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林墨軒自然沒有?為此?動怒, 待他聽到林墨言轉述姬潮生的擔憂之時,麵上頓顯幾分無奈之色。
“世人總是把我妖魔化,不是以為我有經天緯地之能, 便是認定?我乃殘忍嗜殺之輩。”林墨軒歎息道, “我隻是在武學之上僥有幾分天?賦,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尋常人罷了。”
“尋常人不會用絢顏練功。”林墨言麵無表情地說。
林墨軒無奈一笑:“自然,我早說過, 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說的誇張一點, 我也敢自稱一句當今武林第一人,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天?賦、努力、運氣,缺一不可。”
“可我武功再好,終究也隻是個凡人, 總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玄衣司使垂下眼, 精致的眉目染上些許悵然, “無非……儘人事,聽天?命罷。”
“哥。”林墨言下意識喚了一聲。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兄長?這?般情狀, 他大哥從來都是一副從容不迫鎮定?自若的模樣, 孰知竟也會有?這?般茫然無措的時刻。
大哥究竟……想起了什麼?
林墨軒定?了定?神,麵上又恢複了一貫的波瀾不驚。他無意再多談,抬了抬手阻住林墨言的話頭:“好了, 把你的功課拿來我看。”
*
不出幾日,便到了春耕節。二?月二?,龍抬頭。
於各家公?子少爺們而言, 這?原本隻是個尋常的日子。眾人慣例早起後去晨訓, 卻難得發現了一點不同。
“令兄今日還?沒有?來演武場?”王澤安低聲問道。
“大約有?什麼事耽誤了罷。”林墨言道。
他哥日日起的比他們早,他們這?些人來晨訓的時候, 大哥多半已經快完成練習了。今日居然沒有?見到大哥……確實?有?點不尋常。
“啊,是了。”林墨言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二?月初二?,正是我哥的生辰。”
他二?人話音未落,便見林墨軒從演武場外走來,林墨言當即丟下王澤安,三兩步來到林墨軒麵前,鄭重其事地推手躬身給兄長?見禮:“賀兄長?千秋。”
林墨軒莞爾一笑,也回了一禮。兄弟兩個親密無間,一同進了演武場。
“大哥今日來遲了。”林墨言笑著?打趣。
“哦,我方才家去,給父王並母妃磕頭。”林墨軒隨意道。
林墨言輕“咦”了一聲,他低頭算了算來回路程:“父王和?母妃起的這?般早?”
林墨軒無奈看了眼弟弟:“正是趁著?他們沒起。”呆弟弟不要揭他的短啊!
母妃本就不想認他這?個兒子,更不必說今天?這?個日子,他去見禮隻會教母妃更加生氣。他隻是想略儘一儘心,在正院門口叩拜便是了,又何必到母妃麵前去礙眼。
林墨言默默低下頭:哥我錯了。
*
兄弟兩個到兵器架上挑了兵刃,各自分開?去練習。待到晨訓結束,眾人一起去用朝食的時候,卻見一個佽飛衛進來,遞給林墨軒一包東西,談話間隱約可聽聞“王府”的字樣。
路承德捅了捅林墨言:“你家送東西,隻有?你哥的份?”
“陛下有?旨,我等進龍翼司受訓,衣食住行皆由?佽飛衛安排,不準家中接濟,我自然也不例外。”林墨言涼涼地看了對?方一眼,“我哥卻是在龍翼司當差,自然不同。”
“正是世子說的那樣。”蔣南尋一把拉過路承德,恨鐵不成鋼道,“你每次開?口之前,能不能先用用你的腦子。”
林墨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二?人一眼。
仿佛滿京城都在猜測,他這?個世子還?能做多久。先是流言他們兄弟不合,如今見他二?人兄友弟恭,卻又來揣測他父王偏心。
他父王是偏心不假,隻是偏的卻是他。他們父子三人之中,隻有?他想讓哥哥來做世子,父王寵他,哥哥……比父王寵他更甚。
一行人各自領了朝食,正在用餐之際,便見林墨軒走了進來。
從來都是一身佽飛衛裝束的人竟是趁這?會兒功夫更了衣。林墨軒一身青藍色錦緞長?袍,衣上暗繡鬆竹紋樣,腰間一道石青色寬帶,再用金線刺上纏枝紋路。他本就身形挺拔、容顏俊秀,這?一身衣飾更是襯得他霞姿月韻,風儀清貴。
撫紀司使顯見得心情極佳,少年輕彎著?唇角,沉鬱的眉眼中竟也多了幾許盈盈笑意,恍如謫仙墜入凡塵間沾染了紅塵氣息,卻又是另一番驚豔。
“哥。”林墨言利落地端著?盤子坐到了林墨軒身邊。司使的份額可比五級佽飛衛的份額好上許多,他難得趕上和?大哥一起用餐,當然要抓緊機會。雖說陛下有?旨不許家裡給他們送吃送喝,但也沒說不許撫紀司使分他一半份例啊!
林墨軒瞧著?弟弟的神情不覺莞爾,不等林墨言出言相求,便順手撥了一半菜分出去。
“謝謝大哥。”林墨言歡歡喜喜地道了謝。
林墨軒含笑看著?弟弟,眉眼中儘是溫柔寵溺,倒是教林墨言羞赧起來:“大哥,你也吃呀。”
“好。”
林墨軒垂眸落箸,一舉一動都是風雅,襯著?他一身錦繡華服,愈發顯得君子如玉,滿堂生輝。
“姐姐的手藝又益進了。”林墨言不由?得歎道,“這?身衣服真真精致。”
林墨軒手上不自覺一頓。
他抬頭看向弟弟,錯愕的神情中夾雜著?幾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希翼:“這?衣服……是莫愁親手做?”
