澀。不過看起來效果很好?,至少武承安漲紅的臉和急急起伏的胸脯,很快就平複緩和下來。
“你?,你?是不是沒聽懂我話裡的意思!”
武承安算得上一個性子很好?的人?,麵對孟半煙的時候就更加從未顯露過半分脾氣。今天孟半煙上門他本是心虛,但這會兒聽她說願意跟自?己成親,卻氣得眼尾緋紅,一副十足羞惱模樣。
“我把話跟你?說明白?,是想告訴你?不用怕你?父親威脅。隻?要我不答應這樁婚事,你?父親也不能再勉強你?什麼。”
武承安的想法很直接,既然這事是由自?己而起,那就該自?己了結。孟海平對於孟半煙來說有天生的壓製,但自?己卻不怵他,惹急了武承安當眾給他個沒臉,新昌侯府那破落戶也拿自?己沒法子。
“這門親事不成我就能一勞永逸了?大少爺想沒想過,我父親還會給我尋摸人?家。也許京城不好?找,但他想攀上武侍郎的高枝,就保不齊有人?想攀附新昌侯府的姑爺。
做不成侍郎府大少爺的嶽父,那退而求其次,把我許給富商如何?又或者?給外放官員做妻做填房,我想總歸會有我的去?處的。”
孟半煙說起自?己的下場時,神色裡半點憤怒都沒有,一看就是早已把這些?可能再心裡翻來覆去?想過無?數次。但武承安沒有啊,他隻?想到自?己可以?借府裡的勢壓製孟海平,但以?後,他確確實實沒有想過。
就好?似當年?那門親事,人?家不願自?己就好?心主動退婚,到最後那姑娘不也落了個離京遠嫁的下場。說到底,這世道對女子還是太苛刻了些?。
孟半煙簡簡單單幾句話惹得武承安心裡又多想了好?些?,通紅著臉跟孟半煙道歉。孟半煙也不同他掰扯這事到底誰對誰錯,反而回過頭安慰他,畢竟當初在潭城縣要是沒有他的信,自?己說不定比現在更被動。
“活這一世隻?要我還是孟半煙,就總逃不過是他生的女兒。即便我眼下跟他鬨出個結果,可我的下場呢,我又憑什麼為了這麼個父親把我的前程都搭上呢。”
說完這話,孟半煙目光灼灼看向武承安,把剛才收進袖袋裡的小印又重新拿出來,“武承安,我已把我自?己的誠意擺出來了。你?呢,你?願意嗎。”
看著孟半煙放在手心的小印,武承安忍不住紅了耳尖。他沒想到兩人?會把話說到這份上,但到了這個地步再矜持再繞彎子也沒什麼必要,自?己的私印都還在人?家手心裡攥著,是什麼個意思就不用她再戳破了。
武承安沉吟片刻,又深深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抬眸對上孟半煙的目光,“那我呢,我能為你?做什麼。”
聽到武承安的回答,孟半煙原本挺拔的脊背才微微鬆動了些?,整個人?也從極度緊繃的狀態裡緩和了一點兒。
“我這人?小氣,成了親大少爺不能有妾也不能有通房,隻?你?我二人?一條心過日子。若有一日你?起了旁的心思,或納妾或娶妻前要跟我說,先與我和離才行。”
“我不求大少爺高官厚祿,但你?彆讓我困囿在內宅裡,我想做的事你?讓我去?做,府裡的事我也自?不會拋到腦後不管。
你?隻?放心,隻?要我在一日,這府裡就誰也不能占了你?的便宜去?。我也不是空口白?牙許諾哄你?,孟家的買賣在潭城縣做了這麼些?年?,許多事我見過也經曆過。
那些?人?是不比府裡那些?公子小姐尊貴,但耍起手段來,怕才是你?們聽都沒聽過的。我能從他們手裡搶一口肉吃,總也有我的本事。”
武承安見她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帶著幾分飛揚神色,實在沒忍住勾了勾唇角,又拿手掩住乾咳了幾聲才強壓下來。
“這兩條你?放心,我這身子旁人?看了都恨不得繞著走?,生怕一個不小心我再倒他們腳下,到時候有理說不清。我這院子裡本就沒通房妾室,日後若你?來,自?是也不會有。”
