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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拜祈三願 尚雲汐 58555 字 9個月前

踏雪

林莫憐一手拉著表姐一手拉著表嫂, 歡歡喜喜地進了內院。冷洛嫻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時,見了侄女侄媳自然又是一番喜悅。

眾人進屋落座,互相問安各敘彆來之情。縱使兩邊都隻報喜不報憂, 卻也是?千言萬語不可?勝言。談話許久, 冷洛嫻這?才想起今日邀人前來的目的。

瞥了一眼坐在身邊一語不發仿佛是個擺設的兒子,冷洛嫻含笑向侄媳侄女道:“瞧我?,說?是?邀你們來府裡賞花, 花還一眼沒看, 卻先拉著你們說了這會子話。我們這?府上栽了一片梅林,雖隻十餘株梅樹, 景色卻當真?不差。尋常盆盎中所植的梅花雖也奇麗,但是?梅樹成林卻更有一番意趣。咱們不妨也效古人之風,前去踏雪尋梅一回。”

冷洛嫻既然這?般說?, 眾人自是?無有不應, 當下便一同起身出了房門。冷洛嫻和安樂侯夫人走在前方, 林莫憐和冷君怡手挽手跟在其後?,林墨軒則是?習慣性地墜在兩個妹妹後麵——做翊林衛的時候養成的習慣根深蒂固,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有意克製的話, 這?會兒他多半已經熟練地隱匿身形藏在暗處跟隨護衛了。

王府的花園自然有人每日清掃打理,雪地上已經被掃出了一條乾淨的小徑供人行走,唯獨梅林左近特意留了滿地碎瓊亂玉, 紅梅映雪煞是?好看。

冷君怡雖然知曉此行並非當真?是?為了賞花,但見此情此景卻也頓覺心寬意適,神骨具清。她仰著?頭, 隻顧玩賞花色, 卻不防腳下踩上一塊薄冰,頓時便是?腳步一滑。

前霆亦是?尚武的風氣, 冷君怡從前雖然是?公主之尊,卻也是?自幼習武打下的根基。她這?會兒絲毫不慌,腰身一擰便要穩住身形。偏此時,斜後?方卻有一隻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少?年人清冷的音色在耳畔響起:“殿下當心。”

冷君怡微微一怔,回眸看了藍衣少?年一眼,遲疑道:“……沈宿?”

“沈宿”這?名字一出,林墨軒頓時一驚非小。他下意識看了妹妹一眼,卻見林莫憐同樣滿麵驚詫,見他看過來時脫口而出:“我?並未與?人說?過!”

冷君怡看了看兄妹兩個的神色反應,了然一笑:“看來,是?我?猜對了。”

“殿下好眼力。”林墨軒不動聲色地頷首,心底卻著?實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自認自己隱匿功夫練得爐火純青,易容手法更是?出神入化。阿蓮能?知曉他的身份,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查到了諸多線索,仔細推敲後?方才得出論斷。而一照麵就能?識破他身份的人,樂寧公主是?唯一一個。

這?邊的響動自然已經引起了冷洛嫻和安樂侯夫人的注意,而表兄妹三人宛若打啞謎一般的談話更是?令人不解。冷洛嫻走過來,奇怪地看了看一雙兒女和侄女:“你們在說?什麼?沈宿……是?誰?”這?麼三個人之間,居然會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冷君怡和林莫憐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說?。倒是?林墨軒不在意地笑笑,向冷洛嫻簡單解釋道:“是?我?做翊林衛的時候用的名字。”

冷洛嫻怔了怔,半晌才從久遠的記憶中尋到一絲線索。似乎,當初在夏寧的時候,兒子確實說?過他曾經做過翊林衛。

她不由得看了林莫憐一眼,心下暗自納罕:對於這?件事?,女兒似乎比她所知更深?等?有了功夫,她可?得好生問一問女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墨軒並不知母妃對於他做翊林衛的經曆分外好奇,他隻是?絲毫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值得詳說?的必要,因此也隻是?一語帶過。他更好奇的是?——

“殿下是?如何認出我?的?”

“當初在雲岫寺,你也曾扶過我?。”冷君怡向林墨軒微微頷首,“後?來我?問過我?身邊的翊林衛,是?流霜告訴我?的。”

當初也是?這?般,她不經意踩到山路上的碎石,腳下便有些不穩。這?樣的情形她自己應付得來,久跟隨在她身邊的翊林衛自然清楚,因此也並未出手。然而,卻是?阿蓮身邊的翊林衛出來扶了她一下,讓她頗為意外。

今日也是?這?般,對方熟悉的手法熟悉的站位,還有那種小心翼翼的保護姿態,都讓她下意識想到當初那個翊林衛。卻沒想到這?一試探,居然……當真?是?他。

想起戰死的流霜,冷君怡心下微微一寒。就是?眼前這?個人,在她麵前做出一副審慎小心的嗬護姿態,卻也是?眼前這?個人,帶兵衝入沈黎破開宮門,讓人把她和兄嫂弟弟押送入衡湘。

若非得知父皇母後?如今尚在人世,她是?決計不會答應姑姑的提議的。可?是?……可?是?……眼下,這?個人偏偏是?自己唯一的選擇。

侄女在想什麼,冷洛嫻大約也能?猜到些許,但她仍舊故作?不知,微微笑道:“你們兩個倒是?有緣,我?從前卻不知你們竟還是?舊識。”

“姑姑說?笑了。”冷君怡淡淡一笑,“表兄當時是?阿蓮身邊的翊林衛。算算時間,那年表兄已經是?九宮樓主,卻還特意來阿蓮身邊保護她,可?見……還是?阿蓮麵子大。”

林莫憐有些羞澀地垂下眼眸抿唇一笑。

冷洛嫻意外地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一旁淵渟嶽峙清俊如鬆的少?年:“當年,是?怎麼一回事??”