“是啊。”林墨言察覺有?異,認真答道,“從大哥回京之後姐姐就開?始做了,正月裡不能動針線,姐姐是將將趕在年前繡完的。”
他抬眼瞄了一眼兄長?的衣飾,又笑道:“姐姐偷懶了,這?條石青色衣帶可是去年做的。”
“去年?”
“嗯。”林墨言解釋道,“姐姐年年都給大哥做針線,最初是打絡子,後來做荷包扇袋一類,等到姐姐學?了裁衣便開?始做衣服。從前動手早,今年哥哥回家來,姐姐為了看哥哥的身量再做衣服,這?才做的遲了,否則也不會用了去年的衣帶。”
他說了這?許多,自然是為了替姐姐表情達意。雖說一家子親骨肉,不必太過計較得失,可姐姐年年用了諸多心思,斷沒有?藏著?掖著?的道理。
大哥該領這?份情才是。
林墨言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又抬頭去觀察兄長?的神態,卻不想正看見林墨軒眼睫微顫,一滴淚落在桌上。
“大哥……”林墨言頓時手足無措。他隻想讓兄長?領情,可沒想……把兄長?說到哭啊……
林墨軒沒有?說話。
少年抬手遮眼無聲地落淚,卻比號啕大哭更加觸人心弦。半晌,林墨軒方沙啞著?嗓音開?口:“我無事。”
“我隻是……沒有?想到……”
他原以為,他收到的賀儀是妹妹的原諒,卻原來,是妹妹十年的心意。
終究還?有?人,十年如一日地惦念著?他。
*
眾人用過朝食,休息片刻後仍是去演武場訓練。趁著?中間休息的功夫,路蔣二?人又湊到林墨言身邊。
“早上你和?你哥吵嘴了?”路承德問道。
林墨言瞥了這?兩人一眼,冷著?臉並不答話。
早上哥哥雖不肯多言,但他卻也隱隱約約猜到一點究竟——並不是他善於察
憶樺
言觀色,而是他臨來龍翼司之前姐姐特意與他談過。
——“你去替父王送藥,正好拉近一下兄弟感情嘛。”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哥哥可憐啊,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你說得對?,天?底下大約隻有?我會覺得九宮樓主?可憐了。可他是咱們的蠢哥哥嘛,去關心他一下啦。”
——“他還?不蠢嗎?明明想要我們關心他,卻連自己的心意都察覺不出來。”
——“他蠢到,連關心自己都不會啊!”
——“是啊,哥哥那麼通透的人,他其實?什麼都知道罷。他隻是,不再抱有?希望,所以索性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好讓自己好過一點罷了。”
他聽了姐姐的話,主?動去接近哥哥,可是後來……他什麼都沒有?做,反倒是哥哥一直在照顧他。
他原以為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是兄友弟恭手足和?睦了,可今日看到姐姐做的幾件衣服就讓兄長?當眾失態潰不成軍,他才真切地意識到——
姐姐說得對?,哥哥是真的不再期待彆人的關懷,卻也真的很需要他們的關護。
他做的,還?遠遠不夠。
林墨言心中本就懊悔,此?刻見這?二?人又來挑撥他們兄弟情義,更是不想多做理會。
路蔣二?人卻會錯了意,蔣南尋笑道:“林世子,我托大說一句……”
“你不必說了,我也知曉你們想問什麼。”林墨言冷冷打斷對?方的話,“我和?我哥關係好得很,不勞二?位費心。我話放在這?裡,世子位置也好,旁的也罷,無論我哥想要什麼,但凡我有?,我都情願給他!”
林墨言一向脾氣好,如今突然發怒,倒唬得周圍人都是一驚。蔣南尋強笑道:“這?話是怎麼說的……”
“喲,吵架呢?”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聲音,幾人連忙轉身行禮:“見過何司使。”
何橖笑眯眯地走過來:“你們這?是鬨什麼呢?”
王澤安瞧了瞧兩邊人,上前一步笑著?回道:“並不曾鬨,不過是在說林司使和?林世子兄弟情深。”
卻見何橖麵容扭曲了一瞬:“是挺情深。”
“何司使也在啊。”遠處遙遙傳來一聲問話,眾人抬頭一看,再次行禮:“見過奚司使。”
見奚南慢悠悠走過來,何橖挑眉問道:“你也過來避難?”
“是啊。”奚南心有?戚戚焉,“我抓了副指揮使擋一擋,趁機躲來這?裡,希望林世子能比副指揮使好用。”
聽到兩人提及自己,林墨言不由?得好奇道:“兩位司使是在躲什麼?”
卻見何樘和?奚南麵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極為複雜,二?人異口同聲道:“你哥!”
“你哥那個人,為什麼那麼能嘮叨!”何橖滿腹牢騷,忍不住抱怨道,“上次你考核評了五級,你哥去找我們所有?人誇了你一遍。大半個時辰啊,沒有?一句話是重複的!不就是五級嗎?我們這?些人誰沒考過!”
林墨言頓覺有?些耳熱。
“今天?又來了。”奚南跟著?歎氣,“不就是妹妹給做了件衣服麼,誇的那是天?花亂墜。我瞧著?他那架勢,今天?沒一個時辰都停不住。不就是有?弟弟有?妹妹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啊!”
