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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女 空巢獨居客 57409 字 5個月前

西邊跨院前後也有四進,但後麵?挨著仆役們住的倒座和後巷,前麵?又有府裡的馬棚,怎麼住都覺得擠得慌亂得慌。

起初侍郎府裡幾個孩子都沒?成家,就這?麼住著倒也還行?。隨著武承定成親生?子,謝姨娘的心?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整個東跨院除了最後一進設成佛堂祖堂是年節裡祭祀的去處,其餘幾個院子就都是還空著的。

武承安那病秧子眼看著要咽氣,成親更是沒?影的事,憑什麼一個人占著那麼大的地方,讓其他幾個弟弟妹妹們全擠在西跨院。

謝姨娘心?裡不甘,這?兩年為此鬨過好幾回。武靖礙著孫嫻心?的麵?子沒?鬆口讓武承定帶著妻兒搬過去,心?裡有沒?有動搖心?思誰也說不好。

直到這?回武承安和孟半煙把親事定下來,武靖這?個做父親的才一錘定音,整個東跨院都留給大兒子用。

兩人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初八,從這?會兒起開始翻新東跨院前後兩進院子,來得及就把東跨院布置成新房,來不及就還在武承安現在住的院子裡成親,等都翻修好了再?搬過去。

前院給武承安做書?房中間的一進給夫妻兩人住,後麵?還空著的院子就先放著,等日?後有孩子了,留給孩子們住。安排得挺好,就是一點念想?都沒?給謝姨娘和武承定留。

“今天出門的時候遇上我二弟,臉色看著比我的還白?。我家的情況你肯定都打聽過了,以後……”

“不用老提醒我這?個,你們家我上次去了。大是大但耐不住人也多。你爹把整個東跨院都分?給你,不用你說我也能猜著你的弟弟該是什麼心?情。”

說是明白?武承定的心?情,不過孟半煙也沒?打算擺長嫂如母端莊大度那一套。

這?世道本就分?嫡庶分?長幼,孫嫻心?嫁去侍郎府帶了多少嫁妝,孫家又給了武靖多少助力,武承安就該享受什麼樣?的待遇。

武承定娶妻生?子地方不夠住,就把心?思往武承安身上打。那以後自己和武承安要生?了孩子,難不成侍郎府的地方就光看哪一房孩子生?得多就給誰?

要是按著這?樣?的道理,男人也彆出去建功立業入仕科舉,留在家裡生?孩子多好啊。生?他十個八個的,整個侍郎府都該歸了他。

第36章

孟半煙心裡怎麼想的也就怎麼說了,一番道理聽得武承安一愣一愣。

他從小就聽慣了下人們的竊竊私語,多是說自己身體不?好卻?占了嫡長,往後侍郎府是個什麼光景可就不好說了。

就連孫嫻心也難免因為這事氣短心?虛,在府裡被謝姨娘弄得處處掣肘,像孟半煙這樣彆的什麼都不?管,白的黑的道理全是自己的,還真是頭一個。

“你這話要是被謝姨娘聽見,還指不?定怎麼生氣。”

“聽見就?聽見,你還怕她??”

孟半煙正認認真真看著輿圖,畫在紙上不?過手?指大小的方塊都是以?後自己要住到要用的地方,這可不?是能馬虎將就?的事。

“談不?上怕,隻不?過她?是我爹的姨娘,擺在台麵上也算得半個長輩,不?好與?她?計較的。”

武承安本來端坐著,架不?住孟半煙為了看輿圖大半個身子都撐在桌上,搞得他也忍不?住和她?擺出一樣的姿勢,好方便跟她?解釋,哪一處的布置是什麼用途。

兩人人前?一個大老板一個病美人,這會兒都撅著屁股一邊討論哪個屋子怎麼改,一邊嘀咕武家的姨娘怎麼弄,那場麵著實有些?擺不?上台麵。

“五年前?,我跟我表舅做過一樁買賣。做之前?說得千好萬好,一年裡前?後三趟送了酒去他的鋪子裡,等年底要結賬的時?候三百兩銀子的酒水,他隻肯給我一百八十兩,說親戚一場就?彆賺他的錢了,收回個本就?好。”

孟半煙一聽武承安的話?就?不?樂意了,隨口撿了當年自己同王家表舅的一樁買賣當故事說給他聽,“那可是我正兒八經的親戚長輩,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麼辦的。”

孟半煙不?算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至少武承安能看出來她?此刻對?自己的不?滿。

“我不?猜,反正你不?會吃虧,就?算吃了虧也會拉著你那個表舅一起?,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誰也討不?著好,對?不?對?。”

這話?從武承安嘴裡說出來,雖問著對?不?對?但其實眼神語氣裡滿是篤定,聽得已經做好準備給武承安講一講道理的孟半煙都泄了大半的氣。

“我先收了他給的一百八十兩銀子,等到年三十那天帶著人直接去他家裡要賬,他不?給我就?堵著他的門。迎來送往的,正好讓他家親朋都看看,他是怎麼欺負我家孤兒寡母老的老小的小。”

孟半煙說起?往事半點?愁容都沒有,反而顯得有點?點?得意,“你不?知道,後來我大舅也來了,先是想拉我回去又是要替我進去討個公道的,大冷的天硬是急出滿頭的汗。”

“那最?後呢,銀子他給沒給?”武承安聽故事聽得認真,半點?不?覺得孟半煙這樣做有什麼不?好,更在意該她?的銀子要沒要回來。

見他這個態度,孟半煙心?放下了些?,就?怕這病秧子是個嘴上懂禮心?中迂腐的。孫嫻心?娶自己去武家是要開疆辟土收拾人的,萬一他跟在後麵這不?行那不?許的,就?要命了。

“起?初還不?想給,又反咬我一口,說什麼親裡親戚的沒有年三十堵門要賬的道理。既不?肯少銀子,那之前?的一百八十兩又收了做什麼。”

武承安一聽這話?也笑了,“一百八十兩本就?是他該給的,你去要的是他沒給足了,這兩廂裡又不?衝突你憑什麼不?要。你不?要恐怕連一百八十兩都沒了,虧得這人還做表舅的,把你當傻子哄啊。”

“可說呢,你府上的東跨院本就?該是你的,你沒搬過去房子放在那裡也不?會壞,即是朽壞了也有公中出銀子修整,憑什麼要你讓出來。虧得那謝姨娘還是半個長輩,怎麼也把你當冤大頭哄呢。”

這話?說出口,兩人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兒來。原本要說的大道理要表明的心?意,也儘在不?言中無需多說。兩人又默契的把心?思放回輿圖上,細細討論到底該不?該把武承安院子裡的幾顆茶樹,挪去東跨院。