“朝中有人對您懷恨在心,安排了刺客想要暗刺您。對方不是?走九宮樓的路子,我?雖然提前得了信,但是?無法確定?對方安排的時間和人手,因此隻好傳信給翊林衛加強對公主府的護衛。”林墨軒徐徐道來,“阿蓮時常出門,我?擔心對方會從阿蓮入手,便去保護她一陣。”

——很難說?他在夏寧城時想到用妹妹威脅母妃的計劃,是?不是?由此而來的靈感。

冷洛嫻頓時想起三年前的一個夜裡,護衛前來稟告她府外有大批刺客圍殺公主府。即使援兵來的及時,但是?那一夜還是?折進去十餘名翊林衛。戰況殘酷,可?見一斑。

“墨軒……”冷洛嫻欲言又止。

女兒出門遊玩,兒子隨行護衛;女兒在深閨中安枕而臥,兒子在府門外搏命廝殺。即使……即使是?兒子自己做出的決定?,可?是?這?未免對兒子太不公平。

冷洛嫻沉默良久,終究隻是?道了一聲:“……委屈你了。”

“母妃誤會了。其實除了最後?一夜,那兩個月的生活很是?輕鬆愉快。”林墨軒垂眸淺笑,神情恬淡溫柔,“能?陪同在阿蓮和殿下身邊,看著?她們騎馬射獵吟詩作?對,於我?是?一樁幸事?,也是?難得的美好記憶。”

少?年人眉眼微彎,不自覺帶出幾分懷念的神色,隻是?這?般情狀落入冷洛嫻和林莫憐的眼底,卻讓母女二人心中酸澀不已。

隻是?以翊林衛的身份隨行,隻是?在一旁看著?彆人玩鬨,連這?樣的回憶都會讓他覺得美好的令人眷戀……九宮樓主在這?十年裡,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站在一旁的冷君怡目光在母子三人身上一轉,不由得與?安樂侯夫人麵麵相覷。她們對於林墨軒並無好感,自然也不會如同冷洛嫻和林莫憐那般生出心疼的情緒,但……看著?林墨軒憶起往事?時下意識流露出的溫柔淺笑,冷君怡心中頓時生出些許荒謬。

看著?林墨軒向她望過來,眼底仍帶著?未曾散去的笑意,冷君怡便也收斂情緒,不動聲色地向對方頷首致意。

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無論對方的真?實性情如何,她……都沒有其他選擇。

品茶

賞過了梅花, 冷洛嫻溫聲道:“我有些累了,要去?前麵屋裡歇歇腳,德音也同我一道罷。”

見侄媳點頭稱是, 冷洛嫻便又吩咐道:“墨軒, 阿蓮,你們陪著君怡四處看看。”說罷又向侄女笑道,“眼下是阿蓮管家?, 你要吃什麼玩什麼隻管和你表妹說, 她都能給你找來?。”

兒子和侄女相看,她這個做長輩的一直在場恐怕兩個孩子不好說話, 隻?留下女兒避嫌也就是了。再者……她也的確有話要單獨與侄媳說。

侄兒和侄媳在衡湘的日子必然不會好過,隻?是她也看得出侄媳對?兒子頗為防備,言辭十分謹慎小心。侄媳的顧慮她也明白, 因此索性避開一雙兒女, 她方能細細詢問侄媳這些時日的?經過。

冷洛嫻和莊德音一道去?了, 留下林家?兄妹和冷君怡麵麵相覷。林莫憐想了一想,開口問道:“表姐想去?哪裡?若是累了, 咱們便尋個屋子喝茶說話, 若是不累,不如去?隔壁看看?”

這會兒天氣?雖冷,但是表兄妹三人都是自幼習武, 自然?不畏寒暑。且不說林墨軒這個上過冰峰下過焰穀的?九宮樓主,就是兩個女孩子也不以?這點寒風為意。冷君怡微微一笑道:“我並不覺得辛苦,就依阿蓮去?隔壁看看罷。”

客人是客隨主便, 倒是作為主人的?林墨軒微微一挑眉, 有些詫異地問:“隔壁?”

“是哥哥的?王府,已經修整完畢。說來?, 那王府連哥哥都還沒有去?看過呢,正?好今天過去?看看成果。”林莫憐莞爾一笑,當下便在前方帶路。

昭王府在七月便已經開始動?工改建,彼時林家?兩姐妹在這上麵十分?用心。隻?是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先?是冷洛嫻毒發,之?後林墨軒赴穎陽救疫,再到他回府來?九死一生,靜淵王府哪裡還有心思顧及昭王府的?修建。

好在林家?父子的?身份地位畢竟不可小覷,哪怕昭郡王本人命懸一線,工部依舊不敢怠慢,兢兢業業地按照兩位郡主的?要求繼續督建昭王府。及到林墨軒解毒之?時,王府也已經修建完成。隻?是林墨軒每日裡在龍翼司和靜淵王府之?間奔波,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王府,反倒是林莫憐和林莫愁姐妹兩個見哥哥性命無礙,這才終於有心情去?昭王府驗收成果。

“我和莫愁一道去?那邊看過,順便從父王母妃那裡取了些陳設替哥哥擺上,也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歡。”林莫憐巧笑嫣然?,“那邊人手?不多,我想著?哥哥成婚前多半不會在那邊住,便隻?從家?裡調了些灑掃的?人過去?。其餘要用的?人手?,還是等你們日後慢慢采買安排罷。”

林墨軒聽得“你們”二字,下意識看了一眼冷君怡,卻隻?見少女攏著?狐裘,垂著?眼眸一言不發。

他一時間也摸不清表妹的?心意,便隻?向林莫憐笑道:“多謝阿蓮費心。”

*

靜淵王府與昭王府相鄰,便各自從旁新開了一道側門相連。林莫憐帶著?兩人穿門入戶,將亭台樓閣山水林泉一一看過,直將王府轉了一遍,這才到花廳休息,笑道:“如何?”

“室廬有製,花木有經,書?畫有目,幾榻有度。”林墨軒真心讚歎道,“妹妹辛苦了。”

“哥哥喜歡,也不枉我忙碌這一場。”林莫憐莞爾,“哥哥和表姐先?坐,我去?看看茶水。”

看茶水這等事自然?不必郡主殿下親自去?做,林莫憐不過是為了給兩人留出一個談話的?時間罷了。林墨軒接受了妹妹的?好意,眼看著?妹妹帶了人離開,便也抬手?示意暗處的?侍衛一並退下,這才開口道:“殿下。”

“昭親王。”冷君怡神情淡淡地頷首,清冷的?眉眼中依然?看不出一絲情緒。

林墨軒隻?是會觀言察色,但是他尤為不擅長分?析他人的?情緒,見看不出什麼便也不去?費力揣測,隻?是按照自己的?計劃緩緩道:“阿蓮不會出去?太久,我便與殿下直言了:殿下應該明白,我並非良配。”

青年親王平靜地一笑,徐徐道:“表兄當日與我說的?清楚,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我是九宮樓主,從前做過的?事……不說無惡不作,也是罄竹難書?,實在不敢認自己是正?人君子。因此,還請殿下三思。”