“我能與孟老板相識相交,就是因?為孟老板與尋常女子不同。成了親幫不上忙便罷,自?然不能拖你?的後腿。隻?要你?不去?造反起兵,其他事情但憑你?願意,我武承安隻?有替你?高興的。”
武承安本還想再跟孟半煙說,這些?事本不需要她提就該是自?己要做的,他要問的是孟半煙對自?己有什麼期許。以?前總想著自?己活不長久不去?想以?後,現在突然生出些?期盼,心也跟著活泛了。
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臉菜色推門進來的安福給打斷。跟在後麵進來的是早不知站在門外聽了多久的孫嫻心,唬得屋裡秋禾幾個臉都白?了。
“好?一個孟家的姑娘,孟海平向來心機深沉嘴裡沒幾句實話,沒想到還真生出這麼個有膽色的姑娘。”
彆看孟半煙現在主動找上門來跟武承安談兩人?的親事,其實她才是毫無?退路的那一個。
這門親事若不成,武承安照樣做他侍郎府的公子,到那時,自?己除了跟孟海平拚個魚死網破,怕是就沒第二條路了。
見了孫嫻心不免有些?心虛,說到底這件事自?己並不占理。隻?不過是仗著窺探到了武承安對自?己起了男女知情,才找上門來。
但眼下並不是露怯的好?時候,孟半煙起身給孫嫻心道了個萬福,等她坐下便主動把孟家的事都給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明白?。
“孫夫人?,我不知新昌侯府那邊是怎麼跟您說的,但我不能在這件事上瞞著您。我是孟家的姑娘,沒道理說為了攀高枝就去?做他新昌侯府的人?。所以?今日我厚著臉皮上門來,自?己給自?己說一門親事,望夫人?莫嫌棄。”
孟半煙已經很客氣了,要真不客氣她就得說與其讓她爹賣了自?己得好?處,就還不如自?己上門來賣,好?歹還不叫新昌侯府和孟海平占了便宜。
孫嫻心沒見過這般如刀劍一般鋒利的女子,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號。還是武承安在一旁扯她的衣袖,才重新聚攏精神仔細打量孟半煙。
“這事孟姑娘你?能做主?”
“夫人?放心,我娘已經再嫁了,我父親已經做了旁人?家的贅婿。我孟家的事,我孟半煙一口唾沫一個釘,說話算話。”
“好?,那這門親事咱們兩家可就說定了。改日我帶官媒去?府上擺放,還請孟姑娘耐心等一等。”
聽完這話孫嫻心原本緊皺的眉頭鬆了大半,其實對於要跟新昌侯府做親家這事,孫嫻心也不大願意。現在能在中?間隔一個孟家,人?卻還是那個人?,倒也不錯。
事情比孟半煙想像的要順利許多,被孫嫻心身邊的媽媽送出侍郎府,又坐上侍郎府的轎子從城東到城南半點沒避諱人?,孫嫻心的態度孟半煙還算滿意。
倒是侍郎府裡孫嫻心坐不住,好?不容易熬到吃過晚飯,又起身去?了兒子房裡,正好?碰上在指揮丫鬟把快積灰的書房收拾出來。
孟半煙白?天說得沒錯,她是能乾也有膽識又心機,但對於京城她了解得太少也見得太少。武承安打算先給她找些?書出來送過去?,再自?己幫她捋一捋往後來了侍郎府,要打交道的人?家與關係。
“就這麼高興?”孫嫻心看著精神頭十足的兒子,心中?有些?好?笑。人?家都把算盤擺到明麵上來了,自?己這兒子卻還樂嗬嗬的不知多心甘情願。
“娘不也高興。”武承安笑著扶孫嫻心坐下,竟是難得的慇勤,“這門親事還是娘先打算的呢,兒子如今歡喜豈不正好?。”
“孟家大姑娘人?看著是不錯,說話有理有據大大方方的,又不是個傻大膽心裡沒個計較的。可娘想來想去?,又覺著她這心思會不會太……”