隨著‘武承安那個病秧子又要張羅娶妻了。’‘侍郎夫人不?知怎的豬油蒙了心?,不?要六品武將家的嫡女,居然找了個商賈人家的姑娘做媳婦。’這樣的話?流傳開,新昌侯府也徹底成了京城世家中的一個大笑話?。

人人都知道孟家的姑娘是個厲害角色,不?但不?進侯府借勢,還狠狠抽了新昌侯府一大嘴巴子,打得京城裡人人都知道侯府算盤落了空。

偏新昌侯府一群人到這份上了還舍不?得侍郎府這門親戚,又派人送了東西去侍郎府,擺出一副‘自家姑爺的女兒要做侍郎府裡的大奶奶,侯府和侍郎府也不?是外人’的樣子。

好在孫嫻心?沒打算一氣兒把新昌侯府得罪死,孟半煙也不?打算現在就?跟孟海平鬥個魚死網破。兩家越過侯府把聘書下了之後,又依著說好的日子,一起?往侯府遞了帖子準備登門造訪。

帖子是遞給侯府老太太封氏的,前?幾年老侯爺去世,整個新昌侯府徹底失了倚仗,如今就?像是風中燭火自身難保。乾等著哪天侯老夫人去世,新昌侯府就?改換門楣變成新昌伯府。

孫嫻心?帶著孟半煙從同一輛馬車上下來時?,等在侯府二門上的世子夫人小封氏立即笑意盈盈迎上來,“夫人可算來了,我們?老太太今日一早儘盼著您和孟大姑娘來,問我好幾遭了呢。”

“我們?本是來給老夫人請安,世子夫人何必這般客氣,還叫你站在這裡等我們?。”

孫嫻心?嘴上說著客氣客氣,但話?也隻說了一半,剩下一半既不?說今天的來意,也不?說孟半煙一個小輩兒擔不?起?小封氏這般鄭重對?待。

好在小封氏這人向來精明又大度,聽了孫嫻心?的話?也不?往心?裡去,隻賠笑著跟孫嫻心?和孟半煙繼續套近乎。

“早就?聽說我們?三房的姑爺有個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一直就?盼著他把人接來,也好叫咱們?家的姑娘也多個伴兒。”

“侯府的姑娘金貴,我們?這個是操心?勞碌的命。她?父親忙著貴府的事,孟家便隻她?一人能拿主意。整天介風風火火沒個歇息的時?候,不?敢讓她?住進府裡來,再衝撞了夫人和小姐們?。”

小封氏對?三房沒什麼惡意,畢竟如今公中每年的收入有大半都是三房翁婿兩個賺來的。如今府裡人人都在看三房的笑話?,也就?小封氏厚道些?,還願意替郭珍先來打頭陣會一會孟半煙。

卻?不?想孟半煙並?沒有見誰咬誰的毛病,從始至終她?都清楚自己心?裡恨的是誰,又是誰把自己逼得不?得不?走到今天。新昌侯府本就?存在,當年失憶的孟海平想要攀高枝,不?是新昌侯府也會有彆家,都是一樣的。

所以?,此刻跟在孫嫻心?身後的孟半煙顯得格外嫻靜,不?多說不?多問,就?當是來侯府見世麵的,溫順乖巧的樣子全然不?像外麵傳的那麼邪乎。

老封氏今年七十五了,正經八百的老封君。底下兒孫那點?破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今天見孫嫻心?隻是為了維持兩家之間的和睦。

不?過是三房的贅婿嫁個女兒,是從哪裡出嫁又或者是不?是下了三房的臉麵,其實又有什麼要緊。想要靠一個孟半煙巴結戶部侍郎,也要等孟半煙真的能在侍郎府站穩腳跟再說也不?遲。

有了這樣的態度,孫嫻心?和孟半煙在封氏這裡並?沒有待多久,與?封老太太寒暄過幾句,收下老太太給的一個水頭不?錯的玉鐲當見麵禮,孫嫻心?和孟半煙便又坐著小轎去了三房。

新昌侯府祖上不?愧是開國的功勳,即便現在成了有名的破落戶,府邸也還是比侍郎府都大不?少,要不?然老侯爺那麼能生,彆說吃穿花用,便是住也是不?夠的。

孟半煙坐在軟轎裡心?裡默默數著數,等到下轎時?,便徹底明白了她?爹到底是再爭什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孟海平被侯府的煊赫富貴迷了眼,確實說得過去。

進了三房的院子,氣氛就?遠不?如封氏那裡了。孫嫻心?先帶孟半煙去的三老爺郭玄和三夫人那兒,進門就?見著一個笑麵虎和一張死魚臉,看得孟半煙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尤其張氏,看向自己的時?候眼裡的敵意幾乎要從眼眶裡溢出來,等轉向孫嫻心?的時?候又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得人直犯惡心?。

孫嫻心?跟她?打過交道,卻?不?曾見過她?這幅樣子,一時?間也有些?尷尬。之前?怎麼就?豬油蒙了心?要跟這樣的人做親家?幸好孟半煙主動搶先一步,要不?然往後豈不?是要處處受侯府三房的鉗製。

孟半煙坐在孫嫻心?身後不?久,就?有郭珍身邊的丫鬟來請,孟半煙本就?是要去見一見侯府三房的太太,把話?說個清楚分明。孫嫻心?也知曉她?的打算,便衝她?微微點?頭,讓她?放心?過去。

孟半煙跟著丫鬟身後走,倒是那丫鬟總忍不?住轉頭來看她?,眼神裡有戒備也有好奇,看得孟半煙忍不?住衝她?彎彎嘴角,也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嚇得她?再不?敢回頭。

第37章

三房的院子不大,勝在人少住著還算寬敞。孟半煙跟著帶路的丫鬟一路走到?郭珍的屋外,也不等人通報就邁過門檻進了屋。

孟半煙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進屋以後整個屋子裡的人呼吸都停頓了一瞬,還是站在郭珍身邊的一個媽媽乾咳了一聲,才?讓眾人重新活過來?,各自擺出一副假惺惺的客氣熱情模樣。

孟半煙卻不願意在孟海平的妻子麵前?裝什麼假惺惺一團和氣,著翠雲把早準備好的見麵禮遞給郭珍身邊的丫鬟,又抬手撫一撫未曾又皺褶的衣袖,便搶在郭珍之前?淡淡開?口。

“來?京城時我就跟父親說,等安排妥當家裡就會抽空上門拜訪。今日我來?了,郭夫人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孟半煙簡簡單單一句話,把郭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假笑徹底擊破,端坐在上首的侯門貴女臉色比鬼還難看,一雙眼?看向孟半煙時像是淬了毒。

“姑娘為何不聽你父親的安排進侯府來?,新昌侯府難道還高攀不起?你?”