“墨言啊。”何橖親親熱熱地喊道,“你哥在你麵前,應該,還?端著?點架子的罷。”
林墨言:“……”這?就是你們來這?裡的原因嗎?
“長?幼內外,法肅辭嚴。兄長?在墨言麵前,自然是以教導為主?。”林墨言先答了何橖的話,卻又垂眸笑了一笑,“故而墨言從前並不知曉兄長?對?墨言讚譽有?加,多謝何司使相告。”
何橖盯著?林墨言,默默向後退了一步。
林墨言這?低頭一笑的神情,和?他哥真的好像啊!林家弟弟不會也打算誇他哥一個時辰罷?
*
林墨言終究還?是沒有?再誇耀什麼——倒不是他不想,隻是休息時間不多,又到了訓練的時候。
好容易熬到了夕食過後,林墨言拿了自己前些天?寫好的一幅字去尋林墨軒。
“這?是我送大哥的生辰賀儀。”林墨言微紅著?臉遞了過去。
兄弟姐妹之間互贈賀儀,無非就是針線筆墨,送一番心意罷了。他眼下身在龍翼司不得出門,送一卷自己寫的字,本是並無失禮之處。怎奈何他卻見過兄長?那一筆獨具風骨的字體,給大哥送字畫,可實?在是班門弄斧了。
林墨軒倒是十分歡喜,不僅連聲讚歎,更是當即便要掛在屋中,倒是教林墨言滿麵羞窘:“大哥莫要臊我了。”
“墨言的字確實?不錯,不必妄自菲薄。”林墨軒眼見弟弟實?在難為情,便也不再堅持,莞爾一笑又將卷軸又重新卷起來收好,“你再認真練上幾年,說不得也是一代大家。”
“字每日都在練,隻是我也沒想成什麼大家。我眼下隻想著?能把父王的槍法練好就是了。”林墨言隨意說著?,目光不自覺落到桌上突兀多出來的山巒青玉筆架上,“從前沒見過這?筆架,可是旁人送哥哥的賀儀?“
“父王賞的。”林墨軒不由?得彎了彎唇,“早上和?莫愁做的衣服一起送來的。”
莫說林墨軒收到時又驚又喜,便是此?刻林墨言也是驚奇不已:“這?筆架雕工精美,父王……那個,真的是父王給的?”
這?實?在怪不得林墨言有?此?一問。
以靜淵王府的門楣,府上有?些奇珍異寶並不稀奇,一個精致的筆架著?實?算不得什麼。隻是林弈教養兒子,一向以“君子寡欲,不役於物”為求,林家兄弟平日裡用的器物品質自然是上乘,但若追求圖耗人力的浮華,免不了要挨訓斥。
尤其是,這?筆架還?是隨著?林莫愁的衣服一起送過來的。林弈雖然對?兒子要求嚴格,對?女兒卻一向疼寵,從前林莫憐還?沒有?回府的時候,家裡最精巧彆致的頑器可都是在林莫愁院裡的。
林墨軒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我打聽過了,還?真是父王賜下的。”
不僅林墨言這?般猜測,他自己最初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特意調了王府暗衛來問,沒想到——
“父王竟然轉了性!”林墨言驚歎道。
“不許妄議。”林墨軒瞪他一眼,“父王賞下什麼,你我隻有?謝恩的份,哪有?品頭論足的道理?”
林墨言才不怕他哥,笑著?打趣道:“大哥這?會兒不說父愛如山了?”
林墨軒垂眸笑了一笑。
“我倒是有?些後悔早上去的太早了。”少年輕歎道,“若早知父王有?賞賜下來,我該等父王起身後再去,也好當麵謝過父王。”
“父王不會計較的,大哥下次回家再道謝就是了。”林墨言道,“說起來,大哥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林墨軒想了一想:“大約……上巳節罷。”
歸家
三月三, 上巳節。
這本是個尋常的日子,而今年卻格外不?同。原因無他,不?過是陛下開恩, 允許在龍翼司受訓的各家子弟回府休息三日。
及到了三月初一那一日, 在龍翼司的一眾公子少爺們便已經心不?在焉無心訓練,虞纓彈壓了幾次都沒能把?這歡愉的氣氛壓製下去,最後林墨軒不得不親自過來壓陣, 才總算教?這些人?收斂了一些。
“今晚大家就要回家了, 大哥也彆那麼嚴格嘛。”林墨言拉著哥哥道。
林墨軒瞥了一眼那群攛掇自家弟弟來求情的壞人?,見?一群少年迅速作鳥獸散, 這才垂眸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弟弟的頭發:“我已經?手下留情了。”
“雖說點罰十日一場,但?作為撫紀司使, 我想臨時加一場點罰也完全合規。”玄衣司使漫不?經?心地道, “倘若佽飛衛敢像你們這樣散漫, 他們這三日休假就可以在床上過了。”
林墨言:“……”他哥是真的凶殘。
有了林墨言的通風報信,一行人?終於壓下即將回家的喜悅, 認認真真地完成今日的訓練內容——萬一林墨軒改了主意, 真的加一回點罰,那他們可沒地方哭去。
即便如此,等到傍晚時分眾人?在門口碰見?一身玄衣的撫紀司使時, 還是不?由得心中一緊。
林墨軒倒不?知這些人?在想什麼,或者說他即便有所猜測也並不?在意。玄衣司使平靜地和送人?出門的虞纓打了聲招呼,又道:“這三天?我休假, 若有事來王府找我。”
“林司使您是不?是忘了, 我可是鎮法司的人?。”虞纓抿唇一笑?。
林墨軒莞爾:“你若願意,我倒是很想把?你拐來撫紀司。”
“何司使會找您要人?的。”
“沒事, 他打不?過我。”
二人?說笑?兩句,林墨軒又道:“還有一事,你等下和大家說一聲,三日後?我回來考核。”
“是。”虞纓利落應道。
林墨軒微微頷首,轉頭看向林墨言:“墨言,走了。”
各家子弟皆瞧的目瞪口呆:所以林墨軒等在這裡,其實隻是……為了接弟弟一起回家?
