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晟一個?毫無威脅的小?孩子, 不過是因為和霆國扯上了關係就遭人算計,更遑論曾經是霆國皇子公主的安樂侯府一家?。她和母親有?父王兄長做依仗,那些人欺軟怕硬自然不敢來招惹, 可是表兄一家?……
“我已經從九宮樓調了人過去。”林墨軒道?。
他能調用的人手其實不在少數,隻是往安樂侯府安排佽飛衛未免有?監視之嫌,安排王府護衛過去幫忙也不免顯得?插手太多——秦晟是孤身一人又是年少孩童, 王府派人照顧並無不妥, 但是安樂侯府卻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思來想去,唯有?安排九宮樓的殺手過去聽候調遣最為妥帖。至於銀錢……橫豎他剛從角鬥場上下來, 按規矩拿了兩千兩銀票,正好能支付這?一筆委托費用。
兄妹兩個?說?罷正事,林墨軒這?才問道?:“家?裡……什?麼想法?”
“你不會又以為,父王和母親僅僅因為這?種事情就會放棄你罷?”林莫憐嗤笑一聲,“倒是你……你不是在迎合所?有?人的喜好?我還以為你會竭力隱瞞過去。”
林墨軒眼睫微微一顫,苦笑道?:“我還以為,我之前偽裝的很好。”
“除了墨言那個?傻小?子,誰會被你瞞過去?”林莫憐睨了林墨軒一眼,“我和莫愁是懶得?戳穿你,父王和母親最開始倒是被你糊弄過去了,但是你從穎陽回來之後……”
從穎陽回來之後,他命懸一線死中求活,自然是無暇顧及其他。
林墨軒歎息道?:“我原本以為……旁人還罷了,但若是父王發現了端倪,必然會再找我談話。”
“父王也了解你的固執。多說?無益,何必圖費口舌。”林莫憐道?,“而且,我和莫愁曾經同父王談論過這?件事。倘若這?樣?的相處方式會讓你感到安心,那麼也沒有?必要強迫你去改變。”
林墨軒眉眼微彎,唇邊勾起一道?輕輕淺淺的笑意:“感激不儘。”
“這?也沒什?麼……”
“我很喜歡這?種,被人縱容的感覺。”玄衣青年溫聲道?,“多謝。”
“……既然感謝,那不如說?說?今天的事情。”林莫憐挑了挑眉,“是試探?”
“最初是情緒失控,後來……橫豎已經上了角鬥場,索性順勢而為。”林墨軒垂下眼眸,“我的過往就是如此不堪,我的本性就是如此卑劣。但,即便如此,我也……”
“哥。”林莫憐深深歎息,“你的性格有?多麼惡劣,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是——我現在就在這?裡。”
林墨軒低笑了一聲:“其實我想過,這?個?家?裡最有?可能接受的人,也隻有?你了。”畢竟,他曾經對阿蓮做過那麼卑劣的事情,最後還是得?到了原諒。
“所?以,你獨獨把秦侍郎的兒子交托給我?”
“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林墨軒頓了頓,緩緩道?,“終究是我有?負濟安兄。相交一場,他卻是因為我的緣故自儘,我本就有?責任照顧他的妻小?,卻又讓他的子嗣在我眼下落到這?般境地。”
“哥……”
“我隻是,不明白。”玄衣青年下意識抬手捂住眼,“當年明明是他攔下了我的輕生之舉,為何他自己卻會自尋短見。既然相約了報國安民,縱然國不複存,但是萬民仍在,他怎麼就拋下一切不管不顧地去了。”
“事後我曾派人去查,是否是有?人暗害於他,再假做自儘的姿態掩人耳目。可是……不是,是他自己去意已決。”林墨軒神情慘淡,“是我害了他。”
林莫憐一時無言。
霆國的覆滅是她心底的隱痛,對於兄長而言同樣?是無法擺脫的折磨,而秦振之死,更是兄長繞不過去的夢魘。
她該如何勸解?她能如何勸解?兄長強拉她分?擔責任,她也願意與兄長共擔罪責,但……即便如此,到底於事無補。
從來不是旁人強加於他的責任,而是他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還是讓他忙起來罷!為旁人的事務奔波,或許多少會減輕一些負罪之心。林莫憐的目光從兄長憔悴的麵容上移開,落到了旁邊一摞文書上,緩緩開口問道?:“這?些,都是九宮樓的相關資料麼?”
“嗯,除了秦家?,還有?其他霆國舊臣的境況。”林墨軒強打精神解釋道?,“有?秦家?的前車之鑒,我總不能再重蹈覆轍,這?次便一道?查看其他人家?的情況。除了九宮樓,我來龍翼司也是要看一看探事司那邊的記錄,兩廂對比或許會看出些端倪。”
果然如她所?料。
林莫憐點點頭,又問道?:“可看出什?麼了?”
“倒是沒有?人再如秦家?那般遭人算計,但是殉節諸臣工中有?幾家?後人生計艱難。”林墨軒眉心緊鎖,“好在,眼下為時未晚,我已經從九宮樓調人一一前去撫恤。”
林莫憐想了想,輕聲道?:“我知道?哥哥一向?在銀錢上與家?裡分?的清楚,但是這?件事畢竟事涉霆國,所?用花費還請哥哥告知我,我去問母親支銀子。這?些事我和母親不便出麵,還要請哥哥多費心,但是——我們也想做些什?麼。”
“我知道?了。”林墨軒點點頭,“待事情了結,我會把賬目報給母妃的。”
“那我便不打擾哥哥做事了。”林莫憐道?。
林墨軒點點頭,拿上文書便從車轎中出去。然而他剛下了馬車,卻又被林莫憐叫住:“哥。”
“父王和母親很擔心你。”林莫憐認真道?,“因此,無論哥哥忙到多晚,忙完以後都記得?回家?。”
林墨軒怔了怔,精致的眉眼旋即彎起一道?清淺的笑意:“我記下了。”
*
林墨軒回府的時候已是二更天,他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先往正院去。
雖然這?個?時辰,父王母妃大約是已經歇下了,他不應該再來打擾,可是……想起當初解毒之後墨言把他直接拉去正院,想起阿蓮臨走前殷殷叮囑要他回家?……或許,父王母妃會在等著他?