郭珍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一再退讓為什麼孟半煙還要將?自己給到?的臉麵扔到?地上踩。

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孟半煙有正經的大道不走,非要自己上門去?自薦枕席。現在外麵傳得有多難聽,她不信孟半湮沒?聽說過。

“況且你一個未嫁的女子不在父親跟前?伺候,反而自己另賃宅子,與武家的婚事也不說來?侯府請教長?輩,難道你孟家的家教就是這樣的?”

“夫人說笑了,我要是個事事都要問了長?輩才?能?做的人,恐怕你夫君回潭州時,見到?的就是我的一座墳了。”

孟半煙忍不住歎口氣,有些道理實在就如同和尚頭上的虱子,她真不明白怎麼有些人就非要裝聾作啞,還覺得旁人也會跟著他們一起?坐念唱打,真當是自己哄著自己玩兒呢。

“在夫人眼?裡我進侯府當一個人人心知肚明的假千金是高攀,我卻隻覺得這是把我的臉麵往地下踩,此事無關於你我之間瞧不瞧得上,隻是從根子上你我就不是一路人罷了。”

“你!”郭珍沒?想到?會從孟半煙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一時間想反駁又不知該怎麼說,憋得臉色紫紅也隻能?乾巴巴拋出一句。

“沒?規沒?矩的鄉野之女,你父親替你謀求個好婚事,倒成了錯處了。你父親這麼多年在外麵也多有難處,你是做女兒的,難道就一點都不能?體諒。”

“夫人,這話哄哄外人就算罷了,同我說這些不覺得可?笑嗎。”孟半煙本不想跟郭珍吵,但見她是個油鹽不進的蠢貨便也沒?了耐心,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再不打算壓抑自己的憤怒。

“體諒他什麼?體諒他拋棄妻女,體諒他明明恢複了記憶不回家,體諒他沒?給家中?老父老母送終。

還是體諒他恬不知恥,把主意打到?親生女兒身上,嘴上說得好聽嫁去?侍郎府做大奶奶,這麼好的親事你怎麼不去?,你和他不還有個小女兒嗎,這麼好的事怎麼不留給自己的姑娘,反來?便宜了我。”

有些話起?了頭就沒?有半路停下的道理,孟半煙欺身上前?幾乎把郭珍堵在榻上,美目上下打量像是在挑揀,眸子裡全是毫不掩藏的蔑視。

“侯府家的姑娘這麼懂禮數,招贅的時候不看年紀的嗎?孟海平他隻是失憶了,不是投胎重新生過一回,三十幾的男人又不是人事不知的,你們家難道就沒?一人想過,他也曾有過妻兒老小?”

“夫人自己要投機取巧,找個能?幫你賺錢的男人回來?,就該食得鹹魚抵得渴,想到?有一天他找回記憶,又多出個妻子和孩子來?。”

孟半煙其實真的沒?明白,這麼大一個侯府到?底有多缺人才?會讓孟海平進門當贅婿,不是高門大戶勳貴人家嗎?怎麼這般不講究。

“當然了,這些都是馬後炮,既找了那就找了,捏著鼻子哄著自己過日子不好嗎,非又要轉過頭來?招惹我,我一個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兒,憑什麼要跟著贅婿來?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夫人莫忘了,我才?是你夫君原配生的孩子,從我這頭論先來?後到?的理,你才?是後來?的。從你那頭論你不過是招了個贅婿,就如同旁人家娶妻,娶了妻難道就算把我整個孟家都奪了去??

我孟家的人又沒?死絕,祖父祖母是我給養老送終安墳立碑,我才?是孟家的當家人。我要嫁人隻能?由我自己說了算,一個拋妻棄子的贅婿,和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夫人,怎麼配插手我家的事。”

有些情緒壓抑久了,會被誤以?為從未有過,但其實隻要一個引子就會徹底決堤。孟海平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又或者他本來?就躲在屋裡哪個角落。

他一臉菜色地拉住孟半煙的腕子,攔在雙眼?猩紅的女兒和已經被孟半煙嚇得兩股戰戰的郭珍中?間,他毫不懷疑要不是今天是在侯府,孟半煙一定會動手。

“半煙,你我父女一場,我知道你會為了此事恨我,可?到?底從小到?大我也把你捧在手心裡養過,就沒?半點情誼了?”

孟海平一直嘴上冠冕堂皇,直到?此刻才?算說出幾句心裡話,“我是利欲熏心,但你能?不能?想想以?前?,把這事兩廂抵了,你我父女往後日子還長?。你都已經到?京城了,怎麼就不能?往前?看。”

“你要不要聽聽你說的什麼屁話。”孟半煙差點被孟海平的話給氣笑了,“我要不是念著你我父女一場,要不是你以?前?對我那麼好過,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早在潭州我就有千百種?方?法弄死你。”

孟半煙冷冷看著孟海平,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弑父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孟半煙本想就藏在心裡想一想算了,何必說出來?傷人傷己。

“這些年我每一次覺得撐不下去?了,就自己跟自己說再忍一忍吧,我是你的女兒,我不能?叫外人看了你的笑話。我不能?讓以?前?那些笑你隻有一個女兒的人,在你死後還背後說你:看吧,果然沒?個兒子,果然撐不起?這個家。”

“爹,你怎麼要活著回來?呢?你都選擇死在外麵了,為什麼要回來?。我沒?覺得你是我爹,你現在不過是披著我爹的一張皮罷了。”

孟半煙的話是一把刀,捅傷了孟海平之餘也把自己傷得鮮血淋漓。父女兩個這一路吵也吵了恨也恨了,此刻把心裡話全攤開?來?,反倒平靜下來?。

孟海平胡亂摸了摸滿臉淚水,“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示弱放你母親離開?,再跟著我一起?來?京城,就是為了這一天,對嗎。”

“是啊,那天我就說過我是故意的,父親不記得了嗎!”見孟海平還在喋喋不休自己越過他和侯府擅自跟武家定親的事,孟半煙甚至有些想笑。

他終於和自己一樣,嘗到?了被至親欺騙出賣的苦頭,終於耿耿於懷過不去?這個坎,真好啊。

孟海平看到?女兒眸中?毫不遮掩的恨意時,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那這輩子,咱們父女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這話說出來?孟半煙也心尖一窒,她看著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父親,心裡惦記的卻是老家那座至今還留著的孟海平的墳,“父親,我若稀裡糊塗原諒了你,便對不起?我活的這八年。”

“沒?有半點補償的餘地了?”孟海平嘴裡儘是苦澀,他還攥緊了女兒的手腕,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兒和自己徹底離心。