眾人?就瞧著林墨言快樂地奔向林墨軒,兄弟二人?一同登車,那架標著靜淵王府徽記的馬車就這樣在一行人?的注目中轔轔遠去。
真走了?真的不?是來點罰的?
眾人?不?由得暗自?鬆口氣,繼續往外走。自?己家裡可沒有在佽飛衛供職的父兄,龍翼司的巷子也能說進就進,他們還是出了巷子再找自?家的馬車罷。
*
這是林家兄弟第?二次同乘一車,心情卻與上次大不?相同。
“哥你這次居然請了三天?假!”林墨言一上車就忍不?住感歎,“真的,好稀奇啊!”
“佽飛衛被我掌管這麼久,如今也算是脫胎換骨,各項事務都已走上正軌。我休息三天?,也並不?妨礙什麼。”林墨軒說到此也不?由得一歎,“何況……我又是兩個月沒回家了。”
“我覺得父王在意的並不?是你多久才回家,而是大哥你還回不?回來,有沒有合理的理由。”林墨言真誠道,“雖說‘父母在,不?遠遊’,可後?麵不?是還有一句‘遊必有方’麼。”
“這樣啊。”林墨軒若有所思,“那你覺得十年……”
“哥你彆掙紮了,你那是板上釘釘的離家出走,沒有理由能拯救你的。”
林墨軒:“……”
“說笑?的,其實我覺得父王也不?像是會再計較這事的樣子。”林墨言道,“父王一向是犯了錯當場就罰,從來不?會拖這麼久。”
“是我和父王說的,如今大敵當前,請父王日後?再加以懲處。”林墨軒向後?一靠,無奈歎息道,“從離家出走開始算起,加上這一年犯的錯……雖說父王肯定會給我留口氣,但?,這得罰幾輪才能罰完啊!”
“……哥你到底犯了多少事?”
“那可就多了。”林墨軒想了想,“其實我離家出走之前,還有一條‘草菅人?命’父王沒來得及罰。如果說最近這一年,最嚴重的應該是綁架阿蓮和給父王下毒。”
林墨言:“……”我哥真不?愧是九宮樓主。
“所以他們說,哥你為了逼迫母妃獻城所以挾持了大姐姐,又因為父王不?同意所以給父王下毒,這事是真的?”林墨言問道。
“嗯。”林墨軒平靜應道,“我不?後?悔這麼做。但?,父王罰我,我也認。”
“為什麼?”
“因為當時的情形,我彆無選擇;因為無論?緣由,錯就是錯。”
林墨言怔了怔,卻忽然想起哥哥剛回京城時父王給出的評價。
明知故犯。
一意孤行。
小少年抿了抿唇:“所以,大哥你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隻是你願意為此給父王和大姐姐一個交代?”
林墨軒垂眸一笑?:“墨言真是敏銳。”
“我知道我的評判標準異乎尋常。”九宮樓主溫聲道,“但?我做下了有悖於常人?的決定,便也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
及到了王府,兄弟二人?一同下車,前去正院拜見?父母。
林弈有兩個月不?曾見?到兒子,這會兒見?兩個兒子一起回家來,心中十分歡喜不?說,麵上也不?免.流露出幾分喜色。冷洛嫻雖不?在意,但?她畢竟身為當家主母,不?肯教?人?挑了錯處去,先?是溫和地關?懷了林墨言幾句,又教?他去給側妃請安。
隻是等林墨言一走,冷洛嫻頓時淡了神色:“文樓主辛苦,去休息罷。王爺也是,本宮頭疼,不?留王爺用膳了。”
林弈無奈一歎,便也遂了冷洛嫻的意。林墨軒卻先?抬頭去看冷洛嫻的臉色,待確認了母妃的“頭疼”隻是借口,這才鬆一口氣,俯身行禮道:“墨軒告退。”
父子兩個一起離開正房,林墨軒跟在林弈身後?,遲疑片刻後?終於開口:“父王。”
“嗯?”
“我可不?可以,和父王一起用晚膳?”
林弈看著玄衣少年期待的目光,隻覺得心底一酸。如果是其他孩子要和他一起用膳,絕對不?會用這樣的語氣。
墨言會直白地說“想和父王一起用膳”,莫愁會用邀功的語氣說“來陪父王一起”,阿蓮會俏皮地問“父王想不?想阿蓮來”。
隻有他的長?子,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不?可以”。
林弈點了點頭:“來罷。”
“多謝父王。”少年一貫清冷的音色中透出一點雀躍之意,卻教?人?聽?得愈發心疼。
林墨軒本人?卻毫無所覺,他跟在林弈身邊,語氣輕快地說道:“之前父王賞下筆架,墨軒還沒有謝過父王。”
“喜歡嗎?”