他原本隻想著站在廊下問一問正房的侍女,倘若父王母妃已經休息,他便隻在外?麵行禮也就是了。卻不料他剛剛踏上回廊,便瞧見門口有?小?丫鬟跑進房去通稟,其他侍女則是迅速圍了上來,口中紛紛道?:“大公子快進來罷,王爺王妃正等著您呢。”
玄衣青年麵上不自覺浮起一絲笑意,跟隨侍女進了正堂。
正堂中,林弈和冷洛嫻均已在座。林墨軒上前俯身拜首:“兒子請父王母妃安。”
“過來。”冷洛嫻絲毫不和自己兒子廢話,見人依言起身走過來,當即毫不猶豫地親手動手扒了兒子的外?袍。
冷洛嫻這?一出手,頓時驚得?林墨軒手足無措,偏偏他又不敢躲,隻求助地看向?林弈,口中訥訥喚道?:“母妃。”
“母妃在這?兒呢,看你父王也沒用。”冷洛嫻看著青年不知所?措的神情,口中便也不自覺放軟了語氣,“母妃想看看你的傷,可以嗎?”
這?種小?事,林墨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拒絕。青年麵上飛紅,垂著眼低聲道?:“兒子自己來。”
冷洛嫻鬆了手。
林墨軒的手指落在衣領上,緩緩扯開衣襟褪下,眼底卻多了一絲羞澀難堪。
他不喜歡衣衫不整的模樣?。
他出身良好,雖然不在乎衣服的材質樣?式,卻很講究君子正衣冠,而有?過那段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經曆之後他隻會比旁人更在乎這?一點。但是,他不可能拒絕母妃。
莫說?母妃眼下是關心他,即便不是——當初在軍中父王要他裸衣受杖,他又何曾拒絕?更何況,他既然能為了銀錢上角鬥場,又何必在父母麵前矯揉造作自詡清高?
林墨軒將衣衫一件件褪下,赤倮著上身站在冷洛嫻麵前。
冷洛嫻看著兒子身上一道?道?傷疤,霎時間紅了眼圈。之前在角鬥場上看的不甚清楚,此刻人在近前,每一道?或深或淺的傷痕都落入眼中。她抬手撫上青年人身前一道?橫貫心口的疤痕,眼淚頓時衝眶而出。
林墨軒原本還有?幾分?不自在,見冷洛嫻這?一落淚,立時就再沒有?了其他心思。他慌亂地抬頭看向?林弈,卻見父王同樣?是眼中含淚。
林墨軒頓時驚慌失措。
他看著冷洛嫻一邊哭一邊查看他身上的每一道?傷,既想阻止卻又不敢阻攔,隻能僵硬地站在原處,一時間心下隻剩下一個?念頭:他真的不應該總用冰焱的。
花吹雪雖然有?種種不好,但隻憑去疤除痕這?一條,確實當得?起療傷聖品的讚譽。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聖人之言果然還是有?些道?理的,他或許……當真應該多加注意了。
夜談
冷洛嫻看?罷, 也不多?言,隻噙著淚幫兒子?把衣服穿上。倒是林墨軒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撩衣擺屈膝跪下。
“是兒子不孝。”玄衣青年俯首深拜, “兒子?以?後會改的。母妃, 求您……您彆難過?。”
冷洛嫻下意識與林弈對視了一眼,夫妻二人?都是滿麵震驚。
兒子?請罪很?常見,但凡他們稍有?不虞, 兒子就會跪下請罪領罰, 然後——死不悔改。林墨軒這個固執的性子他們都了解,認錯歸認錯, 要他改卻是萬萬不能的——倒是極有?可能假做姿態在他們麵前裝乖賣巧。
這恐怕是第一次,兒子?認錯之後沒有?請罰,而是保證了以?後會改過?。
兒子?不在乎自己的習慣, 他們兩個是當真發愁, 卻又始終束手無策。疾言厲色的訓斥也好, 溫聲?細語的勸說也罷,兒子?聽了隻會撒嬌賣乖地討好, 卻從來沒有?答應過?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沒想到……
林弈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的王妃。他又是談話又是送藥, 最後卻隻換了一句“兒子?任性,多?謝父王容忍”。而他的王妃,不過?是哭了一場就得到了兒子?的保證。
這是不是有?點?太不公平了!
而冷洛嫻同樣的神色複雜。早知兒子?這麼好拿捏, 落幾?滴眼淚就能讓他退讓,那他們之前何必退到彆院住了一個月之久。
不就是哭嘛!她因為兒子?哭的時候難道還少了?
“母妃……隻是心疼。”冷洛嫻伸手拉兒子?起來,“母妃應該和你道歉的, 當時在角鬥場, 母妃不該那樣說。”
“母妃說的並沒有?錯。”提及此,林墨軒倒是不以?為意?, “兒子?其實也清楚,我?不過?是……”
玄衣青年話到一半,看?著冷洛嫻泫然欲泣的神情僵了僵,旋即生硬改口:“……兒子?日後再不會上角鬥場了。”
冷洛嫻:“……”
林弈:“……”
雖然他們本意?並非如此,但……這也太立竿見影了罷!
*
談過?私事?,便該說正事?了。
冷洛嫻和林弈自有?默契,對於朝堂上的事?情她全然不發表意?見——她畢竟是前霆的公主,還曾是攝政長?公主,自然不好對陵國政務做任何評判,甚至於聽都不要聽才最好。
於是,待林弈說要去書房,冷洛嫻便明?白了父子?二人?有?正事?要說。她揮揮手打發父子?兩個自便,自己則是進內室休息。
林墨軒跟隨林弈出了正院。剛一出門,玄衣青年便忍不住抱怨道:“方才父王怎麼不幫我?哄一哄母妃?”全靠他一再退讓,才勉強把母妃安撫住。
林弈“嗬嗬”一笑,當場就開始翻舊賬:“本王心疼你,你就得寸進尺要本王陪你做戲;你母妃心疼你,你就各種?許諾哄你母妃。本王憑什麼要幫你?”
