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文脩起身整裝,披衣戴甲。
盔甲上身,沉重地壓住背上的傷口。文脩下意識微微蹙眉,手上卻毫不遲疑地束好甲帶,挺直了肩背向門外走去。
“文……文將軍?”姬華鋒吃驚地看著文脩向他走來。少年神色不變,微微頷首見禮:“姬將軍。”
“夜巡之事,我一人便可。”姬華鋒勸道,“文將軍既然身上有傷,還是應當好生休養才是。”
“明君不能畜無用之臣,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文脩搖搖頭,“將軍不必擔心我。不過是些許小傷,不礙事。”
姬華鋒見勸不住,也隻得道:“文將軍若有不適隻管派人與我說一聲,切莫勉強。”
文脩微微一笑,謝過了姬華鋒的好意:“我曉得了,多謝將軍。”
兩人各點一哨人馬,分頭巡視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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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帳中,林弈輾轉難眠,索性披衣而起。
他習慣性地走到輿圖前,心思卻無法集中在軍情上。白日裡的一幕幕在腦海中走馬燈一般閃過,文脩的身影和記憶中長子的模樣在眼前交錯浮現,認罪、受刑、謝罰,這一幕幕都似曾相識。
像,太像了!同樣是恭謹守禮的舉止,同樣是順從而委屈的神態,甚至連容貌都像了三分。
可是……
林弈抬手捂住了眼睛。可是他的兒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隻是習慣性地思念長子罷了。自從十年前兒子離家出走,他再見到少年人總能看出幾分他兒子的影子。或許未必很相似罷,但他總忍不住去想,若是那孩子能活到今日,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
可無論像與不像,都不會是他的墨軒了。
那孩子性子嬌氣,被他罰了也還想要他陪著。而他總想讓兒子學得堅強一些,哪怕夜裡悄悄去探望,也從沒有在孩子麵前表露出半分關懷。
他當時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這樣後悔。
他至少,應該給兒子上一次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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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隱約傳來人言馬嘶之聲,林弈揚聲喚了值夜親兵來:“外麵何事?”
“稟王爺,是文將軍帶人巡營。”
林弈微微一怔。
四十軍棍不是好捱的,何況白日裡他親自觀刑,文脩背上鮮血淋漓的傷口他是親眼所見。縱使是九宮樓主,也沒有這會兒就傷愈的道理。
若是墨軒捱了軍棍還要帶傷巡營……不會的,那孩子向來嬌生慣養,決不能這般委屈自己。
到底還是不同的。
林弈閉了閉眼,吩咐道:“請他進來。”
不多時,文脩進到帳中。少年衣甲整齊,身姿挺拔,看不出絲毫不妥。
“見過王爺。”
“不必多禮。”林弈望著文脩蒼白的麵容,心緒有些複雜,“文樓主,今日多有得罪,萬望樓主見諒。”
“王爺言重了。”文脩道,“王爺治軍嚴明,我素來敬佩。何況軍令如山,不能為我一人亂了規矩。”
“文樓主高義。”林弈歎道,“隻是樓主有傷在身,還是多休養幾日,切莫勉強自己。”
隻是尋常一句安撫的話,林弈卻分明瞧見文脩輕輕淺淺地勾了一下唇角。
“王爺不必擔心,這般傷勢不會耽誤什麼。”文脩收斂了笑意,神色平靜道,“如今滅霆才是第一要務,至於其餘諸事……都不打緊。”
林弈微微頷首,目光落到了輿圖上:“劉邵即敗,霆國再無可用之人,攻破沈黎指日可待。”
文脩聞言,也走到輿圖前,“王爺準備如何用兵?”
林弈屈指輕扣著輿圖:“吳耿兩位將軍從陽泉進兵,本王帶大軍走晉熙,分兵兩路,合圍沈黎。”
文脩輕笑一聲,抬手指點輿圖:“從此處走有一小路,沿途並無關卡阻礙,直通沈黎城南。”
林弈大喜:“此言當真?”
文脩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張輿圖遞與林弈。這輿圖不過巴掌大小,僅繪了霆國地形,但山川地形標的清楚明白,甚至比林弈所用的更詳細幾分。
“久聞九宮樓探事周密,果然名不虛傳。”林弈看著手上輿圖中多出來的一條小路,輕聲歎道。
“末將願領一哨人馬,奇襲沈黎。”文脩抱拳道。
“那便辛苦將軍了。”
文脩再次行禮,退出了中軍帳。
那條小路,所知人不多,是他親手添在輿圖上的。
他多次去沈黎,熟悉各處關卡道路,卻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用到,當真是……
時也,命也。
翌日,文脩帶一千兵馬,繞小路前往沈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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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徑而行,這一路山峻地險。以文脩武功之高自是不懼,奈何他帶了一千人馬,隻得一路鑿山開路搭造橋閣,以便軍士行進。
他雖是九宮樓主,卻也不自恃身份,仗著自己輕功卓絕內力渾厚,親執斧鑿器具為眾軍校開路。如此過了十餘日,方才到了沈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