“墨軒很喜歡。”少年眉眼輕彎,“多謝父王費心。”
“喜歡就好。”林弈頷首,“本王看到這筆架的時候就覺得你應當會喜歡,特意從陛下那裡要來的。”
林墨軒怔了怔。
他原以為父王會記得他的生辰就已經?很好了,沒想到父王當真用心為他挑選了禮物。
細想來,從除夕到今日,父王帶他練槍,父王教?廚房給他送吃食,父王幫他上藥,父王給他準備禮物……父王其實,很疼愛他罷。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再多一點奢求?
比如……像莫愁說的那樣,心有疑慮便問一問父王?
少年眨了眨眼,試探地問起月前就很好奇的問題:“父王一向要求兒子‘不?役於物’,這筆架會不?會……太過精巧了?”
林弈笑?了。
他看了一眼兒子身上的佽飛衛統一服飾,輕聲感慨:“父王相信你能克己,不?會為一兩件頑器所動。”
他兒子是九宮樓主,曾經?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區區一個筆架又能算的了什麼?
林墨軒抿了抿唇。
父王所賜,無論?是什麼他都應該心懷感激,他這樣質疑,其實等同忤逆。可父王沒有訓斥他“大逆不?道不?知好歹”,父王說……相信他。
少年扯了扯父親的衣袖,輕聲喚道:“父王。”
“嗯?”
“隻是覺得,能做您的兒子,真的好開心啊。”
林弈怔了怔。
他回頭看向長?子,少年盈盈含笑?,眼裡似有星河。
“父王其實,一直都很不?稱職罷。”林弈歎息,“對你,對阿蓮,父王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在他的兒女?成長?的過程中,他始終缺席。
如果說阿蓮那裡是他有心無力情有可原,但?是對墨軒,卻是他實實在在對不?起這個兒子。
他把?剛剛失去母親的兒子送進宮中寄人?籬下,他在有限的和兒子相處的時間裡對兒子隻有斥責和懲罰,他硬生生把?兒子逼迫到離家出走十年不?歸。
如今兒女?都在身邊,他有心彌補,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女?兒畢竟還未出嫁,他還有幾年的時間去做一個好父親。可兒子卻不?同,這孩子已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長?得極為出色。兒子他有想法、有能力,如果不?是自?己兒子……他其實沒有資格去評判九宮樓主。
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管教?這個兒子。
“父王沒有不?稱職。”少年扯著他的衣袖,“一直……都是墨軒不?孝,父王不?怪墨軒就好。”
林弈歎息著,揉了揉兒子的頭發。
*
與父王一同用過晚膳後?,林墨軒心滿意足地告退,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
還真是要感謝莫愁啊!林墨軒暗道一聲慚愧:倘若不?是莫愁當日的堅持,如今他怕是得去住客房了……真是想想就覺得很難過。
他正感激妹妹的貼心,便看到正坐在自?己院中的一道俏麗身影。少女?回眸一笑?,揚聲喚他:“大哥!”
“莫愁。”林墨軒彎了眉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意。
“大哥可算回家了。”林莫愁笑?著迎上來,“喏,我來給大哥送春衫。”
“辛苦莫愁了。”林墨軒溫聲道謝,“這點小事,哪裡值得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母妃教?我和姐姐管家,針線房正好分給了我,這也是我分內之事。”林莫愁微微一笑?,“再說,我也想早一點見?到大哥嘛。”
林墨軒彎了彎唇:“莫愁的針線好,針線房交給你想必不?會有差錯。”
“哦,看來大哥是對我準備的生辰賀儀很滿意了。”林莫愁玩笑?道。
林墨軒垂眸輕笑?:“我很喜歡。”他推手躬身,鄭重行了一禮,“多謝妹妹費心。”
林莫愁一怔,忙不?迭還禮:“哥哥太客氣了。”
“另外,我也要給妹妹道歉。”林墨軒繼續道,“除夕那日,是我心情不?佳,遷怒於你們。”
“莫愁,抱歉。”
“我原諒哥哥了。”少女?溫溫柔柔地說道,“可是,哥哥最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姐姐呀。”
林墨軒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阿蓮那裡他是應該道歉的,隻是他對不?起阿蓮卻不?僅僅是這一次。隻認個錯就想當做是賠罪,連他自?己都過意不?去。
他需要等待一個時機,等到常遠山伏誅之後?,他會給阿蓮一個交代。
槍戟
翌日清晨, 林墨言照常早起去晨訓。
習武一道,最需持之以恒。無論是在龍翼司還是在家裡,晨訓都必不可?少。小少年習以為常地去了王府中的演武場,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哥。”
林墨軒應聲回頭, 微微一笑:“墨言也來了。”
“論早起?,我永遠也比不過大哥。”林墨言哀歎道,“哥你在休假誒, 讓我贏一次不行?嘛!”
林墨軒莞爾:“你還在長身體, 多睡會兒也沒什麼。”
“大哥不也是麼。”林墨言無情?戳穿,“昨天姐姐還說你又長高了, 幸虧她讓針線房把尺寸放大,不然新做的春衫也要不合身了。”
兄弟兩個並未多聊,隻閒話?兩句便?又分開來練武。偌大的演武場上?, 兩人各據一處, 互不相乾。
隻是未過多久, 林莫愁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哥哥,墨言。”
林墨軒回身望去, 正看見林莫憐和林莫愁手牽手走過來, 姐妹兩個都是箭袖短靴,一身利落的打扮。
“姐姐!”林墨言歡歡喜喜地迎上?前,“姐姐和大姐姐也來了。”
“昨日我和姐姐說好了, 今天早上?要比試一番。”林莫愁笑著解釋一句,轉頭又看向正走過來的林墨軒:“正好哥哥也在,一會兒可?要指點我們?一下呀。”
林墨軒點了點頭, 將匕首收入袖中:“你們?要比什麼?”