冷君怡靜靜地看了他半晌,忽而一笑道:“昭親王爽利,我也不與王爺拐彎抹角。這樁婚事其實並不在於我怎麼想,隻?在於王爺的?意思——而我,彆?無選擇。”

看著?對?麵青年麵上意外的?神色,冷君怡一字一句道:“昭親王,我是亡國公主。”

“官卑職小的?人家?不敢娶一個亡國公主,敢擔上這層關係的?人家?自然?會有更好的?選擇。偌大一個衡湘,除了姑母憐惜我,我哪裡還有其他去?處。”冷君怡自嘲地一笑,“倘若王爺也要拒絕我,我便當真無處可去?了。”

“……是我誤了殿下。”林墨軒閉了閉眼,“承蒙殿下不棄,我定不負殿下。”

這次卻是冷君怡怔住了。

她確實是彆?無他法,所以?故意哀訴自憐以?換取對?方的?惻隱之?心,可是……不過是她一句話而已,林墨軒便轉了口風,這轉變未免也太快了些。她所認識的?九宮樓主,可從來?不是個麵軟心慈之?輩。

不過仔細想來?,林墨軒會為了阿蓮充作翊林衛,會為了姑母保下她父母性命,那麼……既然?她提及了姑母,對?方會因此而答應下婚事也是順理成章。

“多謝王爺。”冷君怡客氣?而疏離地頷首道謝,“我隻?求日後,能相敬如賓。”

她是無可奈何之?下做出的?選擇,對?方是為了應承姑母願望做下的?決定,因此,她從來?不奢望未來?的?姻緣能夠琴瑟相調共挽鹿車。

她在這段婚事中唯一的?依仗就是姑母。因為有姑母在,昭王府不會介意再嫁進來?一位亡國公主做王妃;因為姑母對?她的?疼愛,她不必擔心婚後受到長輩的?苛責;因為林墨軒對?姑母足夠孝順,她可以?確信對?方看在姑母的?麵子上會維護她作為王妃應有的?體麵。

這已經是她所能夠爭取到的?一切了,至於其他……她是亡國公主,她已經沒有了父皇母後做依仗,她還要成為哥哥弟弟的?依靠,她不可以?再去?奢求更多。

她已經沒有了任性的?權利。

*

林莫憐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人相對?無言的?情景。少女頓時心頭一緊,連忙快步走?進來?,輕快地笑道:“這邊缺東少西也沒有什麼茶點,就連茶葉都是我從那邊府上搶過來?的?,表姐千萬彆?嫌棄。”

冷君怡笑笑,端起茶抿了一口:“難為阿蓮費心,還特意為我備了龍須雪團。”

“表姐不必謝我,這茶葉還是從哥哥院子裡拿的?。”林莫憐笑道,“哥哥也愛這龍須雪團,我們府上除了母親那邊,就屬哥哥院子裡分?的?茶最多。”

“姑母那邊恐怕所剩無幾罷。”冷君怡道,“這茶本就不多,分?到你們府上的?恐怕也少。偏偏姑母疼我,之?前借著?年節走?禮給我送了許多。姑母也愛這茶,不知道有沒有給自己留一些。”

林墨軒眼瞳一縮。

這件事……是他疏忽了。母妃與他口味相似他是知道的?,殿下的?喜好他也是清楚的?,可是他偏偏之?前沒能想到,母妃會把茶葉送給殿下。

……自己那裡茶葉不少,卻沒有給母妃送去?。這件事,是他做錯了。

“表姐不必擔心,我們府上除了母親和哥哥,其他人也不是很愛這茶,府上分?得的?二兩都送到母親那裡去?了。母親給你送了一兩,自己也留了一半。”林莫憐笑道,“再說,以?後有彆?人代勞,就不用母親給你送了。”

冷君怡笑笑,卻也不接話,隻?繼續喝茶。直看得林莫憐心中忐忑,不知這兩人究竟如何。

好在林墨軒恍惚了一瞬很快回過神來?,神色自然?地答道:“從前是我疏忽了。待明年新茶下來?,我會讓人給殿下送去?。”

“多謝王爺好意。”

*

直到莊德音和冷君怡告辭離開,林莫憐也沒想通自家?哥哥和表姐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

兄妹兩個送客到門口,眼見姑嫂二人登車離去?,這才一道往回走?。路上,林莫憐忍不住問道:“哥,你和表姐……”

林墨軒瞥了妹妹一眼,淡淡道:“她答應了。”

“可是表姐叫你‘王爺’誒!”林莫憐忍不住道,“你們剛見麵的?時候她還喚你一聲‘表兄’的?,怎麼我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表姐就改稱呼了?”

林墨軒默然?不語。

林莫憐自己想了想,很快便明白過來?:“也是,你一口一個‘殿下’,聽著?就覺得生疏,表姐當然?會順著?你的?稱呼改口。”她忍不住嗔了林墨軒一眼,“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不成,你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林墨軒無奈解釋道,“隻?是……習慣了。”

他每一次去?沈黎看望母妃和妹妹,幾乎都能看到這位公主殿下,長年累月下來?便在他心底刻下了她的?影子。在他心裡,殿下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應該是那樣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他所熟悉的?是這樣的?公主殿下,“表妹”這個稱呼,在他心裡反而覺得陌生。

“這樣說罷,”林墨軒想了想,試圖給妹妹解釋自己的?感受,“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相比於讓她做我的?王妃,我更願意成為她的?駙馬。”

她理所應當是明媚而驕傲的?公主,她不應該成為任何人的?附庸。

角鬥場

“這樣說?罷, ”林墨軒想了想,試圖給妹妹解釋自己的?感受,“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 相比於讓她?做我的?王妃, 我更願意成為她的駙馬。”

林莫憐隻聽得滿眼驚愕,半晌方才問道:“……哥,你說?實話, 你究竟心儀表姐多久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林墨軒無奈地解釋道, “不過是我從前的?美好?回憶實在不多,而殿下在其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因此,我希望她?依然是我記憶中的殿下。”

與其說是他想維護那個明媚而驕傲的?公主殿下,不如說?他是在維護自己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哥, 我覺得我從前對你的?判斷真的?很準確。”她?哥已經蠢的?沒救了!

兄妹兩個?說?話間?便進了正院, 冷洛嫻早已等候一雙兒女多時, 一見兩人進來便急忙問道:“如何?”