“父親,就這麼著吧。這世道總歸是站在你這邊的,隻要你我還姓孟,我又做不出那等剔骨還父的事,到?了人前?不還要顧忌那份麵子情。

外人不會管這麼多的,等我跟武承安成了親,在旁人眼?裡你和侍郎府也是板上釘釘的親戚關係,這些還不夠嗎,還要什麼呢。”

極度的憤怒過後,便是無邊蔓延的疲憊。孟半煙懶得再和這侯府三房的人拉扯不清,把自己的手從孟海平掌心掙脫出來?,又轉過頭去?看早已嚇傻了的郭珍。

“往後彆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們倆本沒?仇。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過好你的日子,我走好我的路就行了。彆逼急了我,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您這種?貴人可?跟我耗不起?。”

說完這話,孟半煙也不再等屋裡一眾人反應,便轉身離開?。

郭珍這邊的熱鬨,早有好事的婆子傳到?郭玄那裡去?。孫嫻心本就有準備,見郭玄和張氏難色極難看卻不準備插手的樣子,也放心起?身不緊不慢跟著侯府的丫鬟往郭珍這邊來?。

等她走到?郭珍院子門口,正正好碰上出來?的孟半煙。孫嫻心都不用?問,隻看一眼?就知道孟半煙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並不多問什麼,隻伸手在她手背上安撫著拍了拍,便出了侯府。

強撐著挺直腰杆從侯府出來?,孟半煙氣得眼?睛漲疼連路都要看不清,腳底下更是踉蹌兩步差點自己踩著自己裙擺,好在身側突然多了一雙手扶住了自己,“彆急,我扶你上車。”

來?的是武承安,今日是後姹女眷見麵,武承安本不用?來?。但他一想到?孟半煙今天要見孟海平和三房的人就不放心,思來?想去?還是跟來?了。

到?了侯府門口他也不進去?,老大個馬車就杵在侯府門前?等著,惹得侯府門房一個勁的往外看,找來?管事迎上前?去?問,武承安也不搭理,隻讓安福敷衍幾句打發了便罷。

直到?孟半煙從侯府出來?,才?顛顛地從馬車上下來?。他太清楚自己對於孟半煙來?說最?大的作用?,就是給她當個牌麵掛件,要用?的時候擺出來?給人看,用?不著的時候老實在家養著,彆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再早早的走了。

武承安的手很涼,骨節分明有些硌人,不像孟半煙從小就是一雙肉手,那時候人人都說這小姑娘長?大了有福氣。

可?如今長?大了,福氣沒?見著,反到?時候隻能?從武承安這一雙瘦得骨節嶙峋的手中?汲取點點安心,“武承安,我胃疼。”

第38章

孟半煙不能發大脾氣,每次發?完脾氣就胃疼。

整個胃脘痙攣成硬硬一團,疼得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上了馬車全身弓著蹲著,頭死死抵在武承安膝蓋上,像一隻蝦米一樣動都不敢動。

王家從大?舅王春生到王蒼,都為?了這事發?過愁,孟半煙也因此吃了不少苦湯子。吃來吃去作?用也不?大?,還是老爺子王茂林一錘定音,吃什麼吃,平日裡養一養脾氣彆動不動發火不就好了。

胃疼起?來的滋味不?好受,孟半煙吃過幾次虧也學乖了。遇上事情能解決的想辦法解決,解決不?了的擺到一旁晾一晾,等有辦法的時候再說。天大的事隻?要等上幾天回頭再看,也就那麼回事。

近幾年?孟半煙見得多了經曆得多了,脾氣也漸漸小了許多。隻?這一回,孟半煙實在沒忍住。氣撒完了才在心裡默默罵自己一句活該,知道要吃這個苦頭還非要找罪受。

武承安不?知道她有這個毛病,端坐在馬車裡也不?敢亂動,更不?再多嘴問她哪裡不?舒服。他自己就是久病之人,最清楚這會兒不?管說什麼都很遭人煩,隻?好一個勁地朝翠雲使眼色,讓她趕緊想想辦法。

“大?少爺彆急,這是我們姑娘的老毛病了,動不?得真氣,氣急了就胃疼。”

武承安的馬車裡常年?備著一紅泥碳爐,專門供他不?舒服臨時要吃藥的時候用。翠雲瞧見了也不?客氣,問過秋禾茶壺裡裝的隻?是溫熱白水,便倒了一盞喂到孟半煙唇邊。

“姑娘,先喝口熱水壓一壓,等回家讓蒼少爺給您開副藥就好了。”

翠雲日夜伴著孟半煙,哪裡會不?知道她心裡的苦楚。老爺是混蛋,可老爺做混蛋之前卻也結結實實給姑娘做了十二年?的爹。

十二載寒暑又不?是假的虛的,或者換言之孟半煙之所以能?養成如?今這幅性子脾氣,一大?半都是孟海平一手嬌養出來的。

背棄了孟半煙的與成全了孟半煙的都是他,孟半煙就像被夾在磨盤中間,不?斷被拉扯不?斷被割裂,直到此時才算真正宣泄出來一小部分。

孟半煙疼得出了滿頭冷汗,張嘴去喝茶時抖得停不?下來的唇齒磕在瓷杯邊緣,發?出聽?著叫人牙酸的脆響。

胃裡的痙攣又還在繼續,孟半煙下意?識奪過茶盞一口喝儘了杯中的水,喝完才想起?來等會兒已經沒什麼事需要自己再強撐著。

武承安見狀眉頭皺得死緊,第一次主?動伸手拉開孟半煙握成拳還死死抵在自己胃脘上的手掌,“半煙,你彆著急。離回家隻?有兩刻鐘,你靠在我腿上伏一伏,我替你揉揉。”

武承安這輩子吃過的藥怕是比孟半煙吃過的飯還多,他也不?囉嗦什麼要她伸直身子的屁話,胃疼起?來就得這麼蜷著才能?舒服點兒。

“你怎麼來了。”

“不?放心你,擔心你在侯府氣急了把人打殺了怎麼辦。”

武承安手涼,瑩潤修長的手指剛觸碰到痙攣得如?同石塊的胃脘上時並不?算舒服。但他打著圈按揉的力度節奏確實好,好到孟半煙剛剛自己給自己揉胃的動作?,都像是在虐待自己。

“那要是、嘶……”都趴在武承安腿上,還忍不?住說個不?停。在外麵做生意?久了,孟半煙受不?了讓話掉在地上,“要是我真的殺了人呢。”

武承安一聽?這話忍不?住低低笑出聲,“好叫大?姑娘知道,我這人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箭之功,你真殺了人我也隻?能?耍個橫,帶人闖進那侯府去把大?姑娘搶出來。”

“到時候咱們先躲進府裡,新昌侯府就算要來拿人,也不?敢直闖侍郎府。”

“要是他們糾纏不?休,到時候就花銀子贖。新昌侯府的人看銀錢那般重,想來遑論什麼人命也該有個數。”

“那要是還不?行呢?”這些年?孟半煙習慣了自己處理?所有事情,哪怕跟武承安定親,她對自己的定位也是嫁去侍郎府替武承安守家,現在突然?聽?到武承安替自己謀劃,即便隻?是嘴上說說孟半煙也聽?得津津有味。

“要還是不?行,那我就隻?能?帶著大?姑娘走了。”

“走去哪裡?”