林墨軒訕訕一笑,也想起了端陽時那二百鞭。他當時,確實是恃寵而驕逼迫父王來著。
父子?兩個進了書房,林弈方才提及正事?:“聽阿蓮說,你在撫恤前霆舊臣。”
“是。”
“父王隻是想提醒你,”林弈歎息道,“你在做結黨之事?。”
父皇在位時,他選擇了太子?一黨,因此陛下登基之後,他並無自己的黨羽親信,隻能做一個純臣。這樣其實未嘗不好,他畢竟是皇室宗親,和群臣走太近反遭忌憚,倒不如就這樣憑著從龍之功換來的聖眷,安安穩穩地做他的親王。
他原以?為,兒子?也會走這條路,畢竟兒子?從回京就走了太子?門路,此後往來也稱得上頻繁。這條路他走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何況他兒子?若是做純臣,還不必擔心千夫所指之下被帝王卸磨殺驢——九宮樓畢竟也是江湖上一方不可小覷的勢力,他兒子?的武功更是冠絕天下,天底下又有?誰能害了他?
然而,他兒子?比他所預想的更能折騰。
“兒子?知道。”燭光下,玄衣少年輕聲?回答,“但我?不能置之不理?。”
“母妃是前霆的攝政公主,我?又要與表妹結親,本就與前霆脫不開關係,也不差接濟霆國舊臣這一條。”林墨軒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罷——橫豎我?還有?九宮樓托底,隻有?旁人?拉攏我?,要論打壓恐怕還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父王隻提醒你一句。”林弈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林墨軒點?頭稱是。
見林弈似乎是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林墨軒想了想,撩開衣擺跪了下來:“父王。”
林弈:“……”他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白日裡?兒子?出言頂撞冒犯了父王,請父王責罰。”玄衣青年俯身叩首,長?拜不起。
林弈微微一怔。
墨軒會請罪其實完全不出乎意?料,隻是他原以?為墨軒請罪的理?由會是草菅人?命濫殺無辜,至於言語頂撞……兒子?臨走之前那幾?句話,或許,的確是在和他頂嘴?
其實白日裡?兒子?殺人?的事?情,他雖然不喜,但也無意?追究。畢竟,墨軒說的沒有?錯,兒子?不是第一日做九宮樓主。是他讓兒子?流落江湖十年,自然也沒有?資格追究兒子?這些年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的孩子?會為霆國士卒收屍安葬,會因為險些傷了人?命而自罰百鞭,這足以?證明?九宮樓主雖然手段激烈,但並非是嗜殺之輩。既然墨軒心中自有?尺度,他也並不想再去規訓兒子?的行事?準則。
至於冒犯雲雲……他更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墨軒當時正是心情不快的時候,不過?是語氣有?些不好,但也並未說什麼過?於失禮的話,他還不至於為這點?小事?挑兒子?的理?。
“父王沒有?在意?。”林弈道,“你起來罷。”
林墨軒卻並沒有?起身,隻是直身長?跪,看?向林弈的神情中頗有?幾?分無奈之色:“父王,功賞過?罰,您不該在兒子?這裡?破例。”
“但是父王並不覺得冒犯。”林弈被兒子?一句話說的哭笑不得,隻得解釋道,“父子?之間意?見不同,起了爭執也正常,本王不強求你一定要按照本王的心意?做事?。莫說你我?父子?,便是旁人?與本王意?見相左,本王也不會因此治罪。”
“眼下是意?見相左,白日裡?是言語頂撞。父王,這一點?兒子?還分得清。”林墨軒垂下眼,“或許父王不在意?,但是兒子?無法容忍自己做出不敬父王的舉動。”
青年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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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眼睫微顫,慢慢說道:“父王對兒子?的愛護兒子?都知道,但是兒子?並不想恃寵生嬌。因此,求父王對兒子?加以?懲戒。”
他近來確實是有?些肆無忌憚了。大約是從穎陽回來之後,他想著自己命不久矣,言行舉止便不再多?加考量。而解了毒之後,他雖不曾明?言,但心底也覺得是自己救了母妃,多?少抱有?幾?分居功自傲的心態。
正如阿蓮所說,若是以?往他隻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起自己在角鬥場的經曆,但是今日……他一時衝動便敢上角鬥台,又何嘗不是依仗著自己救了母妃,父王母妃即使對他有?所不滿,也不會當真對他如何。
而之後下了角鬥台,他心中不快便直接頂撞父王,嘲諷在先敷衍在後。倘若是換做從前,他哪裡?會有?這個膽量。
近則不遜,遠則生怨。他早就知自己是這樣的人?,卻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放肆到這個地步,他實在很?需要一場訓責來讓自己清醒一些。
林弈有?些愣怔,他著實沒有?想過?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在兒子?心裡?會嚴重到這個地步:“父王不覺得你對父王不敬,更不認為你會恃寵生嬌。”
林墨軒閉了閉眼,索性直接挑明?:“父王,是兒子?需要受這一次教訓。”
青年人?仰著頭,緩緩說道:“兒子?在撫紀司時本就想立時領了刑責,隻是想到兒子?是對父王不敬,合該由父王懲處,因此才回家請罪。兒子?犯了不該犯的錯,必須受到嚴懲,即便是父王心疼我?,不願意?罰我?,兒子?明?日也需得去撫紀司領了責罰才是。”
林弈:“……”他怎麼隱約覺得兒子?是在威脅他?
“你剛答應過?你母妃會改過?,轉身就弄一身傷,你怎麼和你母妃交代?”林弈沉聲?問。
“畢竟事?出有?因。”林墨軒想了想,又道,“或者用針刑,不會留下什麼痕跡。”
林弈氣的真想抽他。
“不許用針刑,不許自己去領罰,聽懂沒有??”林弈一字一句道,“否則,本王……”
他倒是想找點?什麼由頭威脅兒子?,奈何兒子?還真是沒什麼怕的。林弈想了半晌,最後咬牙切齒道:“否則本王就把這事?告訴你母妃。”
林墨軒:“……”
林墨軒震驚地看?著林弈,完全想不到父王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可偏偏……雖然父王的威脅聽著真的很?離譜,但是他確實怕母妃拉著他哭啊!