孟半煙在潭州的買賣與為人?處世她之前都找人?打聽過了,算不得十全十美?,但總比找個張口規矩閉口賢惠的花架子回來強百倍。
可就是這做派,實在是太市儈了些?。說起自?己的婚事來不像要成親的姑娘,倒像是在跟自?家做買賣,那氣勢隻?差沒再簽個契書了。
“母親這是嫌她願意嫁給兒子隻?是權宜之計,不是真心喜歡兒子。可娘忘了想你?兒子是個什麼樣子,她那般人?物憑什麼無?緣無?故就喜歡上我。”
“這話說得,你?怎麼什麼樣子了。我兒性情好?模樣俊,家世人?品哪樣拿不出手,隻?這身子差一些?,倒也用不著你?來自?慚形穢。”
孫嫻心沒說出口的話,武承安倒是坦蕩蕩說了出來。不光說出來,還能反過頭來勸孫嫻心。
“我性情好?,這世上性情好?的人?多了去?了。模樣俊,孟老板難道容貌不好??連她爹都能被新昌侯府的姑娘看中?招贅,一副皮相罷了她早看儘了。”
“家世好?是我投胎好?,人?品好?是我活了這麼多年?沒吃過苦沒遭過罪,連讀書科考都不曾去?,從不用爭什麼人?品自?然端正,人?品這一說得遇了事才能見真章。”
“你?瞧瞧,我才說了一句就惹出你?這麼多句來,這還沒成親呢。”兒子很少跟自?己這般說話,孫嫻心嘴上假模假式的嗔怪,但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娘,你?彆老看你?兒子處處都好?,您想找一個能乾厲害的,但是又不想找個太精明刻薄自?私的,最好?模樣也彆差了去?,頂好?還要心儀於我處處以?我為先的。要真有這樣的人?,您也不想想能瞧得上我嗎。”
第34章
在孟半煙和武承安毫無約定下見了麵,甚至還自己?把自己?的親事?說定的時?候,另一邊的孟海平卻格外?焦頭爛額。
武家又要給長子說親的消息,雖沒擺到明麵上來,但其實該知道的人家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些風聲。
孫嫻心有個堂妹在宮裡?為妃,這事?連宮裡?都聽見風聲,孫嫻心進宮看妹妹的時?候,還被拉著?手?悄悄囑咐這回可不興再說不成了。
為此,堂妹又托人給侄兒另相看了一戶人家。兩年前剛才從地方調進京城的六品武將府裡?的姑娘,據說性子潑辣為人厲害得很。
前幾年定下過親事?,但未婚夫死在邊關?了,便傳出那姑娘命硬克夫的流言。之後說親就?一直艱難,她家看上的不願結親,想去求娶的她家又看不上,時?間一長就?拖成了個老姑娘絕了嫁人的念想,在家替母親掌家管事?。
直到調回京城,聽說戶部侍郎府的夫人在給唯一的嫡子相看人家,才起了想要結親的心。那武將說話倒是直接,隻要武家不嫌自己?女兒命硬,她家就?也不嫌武承安是個吊著?一口氣的病秧子。
這話傳來傳去傳到新昌侯府,侯府三房的大姑娘郭珍氣得連摔了兩個瓷杯,她為了攀上侍郎府是臉麵也丟了,那麼大的閨女也咬牙認下了,現?在說有人要截胡,她如何能甘心。
孟海平人在潭州的時?候,才會?接到一封連著?一封的家書催他?趕緊帶孟半煙回京。郭珍已經受夠侯府其他?人近段時?間的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她迫切地需要一樁跟侍郎府的聯姻,來提高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來告訴眾人她的選擇沒有錯。
誰知孟海平是把人帶回京城了,卻沒能帶回侯府,一個鄉野村姑,還說什麼不願意當侯府三房的姑娘,要嫁可以,隻能以孟家女的身?份嫁的瘋話。
這可把郭珍給氣了個倒仰,當初孟海平跟她坦白他?在潭州有妻有女的時?候,郭珍已經很膈應了。