林墨軒還未及開口,林莫憐已經在一旁涼涼道:“我哥他情根深種而不自知。”

“什麼?”冷洛嫻一時間?沒能理解女兒話中的?含義。

“阿蓮誤會了。”林墨軒哭笑不得, 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最後隻得道,“這件事我願意,表妹也同意了。”

冷洛嫻等的?就是這句話, 聞言頓時欣喜不已。隻是見兒子一副不想多言的?態度,女兒又顯然是有很多話要傾訴,她?當下從善如流地打發兒子自己去?玩, 隻單獨留下女兒說?話。

林墨軒:“……”算了, 他確實也不是很想留下來聽阿蓮造謠。

*

林墨軒原本以為,定親一事與他並無太?多影響——畢竟明麵上表妹還在孝期, 雖然過了九月重孝,遠行訪友不再忌諱,但是兩家下定還是要等到二十?七個?月之?後才好?操辦——怎奈何他親妹妹信口雌黃,以致於全家上下都認為他對殿下情深意重,於是到了十?日後的?休沐日,他再一次在家中看到了冷君怡。

“昨日不是說?,今日要去?看角鬥場?”林墨軒神情頗為意外,下意識就看向冷洛嫻。

昨日也不知墨言從誰那裡聽說?衡湘有一處地下角鬥場,興致勃勃想去?看個?究竟。倘若單他一個?倒也罷了,偏偏阿蓮和莫愁聽他一說?也來了興致,一左一右拉著?父王撒嬌賣乖。自家父王哪裡禁得住他那兩個?妹妹歪纏,當下就答應了今日全家一道去?角鬥場。

對於角鬥場,他委實沒什麼興趣,但是既然弟弟妹妹要去?看,他也並不介意陪同。可是……無論是從前的?樂寧公主,還是未來的?昭親王妃,他都不認為對方應該踏足那樣的?地方。

“阿蓮他們幾個?非要去?角鬥場,有我和你父王看著?他們也就夠了。”冷洛嫻倒是不以為意,“你隻管留在家裡,彆慢待了君怡。”

她?說?著?又看向侄女,微微笑道:“君怡想玩些?什麼或是想去?哪,隻管和你表兄說?。有你表兄陪著?,姑母也能放心。”

母妃為了讓他和殿下有共處的?機會,還真是不遺餘力?——哦對了,母妃如今認為他對殿下一往情深,這算是讓他一解相思?之?苦?

林墨軒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下意識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冷君怡。卻見少女微微一笑,慢聲細語道:“姑母,表兄方才提及的?角鬥場我也有些?興趣,不知我能不能一道去?看看?”

林墨軒微微一挑眉,卻也沒有說?什麼。

以他對殿下的?了解,對方或許是真的?對角鬥場有些?興趣,但是更?多恐怕是不願意和他單獨相處罷。

冷洛嫻微微一頓,但很快便點了頭:“既然君怡也有興趣,那正好?一同去?。”

*

靜淵王府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角鬥場去?,除了林弈和冷洛嫻及林墨軒兄妹五人,還帶上了鈴蘭君影姐妹——她?二人司職保護王府女眷的?安全,自然要陪同出行。

地下角鬥場既然名為“地下”,自然不是什麼官麵上的?生意,尋常人也很難知曉這等所在。但是對於靜淵王這等地位的?人而言,哪怕是對這等暗地裡的?生意不感興趣,但是角鬥場的?生意既然遍布九國,總歸還是會聽說?一二。更?不必說?,靜淵王還兼著?佽飛衛指揮使,明裡暗裡大事小情他總歸是要了解一些?。

何況……

“角鬥場是九宮樓的?生意。”林墨軒一邊跟隨侍者下樓一邊給?弟弟妹妹解釋,說?罷還吩咐侍者道:“讓你們管事把賬目送過來我看。”來都來了,順便一道查下賬也好?。

“哥哥從前來過這裡?”林墨言好?奇問道。

“自然來過。”林墨軒信口回道,“何況各地的?角鬥場其實都大同小異,便是沒來過也不會陌生。”

一行人跟隨侍者進了定下的?包廂,侍者送上茶水點心並名冊,見客人不需要服侍便恭謹退下。不多時,角鬥場的?管事親自過來送上林墨軒要的?算盤賬冊,隨後也退了出去?。

沒了外人在,林墨言這才好?奇地打量四?周。他們所包下的?屋子在看台的?最高處,上麵幾層都是這樣半封閉的?房間?。其下則是一排排毫無遮擋的?坐席,上麵幾乎坐滿了觀眾。而看台中所包圍著?的?正是角鬥場,場中是一個?高台,大約是用於比鬥的?地方。

隻見四?周看台上各懸掛著?一個?卷軸,上麵的?內容倒是一模一樣,都寫了兩列數字。林墨言好?奇地問道:“那卷軸上寫的?是什麼?”

“是積分排行。”林弈解釋道,“第一列數字是角鬥者的?代號,第二列數字是他們贏到的?積分。這卷軸上的?,便是各地角鬥場中贏得積分最高的?十?個?人。這份排名並不僅僅是按照本地的?積分排序,而是每個?月各地角鬥場彙總數據,然後對天下所有角鬥者進行總排名。”

林莫憐也在凝神看著?卷軸,隻見第一行寫著?【柒捌壹:貳拾萬伍仟玖佰柒拾貳】。她?下意識問到:“二十?萬積分……這是贏了多少場?”

問到這等細節,林弈自然也不知情。倒是一旁的?林墨軒一邊打著?算盤,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一百一十?場。”

“那積分為什麼有零有整?”林莫憐追問道,“這是怎麼計算的??”

“每一場贏到的?積分都不同。”林墨軒解釋道,“若隻單單贏了對手,隻能得到十?積分;對手受傷,按傷勢價錢;對手死亡,積分翻十?倍;對手死相越淒慘,贏得的?積分越高。”

“……為什麼?”林莫憐喃喃問。

“來這裡的?觀眾,本就是尋刺激。場上的?人死的?越慘,他們越興奮。”

林莫憐霎時沉默了下來。她?隱約覺得,這裡並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樣,或許她?真的?不應該來這種地方。

包廂中沉默了片刻,林墨言開口問道:“那如何評判輸贏?”