拿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扯王妃出來威脅的林弈也覺得很?尷尬,他輕咳一聲?,繼續道:“既然你堅持,本王也不罰你彆的。還有?一個月就到年關了,年節休假的時候,你留在本王身邊侍奉,就算你給本王賠罪了。”正好趁這個機會把兒子?扣下來在家休息幾?日,免得兒子?再像上次一樣正月初一就回了撫紀司。
林墨軒:“……父王您真覺得這是懲罰?”
林弈:“……你有?什麼其他本王能接受的辦法就說來聽聽。”
父子?兩個誰都沒有?辦法說服對方,最後隻好各退一步同意?了這個方案。林弈不欲再去打擾冷洛嫻,索性就留在書房歇一夜。林墨軒見狀,便行禮告退自去回房休息。
道歉
翌日林墨軒從?龍翼司下衙回來?時, 意外又不意外地在正院見到了冷君怡。
“殿下可是來與母妃商議誄文的?”林墨軒笑了笑,溫聲問道。
“正是。”冷君怡同樣溫溫柔柔地含笑答話,“今日我?與姑母已經定下了文稿。”
“勞煩殿下了。”林墨軒笑意溫文, “既然如?此, 明日我?便去安排人手,把秦小公子送回家?去。”
“表兄辛苦。”冷君怡語調輕柔,“說來?, 我?還?沒有?謝過表兄昨日送來?的人手。聽九宮樓來?人說, 是表兄擔心我?們府上安全才特?意調遣安排的,真是讓表兄費心了。”
“殿下不嫌我?多事就好。”
兩人站在?一處說話, 雖然都是謙和有?禮,卻也略顯出幾分?疏離。說過正事,林墨軒又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冷君怡看了看正院的侍女, 也明白?林墨軒接下來?的話恐怕不想讓旁人尤其是姑母聽到?。少女微微一笑, 順從?地跟隨林墨軒出了正院。
兩人出了院門並未走遠, 隻是尋了個僻靜處說話。林墨軒站定轉身,看著?冷君怡略想了一想, 俯身單膝跪在?少女麵前。
——這是翊林衛稟事聽令時最常用的姿勢。
接下來?要?談論的事情, 他既不希望殿下心懷畏懼,也不希望殿下誤會他的意圖,所?以——他選擇以一個臣服的姿態與殿下談話。
林墨軒抬起頭?, 看著?少女吃驚的神色緩緩道:“昨日殿下已經見到?了我?是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樣的事。倘若殿下不想繼續我?們的婚約,眼下尚且為時未晚。”
玄衣青年?頓了頓, 繼續說道:“倘若殿下仍有?意繼續我?們的婚事, 我?自然不敢薄待殿下,但是殿下想要?取消也無妨。我?與殿下的婚約不過是口頭?約定, 外人尚不知情,不會有?礙殿下的名聲。”
冷君怡眉心微微一攏。
她並沒有?誤會林墨軒的意思。不如?說在?眼下這般情形下,她很難誤會對方的意思。林墨軒並不是要?與她取消婚約才故作姿態,而是……對方在?她的麵前徹底剖白?了自己,然後將選擇的權利交給了她。
她很意外。
她原本以為,這場婚事是雙方迫不得已的選擇,是她小心示弱換來?的對方應允,沒想到?……在?林墨軒心裡,是她占據主導地位,而九宮樓主才是任君挑選的一方。
……阿蓮說表兄對她一往情深,她原本以為是無稽之談,但眼下再看……不會是,真的罷……
“我?不打算取消婚約。”冷君怡俯身伸手拉林墨軒起身,“昨日之事,更證明了我?的選擇沒有?錯。”
這並非虛言。即便沒有?眼下這般情況,她原本也認為這樁婚事並不壞。
“我?聽說,表兄在?撫恤霆國舊臣。”冷君怡笑了笑,“表兄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不僅僅是故交舊識,而是所?有?的霆國舊臣,表兄對於霆國實實在?在?抱有?一份愧疚自責。對方對於霆國舊臣都要?一一安撫照顧,而她……她是霆國公主,她是他的表妹。
她不可能尋到?比他更好的姻緣了,她為何要?去拒絕?
“殿下過譽了。”林墨軒頓了頓,還?是道了一聲,“多謝殿下應允。”
*
安頓秦晟並不難,林墨軒隻去九宮樓下了單,便很快有?人接下了任務。
之所?以不用自家?護衛,其實隻是因為九宮樓做這事更加熟練。九宮樓做的是情報和暗殺的生意這不假,但是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九宮樓的真相,九宮樓依然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名目去敷衍官府。而九宮樓對外宣稱做的生意便是——押鏢。
押鏢嘛,走南闖北都正常,路上“順便”解決一些小麻煩更正常。但既然對外是如?此宣揚,九宮樓也的確會接下一些押鏢的任務,這會兒護送一個小公子回家?自然也是駕輕就熟。
而等林墨軒收到?秦晟平安回家?與母親祭過父親的消息,彼時已是臨近年?關了。
“明日你便開始休假了罷。”林弈篤定地看向長子。
“是。”林墨軒應聲答話。
“那麼從?明日開始,你留在?本王身邊隨侍。”林弈繼續吩咐道。
除了早已被林弈告知前因後果的冷洛嫻神色不變,林莫憐姐弟三人都是震驚地看向了林墨軒。林墨軒卻隻是笑著?應了聲“是”,還?不忘示意一旁的侍女過來?幫他添飯。
“哥……”林莫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又做了什麼?”
“怎麼能說是我?做了什麼,明明是父王要?我?隨侍的。”林墨軒眨了眨眼,神情分?外無辜。
林弈輕咳一聲,正想著?要?不要?戳穿兒子的信口開河,便聽林莫愁笑道:“哥哥這話,滿桌人都不會信的。”
林弈頓時頗感欣慰:“還?是女兒乖巧懂事。”說著?一點林墨軒,“你就是來?氣我?的。”
林墨軒也不說話,隻是抿著?唇笑,顯然心情很好的模樣。冷洛嫻看在?眼裡,倒是有?些心情複雜——她如?今也意識到?了,當初她幾次折騰兒子服侍她,兒子不僅不認為是懲罰,恐怕還?挺高興的。
……算了,這也未嘗不好。
林莫憐仍然好奇:“父王,哥哥到?底又犯了什麼錯?”雖然她哥不認為服侍父王是懲罰,但那也是懲罰啊!