“長兵器。”林莫愁道, “姐姐學戟,我學槍, 正好比一比誰學的好。”
林墨軒向林莫憐望去,正巧林莫憐也抬眼看過來。兄妹兩個對視一眼,卻?又在下一瞬各自彆開目光。
林莫憐轉身去兵器架上?拿自己慣用的戟:“時間不多了,等下還要用早膳,我們?現在開始罷。”
“好。”林莫愁清脆地應了一聲,也去兵器架上?拿自己的槍。林墨軒和林墨言這會兒也不急於練武,兄弟兩個索性站在一旁觀戰。
兩位郡主倒是很認真,隻是林墨軒瞧了兩招就忍不住歎息。憑借著九宮樓主豐富的武學經驗,姐妹兩個的水平當真是一望即知:阿蓮雖經驗不足,但學戟確實是下了功夫;而?莫愁學槍,實在是沒什麼天賦。
姐妹兩個拆了數十招,林莫愁果不其然落敗。少女?擦了擦汗,真心實意地歎服:“姐姐用戟當真厲害。”
“明明是姐姐你學槍學的太差。”林墨言忍不住道,“定軍槍不是那?樣用的!”
他?也從旁拿了槍,當下演示起?來:“姐姐你看,‘九天攬月’應該是這樣,‘撥雲見日’應該是這樣,還有?……”
聽著弟弟長篇大論的分析指導,林莫愁也不以為惱,隻抿唇笑道:“墨言好厲害!”
林墨言頓時紅了臉。
“其實是哥哥教的好。”林墨言小小聲地說。
林莫憐實在不想聽這姐弟倆吹捧林墨軒,她當機立斷岔開話?題,含笑望向弟弟:“墨言要不要和大姐姐比一場?”
“好啊!”林墨言果然拋下了方才?的話?題,拿著槍迅速站到林莫憐的對麵。
林莫愁微微一笑讓出位置,自己則站到林墨軒身旁。她望向正在比試的姐弟二人,悄聲問道:“哥哥覺得?,他?們?誰會贏。”
林墨軒注視著場中的槍來戟往。
阿蓮用戟招式純熟,墨言的定軍槍初具規模,這兩人的招法……恍惚間倒教他?想起?在陵霆戰場上?,他?與劉邵將軍的那?一戰。
“阿蓮會贏。”
彼時他?槍法不精,最後偷施暗算才?贏下這一戰,可?他?心裡清楚他?確實是敗了。而?如今,他?槍法頗有?益進,倒是很想再與劉邵將軍切磋一二。
林莫愁卻?不知兄長在想什麼。她認真地觀戰,眼見姐弟倆輾轉攻拒上?百回合,終究還是林莫憐勝出,當下撫掌歡呼:“姐姐贏了。”
她側頭看向林墨軒:“哥哥看的好準啊。你對戟法也有?研究嗎?”
見林莫憐看過來,林墨軒下意識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稱不上?研究,不過是有?所?涉獵罷了。”他?從旁拿起?一支戟,走到演武場中。
當年他?試圖推演出定軍槍,對各家槍法頗有?研究,戟法到底是差了一層。隻是武學之道,一通百通,他?能在與父王過招中學到定軍槍法,學戟自然也是如此。
少年持戟而?立,抬手遞招,直劈橫刺回砍平勾,端的是法度嚴謹,招式精奇。
“大哥和大姐姐,學的是同一路戟法?”林墨言看了半晌,遲疑發問。
林莫憐神?色微冷:“我是同姨夫學的戟。”
“嗯。”林墨軒收戟回望,“我與將軍交過手。”
“你殺了他?。”
“將軍不死,陵軍無法進兵。”林墨軒平靜的聲音中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冷漠,“他?必須死。”
“嗬嗬。”林莫憐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姨夫本可?以不死,舅舅也可?以活著,都是你……”
“林莫憐,你現在是陵國?的郡主。”林墨軒打斷了她的話?,“你和母妃的尊榮,是我和父王用軍功換來的。”
林莫憐卻?毫不領情?:“倘若你不曾插手這場戰爭,我和母親本就可?以安享富貴。”
“陵霆式微,其餘諸國?虎視眈眈,倘若我不插手迅速結束戰爭,兩國?的下場就是先後被周遭國?家瓜分殆儘。”
“那?你為什麼不能……”
“為什麼不能襄助霆國??”林墨軒垂下眼,冷冷一笑,“你覺得?,你的好舅舅會留父王活著麼?”