“掉到台下,或者死,便是輸;反之?便是贏。”林墨軒道。

“不允許認輸嗎?”林莫愁問,“那,若是主動跳下台……”

“事關積分,也要看對手給?不給?這個?機會。畢竟,一分一兩銀子。”林墨軒笑了笑,“何況,來參與角鬥的?人,要麼是俘虜奴隸,被逼著?來參賽,便是主動下台逃得性命,回去?也是個?死。要麼是走投無路的?良民,本就是拿命去?換錢的?,自然早已把生死度外。”

說?話間?,隻見兩個?人已經站在角鬥場兩側做準備。兩個?男子都是手無寸鐵,上身赤倮,下身隻穿了一條及膝的?單褲。他二人身旁各豎著?一個?標牌,一個?寫著?【捌貳肆】一個?寫著?【捌柒柒】

林莫憐隨手翻了翻管事之?前呈上來的?冊子:“這冊子上有這兩個?人的?資料。”雖隻是寥寥幾筆,寫著?兩人的?年齡、戰績和積分。

“這是用來下注的?。”林弈給?女兒解釋道,“可以押注這兩個?人的?輸贏。”

林莫憐默不作聲地合上了冊子。

她?原本隻是想見識一下角鬥場的?場麵,可聽了兄長的?解說?之?後便已心生退意。若要以旁人的?生死做賭取樂……她?實在敬謝不敏。

過了一刻鐘,大約是想押注的?都已經壓好?了人選,兩個?人從角鬥場兩側各自上台,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喧嘩之?聲。

兩個?人一交上手,林弈和冷洛嫻便都已看出這兩人均是高手,手下怕是也有無數亡魂。他二人動手時雖沒有兵刃,卻也是招招見血處處殺機。

“可惜。”林弈輕歎一聲。有這樣的?本事,不能為國為民出力?,卻因供人取樂而死,著?實令人歎息。

生死相搏的?戰鬥很快便進入尾聲,捌柒柒一拳將捌貳肆砸在地上,捌貳肆雖儘力?掙紮,卻是掙脫不開。

“乾得好?!打死他!”

“蠢貨!快起來啊!”

看台上頓時掀起一陣喧囂,押注兩邊的?人聲嘶力?竭地呼喊,卻著?實令人有些?不適。

林家姐妹並冷君怡都把頭轉開了去?,林墨言皺著?眉頭,低低喚了一聲:“大哥,你覺得……”

林墨軒從賬目中抬起頭,隨意向台上掃了幾眼便道:“捌柒柒會輸,捌貳肆是詐敗。”

三個?女孩子聞言不由得又把目光又投向看台,隻見捌柒柒五指彎曲,向捌貳肆的?胸口伸去?,卻被捌貳肆一手擋住,另一隻手借勢一扯。

姐弟四?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呼,眼見著?捌貳肆把捌柒柒的?一條手臂扯了下來。

勝負已定,但台上的?戰鬥仍在繼續。捌貳肆仍舊撕扯著?捌柒柒另一條手臂,而捌柒柒奮力?掙紮著?,卻是困獸猶鬥而已。

姐弟四?人都不忍心再看,然而看台上的?呼和聲卻止不住地傳入耳中。

“哈哈哈哈,撕的?好?!”

“廢物!害我輸了那麼多銀子!活該去?死!”

無論歡呼還是怒吼,都是那般不堪入耳。

冷洛嫻看著?角鬥場上的?撕扯著?的?兩人,蹙眉道:“這樣的?人與野獸又有何異,無非是披著?一層人皮罷了。”

“他也是為了保命。”林莫憐低聲道。

“徒有本能而泯滅人性,便是如此了。”林弈道。

算盤聲霎時一停。

林墨軒定定地看了林弈和冷洛嫻半晌,忽而一笑,站起身道:“失陪。”

玄衣青年毫不猶豫推門而出。

林弈和冷洛嫻麵麵相覷,一旁的?君影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道:“王妃。”

“九宮樓的?內門殺手有一組試煉,一共分為三個?層級,共九項試煉,名為血獄九煉。”君影小心翼翼地解釋道,“不同等級的?內門殺手,要完成不同數量的?試煉,以此作為劃分等級的?依據。而隻有完成全部的?血獄九煉,才能成為九宮樓主。”

“血獄九煉中的?第八煉便是角鬥場。”君影看著?林弈和冷洛嫻越發冷凝的?麵色,聲音也不自覺壓低,可卻依然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內容是:連勝百場。”

故人

角鬥場上, 生死已定。觀者們卻是意猶未儘,或是激動議論,或是咒罵連聲?, 哀樂各異, 喜怒不同。

而靜淵王府的包廂中卻是一片格格不入的寂靜,氣氛壓抑到可怕。

直到角鬥場中傳來管事激動的高喊,在喧囂的看台上依然聽得清清楚楚:“諸位!今日臨時增加一場角鬥, 其中一方是天下總榜排名第一的——妖童!”

看台上安靜了一瞬, 旋即嘩聲四起。冷洛嫻眉心一蹙,下意識問道:“妖童?”

這一次甚至不必君影出言解釋, 林弈便已經開了口?:“妖魔手段,孩童身量……算算年歲,他在角鬥場上揚名那?年, 可不正是十二三歲的時候。”

根本無需多問, 他兒子隻剛剛出門, 角鬥場就新增了一場角鬥……林墨軒無疑就是所謂的“妖童”。

說話間,青年已經站上了角鬥場, 同樣是上身赤倮下身一條單褲的裝束, 不過麵上覆了一個鐵質的麵具。但?隻是一個麵具的遮擋而已,熟悉他的人又如?何會認不出?

冷洛嫻死死地盯著?站在場中的林墨軒。青年隨意地抱著?手臂站在角鬥場的一側,依然是展肩舒背身姿挺拔, 然而他後背上那?一道道層層疊疊的鞭痕,卻是觸目驚心,觀之可怖。

單是背上的鞭痕倒也罷了, 冷洛嫻畢竟清楚兒子近來的經曆。上巳節一百鞭, 端陽節二百鞭,留下痕跡倒也不奇怪。可是……青年的肩頭手臂甚至腰腹心口?, 處處都是累累傷痕。

被割開的痕跡,被撕裂的痕跡,被貫穿的痕跡……每一道傷口?,都在訴說著?曾經的磨難。她的兒子,究竟經曆過什麼?