林弈看了長子一眼,卻見兒子含笑看過來?,並沒有?阻止的意思——是了,他兒子認錯從?來?坦坦蕩蕩,並不會遮掩什麼。
但他總歸還?是要?給兒子留幾分?麵子的。林弈想了想,隻含糊道:“沒犯錯,是你哥自己多心。”
林墨軒:“……”
青年?親王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這才緩緩送入口中。林墨軒的神情分?外無奈。在?這件事情上他和父王一直有?分?歧,明明是很嚴重的錯處,偏偏他父王全然不以為意,還?認為是他小題大做。要?是換作十幾年?前……
林墨軒咽下口中的菜,沒忍住開口解釋道:“哪裡是我?多心,明明是父王如?今的規矩太過鬆散。若是從?前,我?有?一句話說錯,戒尺就已經上身了。”
林墨軒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冷洛嫻卻是麵色一變,林莫憐姐弟三人更是驚訝地放下了筷子。倒是林弈想了想,點頭?承認道:“在?你小的時候,我?確實管教你很嚴苛。”
不是他想做嚴父,而是他不得不做嚴父。兒子少不更事,偏偏又在?深宮中生活,他卻遠在?邊疆,倘若有?個萬一也是鞭長莫及。他不得不格外嚴厲地教導兒子,在?每次不到?一個月的相處時間裡把自己二十年?的宮廷生存經驗教給兒子。他必須把謹小慎微刻進?兒子的骨子裡,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證兒子的安全。
……可是如?今想來?,當年?墨軒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是我?過於苛責你了。”林弈道。
林弈雖未明言,但是這句話無疑是在?向兒子認錯道歉。林墨軒怔了半晌,低聲道:“兒子沒有?這樣想過。”
他提起舊事,也不是想要?指責父王。
林弈是第一次向子女認錯,一時間頗為尷尬,而林墨軒也是第一次聽到?父王道歉,同樣有?些無措。到?底是林莫愁善解人意,見狀笑著?轉移話題:“近年?來?父王確實溫和了許多呢。”
林弈笑笑,接受了女兒的好意:“本王這些年?修身養性,看來?是頗有?成效。”
*
一餐飯罷,林莫愁和林墨言告退去見兩位側妃,冷洛嫻拉著?女兒繼續盤算過年?時候的種種準備。林弈從?前慣來?是留在?正院聽王妃和長女說話,今日卻道是要?往書房走一趟。
冷洛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兒子,對於父子倆要?單獨談話的事情心知肚明。她自然不會橫加阻攔,擺擺手吩咐道:“不是要?墨軒隨侍麼,也不必明日了,今晚就跟你去罷。”
林墨軒垂眸淺笑,抬手行禮告退隨著?林弈出了正房。隻是父子二人剛一出門,林墨軒便急切地開口解釋道:“父王,兒子並沒有?指責您的意思。”
“父王知道。”林弈歎息一聲,“其實當年?自你走後,我?也想過許多……我?一直很後悔當年?對你要?求過於嚴厲了。”
“您的要?求很嚴格,但是並沒有?超出兒子的能力限度。”林墨軒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兒子從?來?沒有?認為您的要?求有?過分?之處,也很樂於接受您的教導。”
“是這樣麼?”
青年?人微微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隻是兒子一直希望……您罰過兒子之後,能來?看兒子一眼。”
林弈驀然駐足。
他回過身看向長子,林墨軒同樣抬眼看著?他。青年?人掩飾的並不好,他清楚地看到?了兒子眼中那一絲小心翼翼的委屈。
“我?……並非是不擔心你。”林弈沉聲解釋道,“我?隻是擔心你太過嬌氣,想讓你學著?堅強一些。”
“是,兒子知道。”林墨軒垂下眼,輕聲應話。
林弈眉心微微一皺。
他看得出來?,墨軒雖然答應了,但是依然在?為此感到?委屈。哪怕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兒子仍是在?為這件事難過。
“我?隻是不在?你麵前表現出來?。”林弈想了想,還?是解釋道,“當年?你睡下之後,我?每一夜都會去看你。”
他看見兒子驟然抬眼,一雙眼眸亮若星辰。
“高興了?”林弈無奈地笑笑,“還?是這麼好哄。”
林墨軒抿著?唇笑,半晌方道:“很高興。”
林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繼續往書房走,心中卻開始思索:從?前不知道兒子如?此在?乎這一點,眼下既然知曉了……那麼兒子這次回來?之後,他可有?什麼遺漏之處?
中秋,端陽,上巳,元宵……算來?算去,隻有?在?軍中行軍法那一次他行事有?些欠妥。彼時他尚未與兒子相認,隻讓人送了一瓶花吹雪,自己卻並未親自前去探望。不過那一夜,他還?是看到?了正在?巡營的兒子。
……巡營?
當初他不了解九宮樓主的作風行事,自然不覺有?異,但是與兒子相處了一年?之後,他對於墨軒的心性已經頗為了解。林弈瞥了一眼身邊的青年?,幽幽問道:“受過軍法之後的那一夜,你是故意巡營巡到?本王帳前的罷。”
“……是。”
“為什麼?”
“父王罰了我?,都不肯來?看我?。”林墨軒如?今想來?仍覺得委屈,便也毫不遮掩地說道,“我?隻是想讓父王安慰我?,哪怕隻有?一句話也好。”
林弈:“……”
他算是徹底被這兒子磨沒了脾氣,瞪了兒子一眼之後隻道:“下次說一聲,父王去看你。不許再折騰自己了,聽到?沒有??”