她一個侯府嫡子所出的獨女,要不是寡居在家父親又沒能再生個兒子,自己?也不至於要招一個來路不明的孟海平當贅婿。
當年兩人成親之前是私底下就?已經勾搭上了,自己?也確實是喜歡孟海平那張臉,比起她早死了的丈夫,孟海平聰明有野心又英俊風趣,怎麼看都叫人歡喜。
但這樣的歡喜又不能當飯吃,廝混的時?間長了再刺激的情愛也不過是那麼回事?。
要不是自家這一房人單力薄,要不是父親生意場上少個能靠得住的幫手?,要不是父親一再勸自己?孟海平沒了記憶沒了故土,才會?死心塌地替三房賣命的好處,郭珍大概是不會?招他?入贅的。
後來成親以後也過了幾年好日?子,女兒出生之後人人都笑話三房都沒個生兒子的命,隻有孟海平照舊把女兒捧在手?心裡?,整天心肝肉的疼嗬著?。
郭珍心疼女兒,再看看孟海平掌家以後自己?日?漸充盈的私庫,才算順了大半的氣兒。覺著?日?子能這麼湊合過下去,也不是不行。
誰知‘無根無故土’的丈夫,突然有一天就?有了妻子有了女兒,雖言辭鑿鑿對自己?發誓,把女兒帶來京城隻是為了結親,但郭珍並沒有漏看他?眼底的那一絲希冀。
是啊,都說血肉骨親,孟海平再是個沒良心的又如何。嘴上說著?是為了三房以後的利益,可這麼好的親事?不也是歸了他?的女兒。
況且情分是處出來的,孟海平失憶在侯府生活這些年,對於遠隔千裡?的妻女再有愧疚,也如同蒙了一層紗不疼不癢並不真切。一旦把人接到眼皮子底下養著?,那就?又是另一說了。
隻是新昌侯府裡?的爭鬥日?益激化,侯府宮中還有多少家產人人心裡?都有數。老太太年事?已高,還能再活幾年誰也說不好。
老太太一死新昌侯府要改換門楣變成新昌伯府,嫡庶好幾房人,撇開?鐵定襲爵要占了大半家產的大伯一家不提,剩下幾房誰又是肯吃虧的。
郭珍清楚三房的短板,即便心裡?恨毒了孟海平和即將進京的孟半煙,但也隻能強顏歡笑把丈夫送出京城。
誰知現?在人回來了,卻把那麼大的女兒留在府外?。郭珍早就?準備好要給孟半煙一個下馬威的各種手?段,想借她出身?商賈需重新學規矩來調教一番的打算,也都成了笑話。
郭珍氣不過,拉著?剛回家的孟海平吵了一場又一場,但孟海平皆默不作聲,吵得狠了才會?冷冷回上一句‘武家那邊還沒見過人,這般著?急做什麼。’
再逼得急了,也隻不過是悶頭反駁上一句,本?就?隻他?一人入贅侯府,孟家的女兒又不曾賣身?給郭家,憑得什麼就?一定要入府來。
一句話又能把郭珍說得暴跳如雷,偏他?照舊那副淡淡模樣,自顧自做自己?的事?,讓郭珍所有的憤怒都像是一拳打進棉花裡?,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今日?又是這樣,郭珍已經送了兩回帖子去武家,想要請孫嫻心過府來商量結親的事?,但侍郎府那邊卻一直以武承安回京累著?病了為由,一拖再拖。
郭珍怕到了嘴邊的鴨子再飛了,顧不得心裡?的膈應,又一再催促孟海平去孟家把孟半煙勸進侯府裡?來。這一次郭珍也不說要她搬過來,隻想著?先把人哄進府來,到時?候能不能再出去可就?不是她說了算了。
卻不想還沒等夫妻兩個吵出一個結果,就?聽見外?麵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來的是孟海平派去守在孟家外?的仆人,一路跑回來急出滿頭的汗也來不及擦,跪在地下先磕頭,隨後隻一句話就?把郭珍和孟海平都給聽傻了。
孟海平聽到這話的時?候臉上沒多餘的表情,似乎管事?說的話他?沒聽懂。還是一旁的郭珍騰一下從椅子裡?跳起來質問:“你?說誰,去了哪兒?說清楚些,有半句假話仔細你?的皮!”