莫說冷洛嫻心如?刀絞,便是林莫憐幾人也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冷君怡更是彆?開頭去,眼底一片驚駭之色。

場中的管事依然在宣布著?,將從今日的角鬥名單中隨機抽選一人做“妖童”的對?手。說話間,便有侍者捧了一個簽筒上來,管事當眾掣出一簽,便念了代號教侍者領人上台。

場外的氣氛被管事言語煽動得分外熱烈,而場內的青年卻安靜得仿佛從其中抽離,既不顯得興奮,也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有——對?自己的無奈歎息。

他又一次,意氣用事。

林墨軒何嘗不知自己這點弊病,畢竟他衝動行事也並非一次兩次了。一旦被人或事挑撥起了情緒,他就會失控就會做出偏激之舉。九安城見?父王的時候,夏寧城綁架阿蓮的時候,玉霞觀寫?絕筆的時候,還有……現在。

原本想要偽裝成父母喜歡的兒子,偽裝成弟弟妹妹需要的兄長,可惜……已經瘋魔的人,到底是很難偽裝出正常人的模樣。

披著?人皮的野獸麼?母妃說的真是半點不錯。可他偏就想撕了這層偽裝,讓父王母妃看一看這層人皮之下所藏匿的卑劣扭曲的真相。而他也想看一看,父王母妃究竟能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真實。

——再者,如?果?能借此說服殿下放棄這樁婚事,也未嘗不是意外之喜。畢竟……現在反悔猶未為晚,一切都還來得及補救。

林墨軒心底思緒千回?百轉,好在他帶著?麵具,倒也無人瞧得出他正在神遊天外。直到看見?侍者帶了一個孩童上場,林墨軒這才收回?心緒,頓時便是眉心一攏。

角鬥場的原則是不強迫任何人參與角鬥的,會上角鬥場賭命的人幾乎都是走投無路拚死一搏。但?是角鬥場還一個規矩,成童年歲以上才可以參與角鬥——除非,是九宮樓進行血獄九煉的內門殺手。

罷了,他當年能上角鬥場,旁人自然也可以。倘若這孩子真的是九宮樓的內門殺手,他也不是不能退讓一步,讓對?方?再連勝一場。怎麼說他也算是前輩了,沒有必要擋後來者的路。

可是……

還不等交上手,林墨軒便知道自己想錯了。隻看那?小少年衝過來的步法,雖說以對?方?的年紀這份輕身功夫已經稱得上優秀,但?絕對?不會是能通過九宮樓血獄九煉的水平。林墨軒微微側身讓開攻勢,隨手在對?方?肩上一搭,便更加確認了對?方?所呈現出的武功水平絕無虛假,並非是在故意示弱。

這孩子究竟是怎麼上的角鬥場?

林墨軒手腕翻轉,在對?方?腰間一托。小少年還不等反應過來,人已經穩穩地站在場下,兀自茫然著?不知所措。而角鬥場上,林墨軒已經在向管事打手勢,示意對?方?換人上場。

“妖童”不開殺戒,反而把?直接把?對?手送下台,甚至連跌倒擦傷都沒有。看台上的觀者頓時大為不滿,一時間滿場都回?蕩著?怨怒不平的叫罵聲?。管事擦著?汗匆匆上台,連忙宣布再加一場角鬥,這才勉強鎮住了場麵。

隨即,一個被抽中簽的漢子上了場,林墨軒落下眼簾,開始按照從前的步驟完成自己的角鬥。

折骨,剜心。

*

從歡呼聲?震天的角鬥場上下來,林墨軒慢條斯理地淨手,也不看身邊滿頭大汗的管事,隻淡淡問道:“那?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孩子是自己找上角鬥場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回?答,“屬下一時憐憫,就破例了一次。”

“憐憫?”林墨軒冷笑一聲?,“憐憫可以給?點錢打發他走,再不濟留他在角鬥場做個侍者。你的憐憫,就是讓一個孩童上角鬥場送死?”

他拿起巾布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慢慢道:“是你自己說,還是你也想體?驗一下血獄九煉?”

血獄九煉的第一煉,就是抗刑試煉。

管事額頭汗下,連忙道:“是……是有人要屬下安排那?孩子上角鬥場。”

“什麼人?為什麼?”

*

一刻鐘後,林墨軒上樓走到一個包廂門口?,隨意敲了敲便推門而入。裡麵的人不知究竟,兀自道:“這裡不用……”

話未說完,幾個年輕人就看見?一身玄衣便服的昭親王站在門口?,眉眼彎彎含笑,令人如?沐春風。

“見?過王爺。”幾人連忙行禮,“不知王爺怎麼……”

話音未落,便被一聲?落鎖的聲?音打斷。林墨軒反手扣上包廂的門,笑吟吟地道:“不曾想諸位今日也在。”

“那?麼,本王的角鬥好看麼?”

下一刻,匕首出袖。

*

門板掩蓋了所有的慘叫哀嚎。不過片刻,林墨軒推開門走了出來,吩咐守在門邊戰戰兢兢的侍者道:“把?裡麵收拾一下罷。”說罷也不理那?侍者,隻向站在一旁無所適從的孩童道:“你與我?來。”

他攜了茫然無措的小少年回?到靜淵王府的包廂門外,抬手叩了叩門後推開門扉。

“墨軒!”冷洛嫻看到長子出現在門外,下意識站起身想解釋些什麼,隻是在看到林墨軒身邊的孩童之後卻又把?所有的話語咽了回?去,隻是問道,“這是……”

她當然認得出,這孩子就是被兒子從角鬥場上送下去的那?個小少年。

“這孩子叫秦晟。”林墨軒言語簡潔,“是前霆工部侍郎秦振的獨子。”

冷洛嫻微微一怔。

林墨軒卻也並不解釋什麼,隻是向秦晟道:“你要見?的和安長公主?與樂寧公主?兩位都在此處,所求何事,自己說罷。”

“這孩子要見?我?和姑母?”冷君怡頗為意外地站起身。

自從來到了這角鬥場,她便始終保持著?安靜,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姑母一家。也因此,方?才林墨軒將“秦振”二字一出口?,她便清楚地看到了所有人麵上的神色變化。

工部侍郎秦振,她隻是隱約有些印象,但?顯然姑母是記起了此人。至於姑父表妹還有另外兩位郡主?世子,他們卻是下意識看向了林墨軒。

她的這位表兄,與霆國的工部侍郎有所交集?很明顯,這兩人之間關係匪淺,且除了姑母以外,靜淵王府所有人都知道這段舊事。

而眼下,這位秦侍郎的獨子,要見?她和姑母這兩個亡國公主?。

冷君怡走上前,看著?麵前惶恐無措的小少年溫聲?安撫:“秦侍郎忠烈節義?,我?與姑母都感?念在心。你是忠烈之後,無論所求何事,但?凡我?能辦到便絕不推脫。”

不是她問也不問便敢信口?許諾,而是因為對?方?有林墨軒做擔保。

九宮樓主?一向做事穩妥,必然是在來之前便問過了對?方?的目的。雖然她如?今隻是一個亡國公主?,對?許多事情都無能為力,但?是林墨軒既然敢把?人帶到姑母麵前,對?方?所求必然是她和姑母能應承下來的。更何況,林墨軒與秦振有舊,即便是她和姑母當真無法做到這孩子所求,想必林墨軒也是無論如?何都要滿足這孩子的願望的。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不敢答應。