“是。”林墨軒勾了勾唇,眉眼間儘是笑意。
除夕
除夕, 祭廟。
親王謁廟,服九章九旒,衣飾極為繁複。林弈和林墨軒都不是衣來伸手之輩一定要人服侍, 但是在穿戴袞冕的時候, 父子二人也不會拒絕旁人幫助。
譬如,此?時。
一身青衣九章的林墨軒半跪在林弈身前,神情專注地為林弈扣上種種佩飾。待係好最後一組玉佩, 青年親王起身後退兩步, 這?才輕笑問道:“父王覺得兒子服侍的如何?”
“很好。”林弈微微一笑,取過?一旁的冕旒戴上?。
林墨軒同樣戴上?冕旒, 手指靈巧地在下頷係上紘帶。垂旒遮麵,青年低垂著眼?眸,看著溫和和無?害, 然而一抬眼便是不怒自威。
林弈不由自主便微微笑了?起來。
“父王?”
“我兒子長大了?。”林弈感慨萬千地拍了?拍林墨軒的肩頭, “再過?兩個月便是你的冠禮, 父王很期待。”
林墨軒落下眼?簾,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兒子也很期待。”
尋常男子是二十加冠, 但是如他這?般年少成名, 家中長輩多半也會提前行為其加冠取字以示成年。而他從前,自然不會有這?種機會。
武林中人固然不是那麼在乎衣飾,他尋常隻用發帶束發也不會被人挑剔, 但是一些場合上?他為了?掩飾九宮樓主的真實年齡,還是會戴冠以示鄭重。自己取字,自己加冠, 他不是不遺憾的, 而如今——他得?到了?一個讓父王為他行冠禮的機會。
垂旒下,青年彎唇淺笑, 一雙眼?璀璨如星。
*
父子三人一同登車趕往祠堂,祭過?先祖從祠堂中出來,再回府更衣換過?製式常服,攜女眷一道入宮赴宴。合歡宴罷,一行人回了?王府,這?才重新換了?便服準備晚間的守歲夜宴。
林墨軒從容換過?一身緋色長衣,這?才不緊不慢地往正廳前去?赴宴。然而還未及踏入正廳,他先已是一怔,隨即便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閃在花廳門口。
“阿軒!”
沐殞站在正廳門口,笑眯眯地招呼道。
“你是幾時來的?”林墨軒頗為意外地問道。
對方既然已經登堂入室,顯然是來的時間不短。自然,以沐殞的身手想悄無?聲息地潛入靜淵王府也並非做不到,但是這?畢竟是他父母家裡,好?友定然不會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而沐殞能在正廳等?著他,多半是母妃……
“在你去?祭祖的時候到的。”沐殞輕快地回答,“我說是有事尋你,你母妃就請我進門了?,又聽說我除夕夜無?處可去?,於是留我在你家守歲。”
林墨軒:“……”
沐殞此?來是有事尋他不假,確實是他請托沐殞幫忙對方才會過?來。但是特意挑了?這?一天過?來,還是明知他不在府上?的時候拜訪——
“你是故意這?樣做的。”林墨軒篤定道,“為什?麼?”
沐殞望了?望正廳中來來往往的侍女,壓低聲音笑道:“看看你在家中的地位嘛,畢竟我上?次過?來的時候,你可是把你父母都氣走了?的。”
被好?友取笑的林墨軒神情分外無?奈,他瞥了?沐殞一眼?,幽幽問道:“看出什?麼了??”
“看出你過?的不錯,很受寵。”沐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他這?話並非是信口開河。畢竟,他與?靜淵王府唯一的牽扯就是他是林墨軒的好?友。他隻消走這?一趟,看看靜淵王府上?下對他的態度,便足以判斷出好?友在家中的地位。
王府下人一如既往的恭敬,林家姐妹一如既往的熱絡,而真正讓他安下心?來的是初次見麵的靜淵王妃對他的態度——溫柔、慈愛、關切,對小輩的關心?絲毫不作假。
其實他也想得?到,林墨軒畢竟是壓上?性命為注去?替靜淵王妃換毒,對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如同在夏寧城時那般將親兒子視如仇寇。但是——他與?林墨軒是生?死之交的摯友,林墨軒對於父母那份近乎瘋魔的執著他再清楚不過?,他必須親眼?確認過?靜淵王夫妻的態度才能放下心?來。
好?在,他的好?友終於得?到了?他所追求的一切。
沐殞在林墨軒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感慨萬千地拍了?拍好?友的肩,順手勾住對方一道往正廳走:“快走快走,我可是很多年都沒?有參與?除夕守歲了?。”
*
除夕夜宴的氣氛很是輕鬆愉快,雖然有沐殞這?個外人在座,怎奈何沐殞絲毫不與?林墨軒見外,一麵滿口“伯父”“伯母”地哄林弈和冷洛嫻開心?,一麵也不曾冷落了?林家姐弟。林弈和冷洛嫻很喜歡這?個討喜的年輕人,林莫憐姐弟三人更是承沐殞當初據實相告的情分,一家人對其態度自然十分熱絡。
眾人席間說說笑笑,隻拿天南地北的奇聞軼事充作談資。林墨軒和沐殞是九宮樓的人,走南闖北見過?的世麵自然不少;林弈和冷洛嫻年輕時也曾行走江湖,如今仍會與?江湖上?的朋友書信往來,也並非消息閉塞之輩。四人談天說地,聊的十分投契,倒是讓一旁的林家姐弟三人聽得?悠然神往慨歎不已。
“兩位妹妹和墨言弟弟若是有興趣的話,三月有一場武林比武大會,不妨讓阿軒帶你們去?玩玩?”沐殞看出了?林家姐弟的好?奇,隨口建議道,“而且我想,伯父伯母應該也會收到請帖罷。”
林弈聞言倒還不覺,冷洛嫻卻是頗為意動。她從權勢滔天的議政長公主淪落為親王妃,即使平時口中不說什?麼,但是心?底到底會覺得?這?樣的生?活無?趣。方才談起江湖事,不覺便勾起她從前鮮衣怒馬遊戲江湖的回憶,頓時對於這?比武大會多了?幾分期待。
“母妃若是有興趣,不如到時候一道去?罷。”林墨軒想了?想道,“去?過?了?武林大會,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走一走。”比如,車啟。
“時間還早,到那時再說罷。”冷洛嫻笑盈盈地道,“我也許久不與?老朋友見麵了?,不知道人家還會不會給我這?個麵子呢。”
一餐飯罷,侍女上?前撤了?桌子。林墨軒很自然地起身,從侍女手中接過?茶具開始烹茶。靜淵王府的人自然是知道林弈罰林墨軒侍奉的事情,而沐殞——他雖然不知前情,見狀卻也絲毫不意外,隻看了?林墨軒一眼?便繼續與?林弈和冷洛嫻說話。
——他隻是來確認一下好?友的狀態。至於好?友家裡父子母子之間怎麼相處,哪裡輪得?到他來評判?