林莫憐語塞。
身為霆國?公主的母親,在亡國?之後依然可?以做親王妃,而?身為陵國?親王的父王,倘若亡國?……母親雖也參政,可?是父王畢竟手握兵權。
舅舅不會允許曾經掌兵的父王繼續活著。甚至於,舅舅還會擔心母親和自己因此心中生怨,繼而?疏遠她們?。母親議政多年,惹下不少政敵,而?一旦母親失勢……彼時她們?的境遇,不會比現在更好。
“你以為,是我選擇了陵國?。”林墨軒自嘲地一笑,“可?我從來沒有?選擇的餘地。”
“其實對我而?言,不插手才?是最好的結果。”少年垂下眼,教人看不清他?麵上?的神?情?,“無論九國?興亡……我始終都是九宮樓主。然後,等到你們?無路可?退的時候,我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賦予你們?新生,接受你們?的感激,讓你們?所?有?人都隻能依附我生存。”
九宮樓主抬起?眼,微微一笑:“這樣,即使你們?會落到更悲慘的境遇,但至少你和母妃都不會怨我,不是麼?”
林莫憐隻覺得?心底一寒。
她一言不發,把手中畫戟放回兵器架上?,轉身匆匆離去。
“哥哥。”林莫愁神?色複雜地看著林墨軒,“你又在恐嚇姐姐。”
“我當初並非沒有?這樣想過。”林墨軒同樣將長戟放回兵器架,神?色平靜地回答,“做決定之前把所?有?可?能的情?形都推想一遍,這是理所?當然的罷。”
“我不明白。”林墨言皺了皺眉,“哥哥已經說得?這樣清楚了,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大姐姐為什麼還在生氣?”
林莫愁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解釋,卻?是林墨軒很平靜地回答了弟弟的疑問:“因為我的做法,對阿蓮而?言形同背叛。”
“可?是,哥哥你選擇了大陵,大姐姐也選擇了霆國?啊。”林墨言道,“如果大姐姐認為哥哥背叛了霆國?,那?大姐姐又何嘗不是背叛了大陵?”
“戰爭本就無關對錯。”林莫愁慢慢道,“不過是立場不同,各為其主。”
林墨軒垂眸輕笑了一聲。
“可?是我們?立場相同。”少年抬起?眼,望著同胞妹妹遠去的背影輕聲說道,“這天下,隻有?我們?兩個是同一立場。”
他?對阿蓮的嫉妒,阿蓮對他?的怨恨,皆因此而?起?。
春衫
林莫憐雖先行離去, 林墨軒三?人卻也並未多留。兄弟姐妹四個各自回自己?院中梳洗更衣,隨後便至正院給父母請安。
林墨軒到時,林莫憐已經在外間坐著喝茶了。端敏郡主如今出?了孝期, 也換上了豔色衣服, 一身鵝黃圓領繡牡丹長衣,端莊而不失嬌豔。少女一手捧著茶盞,一手用杯蓋撥弄著茶葉, 明明是漫不經心的動作?, 卻自然而然地帶出幾分優雅尊貴的姿態。
這才是,他熟悉的阿蓮。
林墨軒走進屋中, 林莫憐眼簾微微一抬,卻又很快落了下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林墨軒卻也不以為意, 徑自在她對麵坐下。侍女奉上茶, 少年含笑道了謝, 接過來抿了一口,便又放在旁邊的案幾之上。
兄妹二人相處一室, 卻誰也沒有說話。屋中一時寂靜的可怕, 連一旁侍奉茶水的侍女都?察覺到了氣?氛中的微妙。
好不容易等到林墨言趕到,一眾侍女不由得鬆了口氣?,分外熱情地把人迎進來。
林墨言一進正院, 便已發覺今日正房的侍女待他?格外和善。他?本還在想這其中緣由,一見到廳堂中隻有嫡兄嫡姐二人在座,當即明悟過來。
……他?也不想摻和到這兩人當中啊!剛才演武場上這兩人吵架他?可是從頭看到尾的啊!
林墨言磨磨蹭蹭進了屋中, 在林莫憐身邊坐下:“大哥, 大姐姐。”
“墨言來了呢。”林莫憐放下茶盞,含笑道。
“大姐姐這身衣服真好看。”林墨言隨意扯了個話題, “原來大姐姐喜歡牡丹麼?”
“怎麼,覺得我應該喜歡蓮花?”林莫憐微微一笑,“因為這個名字,我從小到大各種用具上最多的就?是蓮紋,這些年來早就?看膩了。”
“那大姐姐最喜歡什?麼花?”
“墨言不如猜一猜呢。”
“牡丹?蘭花?梅花?桃花?”林墨言一連猜了幾種,卻都?沒能猜中,最後?隻得無賴道,“大姐姐這樣教我怎麼猜嘛。”
“是玉蘭。”林墨軒平靜地開口。
林莫憐驚愕地看過來,卻隻瞧見少年端起茶盞淺淺一抿,似乎在掩飾著什?麼。
“大哥猜對?了?”林墨言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大哥是怎麼猜到的?”
“沒有猜。”林墨軒放下茶盞,言簡意賅地回答,“我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林莫憐探究地看向林墨軒,“九宮樓……連這樣的細節都?會記錄在冊麼?”
“不是九宮樓。”少年垂下眼簾,“我做過翊林衛。”
林墨言頓時睜大了眼睛。
林莫憐聞言卻是一滯,她記得林墨軒並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上一次,是在夏寧城的時候。
正此時,林莫愁進了門。
“呀,竟是我來的最晚。”少女眨眨眼,在林墨軒下首落座,“你?們在說什?麼呢?”