跪在底下的奴仆心中發澀嘴裡?發苦,但是也不得不抖著?嗓子回話,“回大姑娘的話,是、是侍郎府的武夫人帶著?官媒去了孟家,奴遠遠地聽見他?們說話,像是要說媒提親。”
“什麼孟家,孟家老爺在這兒呢!她孟半煙一個女子賃的一個宅子算什麼家。”郭珍聽了這話氣得手?發抖,也顧不得麵子拔高了聲調,“她、她她……”
郭珍還想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半煙要嫁也得要孟海平出麵主持才對。再說她都已經退讓一步同意孟半煙入侯府從侯府發嫁,要不然她一個商賈人家的獨女,憑什麼嫁進侍郎府去。
“行了,氣有什麼用。你?在家等著?,我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許是這奴沒用,聽錯了呢。”
孟海平知道再讓郭珍說下去,自己?的臉皮就?要被扔在地上踩了。他?也清楚郭珍貴為侯府的姑奶奶,一定不會?這個時?候紆尊降貴去孟家,所以乾脆抬手?攔下她接下來的話,隻說要自己?去看個究竟。
郭珍已經氣得沒了理智,前一句要孟海平趕緊去把孟半煙帶回來,後一句又開?始翻來覆去的咒罵孟半煙這小雜種果然不是個好的。
‘小雜種’這話郭珍不知在心裡?默默罵了多少回,但說出口還是第一次。
覆水難收,這話說出來整個房間裡?都靜了一瞬,一向強勢的郭珍看著?臉色鐵青眸色淩厲的丈夫,終於服軟不再言語,直到看著?他?甩袖而去,才一屁股坐下趴在貴妃榻上啜泣不止。
在侯府跟郭珍耽誤了點時?間,等孟海平趕到孟家的時?候,孫嫻心和孟半煙已經把正事?都談完了,見他?熱得一臉通紅地趕過來,孟半煙甚至還難得貼心的讓丫鬟給他?上了一盞香茶。
進門的時?候孟海平已經看見堆放在院子裡?的各色禮物,心也愈發往下沉。見到屋裡?有說有笑的孫嫻心和女兒之後,再也端不住‘侯府姑爺’的架子,直接質問兩人為何越過侯府和自己?,就?說起親事?來。
“孟掌櫃這話說岔了,當初你?府上與我商量的便是要迎娶孟家的姑娘,我家同侯府的關?係說到底還是維係在孟掌櫃身?上。
等日?後我兒與孟姑娘成親,孟掌櫃作為父親自然還是侍郎府的親家,你?既入贅去了侯府,侯府雖與我家隔了一層,卻也能當做半個親戚往來,豈不兩全。”
孫嫻心做了這麼多年的侍郎夫人,心性手?段都不差。孟半煙家世不夠那就?用從彆處下功夫,把孟半煙和兒子的八字拿去城外?金蘭寺合過,又擺在菩薩麵前供著?求簽。
求得個上上簽,再同眾人說自從武承安去潭州養病,湊巧與孟家家主孟半煙做鄰居,身?子就?一天好過一天。後又知道孟家有個在侯府當姑爺的父親,這才請他?牽線搭橋,和孟家做成這門親。
整樁事?情裡?人還是那些人,隻是換了個說辭,就?把侯府徹底撇開?來,可又不能說半點關?係都沒有,侯府即便想翻臉恐怕也要再三掂量。
孟海平沒想到侍郎府的夫人厚起臉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自己?也不差,臉色越發難看。還想跟她好好分辨起初兩家私底下的約定,卻又被孟半煙強行打斷。
“父親,之前你?回潭州的時?候不是親口同我說過,是為了我好才要把我帶來京城嫁人。如今我婚事?定下,您不該為我高興嗎。”
孟半煙見孟海平彎來繞去的就?是不肯把心裡?話說出來,乾脆替把話挑明,“我嫁給武承安,不管是以孟家女的身?份嫁還是以侯府姑爺女兒的身?份嫁,與父親而言應該沒區彆吧。您現?在生氣,又是為了什麼。”
孟海平要攀上侍郎府的高枝,是為了方便做生意,侯府那些人是死是活,孟半煙不信他?會?放在心上。