“先回潭州,大?姑娘的母親還在那裡,或走或帶上總得有個交代。況且我外祖也在潭州,白麓書院也不?是個擺設,說不?定也能?保下你我。”

“要是還不?行呢。”

問到這份上,孟半煙多少有點不?講理?了。偏武承安不?覺得,輕蹙眉頭認認真真想了片刻,才一字一句跟孟半煙說。

“去南疆。”

這話起?頭本是說來緩一緩孟半煙的情緒,誰知武承安自己越說還越像那麼回事。垂眸認真看著孟半煙露在外麵白皙後頸,和疼得有些泛紅的耳垂。

“我早些年?也難得有過兩年?身子還算好的時候,府裡曾把我送到四皇子身邊一起?讀書。隻?是書沒讀成身體就又漸漸差了。”

武承安骨子裡頗有些左性,當初與四皇子一起?讀書時,人人都說武家這個長子以後不?愁沒有倚仗。偏他病得久了總不?願事事麻煩人家,四皇子幾次三?番上門來探望他也總是淡淡的,兩人就也漸漸疏遠了。

直到兩年?前四皇子生母去世,後又被排擠去軍中曆練鎮守南疆,當年?風姿綽約的鳳子龍孫成了人人躲避的大?麻煩,隻?有武承安差人送帖子去皇子府,問他有沒有能?幫他做的事。

一個是失了勢要離京還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回來的皇子,一個是病骨支離離不?開藥罐子的病秧子,這兩人湊在一起?,又還能?做成什麼呢。

隨軍出發?那天,武承安去送了他。卻又因著下雨連馬車都沒下得來,還得四皇子穿著厚重的鎧甲從馬上下來,光嘰光嘰走到馬車旁來,兩人才認真道了個彆。

“這兩年?書信往來雖少,但我要是厚著臉皮去投奔他,想來他也不?能?真把我從他府裡扔出來。到時候我倆都走那麼遠了,還怕什麼新昌侯府。”

武承安說了這麼多,所有話總結起?來也就一句:幫親不?幫理?。管她孟半煙是發?了瘋還是殺了人,道理?孝順在他這裡都是放屁,人武大?少爺且管不?得那麼多。

因著一個還未發?生的假如?,武承安絮絮叨叨說得認真,孟半煙沉默不?語聽?得更仔細。直到馬車停在孟家門口,沉默了許久的孟半湮沒動,武承安這才輕輕揮手示意?秋禾與翠雲先下去。

隔著衣裳,武承安已經能?感受到溫熱的濡濕,孟半煙略顯單薄的肩胛也在細密震顫,背後凸起?的骨節如?同振翅欲飛的蝶,看得武承安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又耐心等著孟半煙儘情哭過一場,才緩緩開口。

“其實,東小院的那兩進院子,不?是我爹留給我的。”想要安慰孟半煙,武承安心裡不?知打了多少腹稿。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說出口的卻是這話。

武承安活著總離不?開生病,但病得久了有時候也不?全是壞事。至少武承安就覺得自己變得越發?耳聰目明?,有時候哪怕什麼都不?說,他也能?從細微末節裡發?現一些東西。

“我爹其實早就被謝姨娘說動了心,想要把那兩個院子給老二住。是我不?願意?,每次他要提這事或是謝姨娘和老二說西跨院太擠,不?過了兩天我就一定會病一場。”

武承安也想過據理?力爭,但自己一個病得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人,又怎麼能?跟已經成家生子的武承定相提並論。

“我在我爹眼裡看到過許多次失望,他知道我在拿身體做筏子寸步不?讓,我也知道他心裡早對我不?耐煩。隻?是我們父子兩個誰也不?說,就等著熬著,看到底是熬到我先病死,還是二房先分家出去。”

這話是憋在武承安心裡的毒,憋得越久越傷人傷己。此刻的武承安和孟半煙像極了兩隻?小獸,蜷縮在馬車裡依偎成一團,終於交換了彼此的脆弱與不?堪。

身體上的反應沒那麼快消散,下了馬車回了家讓王蒼把過脈喝了藥,胃裡還是疼得厲害,隻?能?側身蜷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

武承安不?放心走,孟半煙也不?舍得把人往外推,拉著他的手讓他就坐在榻旁陪自己,“彆說話也彆問,坐煩了或是時辰遲了你再回家,行嗎。”

“嗯。”一路回來武承安扶抱著孟半煙,緊張得手心裡都沁出一層汗,這會兒老實聽?話坐在她身側,想說自己不?會煩可又不?敢說,就老老實實嗯了一聲,乖順得厲害。

獨處的時間過得很快,黃昏的陽光透過窗欞撒進屋裡,散了大?半的暑氣隻?剩一股子懶洋洋的味道,讓人不?想起?身。

小小一張榻上一人躺著一人坐著,生氣過後的孟半煙隻?覺得渾身沒力氣,連手指都不?想動。武承安難得跟孟半煙這樣獨自相處,更是不?願起?身回家。

還是孟半煙聽?見窗外廊下顯得有點著急的腳步聲,才坐起?身來主?動勸武承安回家。

“快天黑了,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再晚夫人怕是要擔心了。”

“不?怕,我娘巴不?得我能?在你這裡多待待。”

這話說出口本是想安慰孟半煙,想告訴她自己母親對兩人的親近樂見其成。但話說出口又覺得有歧義,怕孟半煙以為?他家覺得她輕佻,又結結巴巴解釋半天。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今天真的晚了,等明?天吧,明?天你再來,正好陪我一起?出去逛逛,聽?說南市明?天有個大?集,在京的番人會去的很多,我想去看看。”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明?日早些來。你早上少吃點東西,我帶府裡的桂花糕和櫻桃煎給你。”

第39章

也許是孟半煙在侯府發的瘋太凶,又或者是?武家和孟家的?婚事?已定,沒有?再轉圜的?餘地。

總之夏去冬來,孟海平和侯府都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上門來自討沒趣,就連孟海平原本撒在孟家門?外,日?夜守著的?奴仆也儘數撤了回去,仿佛孟半煙的?事?真的?與侯府再無半點瓜葛。