“在說大姐姐的衣服好看。”林墨言下意識規避了之前的話題。
林莫憐也不想多談前事,便配合著林墨言笑道:“是啊,這還要多謝莫愁呢。”
“明明是姐姐挑的花樣,謝我做什?麼?還是姐姐的眼光好呢。”林莫愁彎了彎眉眼,“倒是哥哥衣服上的花色都?是我選的,哥哥才真該謝我才是。”
“多謝莫愁。”林墨軒彎了彎唇,當真道了聲謝。
他?這會兒也穿著新製的春衫,一身象牙白軟綢寬袖長袍,袖口處銀色卍字暗紋上刺著青蓮色蘭花花樣,當真如空穀幽蘭,清雅出?塵。
“總看哥哥穿佽飛衛服,換了衣服倒是不習慣了。”林墨言感歎道,“哥哥這身衣服,比之前那一身黑好看多了。”
林墨軒無奈一笑。
他?並不在乎衣飾,做王府世子的時候還按例製四季新衣,等離家之後?衣食住行處處都?要自己?打算,哪裡?還有閒心研究顏色花樣?哪怕他?後?來家財萬貫富可敵國,自己?府上也養了繡娘,可他?依然慣於穿玄青二色,依然會等到衣服短了破了才想起裁新衣。
待到他?隨父母回京做了撫紀司使,正式場合需得穿朝廷發的袞冕和官服,平日裡?在龍翼司可以領佽飛衛服,非但儘夠他?穿用,而且還省錢省心。何況,佽飛衛的衣服布料柔軟,比他?在軍中時買的麻衣還要舒適許多。
不僅僅是衣飾,其實他?原本的計劃就?是在佽飛衛謀上一官半職,之後?一切衣食住行都?可以交由龍翼司安排打理。而王府……這樣不可控的因素,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他?沒有資本和王府談交易,也就?沒有了和王府製衡的手段,想從王府得到東西隻能依靠父王母妃的善心。隻是,他?年幼時記住最深的教訓便是:人能與之,亦能取之。
這樣也未嘗不好罷。正因為沒有任何期待,所以從王府上得到的一切於他?而言都?是意外之喜。府上給他?分的院子是,妹妹給他?準備的春衫也是;弟弟的崇敬是,父王的關懷也是。得到了很開心,沒有也不覺得遺憾,即便日後?失去……他?也會接受。至少眼下,他?擁有過。
當林弈踏進正院的時候,瞧見的便是林墨軒抿唇輕笑的模樣,少年眼底是純然的喜悅,教旁人看了也不由得心情舒暢起來。
“父王。”見林弈進來,兄妹四人起身相迎。
“都?坐罷。”林弈在主位上落座,“在說什?麼?瞧你?們聊得正開心。”
“正說姐姐給哥哥挑的衣服好看。”林墨言搶答。
林弈不由得又看了林墨軒一眼,往日裡?見慣了長子玄衣箭袖的打扮,如今換了一身白衣,他?也覺得稀奇。
“確實不錯。”林弈頷首道,“你?們年輕人,平日裡?多穿些亮色的衣服也好。”
“是。”林墨軒笑著應了,又轉頭去看林莫愁,“日後?還是要辛苦妹妹了。”
說話間,冷洛嫻終於從內室出?來。林家兄妹再次起身,給冷洛嫻見禮。
“不必多禮。”冷洛嫻淺淺淡淡地一頷首,又吩咐侍女道:“擺桌傳膳罷。”
等侍女們安置了桌椅,依舊隻有五個位置。林墨軒自覺起身,躬身行禮道:“墨軒告退。”
冷洛嫻微微一頷首,林弈倒是遲疑了一瞬,卻也沒有多說什?麼。林墨軒後?退兩步,轉身出?了正房。
真是,一點都?不意外啊。
他?其實還是抱著一點不切實際的期望,以為母妃會留他?在一旁侍奉。可是……上一次是因為除夕罷,母妃才會格外開恩,而今日並沒有讓母妃破例的理由。
不過是一次恩典,他?倒是因此生出?奢念來。果然……近則不遜麼。
失落這種情緒,他?不應該有。至少母妃今日允許了他?來請安,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不是麼。
白衣少年嘗試了幾次,終於彎起一個真實的笑意。
*
用罷早膳,林莫愁便拉著林墨言去尋長兄。
“早上這樣,哥哥肯定很難過罷。”少女細眉微蹙,“父王怎麼也不勸一勸呢?”
“父王在母妃麵前……和我走之前相比似乎也沒有什?麼進展。”林墨言道,“大姐姐至今都?在怨哥哥,母妃隻會怨恨更深罷。”
兩人去了林墨軒的院子,卻沒能尋到人,問了院中的侍女才知道林墨軒去了湖心亭。
“大哥還有這番興致?”林墨言剛嘀咕一句,便被林莫愁拉著走:“那就?去湖心亭看一看。”
姐弟兩個到了湖邊,果然見到了林墨軒。白衣少年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手執一卷書,映著湖光慢慢翻閱,倒是難得一見的愜意。
“哥哥好雅興。”林莫愁揚聲笑道。
林墨軒放下書,微微一笑道:“是你?們啊。”
林莫愁瞧著兄長心情尚好,便也不提早上之事,隻笑道:“我可有打擾哥哥?”
“也不是什?麼正事,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林墨軒含笑回答,“你?們這是特意來尋我?”
“是呀。”林莫愁也挑了個石凳坐下,“墨言說哥哥要休息三?天,我想問問哥哥有什?麼安排?”
“倒也沒有做什?麼安排。”林墨軒道。
雖說他?月前就?已經計劃好了上巳節休假,但究其原因也隻是想回府給父王問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