林墨軒熟練自然地溫杯沏茶,給林弈和冷洛嫻分彆奉上?茶之後,順便又給沐殞和弟弟妹妹也各斟了?一盞。林莫憐姐弟三人麵麵相覷,沐殞倒是順手接了?下來,笑眯眯地向林弈道:“聽說是因為伯父好?茶的緣故,阿軒在茶道上?可是頗有研究。”
林弈探究地看向林墨軒,林墨軒也並不否認,隻是微微笑道:“閒暇時候學了?一點,隻是不知合不合父王的口味。”
因為當初他給了?一把匕首,長子就把匕首練成了?成名兵器;因為他以定軍槍聞名天下,長子就自己學成了?槍法?。那麼,墨軒因為他好?茶而去?學了?茶道,其實也並沒?有令他意外——他兒子慣來是會委屈自己而迎合他人的。
林弈端起茶抿了?一口,點點頭道:“很好?。”
墨軒說過?,他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他其實也看得?出,他兒子心?性堅定遠非旁人可比。既然如此?,他不如聽從女兒的勸告,不要再嘗試去?強求兒子做出改變,而是去?改變自己的想法?。
兒子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討好?他,那麼他應該接受而非拒絕,他隻要表達自己的高興就好?。
果然,緋衣青年聞言頓時彎了?眉眼?。他生?來好?樣貌,這?一笑,眉目如畫,滿堂生?輝。
*
這?一夜,千門萬戶,笙歌未徹,人聲雜遝,笑語喧闐。及至三更,爆竹聲起,林墨軒兄妹四人上?前給林弈和冷洛嫻叩首拜年,沐殞也給長輩道賀。冷洛嫻一一發了?壓歲紅包,連沐殞那份也不曾落下。
圍爐守歲到了?子時,冷洛嫻自去?給府中男女散金銀荷包,卻讓晚輩先下去?休息。林莫愁和林墨言再去?給兩位側妃拜年不提,林墨軒和林莫憐也各自回去?自己的院落——林墨軒原本是想在父母身邊侍奉,怎奈何眼?下他還得?顧及又一次住到他院子裡的沐殞。
他帶著沐殞回到院中,侍女們早已經接到消息,提前收拾了?暖閣出來給沐殞住。林墨軒也不急著洗漱更衣,隻向沐殞一伸手:“帶了?麼?”
沐殞將藥瓶拋給他:“你怎麼想起要這?個了??”
他特意走這?一趟,就是因為林墨軒傳信給他說要一瓶想容——當然,林墨軒的意思是用九宮樓的路子送過?來就好?,他親自走這?一趟主要還是為了?見一見好?友。
九宮樓以殺手和情報而天下聞名,外人卻不知九宮樓在醫藥一道同樣冠絕天下,常年配置各色奇藥——花吹雪和冰焱自不必提,想容也是其中之一。
想容並非是武林中人常用的療傷藥品,卻是祛疤養膚的奇藥。這?等?藥隻有走媚殺路子的殺手偶爾會用,其他九宮樓殺手卻是沒?有什?麼用到的機會——在乎樣貌的人養傷時便會用花吹雪,不在乎的人自然也無?需祛疤除痕。因此?,九宮樓的各處分舵並不會備有這?種藥物,林墨軒想用想容也隻有從總部調取。
“隻是忽然覺得?,一身疤痕看著也不像樣子,該處理一下了?。”林墨軒打開藥瓶確認了?一下,這?才重新蓋上?蓋子放到一旁,“我畢竟是定親了?。”
元宵
事情的起因, 還是要從他自角鬥場回來?之後說起。那天母妃拉著他哭了一場,才讓他意識到他所不在乎的傷痕,對於?父王母妃而言卻並非如此。
其實他也能料想到, 母妃拉著他看傷多半也就隻有這一次了。但是他這一身傷, 日後總歸會有人?看到……殿下?或許不在乎他的過去,可是看著終究是礙眼。
無論原因如何,殿下?畢竟答允了這樁婚事, 那麼——他希望他能夠取悅對方。
“定親?”沐殞略想了想便恍然大悟道, “是你那位表妹?恭喜啊!”雖然他不知其中內情,但是聯想到前霆的樂寧公主幾次登門拜訪靜淵王府, 這就足以讓他猜到與?林墨軒定親的對象了。
林墨軒笑?了笑?道:“說來?這樁婚事能成,還要多謝你幫忙。”若非沐殞當初配合他救下?了舅父舅母,若非沐殞把舅父舅母尚存於?人?世的消息告知阿蓮, 這樁婚事必然不會有任何可能。
“你我之間, 何必說謝。”沐殞拍了拍林墨軒的肩, “把謝媒禮備足了就好。”
林墨軒:“……”
“那麼說元宵燈節,你會陪你表妹去看花燈?”沐殞問道, “這就算是宣告婚事了罷。”
“去不了。”林墨軒神色鬱鬱, “孝期。”
沐殞:“……”也對,明麵上?霆國帝後剛過世一年,那位公主殿下?還有兩年的孝。出?門拜訪姑母也就罷了, 真去參與?元夕燈節確實是不太合適。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自作自受的好友:“其實,你若是打算去武林大會的話,也可以把你表妹一道帶出?衡湘去玩玩。”
林墨軒點了點頭?。
他也想過, 表兄表弟是前霆的皇子, 無故不能離開衡湘,但是殿下?卻又不同。殿下?從前畢竟隻是個無權無勢的公主, 又與?他定了婚事,憑他和父王在陛下?那裡的麵子想把人?帶出?衡湘並不算難。
何況……他既然與?殿下?定了親,總該一道去見見舅父舅母才是。
*
沐殞隻在王府住了一夜,第二日靜淵王府一家入宮朝賀後回府,沐殞便向林弈和冷洛嫻告辭離去。
此後數日,林弈和冷洛嫻或是忙著招待前來?賀節的親友,或又赴約去吃年酒,林墨軒兄妹四人?也需得隨從相陪,一直忙到元宵方?罷。
及至正月十五,城堙不禁。華燈寶炬,月色花光,競彩爭華,相映成趣。林弈與?冷洛嫻早早出?府去看燈玩樂,全然不理?家中兒女,林莫愁和林墨言則是各自隨側妃回了外家,隻留林墨軒和林莫憐兄妹兩個相顧無言。
“你想去看花燈麼?”林墨軒遲疑地問,“不如,我也陪你去看燈?”