秦晟戰戰兢兢地行了禮,這才開口?道:“我?……小民……”

“故國不在,我?已非公主?。”冷君怡溫聲?道,“你很不必拘禮,隻當是故交罷。”

“是。”秦晟定了定心神,“我?想請公主?為先父寫?一篇誄文。”

冷君怡微微一訝。

“先父辭世後,家母鬱鬱難平。因此我?想,倘若公主?能為先父寫?一篇誄文,或許能稍解家母的鬱憤。”秦晟的聲?音越來越低,“小民自知自己異想天開,但?求公主?……”

“秦侍郎竭誠儘節,你更是孝心可嘉。”冷洛嫻緩緩道,“這件事,本宮應下了。”

“多謝公主?。”秦晟連忙再行大禮。

冷洛嫻不由得歎息一聲?,親手扶他起來又溫聲?問道:“你母親眼下在何處,你又如?何會一個人出現在角鬥場上?”

從前

林墨軒確實沒有想到, 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

整件事情最初的源頭還是上巳節那一日,旁人辱及亡友故國,他怒極出手。雖然?最後?並未釀成大錯, 但是靜淵王府此後的舉動也落在旁人眼中——為秦振上書在先, 將安國公府抄家奪爵在後?,有心人自然清楚這其中因果。

安國公府到底也是有些親朋故舊,這些人不敢記恨聖眷正隆的靜淵王父子, 便把這筆賬記在了?秦振妻兒頭上。這一次動手的便是惹事的安國公府二房長?孫的好友們, 恰逢秦晟上京來尋前霆公主,幾個人便聯手做下了這個局。

秦晟是孤身一人前來衡湘。他雖然聰慧, 但是畢竟年幼識淺,哪裡禁得住有心人算計,因此便落到了?角鬥場中。若非林墨軒今日上了?場, 機緣巧合之下把人帶走, 隻怕這孩子就此折在這角鬥場上。

這些前因後?果, 林墨軒是聽了?管事的供詞和秦晟的經曆之後?方才推斷出,而秦晟卻仍不知自己是被?人布局所?害。他與冷洛嫻簡單解釋過自己的經曆之後?便感激道:“……幸而昭王心善, 願意帶我來見?兩位公主。”

殊不知, 林墨軒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的感謝。

玄衣青年抱著手臂站在一旁,聞言淡淡道:“那你可知,你父親是因我而死。”

秦晟頓時怔住了?。

“哥!”林莫憐下意識喚了?一聲, “這與你並無?關……係……”

她看著兄長?平靜地抬眼望過來,卻不自覺住了?口。因為,她清楚地看到了?兄長?眼中的情緒。

平靜之下, 一片荒蕪。

無?關麼?無?關卻也有關。兄長?並無?害秦振之心, 但秦振卻是殉國而去。而霆國的覆滅……她的父母,她和兄長?, 沒有人能脫開關係。

“你若是這般說……這又何嘗不是我的過錯。”林莫憐喃喃道。

他們是兄妹,她與他共罪同責。

冷君怡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林家兄妹,想了?想開口岔開話題:“表兄,這孩子的經曆……是否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

她畢竟曾經是一國公主,雖然?上有父母寵愛下有兄弟護持,但也是自幼見?慣朝堂中的明爭暗鬥。秦晟所?經曆的種種巧合,她隻一聽便覺其中另有蹊蹺。

“他被?人做了?局。”林墨軒點了?點頭。

“還請表兄幫忙。”冷君怡斂衽福身,“秦侍郎忠心耿耿,我不能眼見?他的後?嗣被?人如此算計。隻是我人微力薄,無?能為力,因此……”

“殿下多禮了?。”林墨軒舉手還禮,“此事不必殿下多慮,人已?經被?我殺了?。”

秦晟直至此時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方才您是……您殺那幾個人是因為我?”

林墨軒隻淡淡一瞥,沒有說話。

林弈始終眉頭緊鎖,聽到此時終於開口問道:“是什?麼人?”

“不過是從前那位安國公府少爺的故交舊識。”林墨軒輕描淡寫?道,“一些紈絝子弟而已?,不是什?麼要緊人物,殺了?便殺了?。”

林弈還沒有說話,冷君怡便忍不住開口問道:“表兄肯幫忙,君怡自是感激不儘,可是那位公府少爺的朋友,想必也是勳貴子弟……我隻擔心表兄會惹上麻煩。”

“這裡是九宮樓的地方,而我是九宮樓主。”林墨軒低笑?了?一聲,“倘若連這點小事九宮樓都處理不來,那我這樓主也沒有什?麼做下去的必要了?。”

林墨軒不以為意,林弈卻不能當?做無?事發生。他看了?兒子一眼,下意識道:“此舉未免……”

後?半句話,林弈終究是沒有說出口,隻是林墨軒卻替他接了?下去:“父王是想說,我草菅人命罷。”

玄衣青年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我不是第一日做九宮樓主。我從前如何謀生,父王也並非不知情,又何必如此驚怪。”

他攏了?攏衣袖,繼續道:“父王若要罰,墨軒都認。隻是恕墨軒有要務在身,且先失陪。”

他話音剛落,門口便傳來了?叩門聲。林墨軒毫不意外地走上前去打開門,向?來人微一頷首:“下去說話。”

示意來人略等片刻,林墨軒轉過頭看向?林莫憐:“阿蓮,這孩子……”

林莫憐無?聲地點了?下頭。

林墨軒這才放下心來,隨著來人一道離開包廂下樓去了?。

*

林墨軒一離開,冷君怡便也識趣地提出告辭,隻道是要回去與兄長?商議如何為秦振寫?誄文。冷洛嫻這會兒也無?心再招待侄女,隻安排了?車馬並點名要鈴蘭陪同相送。

安排了?侄女離開,冷洛嫻再看向?惴惴不安的秦晟,一時有些遲疑:“這孩子……”

“暫時安頓在福源樓罷。”林莫憐道。

畢竟無?親無?故,讓秦晟住進王府不合適,但是顯然?這孩子也不能放任不管。九宮樓固然?也是個去處,然?而住了?一群殺手的地方實在不適合讓一個小孩子住進去,這孩子雖然?被?人算計來了?角鬥場,到底日後?不是要走江湖的路子。而福源樓,除了?做酒樓生意也做客棧的買賣,更?妙的是還是自己的產業,把這孩子送過去多少也有個照應。