不過孟半煙倒也不在意侯府的反應,下聘之後,兩家把婚期定在來年春天,三月初一,那時?候天不那麼冷了又還沒過三月三,是?個適合辦喜事?的?好時?候。

剛定下的?時?候孟半煙覺得留給自己的?時?間?很寬裕,正好還能趁著沒嫁去武家,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意和產業。

豈料時?間?這玩意兒是?真的?不經過,還沒等武承安領著孟半煙把京城仔仔細細摸透,一陣秋雨落下來就冷得連冰碗都不能吃了。

孟半煙這才恍然自己還有?一大堆事?情沒辦,不肯讓武承安再見天過來,被他哼唧纏磨著定下五天見一次,才騰出些功夫安排自己的?事?。

武承安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少爺,即便病弱眼界格局也是?從小養出來的?,並不是?真的?五穀不分不通俗務。

孟半煙與他說了眼下自己能動的?銀錢頂多也就六千兩,武承安便十分堅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孟半煙近幾年要在城裡開鋪麵,那是?想都彆想。

武承安雖不管家裡的?事?,手?裡也還有?幾個鋪麵莊子,他的?意思很直接,要是?孟半煙願意他可以立馬騰出一個鋪麵來給孟半煙用,但鋪子在侍郎府公?中的?賬冊上是?有?數的?,以後不管是?賺是?賠都繞不開侍郎府。

要是?不用他的?鋪子,六千兩銀子不如留著,去城外專門?開酒作坊的?那幾個村子裡轉轉,或尋一個彆人要賣的?或自己看中哪處院子,多花些銀錢買下來。

頭兩年不用張羅多大的?排場,先釀幾批酒出來試試,京城的?人喜歡自然皆大歡喜,不喜歡總歸還有?個酒坊在手?裡,到時?候或賣或留賠也賠得有?數,產業全是?她自己的?,不用混到侍郎府那一堆子裡去。

武承安這話?算得上掏心窩子,但凡有?一點私心,都該為了示好主動把鋪麵拿出來給孟半煙,至於?往後的?麻煩那就往後再說好了。

反正兩人是?要成親的?,等那時?就算有?什麼糾纏不清的?,一句大家都是?一家人就足夠糊弄了。

孟半煙隻考慮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從武承安那裡把彩藍借了來,他一向替武承安管著外麵的?鋪子莊頭,去城外買酒坊有?他帶路要方便許多。

“要我?說姑娘就不該把自己逼得這麼緊,這才鬆快了多久又忙上了。不如等成了親,到時?候跟大少爺商量著,再定下也不遲。”

“孟家的?產業從來都是?我?說了算,要跟他商量什麼。”

翠雲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孟半煙照舊日?日?帶著彩藍和阿柒出門?,有?時?候回來得早也是?下半晌了,有?幾次耽擱久了連進?城都是?踩著關城門?的?點,幾次下來跟守城的?士卒都混了個臉熟。

就這麼一直忙到京城下了第一場雪,天氣?徹底冷下來,才騰出幾日?功夫留在家裡。

一來把要過冬過年的?東西置辦齊全,二來開了庫房挑出幾樣拿得出手?的?山珍,配上眼下京城時?興的?布料和潭州新寄來的?土儀,去了侍郎府給孫嫻心請安。

侍郎府已經見識過新娘子自己當家做主給自己定親的?世麵,現在未過門?的?大奶奶提著大包小包來府上,竟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孫嫻心更是?高高興興拉著孟半煙挨著自己身邊坐下,字字句句問的?都是?她在京城過冬習慣不習慣。

“京城跟潭州還是?大不一樣,這地龍火牆恐怕你就還得適應一陣子才好。”

“不瞞夫人,我?現在嘴裡還起著泡,就是?烤火烤太多撩起來的?。”

孟半煙聽說過京城冬天冷,但真見識過以後還是?忍不住為此頭疼。不光家裡新找了兩個本地的?婆子做事?,好教一教家裡眾人這北地冬天的?各種習慣。

新買下的?作坊這會兒也壓根用不了,得過了這個冬天,等開了春孟半煙琢磨清楚釀酒的?方子該怎麼改,才能慢慢試釀起來。

“慢慢來不著急,從南到北處處都是?不一樣,當年我?父親進?京也蟄伏了幾年才尋到門?路。攢一份家業不容易,往後的?日?子還長。”

孫嫻心知曉孟半煙的?打算,也知道自家兒子給她出的?主意。她沒打算插手?,在她看來六千兩銀子隨他們怎麼折騰,哪怕全賠了也不算多大的?事?。隻要兒子和孟半煙是?一條心,就比什麼都強。

“夫人放心,隻要酒坊安置好了我?就不著急了。倒是?夫人這邊我?來得少,也不知有?沒有?失禮的?地方。來了幾次也沒見過府上那位謝姨娘,她到底是?長輩,說來也該見一見請個安。”

“在我?這兒還七拐八拐繞什麼,你放心吧,等明年進?了門?有?的?是?你見她的?機會,到時?候你不見她也得天天往你跟前湊。現在能過些舒心日?子就過安心過,這麼大個侍郎府,往後有?得你忙的?。”

自己與武承安的?婚姻,更多的?是?各取所?需。孟半煙現在每一步走得不算踏實,她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出什麼岔子,才會選擇主動詢問孫嫻心有?沒有?什麼事?是?需要自己現在就做的?。現在聽到孫嫻心明確的?回答,才算安下心來。

“夫人待我?以誠,我?往後也必定不負夫人。前幾日?我?接著家中來信,說我?娘已經帶著我?的?嫁妝從潭州出發?,年前一定能到京城,等我?娘來了,到時?候再一起來府上拜訪夫人。”

“好,好、好。”孫嫻心能接納孟半煙的?家世,但兩家的?親事?全都要靠孟半煙自己出麵還是?太勉強了些。現在孟半煙願意把王春華接來,那就好辦多了,有?了她這個當娘的?在,新昌侯府那邊再想插手?就更加名不正言不順了。

孫嫻心的?重點是?在這上頭,但孟半煙其實想說的?是?自己的?嫁妝。當初在潭州的?時?候孟半煙和孟海平之間?約定過,孟家的?家業是?她的?,嫁妝孟海平另備。

現在孟半煙直接踹開新昌侯府,以孟家的?名義跟侍郎府結親,孟海平的?嫁妝也就無從說起了。

好在孟半煙還留著後手?,自己的?嫁妝從八歲起家裡就已經開始準了,好些木料都是?孟海平當年出去行商帶回來的?。

其中最好的?黃花梨被用來做了張千工拔步床,做成那天孟海平拉著孟半煙裡裡外外都看遍了,父女兩個稀罕得不得了。

後來孟海平不在了,孟半煙就自己給自己準備。倒不是?盼著嫁人,就是?總想著得全了爹的?一番心意,卻不想世事?難料,親父女走到這步田地,隻剩下那一副嫁妝沒被浪費。

孟家的?馬車是?十一月到的?京城,原本王春華接到女兒的?信以後是?早就要來的?,但架不住孟半煙實在把自己親娘的?性子摸透了。

信裡一再叮囑,讓她等秋收過後再出發?,張家的?藥材自家糧食都要靠天時?吃飯,沒有?為了自己那點子嫁妝就誤了買賣的?道理?。

王春華看了女兒的?信又高興又忍不住抱怨,高興女兒說定了親事?又沒被孟海平那王八蛋鉗製,轉過頭又忍不住跟張楊埋怨,孟半煙實在管得忒寬,連什麼時?候出發?都要管著,都分不清自己與她誰是?女兒。