“咱們兄妹兩個去,又能有什?麼意?思?”林莫憐想了又想,最後道,“咱們去找表姐玩罷。”表姐不能出?門去看燈,不代表她哥不能上?門嘛!
林墨軒想了想也覺得可行,兄妹兩個一拍即合,當即回房更衣安排了車馬,直奔安樂侯府而去。
*
林墨軒和林莫憐是臨時起意?,自然沒有提前下?拜帖。安樂侯府顯然沒有預料到林家兄妹會在這個時節登門拜訪,但是客人?登門,總歸不能拒之門外。
林莫憐從前進宮尋表兄表姐一貫是隨心所欲,從來?沒有遞牌子等候召見的說法,這會兒見表兄表嫂頗為意?外的神色,方?才後知後覺地訕訕道:“我們突然登門,倒是有些失禮了。”
“阿蓮在表兄這裡客氣什?麼。”冷鈞符微微一笑?,轉而看向林墨軒,“表弟也來?了。”
“見過表兄表嫂。”林墨軒規規矩矩地拱手行禮,“我想見表妹一麵,不知可否方?便?”
冷鈞符詫異地看了林墨軒一眼,雖然他清楚這兄妹二人?登門多半是為了自家妹妹,但也著實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隻是無論如何,婚事都?已經?定下?,表弟想著多同妹妹相處總歸是件好事。冷鈞符點了點頭?,命侍女去請弟弟妹妹過來?。
不多時,冷君怡與?冷鈞籌一同到了正廳。兄弟姐妹間彼此互相見禮罷,冷君怡便帶了林墨軒自去說話,林莫憐則是留在正廳,繼續與?表兄表弟閒談。
“阿蓮,你同表兄說句實話。”冷鈞符忍不住問道,“你哥哥,他對你表姐到底如何?”
“表兄今日也看見了,又何必問我?”林莫憐向門口?的方?向一揚下?頷,“一往情深,不可自拔。”
*
冷家兄弟在這邊盤問林莫憐的時候,那廂冷君怡則是帶了林墨軒去花廳小坐。
侍女們上?了茶點後便退到一旁,冷君怡這才緩緩開口?:“我不曾想到,表兄今日會來?。”
林墨軒垂眸一笑?,從衣袖中抽出?一個荷包遞給冷君怡:“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殿下?出?門看燈,這個便算作我給殿下?的賠罪。”
冷君怡有些好奇地抽開係帶,一個精致小巧的八角宮燈便落入掌心。這並非是真正的花燈,隻是一個可以握在手中把玩的擺件,但是細細看去,便能發覺其中另有乾坤。
“這裡麵,是用夜明珠雕成的?”冷君怡問道。
花廳中光線明亮,這夜明珠並不打眼,但是冷君怡畢竟是宮中嬌養長大的公主,一眼便看出?這其中的不同。
林墨軒含笑?點頭?。
冷君怡將小巧玲瓏的宮燈托在指尖把玩,越看越覺其精巧可愛。少女抿著唇笑?了笑?,抬眼看向林墨軒:“表兄這算是哄我開心麼?”
“我是在討好殿下?。”林墨軒坦然承認。
冷君怡怔了怔,半晌方?道:“表兄不必如此,我……”她如今又有哪裡值得對方?這樣小意?逢迎。
“是我想取悅殿下?。”林墨軒微微一笑?,“隻要殿下?覺得喜歡就好。”
隻有殿下?喜歡了,才不會輕易離開他。
*
林家兄妹在安樂侯府一道用了夕食,飯罷冷君怡便和林莫憐去說些私房話,隻留下?冷家兄弟陪客。冷鈞符和冷鈞籌覺得尷尬,林墨軒也覺得不自在,表兄弟間隻得隨意?扯些各處的風土人?情打發時間。
而那廂冷君怡把林莫憐帶去自己的住處,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我覺得你哥哥有些不對。”
林莫憐還沒坐下?便聽到這樣一句話,頓時麵色大變,隻驚道:“我哥他做了什?麼?!”
想想她哥曾經?對她做過的事情……哥你隻在我麵前發瘋就好了啊!沒有必要讓其他任何人?知道啊!
冷君怡被林莫憐的反應弄的有些莫名,她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也沒什?麼,隻是……他在很認真地討好我。即使?如你所言,表哥心悅於?我,可是他的姿態未免放的太低了些。”
林莫憐無聲地舒了口?氣:“那也沒什?麼,他其實會迎合我們所有人?。表姐不用放在心上?,他願意?討好你,你隻管接受就是了。”
“可是……”冷君怡仍覺得不對,“他是九宮樓主,他怎麼會如此……伏低做小?”
“我哥,他與?我們不同。”林莫憐歎息一聲,“表姐你有舅舅和舅母的寵愛,我有母親的關懷,而我哥……他什?麼都?沒有。”
“他是七歲離家,一個人?在江湖上?飄零。即使?如今我父王感到後悔,即使?如今我母親想要彌補,但是……他已經?是這樣的性格了。”林莫憐幽幽道,“他不正常,他很不正常,他根本不相信彆人?會對他好,他隻有去討好彆人?才會感到安心。”
“所以,表姐,你隻要不拒絕他就好。你可以隨意?支使?他做事,也可以讓他來?揣摩你的心思,但是……不要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