隻要他?成了侍郎府大奶奶的嶽父,不管孟半煙是以什麼身?份出嫁,哪怕嫁過去不是給武承安做正妻,外?麵那些人都會?給孟海平他?想要的體麵與便宜。雞犬升天罷了,誰會?在意這雞犬是怎麼升的天。
“你?是故意的。”孟海平後背緊緊貼著?圈椅,抬頭看已經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兒,孟半煙眉眼中的舒朗與暢意一絲都沒有隱藏。
“對,我是故意的。”把這話說出來孟半煙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父親,我就?是要越過你?和那勞什子新昌侯府,叫你?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父親,是你?先做的初一,就?不該怪我做了十五。咱倆可是親父女,您忘了嗎。”孟半煙的話簡直就?是奔著?氣死孟海平去的,要不是屋裡?人多,今日?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你?!”孟海平沒想到孟半煙會?把心裡?話直接說出來,瞬間臉色鐵青連舌頭都發麻,再轉頭看看屋裡?或喜或嫌惡的眼神,確定今日?之事?再無轉圜的餘地,才踉蹌起身?狼狽離去。
孫嫻心看了場大戲,心滿意足從孟家出來坐上回府的馬車,等不及回家就?拉著?自家陪房慶媽媽的手?,一個勁的感慨。
“咱們今兒可算開?了眼了。孟半煙這脾氣這小嘴兒,真夠厲害的。瞧見孟海平那臉色沒?都綠了。”
“怎麼沒瞧見,孟海平那碗大的拳頭攥得死緊,我還生怕他?要動手?。”慶媽媽從小跟著?孫嫻心,這麼多年也自詡見過大世麵,但今兒這般熱鬨還真是頭一回。
“我起先也嘀咕那孟姑娘怎麼膽子這麼大,感情身?邊還帶著?護衛。夫人您瞧見她身?邊那阿柒了嗎,她手?上的刀可不是樣子貨。我看今兒要是孟海平真想耍渾,阿柒就?真敢動手?。”
慶媽媽越說越覺得自己?看得沒錯,又不免擔心孟半煙這個性子會?不會?太厲害了。倒是孫嫻心對此並不在意,“咱們家也不過是羊糞蛋子表麵光,等她嫁進來還有得鬨騰,有這麼個脾性是好事?,起碼能少吃些虧。”
第35章
孫嫻心帶媒人上門提親後沒?多久,便帶著問名納吉後定下的聘書?,再?一次來了孟家。
這?一次同來的還有武承安,兩人自孟半煙上次去侍郎府之後就沒再見麵?。孟半煙繼續忙著熟悉京城,武承安忙著在家給孟半煙準備聘禮,誰也沒功夫想著是不是要再見見麵?。
武家的聘書?和聘禮準備得很周全,跟在孫嫻心?和武承安的馬車後麵一路從侍郎府走?到安寧坊,惹得沿途許多人都駐足看熱鬨。
有些消息靈通些的還要跟身邊的人繪聲繪色的講,侍郎家的公子是如何在潭州尋到了旺夫又厲害的孟家女,那情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跟著武承安一起去的潭州。
“真能旺夫?怕不是討回去衝喜的吧。”人群裡也有不信這?話的,揣著手笑聲反駁,“誰不知道武大人家有個病少爺,這?些年京城哪個好大夫沒?去他家看過病,這?等病秧子能活著就不錯了,還旺什麼?彆再?一把火給燒過頭了。”
尋常百姓調侃起人來,才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皇親國戚,總之到了他們嘴裡,一氣兒全是那沒?德行?的蠢物,自己嘴上怎麼痛快就怎麼來。
“這?話你可彆胡說,我聽說這?孟家女是潭州那邊有名的厲害人,武家那少爺見了她病就好了大半。你看往年咱們哪裡見過那少爺出門,今天都能自己去孟家送聘禮了,想?來還是有些說頭。”
搭茬兒的又是一個陌生?婦人,在她嘴裡孟半煙成了天降的福星,說不定天生?就是要來搭救武承安的。
