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神色複雜。
他昏睡去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幾個將軍已經說與他聽。這其中,也包括了文脩的真實身份。
長子死而複生,這本該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是……
毒害父親,威脅母親,挾持同胞妹妹。他的兒子,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當年那個拽著他衣袖撒嬌的小孩子,如今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
行事不擇手段,真不愧是……九宮樓主!
林弈的神情變化,林墨軒恍若未覺,隻自顧自地轉身帶路。到了正廳前,林墨軒停下腳步,側過身向林弈道:“王妃在裡麵等您。”
林弈收斂住千般思緒,當先邁進正廳,林墨軒則是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正廳之中,冷洛嫻高坐主位,林莫憐站在她身側。
“小嫻。”林弈甫一見王妃,先關切地問了一聲,“你傷勢如何?”
王妃中箭受傷之事,幾個將軍也與他說了,隻是當時眾人在城下都看不分明,也無人知曉冷洛嫻傷勢如何。如今他見冷洛嫻安坐,想來傷勢還不算太重,隻是不聽王妃親口回答,他終究是不能放心。
“托王爺的福,還能留得命在。”冷洛嫻冷笑一聲。
看冷洛嫻還能氣勢十足地嘲諷他,林弈心下稍安。他知道小嫻怨他,隻是……國事為重,容不得兒女私情。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少女身上:“這……就是阿蓮?”
冷洛嫻微微頷首,林莫憐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見過父王。”
見到多年未見的長女比見到死而複生的長子要愉快許多。林弈溫和地一笑,眼裡還帶著一點說不出的愧疚:“阿蓮已經長這麼大了。”
他想了想,從衣袋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遞與林莫憐:“父王出門沒帶什麼好東西,這匕首你拿去防身用。”
林莫憐彎起一個淺淺的笑容,收下了匕首:“多謝父王。”
冷洛嫻冷眼看著林弈給了見麵禮,這才道:“你坐罷。”
林弈隨意在客座上坐下,見冷洛嫻態度有所緩和,才敢繼續問道:“小嫻,你可知是誰傷了你?”
提起此事,冷洛嫻也不由得微微蹙眉:“我並不知道。”
林弈聞言,不由得眉頭一皺。
“文樓主知道。”林莫憐忽然開口道。
她還記得林墨軒在高台上說的那句“常瘋子”,雖然她是真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怎麼有資格說彆人是瘋子。
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林墨軒身上。
“常遠山。”林墨軒輕輕道出一個名字。
提及此人,少年眉眼中帶上了一絲冷意。他想了一想,向父母妹妹解釋道:“他是翊林衛中唯一還活著的高級指揮。這人……性子非常扭曲,即使在翊林衛中風評也極差。但是他對霆國忠心耿耿,武功絕佳,故而翊林衛中也有他一席之地。”
“有這樣一個人在外麵……”林墨軒下意識撚了撚手指,“我會安排九宮樓的人在王妃和郡主身邊做暗衛。王爺身邊有佽飛衛保護,想來無需我多事。”
“九宮樓對翊林衛的事情倒是十分清楚。”冷洛嫻神色複雜。
“不是九宮樓。”林墨軒垂下眼簾,“我在翊林衛做過一段時間。”
他並不想多提此事,麵對父母妹妹驚訝的目光也隻做不知,繼續道:“往衡湘的路上,難保常遠山會不會再次下手,一切還是小心為上。這一路,我與王爺王妃同行。”
說到此,林墨軒微微一頓,又道,“若是王妃與郡主不願,我也可充作暗衛。”
冷洛嫻看了他半晌,垂下眼淡淡道:“你自便。”
林墨軒淺淺彎了唇。
他略想了一想,又解釋道:“至於常遠山的下落,待到了衡湘,我再安排佽飛衛前去追查。”
“你要進佽飛衛?”林弈沉聲問道。
“我一直都是。”林墨軒平靜回答。
“本王不同意。”林弈冷硬地道。
林墨軒錯愕地望著林弈,眼底滿是不解。
“當年你進佽飛衛,不過是皇上降恩,給你個閒職罷了。”林弈淡淡道,“你離開這些年,佽飛衛早已將你除名。”
他轉而看向冷洛嫻,語氣頓時柔和起來:“小嫻你不必擔憂,我這便傳信給佽飛衛,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那常遠山尋出來。”
“恐怕不妥。”林墨軒垂下眼,“翊林衛雖不濟,但常遠山畢竟是其中佼佼者,佽飛衛想找他怕是不易。佽飛衛的水平……若經我調.教一番,倒也還可堪一用。”
傳言九宮樓主肆意狂妄,還真是沒有說錯。林莫憐暗忖,抬眼慢慢問道:“文樓主既然瞧不上佽飛衛,為何不用九宮樓?”
“我付不起價錢。”林墨軒平靜地說出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怎麼可能?”林莫憐睜大了眼睛,“聽說九宮樓主富可……”
她的聲音隨著林墨軒整理衣袖的動作漸漸消失。
林墨軒自幼生於富貴,行立坐臥都儀態極佳,他長大後又身居高位,自然養出一身清高矜貴的氣度。旁人一眼看過去隻記得九宮樓主氣勢不凡,哪裡還會留意他身上的衣著配飾?他本人的氣度聲望,就已經是最好的修飾。
直到此時,林莫憐才意識到,林墨軒身上穿的不過是一件粗布麻衣。這屋中,且不說她和父王母親穿的錦繡衣裳,哪怕是周圍的侍從身上衣服的料子都遠勝於林墨軒這件不甚合身的粗衣。何況如今已是冬月,林墨軒身上依然是一層薄薄的單衣。
“你以為我為什麼急著擒你為質?”林墨軒抬眼,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因為我沒錢了,我耗不起。”
“你也可以退兵。”林莫憐冷笑。
“為這一役,我壓上了全部家當。”林墨軒冷漠道,“我非贏不可。”
“我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