張楊接過信也仔細看過,見孟半煙信裡還提到自己和鶯兒,說要是?他們願意便邀他們一道去京城轉一轉。信裡寫得很客氣?,但張楊知道這是?孟半煙想要他放心。

張鶯兒的?婚事?也在明年,不過是?在明年年底,去一趟京城也不是?不行。正好也能見見世麵,畢竟孟半煙往後是?要長留京城了的?,要是?以後自己也能藉著這個道兒把生意做去京城呢。

一家三口在潭州一拍即合,等過了秋分便帶著孟半煙的?嫁妝高高興興出發?往京城來。孟半煙接到書信也提前給他們在長青巷另一頭賃下一個宅子,家裡太小實在住不開,況且張家又不是?來投奔的?,自然是?多準備給宅子更好。

孟家因為王春華的?進?京一派喜氣?洋洋,另一邊的?侍郎府裡卻一派肅殺,武承安院子裡和西跨院都煎著藥請著太醫,前院書房裡更是?一片狼藉,狼藉裡坐著臉色鐵青的?武靖,和沉著臉倚在榻上孫嫻心。

“今天這事?你先彆急著說什麼家門?不幸,該怎麼處置武大人得給我?個準話?,彆話?還沒說明白?就氣?得頭暈眼花理?不得事?,又這麼混過去了。”

孫嫻心跟武靖是?正經的?少年夫妻門?當戶對,這些年談不上多恩愛也做到了相敬如賓。這些年吵架的?時?候有?,但都是?吵完就算,像今天這樣動了真火還是?頭一次。

武靖麵上也很難看,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姨娘,因為忌憚孟半煙嫁進?來,會夥同兒媳柳氏,要設計把柳家庶女送去武承安床上,弄一出生米煮成熟飯的?戲碼。

最好的?結果是?孟家那姑娘真就容不下武承安有?姨娘,這門?親事?雞飛蛋打。要是?不成,退一步讓柳家姑娘以姨娘的?身份先進?門?,也不算太吃虧。

畢竟孟半煙隻是?商賈人家的?女兒,小柳氏再是?庶出也是?六品太常寺丞家的?姑娘。姨娘的?出身比正妻還高,就武承安那破爛身子,哪裡經得起這般磋磨。

總之謝氏見不得武承安這個病秧子一天好過一天,更見不得自己以為唾手?可得的?家產又歸了武承安,才想出來這麼個惡心人的?法子。

第40章

武承安沒想到自己會被謝姨娘用這般下作的手段算計,雖沒能成事但還是又氣又急,回到?自己院子當天晚上起?了高燒。第二天清早天才濛濛亮,小拾就被一陣急促的砸門聲給吵醒了。

“阿柒,去看看外麵是誰來了,怎麼這麼早。”

孟半煙睡覺向來警醒,前後院又隻這麼點?大,小拾起身開門的功夫孟半煙也已經下床披了衣裳,拿過枕頭底下長年備著的匕首站在廊下,衝已經執劍到?了院中的阿柒點?點?頭,讓她放心去看。

門?房上的小拾動作更快,還沒等阿柒出去就一溜煙跑進來,“姑娘,是安福來了,說武少爺那兒出了點?事,孫夫人請您過府去一趟。”

孟半煙聞言下意識看?看?天,這個時辰武家來請自己過去,肯定不會是小事。她不多問,進屋穿好衣裳連發髻都來不及梳,就綁了個大辮子垂在身?後,又把?匕首藏在腰間遮掩好便?出了門?。

“阿柒你?跟我一起?去侍郎府,小玖你?去前院讓王蒼去一趟楊家,就說我今天去侍郎府賞梅,讓我娘不要?過來。”

“孟叔,你?和謝鋒今天守在家裡彆出門?,要?是有事我會讓小拾回來報信。”

孟半煙邊走邊交代家裡的事情,腳下的步伐快得翠雲要?小跑幾步才追得上。孟大見這陣仗並不想她過去,跟在身?邊結結巴巴的勸,連什麼成親前不好總上門?去的借口都拿出來,把?孟半煙都逗樂了。

“前幾天武承安過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話,現在又拿這個當借口,真把?侍郎府當成軟柿子捏了?”

孟半煙心裡一直都很清楚,孫嫻心會點?頭讓武承安經常在孟家出入,一半是隨了她兒子的心意,一半也是在向孟半煙示好,讓她能放心嫁進武家為她所用。

現在真到?了要?緊的時候,自己要?是往後退,那孫嫻心還有什麼能指望得上自己的。自己又不是公侯勳貴府上的姑娘,帶上萬金嫁妝就足夠有底氣,自己可是要?去侍郎府上乾活的!

孟半煙心裡有準備,等到?了侍郎府看?見前院仆人神情慌張腳底匆忙,也沒覺得意外。反而還能安慰著拍一拍出來接自己的秋禾的手,“不用什麼軟轎,我走路快,正好你?也仔細跟我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秋禾眼眶通紅一看?就是整夜沒睡,領著孟半煙繞著抄手遊廊往後院走,邊走邊低聲把?昨天的事仔細說了。

“這幾天下雪,少爺犯了咳疾怕耽誤去姑娘那邊,就哪裡都不敢去,悶在房中養了幾天漸漸好轉了,才打算去正院請安。”

一入冬武承安的身?子就眼看?著虛弱下來,每次出門?去見孟半煙都得穿上大氅捧著手爐,連腳上蹬的都是加了兔絨的軟羊皮靴。原本挺清瘦的人裹得跟個球似的,不知道被孟半煙打趣了多少回。

即便?這樣,次次出門?都這麼大陣仗,孟半煙去摸他的手也總是涼得跟個冰坨子一樣。所以之前孟半煙跟他商量,讓他五天去一次她那裡他也同意了,要?不然這人正是心裡眼裡全是孟半煙的時候,哪裡會肯。