這?樣?帶有神仙色彩的傳言對於婦孺來說吸引力更大,口口相傳間又總免不了一再?誇大,等到傳言徹底荒腔走?板時,也就成了人們最想?聽最愛聽的故事了。
孟半煙的出身到了京城怎麼都擺不上台麵?,既然還要弱化新昌侯府在其中的存在感,那思來想?去便隻能從兩個孩子的關係入手。有什麼樣?的婚姻,比上天注定來得更名正言順呢。
這?些流言說到底,不過是孫嫻心?主動放出去的障眼法,隻是高僧合出來的八字又怎麼比得上福星下凡,人人都隻想?聽自己心?裡的話,事實究竟如何,也就沒?人在意了。
孟半煙知道孫嫻心?的動作,她並不在意這?些。隻要她彆傳自己的肉吃了能長生?不老就行?,剩下的不管是福星還是旺夫,於自己都沒?什麼區彆。
所以等聘禮送到孟家時,孟家上下依舊高高興興,孟半煙更是作為家主雙手接過屬於自己的聘書?,又把扶著孫嫻心?進屋奉到上首安穩坐下。
“夫人今日?來得正好,前些時候我托人從潭州送來的剁椒臘肉和酒都送到了,等會兒留下吃頓飯吧。”
“知道你禮數周全,隻是今天府裡還有事,實在無法多留。”
孫嫻心?給兒子定下這?麼一門親事,侍郎府裡幾乎炸開了鍋。謝姨娘先是偷笑竊喜,自己兒子雖是庶子,但娶進門的兒媳婦是太?常寺寺丞家的女兒,說出去怎麼也是正經六品官員家裡的姑娘。
現在輪到武承安那吊著一口氣不死不活的病秧子,本來隻能娶一個侯府三房贅婿的女兒,就已經夠是笑話了。如今竟然連侯府這?層遮羞布都不要,明擺著就要娶一個商賈人家的女兒進門做長房長媳,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但等到事後反應過來,又恨得牙癢癢。新昌侯府那樣?的親家不要又不是壞事,可孟半煙跟新昌侯三房的關係又是切切實實存在的,真有什麼事,孟海平那當爹的難道還能不幫自己的女兒?
孟半煙這?女人也不簡單,自己一個人撐起一個家不說,還半點虧都不肯吃。連她父親在她手裡也討不著好,這?麼厲害一個人真要讓她進了侍郎府的門,自己和兒子豈能有好日?子過。
謝氏想?明白?了關竅,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明裡暗裡給孫嫻心?使絆子。今天來下聘武靖在家沒?出門,孫嫻心?不放心?謝氏,琢磨一路還是準備早些回去。
“不過長安今日?無事,我留他在這?裡你倆正好多說說話,可好啊。”
長安是武靖給武承安取的字,父母對他的殷切期盼從來都隻有一個,那就是長長久久平安康健地活下去,便再?無多餘的奢望。
本朝的男女大防算不得嚴苛,要不然縱使孟半煙再?潑辣百倍,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合過八字下過聘禮,兩家在名義上便算得上正經親家,未成親的小兒女湊在一起說說話,算不得是失禮的事情。
武承安雖病弱,但膽子其實賊大,雖讀了不少聖賢書?,卻也沒?幾分?迂腐敬畏的心?。
當年才十三歲的武承安便跟自己的老師說過,自己說不好還能活多久,再?處處拘泥死板,豈不是誤了來人間走?這?一遭。
這?會兒雖是孫嫻心?有意調侃兒子,武承安卻裝作什麼都察覺一般,就坡下驢應了孫嫻心?的話,起身跟在孟半煙身後就走?,半點客氣羞赧的意思都沒?有。
看得幾個丫鬟婆子都忍不住捂著嘴笑,阿柒更是差點拔刀把自家未來的姑爺給砍了。還是利媽媽板著臉把幾個小孩兒全轟走?,才沒?讓小玖小拾跟在未來姑爺身後,偷去聽牆根。
孟家人連同廚娘都比彆家的膽子要大,見孫嫻心?不能留下吃飯,也不覺得這?會不會是侍郎夫人的推托之詞。反而從廚房裡特地挑出幾條熏得極好的臘肉,和一大袋子曬乾的各色辣椒粉出來,遞給孫嫻心?身後的婆子。
