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謂是鈍刀淩遲。
比起直白辱罵,這讓許雲朝更疼。
季瑞霄看著背向自己的人兒,無聲歎息,“你可是在怪罪我向你撒火?”
“不是。”許雲朝悶悶道,“我知我阿姐有錯,寧王也著實是遭牽連,你朝我撒火,我認。”
許雲朝一頓,又道:“可我現在真的好難過。能不能看在我馬上要死的份上,先不罵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似是毫無底氣一般。
季瑞霄沉默片刻,沒應她,而是提了彆的事:“我兄長死了。”
許雲朝又是一僵。
“他一向清醒自持,卻在情愛方麵淪陷得一塌糊塗。”
他輕聲說到,語氣平淡,叫人聽不出半分情緒,“他聽聞許驚雪墜死後,便在房裡關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今日忽然出了門。”
“出門時隻有他一個,回來時卻有好多人。”
“是我找的他。”季瑞霄停了停,似是輕笑一聲,“許雲朝,你知道我在哪找到他的麼?”
不待許雲朝回答,他便又道:“京都城牆。”
許雲朝怎麼也靜不下來了。
她猛地翻身坐起,轉頭望向季瑞霄。
外邊的光線稀稀拉拉地照進昏暗一隅,卻剛好叫季瑞霄看清她那雙通紅的眸子。
她攥緊雙手藏於衣袖中,粗粗喘氣,“這也怪我阿姐麼?”
“不怪。”
季瑞霄的回答令她有些意外,可下一瞬,他又補充著:“我隻是說與你聽,讓你知道這一切到底有多荒唐。”
有多荒唐?
不過一場未圓滿的愛情,竟擾得滿城風雨,一代將門就此覆滅,還賠了聖上最器重的手足與親侄。
是誰的過錯?
她阿姐說過,林子霖與她是真心相愛,直到東窗事發前,她都未曾感受到他的虛偽與計謀。
於是她阿姐也陷得深。
究竟是林子霖裝得太好,還是他也曾想為阿姐而歇了謀反心思?
“……罷了。”
許雲朝聽到這句歎息後茫然回神,意識仍有些許朦朧。她撞入季瑞霄的視線,與那一雙靜如古井的眸子對視。
季瑞霄與其對視片刻,起身,“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是無用。”
“你我無甚交際,自無冤無仇。哪怕許驚雪再對不起寧王府,我向你這個無關之人撒了兩日的火氣,也該夠了。”
“許家四代為北梁出生入死,開疆擴土,我本念著你將上路,想給你送些東西來,叫你走前好受些,並非是來激你的。”
“可你先前不肯理我,我沒法,隻得激你一激。”
“讓你走前還難受一番,是我的過錯。”
許雲朝不明所以,更不懂他怎的突然向自己致歉。
季瑞霄從袖中取出個小瓷瓶遞給許雲朝,“許家明日午時問斬,你巳時服了它便可。這藥一個時辰後可麻痹神經,落刀時不疼。”
許雲朝接過瓷瓶,聽後一笑,“都是將死之人了,疼不疼也就一會兒的事,何必多此一舉。”
“是許將軍讓我交與你的。”
此一句叫許雲朝噤了聲,她囁嚅著唇瓣,似是想問些什麼。
季瑞霄耐心等著。
然最終許雲朝沒問出口,隻是收好瓷瓶,衝他淺淡一笑。
不論將軍府與寧王府有多大冤仇,不論季瑞霄先前如何朝她撒火,可現下他將她父親要給她的東西帶來了,那許雲朝怎麼也得道聲謝。
一碼歸一碼,她阿姐如是教她。
“早些休息罷。”
季瑞霄走前這般說到,似是歎息,似是哀悼。
許雲朝應了聲。
外邊的天已然全黑了,本就照不到幾分光亮的牢獄更是漆黑不見五指,一片鬼魅。
許雲朝將臉埋進臂彎,指尖摩挲著瓷瓶瓶身,閉著眼,卻清醒一晚。
直至清晨光線透過那窄小的窗戶落到她身上時,她才隱約有了些困意。
她悄悄開了瓷瓶,倒出瓶裡的藥丸,兀自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