“剛去正院的時候都挺好,還留下陪老爺和夫人吃了早飯。可飯剛吃完就有二少爺身?邊的小廝來請,說是二少爺邀了幾個舉子來府裡聽戲作詩,想請大少爺也去聽戲。”

這府裡燒火的丫鬟都知道,夫人和謝姨娘不對盤,大少爺跟二少爺關係也不好。平日?二少爺仗著他先成家生子,處處都要?壓正院一頭。

老爺這兩年也抬舉二爺,把?武承安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兄弟兩個除了麵上的那點?假惺惺,早沒什麼情義可言了。

“偏昨天老爺也在,老爺一向講究兄友弟恭,主子再是不願還是去了。西院的戲台又小又窄,擠了一屋的舉人學子,又是吵著要?烤肉吃,又是喊著要?酒喝。吵吵嚷嚷的彆說作詩,就是聽戲都聽不清台上在唱個什麼。”

武承安被他們吵得心口憋悶腦仁兒都疼,強忍著不適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這一次武承定沒再強留他,隻是剛走出小院,就又被武承定妻子柳氏的庶妹攔住去路。

武承安之前常年養病,今年出去的多也都是奔著孟半煙去的,家裡西院這邊的事他向來不管不問,柳娟兒嫁進門?幾年,他這個當大伯的連說話都少,她的庶妹就更是不認識,還是柳妙菡自報家門?,他才知道是誰。

“少爺本想著就在府裡還能出什麼大不了的麼蛾子,身?邊就隻帶了個安泰。誰知他們竟是把?主意打到?少爺身?上,非要?拉著少爺去什麼她屋裡坐一坐吃茶暖身?子。”

“那起?子賤人,看?少爺不願竟還想來硬的,幾個小廝死皮賴臉圍著人不讓走,安泰扯著嗓子喊,隔壁那些聽戲的愣是硬說沒聽見,可安泰回來說明?明?都已經聽見他們的哄笑聲了。”

秋禾一說到?這裡就氣得柳眉倒豎,謝姨娘和柳氏是豁出去了不想要?孟半煙踏實進門?安心替長房賣命,這次也是顧不得臉麵了。

“那後來呢,後來你?家少爺怎麼脫的身??沒傷著自己吧。”

“這次還是幸好姑娘,上回少爺去您那裡玩兒,瞧見您隨身?帶著的匕首,不還多問了一句。回來他就也開庫房尋了兩把?,一把?自己帶著一把?想著下回送給?姑娘,沒成想這就用上了。”

孟半煙的匕首是防身?用的,帶在身?上許多年。那天被武承安見著了,他也不覺得一個女子天天在身?上帶著匕首有什麼不對,回來就給?自己也弄了這麼一個。

本是弄著玩兒,想著一對匕首正好一人一個。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也合該武承安就得是孟半煙的人。

“那就行,隻要?沒吃虧就好,其他的事和人慢慢收拾吧。”

聽完秋禾說的,孟半煙倒是不怎麼生氣。隻是真心有些疑惑,原來大戶人家算計人的手段也這麼粗糙的嗎。

她還以為隻有自己被彆人半路截了貨單,會氣得帶人直接打上門?去,原來這些高門?大戶也這般行事,倒是讓孟半煙又少了許多負擔,那以後自己要?動手就更沒顧忌了。

從秋禾嘴裡知曉了今天過來是因?為什麼,孟半煙心裡安定了大半。進屋看?見躺在床上孱弱的病美人也不太?著急,挨著床沿坐下,都還有心思問秋禾把?他的藥方子拿過來看?一看?。

武承安睡得並不踏實,墊得厚厚的棉被褥躺久了還是硌得渾身?都疼。起?了燒又一直沒退,即便?睡得昏昏沉沉地也還在不斷翻身?。孟半煙進屋坐下沒多久,就迷迷糊糊醒了。

“怎麼把?你?也驚動了,我這裡沒什麼事,喝幾天藥就好了。”

“不把?我驚動你?還想驚動誰?人都差點?賠進去還叫沒事,那有事得什麼樣子,大少爺心還挺寬。”

孟半煙嘴上不留情,手裡的動作卻輕柔。扶著武承安瘦骨嶙峋的背脊抬起?來些,往他背後塞了兩個軟枕,確定他靠踏實了又接過丫鬟端來的藥碗,“還沒見過大少爺吃藥,是要?一勺一勺喂還是?”

孟半煙坐在床邊伺候自己起?身?、吃藥,這話放在一天前跟武承安說,他都得罵說這話的人腦子不清楚。現在自己燒得昏昏沉沉看?著坐在床邊的孟半煙,又覺得她就該來的,自己都這樣了她怎麼能不來呢。

“你?就知道拿我打趣,這麼苦的湯汁子一口一口喂,苦也苦死了。”

武承安發燒燒得手上沒勁兒,接過孟半煙手裡的藥碗都直哆嗦。還得孟半煙托著他骨節分明?手背扶著,才三兩口把?藥給?喝了。

“要?不要?吃個甜嘴的。”

“要?,不要?帶核的。”

武承安半靠在軟枕上神情懨懨,卻沒跟孟半煙客氣。見她把?果盤直接端過來,又強打起?精神挑挑揀揀撚了一塊蜂蜜漬過的梅肉,放進嘴裡抵在舌下含著。

“還想不想睡?”

“嗯,你?多陪我會兒,等我養養精神,這次的事我在慢慢跟你?說。”

自己是個病秧子的事沒瞞過孟半煙,這會兒身?上又疼得厲害,也就不打算硬撐。跟孟半煙說過幾句話,藥勁上來就又稀裡糊塗睡過去。

武承安睡著沒多久外麵又隱約傳來爭吵嗬斥的聲音,孟半煙起?身?往外走,才見著了傳說中知書達理溫柔和順的柳妙菡。

人被武承安院裡的丫鬟攔在門?口進不來,可她也不走,就這麼楚楚可憐站在垂花門?外,擺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站在垂花門?裡的還有孫嫻心身?邊的周媽媽,周媽媽平時統管著後宅大小婆子與丫鬟們,是個非常不苟言笑的中年婦人,就連孟半煙也跟她沒說過幾句話,在孫嫻心那裡見著了就打個招呼。

這幾天被孫嫻心派到?武承安院子裡守著,就是怕謝姨娘和武承定處理不了柳妙菡,再吵著武承安。

柳妙菡是家中庶女,生母是樂坊女女支,隻不過六品寺丞的府上比王家家風更嚴,容得下出門?狎女支的男人卻容不下懷胎生子的女人。

被抱回柳家的柳妙菡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家裡的汙點?,她曾想過去出家可家裡又不讓,也不曾替自己許配人家,就這麼不明?不白養在家裡,直到?這一次被送來侍郎府,她才明?白了自己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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