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開始不懂,到他出事的時候,我都不懂,但現在想起來,並不是這樣的。一直以來,原來都是我希望父親是愛我的,所以我一直都在想他是在出事那天才拋棄我的。
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他從頭到尾都不關心我,是我過不了這個坎,是我無法承認這樣的事實。我不願意承認這件事。就算到現在,我也會在想我可能是想錯了,判斷失誤,因為要承認自己是一開始就被人嫌棄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說,我做那些事情有一半原因都在為了吸引我父親的注意力。
榎本弘一是一輩子都學不會討好彆人的人。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警察醫院的地址很熟悉。我知道是在哪個區的就可以了。我去的時候,我就坐在醫院大廳裡麵看電視。
我雖然沒有穿病服,但我頭上和腿都是傷,坐在一邊一動不動,其他人也沒有過問,隻當我是在掛號。在這裡工作久一點的老醫生和看護護士也認得我,所以一直沒管。
越到晚上,電視的聲音越安靜,隻有電視屏幕上的人和畫麵在動,字幕出現在底下,告訴觀眾到底發生什麼事。電影放的是以前獲獎的電影《無人知曉》,講的是四個孩子被為了自己的愛情的母親拋棄後,艱
難地在公寓裡麵生存。台詞很少,全程很安靜。
我記得那是根據真實案例改編的故事。
我第一次看這個電影,以前聽過裡麵的名台詞「既然生而為人,就要努力活下去」。因為這句話,我一直都沒有去看,隻是覺得煩。現在重新看的時候,我覺得還好。
我多多少少都比過去成熟了很多了。很多糾結的事情放在現在看來,其實都挺沒有必要的。
電影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四十多分。護士把電視關掉了,有點想趕我走的意思,但我知道怎麼讓人不敢和我說話——安靜沉默,不把對方的態度放在眼裡,眼裡稍微帶點執意就好了。
我在護士不知道怎麼勸阻的視線裡麵,大大方方地走在病房走廊裡麵,我並沒有帶行李,雙手插在口袋裡麵,非常自由。我此刻的心情非常平靜。
我素來是見慣生死的,我小時候就是見過的屍體,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多。我不知道他們要擔心什麼。
人沒死,還需要瞎激動什麼。
就算死了,我又不會因為萩原研二半死不活。
我這次回來主要是來罵警視廳被兩個炸彈犯耍得團團轉,順便再去看萩原研二的。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來看過他。我總覺得太像狗血電視劇了。
怎麼想都覺得沒必要?
實在很矯情。
此外,我也不知道真的碰麵,自己應該擺出什麼表情。怎麼想,自己都是一副嫌棄對方笨手笨腳,還卷入事故的表情?代入萩原研二的角度,我覺得我也不想看彆人來嫌棄我。我過來專門給他捅刀,確實顯得很刻薄了。
我的想法很多,一路走到他的病房前。
他住在單獨的病房裡麵,沒有用上誇張的氧氣機,聽說爆炸之前他離逃生路口很近,當時沒有繼續穿防爆衣,所以他活動很迅捷。不過這就是在賭,賭自己穿一身防爆衣求一具全屍,還是在極限時間裡麵逃生,要麼抱有一線希望,要麼粉身碎骨。炸彈炸了一層樓,他是被爆炸後的熱浪燒傷的,還有一些破碎的天花板壓了下來,他當場昏迷,沒辦法及時逃生,所以做了比較久的急救。人也是過了好幾天才停止用呼吸機,但醒的時間很短。
我本來想在病房門口看的,但裡麵窗簾拉得太嚴,我隻看到病床上鼓起的一團。於是我想了想,還是混了進去,稍微拉開了一點縫隙,可以看到有月光在病房裡麵牽出一條長長的銀光,蓋在萩原研二的被單上。
我不想擋著光,於是逆著光坐在他的正對麵,這樣才方便看萩原研二的臉。不過我才坐下來,就對上了萩原研二溫和的紫瞳,可想而知他看了有多久,也許看到我在摸黑找椅子,搬椅子。
他用氣音先和我說話。
“我在做夢嗎?”
“是哦。”
萩原研二低低地笑起來:“你怎麼看起來要哭了?”他的潛台詞無非是這一點都不像榎本弘一。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我的眼淚自己湧了上來,不是憤怒,不是難過,也不是百感交集,單純地,我莫名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無法忍受的委屈。
就是有說不出來的委屈。
我才發現我自己原來忍了很久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在萩原研二和我搭話的時候,我隻能一遍一遍地搖頭。萩原研二從被單裡麵伸出一隻手,我抓著他的手指,一直握到了早上。
他的手一直是熱的。
好多好多年後,萩原研二說那天窗簾被拉開的時候,月光照進屋子,就像有人在叫他,他下意識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