“聽我家姑娘說了,夫人老家也是咱們縣裡的。這?些東西夫人莫嫌棄,都是我家舅爺做好托人送來的,和彆處的味道肯定不一樣?。”
“好好好,彆的東西不好讓你家姑娘替我操心?,這?些個吃食你家姑娘不給,我也是要厚著臉皮張嘴要的。”
隔著布袋孫嫻心?已經聞到辣椒粉那衝鼻子的香味兒,眼睛一下就亮了。她小時候出生?在潭州,長到八歲隨父母一起搬到京城,之後長大嫁人便再?沒?有回去過。
這?些年父母回鄉,平日?就算有往來也多是書?信,就算要寄東西也多是銀錢寶器。爹娘操心?孫嫻心?隻怕她在侍郎府過得不夠好,口腹之欲這?等小事,沒?人提起也沒?人記得。
如今有了孟半煙這?麼個兒媳婦,還沒?過門就先得了她這?好處,孫嫻心?心?情大好,人都走?出孟家門上了馬車,又把伸出頭來囑咐秋禾,“彆著急催長安回府,今天天氣好多待會兒。”
孫嫻心?這?個做派,看得利媽媽和孟大稍稍放心?了些。他們對於孟半煙自己上門和武家說親的事一直不放心?,即便孫嫻心?找了官媒來說媒也一樣?。
直到這?會子親眼看了她的態度,又把主動把武承安留下來,才放下大半的心?,轉過身回家去找又偷摸溜走?去聽牆根的幾個小混賬。
孟半煙心?裡清楚家裡人的擔心?,也沒?攔著他們去試探孫嫻心?。不管是做生?意還是結親,總有個互相試探互相了解的過程,隻要不是心?存惡意,都無傷大雅。
“你放鬆些,我這?裡又不是彆處,你總挺著脊背乾什麼,以前去那兒吃飯喝酒也不這?樣?啊。”
“以前是以前,如今你我都到這?份上了,我不得注意點兒才好。彆顯得跟個二世祖似的,不好看。”
武承安聽了孟半煙的話臉頰緋紅,嘴上卻振振有詞。之前去孟家兩人都是在書?房說話喝酒,現在孟半煙直接把人帶到自己閨房裡,武承安屁股隻挨了圈椅一半坐著,都覺得刺撓。
背脊稍微垮一垮怕體態姿勢不好看,怕蹭皺了衣裳不像話。想?細細打量一下孟半煙起居坐臥的屋子,又怕自己四處張望顯得太?過孟浪遭她的嫌棄。
總之方才還高高興興跟在孟半煙身後屁顛屁顛的武長安,此刻又成了含羞帶怯的武家公子,隻剩一張嘴還是硬的,給自己找起理由來一套一套,把孟半煙都聽笑了。
“隨你吧,反正我可懶得這?樣?。在潭州我連你在床上什麼樣?子都見過了,這?會兒想?起來不好看,是不是晚了些啊。”
孟半煙說的是兩人第?一次見,那會兒的武承安還是倚在香榻風姿慵懶的病美?人,孟半煙也隻是借口瞧稀罕其實心?有盤算的登徒子,誰又能想?到這?般天差地彆的兩人還能有今天呢。
武承安聽孟半煙這?麼一說,也泄了大半的氣。自己病重醉酒的模樣?都被她看過了,現在才想?起來挽回些形象,著實是晚了些。
好在武承安這?些天在家也不是白?待的,不端著了就乾脆起身去開門,朝正躲在門外偷聽的安泰把一狹長的匣子要來,再?重新關上門,把人晾在外麵?。
匣子裡裝的是一張輿圖,擺在桌上鋪開幾乎占了大半張桌子。惹得孟半煙忍不住湊近了看,“這?什麼啊,哪來的輿圖這?麼大。”
“這?是父親前幾天給我的,說要趁著天熱把東小院重新翻修一遍,以後等你搬過來好住。”
武承安從小身體不好,孫嫻心?不放心?兒子離自己太?遠,七歲從正院搬出去之後,就一直沒?舍得讓兒子住到前院裡去。直到這?回真的要成家了,才主動找到武靖要把東小院撥給兒子住。
侍郎府前後四進,中間一路前院書?房和後院歸心?堂都歸武靖和孫嫻心?,第?三進的院子和最後的小花園便都給了武承安。家裡其他幾個姨娘與武承定、武承憲和家中兩個姑娘武承宜、武承蔻都住在西邊跨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