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衝麵色遽然一變:“是你?!”
慕朝遊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
王道容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
少年的眉眼倏忽冷了下來:“我記起來了, 前幾日就是你將阿姊接走的。”
慕朝遊無奈:“阿衝你先回去。”
她就知道兩個人碰麵之後一定會演變成這樣。
但這個時候魏衝已經聽不進她的話了。
少年莽撞,本來就對王道容之類的高門權貴有偏見,此時一雙拳頭都憤恨地握緊了。
“回去之後阿姊就受了傷……”魏衝烏黑的眼底燃起憤怒的火焰, “混賬……你們……”
“你對阿姊做了什麼?!”
慕朝遊拔高了嗓音:“阿衝!!”
憤怒燒毀了少年的理智,尤其是觸及王道容那雙黝黑靜冷的雙眼時。
他一雙眼濃黑如墨,又靜冷如天山雪,透出一股局外人的平靜的冷酷來。
眼前的少年看起來是如此高雅淡泊, 但魏衝知道,這些貴人都是披著人皮的禽獸,是最會裝模作樣的。
他的憤怒倒映在王道容的眼中,卻並未深入他的眼底。
魏衝恨極了這些貴人的高高在上,大腦嗡地一聲, 竟然不管不顧揮起拳頭衝著王道容的麵門砸了下去。
慕朝遊一驚, 衝上前:“阿衝!!”
若王道容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世家子,此時必定躲不過少年人包含憤怒的一拳。但他身形隻微微一晃,如悠然飄落的柳葉,便錯身閃到了魏衝的身後。
少年熱血上頭的一拳, 拳風固然又重又猛,但沒經過係統性的訓練,在王道容眼裡幾乎都是破綻。
他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扭住了他的雙臂, 製止了他的發難。
可就在他扭住魏衝的同時, 慕朝遊也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一把將他的手臂攥住,焦急而不讚許地望著他。
“王道容,我這個弟弟年紀小,性格魯莽, 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王道容:“弟弟?”
慕朝遊急急道:“就是魏家酒肆酒翁的兒子,我承蒙他們一家照顧多日,他也是關心則亂。”
王道容迎上她黑白分明的雙眼,不置一詞。
方才他與魏衝同時動作,慕朝遊緊隨其後。下一秒他扭住魏衝的同時,她也已經攥住了他的手臂。
——她在拉偏架。
技不如人,魏衝在他手下劇烈掙紮著,一張臉都漲紅了,咬著牙,眼睛瞪得大大的,“阿姊,你不要跟他求情!要殺要剮我一力承擔。”
王道容定定看慕朝遊一眼,鬆開手,“朝遊是擔心我會對他出手嗎?”
慕朝遊微抿唇角,不知作何答複。
兩人相爭時,她的確更擔心魏衝一點。
不僅僅是因為她清楚王道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公子,最重要的是二人身份地位懸殊,魏衝是在以卵擊石。
惹怒了王道容,他完全可以兵不血刃地輕飄飄處置了他。
魏衝原本掙紮得正劇烈,孰料王道容忽然鬆了手,他一時不察,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半秒:“……”
事實證明,慕朝遊和他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慕朝遊驚愕的視線和魏衝警惕的視線下,王道容竟朝魏衝伸出手來。
魏衝:“……?”
少年細白如玉的手耐心地停駐在半空中。
魏衝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世家子弟想要做什麼。
他想要扶他?
他見過的世家子弟一個個都視他們這些庶人為腳下的爛泥。
莫說和他們有身體接觸了,便是跟他們多說一句話,仿佛都會汙了自己的嘴巴和耳朵。
眼前這個世家子弟竟然想要扶他?
魏衝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警惕地瞪著他:“我不要你扶!”
王道容未被觸怒:“你叫魏衝?”
魏衝心中警鐘長鳴:“你做什麼?”
王道容垂眸,嗓音仍淡靜而溫和:“你誤會了,我與你阿遊阿姊是朋友。”
“去歲我自巴蜀返京,路上遇到朝遊,曾與她有同路之誼,又怎會害她?”
魏衝大腦嗡鳴得更厲害了。
“至於她身上的傷,的確是我拖累了。”
王道容耐心解釋,“你應當知曉,我出生世家,世家都是外表看著光鮮,實則藏汙納垢,為了爭權奪利,不惜殺傷人命。前幾日,朝遊便是遇上了前來殺我的殺手。”
慕朝遊也怔住了。
她壓根沒想到王道容會徐徐地跟魏衝解釋這麼多。
魏衝張大嘴,迷茫地瞧著他:“……你不怪我?”
王道容:“朝遊的朋友亦是容之好友,你關心則亂,容又豈會責怪。”
魏衝默默閉上了嘴巴,但神情還是警惕著的,並未因為王道容的三言兩語放鬆了戒備。
氣氛好歹是沒這麼劍拔弩張了。
慕朝遊見狀,怕這兩人再生衝突,乾脆回到院子裡拿了幾個粽子出來,叫上王道容跟自己去不遠處的那棵柳樹下。
“正逢端午,郎君將這幾個粽子拿去吃吧。”
魏衝年紀小,做事莽撞,她不得不替他轉圜。慕朝遊無奈地將粽子遞到王道容手上,無不真誠地說,“阿衝少年心性,他父親魏翁幾個月前冒犯了個高門子弟被打折了腿,情緒難免激烈了點,但他沒有壞心,望你能看在他孝順的份上寬宥他這一次。我代他向你道歉。”
王道容垂眸納了,“朝遊包的粽子,容定要仔細嘗嘗的。”
慕朝遊感覺十分愧對他:“這下你也該知曉,我為何不想讓你們相見了。”
王道容前腳才舍命相救,後腳她卻將他拒之門外,委實是有點兒說不過去。
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慕朝遊內心掙紮,她自不會忘記王道容之前為救她性命以肉身替她擋刀的恩情。穿越到這個世界,回家已成奢望,而今她隻想儘最大努力守住身邊寥寥幾個親密的朋友,守住這平淡溫馨的日常生活,守住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或許在旁人聽來未免有些胸無大誌,沒出息得可笑,隻是這簡簡單單的願景卻是她如今生活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