“君影,你送人過去。”林莫憐叮囑道,“福源樓那邊認得你,你正好和掌櫃的打聲招呼,我這邊會另外安排人照管他的安全。”

冷洛嫻見?女兒已?經有了?決斷,何況兒子臨走前也是把人托付給女兒,當?下並不多言。君影應了?一聲,向?秦晟溫溫柔柔地一笑?,拉著小孩也出了?房門。

如此一來,屋中便隻剩下自家人。

“父王,母親,我們回府罷。”林莫憐聽著拉下遮簾也遮不住的歡呼叫嚷聲,下意識蹙了?蹙眉,“有什?麼事,還是回府再說不遲。”

*

“是我不對。”林墨言小聲說,“倘若不是我要看什?麼角鬥場,事情本?不至於發展到這一步。”

“不是你的錯。”林莫愁溫言安撫,“倒不如說,幸虧你提出今日去角鬥場,哥哥才會在機緣巧合之下救了?秦家小公子。否則,若是哥哥.日後?得知秦小公子死在角鬥場上,恐怕更?是要難過自責了?。”

“莫愁說的很對。”林莫憐也道,“哥哥上角鬥場也不是因為你要看他才上去的,他明明就是……我早就說過,他這個人看似正常實則扭曲,性情偏激到了?病態的地步,稍有不妥整個人就會崩坍。”

“這話……是什?麼意思?”冷洛嫻驚惶問道。

林家姐妹對視一眼,林莫愁輕聲開口:“哥哥他……他不希望父王和母妃對他失望,因此哥哥在父王母妃麵前,會有意呈現出比較好的一麵。”

“簡言之,他隻在我麵前發瘋的次數比較多。”林莫憐神色鬱鬱。

從夏寧城前綁架她拉她分擔責任,到跪在她麵前逼迫她向?父母告狀。每一次!每一次!他發瘋折騰的都是她!

林弈和冷洛嫻麵麵相覷。

雖然?他們早已?察覺,兒子一直都是偽裝出一個乖巧聽話的模樣給他們看,甚至於在他們要求兒子多為自己考慮之後?,兒子依然?在小心翼翼地把握尺度;雖然?他們早已?知曉,九宮樓主的傳言並非虛假,喜怒無?常行事無?忌都是真相;雖然?……

可是,他們從來不曾想過,兒子的真實性情竟是如此……瘋魔。

“你們都知道?”林弈沉聲問。

林莫愁和林墨言對視一眼,姐弟兩個都想起來除夕那一日兄長?毫不掩飾的惡意,還有在父王到來之後?迅速恢複的冷靜神色。

林莫憐怏怏道:“他們兩個其實沒怎麼見?過,我了?解的最多。”

她直麵過兄長?的惡意,也感受過兄長?的善念。他的瘋狂怨毒,他的溫柔體?貼,他的霸道狂妄,他的狼狽不堪……她見?過他的所?有模樣。

“今日……你也知情麼?”林弈繼續問。

“不知情,但我並不意外。”林莫憐道,“哥哥在父王麵前,最多不過是固執了?些,但我……總之,我不意外。”

她頓了?頓,幽幽道:“江湖傳言,九宮樓主‘生啖人肉,活剖人心’,我從未懷疑過這句話的真實。後?半句今日見?了?,前半句……我覺得還是不要追究為好。”

冷洛嫻的神色愈發凝重,而林弈卻忽然?想起了?許久之前曾與長?子的對話。

——“確實是兒子不喜歡肉食……但方才說的也是實情。我偏好素菜,府上廚子自然?也隻在素食上多下功夫。”

——“兒子其實並沒有那般虔誠,隻是發生了?一些事之後?不喜歡食葷而已?。”

當?時長?子絕口不提究竟發生了?什?麼,如今想來……

“還是不提為好。”林弈喃喃道。

林莫憐有些意外地看了?父王一眼,想了?想才繼續說道:“其實我認為,哥哥那裡不必我們擔心。他瘋歸瘋,遇上事很能分得出輕重緩急。秦小公子的事情一出,他反而沒有心思再去琢磨其他,這樣也未嘗不好。”

正如當?時夏寧城外,他被?嫉妒折磨得幾近瘋魔,然?而母妃甫一遇襲,他便立時冷靜下來。對於她哥哥而言,旁人是重,自己為輕,旁人事急,自己可緩。

“讓我想想……秦小公子被?設局,這裡麵恐怕還有角鬥場的事情,秦侍郎又是哥哥的故交,哥哥大約會親自處理角鬥場的事務。故交之後?在他眼下被?算計,哥哥怕是窩火的很,一定會調九宮樓的資料看。有了?秦家的前車之鑒,他必然?會一道查看其他霆國舊臣的近況以防萬一。而不僅是九宮樓,探事司那裡哥哥也插的上手,想必他會調了?兩邊資料對比看。”

林莫憐抬了?抬眼:“哥哥且要忙一陣,等他忙過之後?,想必這件事就過去了?。父王,母親,你們沒有必要在意今日的事情……父王,我可以去探事司嗎?”

縱容

林莫憐口中說?著不必在意, 神情卻全然不是不在意的模樣。她說到最後,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父王,我可以去探事司嗎?”

林弈看了女兒一眼:“探事司是什?麼地方, 豈是外?人隨便就可以進的?不如……還是本王走一遭。”

“父王還是等一等罷。”“父王您去隻會適得?其反的。”

看著兩個?女兒不約而同地出言阻止, 林弈也不由得鬱結:“本王怎麼……”

“嗬。”冷洛嫻冷笑一聲打斷了林弈的話,“你過去,是想看墨軒請罪?”

林弈頓時啞口無言。

“我不進探事司, 我就是等在門口截人。”林莫憐想了想, 再一次爭取道?,“隻有?我去最合適。哥哥這?會兒大約是冷靜下來了, 見了你們多半又要愧疚自責,隻有?我……他在我麵前心虛也有?限。”

*

林莫憐終究還是在探事司門前截住了林墨軒。

玄衣青年單手握韁策馬而來,另一隻手臂中抱著一摞文書。他瞥了一眼打著靜淵王府標記的馬車, 絲毫不意外?地翻身下馬, 隨手將韁繩交給門口的佽飛衛之後自己便上了馬車。

“那孩子安頓好了麼?”

“我讓君影送他去福源樓下榻, 另外?從府上調了護衛去保護他的安全,想來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林莫憐道?, “隻是……我有?些擔心表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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