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娘隔開了他欲上前攙扶的手,直愣愣道:“康掌事,我等不了。我父親被錦衣衛抓進昭獄了,我一定要見萬歲爺。”
她要往前蹦,被康爾壽攔住了,先前的笑臉子一瞬陰沉下來,但仍極力擺出討好的聲氣兒,掖著手道:“娘娘怎麼不聽勸呢,奴婢請您回去,是為您好啊。您想,閣老進昭獄,萬歲爺能不知情嗎,錦衣衛又有多通天的本事,敢隨意抓當朝首輔?這是朝中再三商議,才商定出來的結果,萬歲爺就是再護短,也不能在這個當口,明目張膽地袒護閣老不是?”
金娘娘白了臉,不依不饒道:“我爹究竟犯了什麼天大的過錯,要被關進昭獄?那地方,是人呆的地方嗎?”
康爾壽翻著一雙三白眼,乾笑道:“閣老的錯漏,得讓錦衣衛深查。娘娘再等等,等過兩天,自會有論斷的。”
金娘娘火冒三丈,“錦衣衛羅織罪名的手段,是你不知道,還是皇上不知道?等著他們深查,不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噯。”康爾壽居然順著她的意思接了話頭,“娘娘既這麼說,想必也知道,要不是犯了貪贓枉法的重罪,也不能讓錦衣衛插手。我的娘娘,奴婢往日受過您的恩惠,這才發自肺腑勸您一句,民間還講究個出嫁從夫呢,娘娘既然上了玉牒,早也不是金家的人了。您要是聖明,就來個大義滅親……”
結果話沒說完,就被金娘娘狠狠啐了一口,“你放屁,我連爹都不要了,跟著你們一塊兒對他喊打喊殺?我還怕天打五雷轟,劈了我這不孝女呢!”
康爾壽挨了臭罵,抬起手抹了把臉,悻悻道:“娘娘息怒,奴婢的話不中聽,卻也是實情兒……”
如約知道這麼下去理論不出頭緒,這件事也絕無轉變的可能,便儘力勸阻金娘娘,“皇上既在見使節,這會兒驚動聖駕,怕不是明智之舉。娘娘定定神,咱們先回去,等皇上得了閒,再來求見不遲。”
金娘娘何嘗不明白小鬼難纏的道理,有康爾壽這狗東西在前頭擋著,今天是無論如何見不著真佛了。
沒有辦法,她隻能慘然從月華門上退出來,邊走邊垂淚,向如約抱怨著:“你聽聽,姓康的說的是人話嗎。不管我爹貪贓枉法也好,徇私舞弊也好,他是我親爹,我能不管他的死活嗎!”
如約對金閣老沒什麼好感,當初要不是他們這幫重臣給晉王撐腰,太子不會慘死,東宮官署的官員也不會滅門的滅門,流放的流放。如今風水輪流轉,焉知不是上天的懲罰呢。至於這位金娘娘,算不得好人,但兒女對父母的眷戀卻是至真至純的。自己也為人子女,懂得她無力回天的絕望和淒惶,所以眼下真心實意地同情她的處境。
金娘娘有擰勁兒,走投無路下很豁得出去,快到永壽門前時,忽地定住了步子,“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斃。咱們上鹹福宮去,見太後!”
這會兒是死馬當活馬醫了,金娘娘做了這個決定,半分也不肯耽擱,急匆匆地順著西二長街,直奔太後寢宮。
太後如今的歲月,大抵就是吃齋念佛了此殘生。鹹福宮的西配殿給改成佛堂,門前一架好大的香爐,裡頭整天燃著香。甫一進門,一股檀香氣撲麵而來,哪像深宮,像個小型的寺廟。
掌事的太監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抱著拂塵向金娘娘俯身,“太後老祖宗在禮佛,娘娘要見,怕是得等上好一陣子。”
金娘娘說成,今天就算等到半夜,她也非見一見太後不可。
如約知道她的掙紮徒勞無功,但這種關頭不讓她奔走奔走,將來都是遺憾。所以隻管靜靜陪在她身邊,從太陽還在頭頂的時候,一直等到老爺兒掛在西牆頂。
好不容易見太後從西配殿出來,金娘娘忙迎上前攙扶,麵上強擠出笑容,討好地說:“老祖宗虔心禮佛這半天,臣妾讓人預備了蓮葉羹,伺候老祖宗用些。”
太後對這些後宮的嬪妃都很冷淡,屬於願意服侍不推辭,不來服侍不惦念那種。
金娘娘無事獻殷勤,她也隻是漠然瞥了瞥她,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納悶,“怎麼忽然想起我來,實在難得。”
嘴裡說著,人已經錯身走過,往正殿裡去了。
金娘娘被撂在一旁,有些訕訕。要是換作以往,她才不管是不是會得罪太後,早就轉身回去了。可這回不行,她是有求於人,就算熱臉貼冷屁股,也得咬著牙堅持住。
橫下一條心,她快步追了上去,照舊陪著笑臉,在太後座前小心侍奉。
親自打手巾把子,親自端茶遞水,鞍前馬後無微不至,鬨得太後有些摸不著頭腦,“是皇帝叫你來的?好好的,這又是鬨哪出?”
金娘娘露出尷尬的神情,極力粉飾著,“不是萬歲爺叫我來的,是我自己想在太後跟前儘儘孝。”
太後聽了,忍不住一哂,“難為貴妃,還想著我。”說罷忽然回過味來,“哦,你給降了位份,這會兒不是貴妃了。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兒,你想讓我給你說情?還是想借著孝敬的賢名兒將功折罪,讓皇帝給你複位?”
金娘娘低下頭,支吾著說不是,“我自己在什麼位份上都不打緊……不過我今兒確實有件事,想求老祖宗救命。”邊說邊抬起眼,眼淚汪汪地陳情,“老祖宗,我父親這些年為朝政鞠躬儘瘁,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如今因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錦衣衛查到他頭上來,起先還是小打小鬨,這會兒職務罷免了,人也給押進昭獄裡去了。臣妾平時性子耿直,不知道拉幫結派經營人脈,雖一早想起太後老祖宗,又怕擾了您的清淨,所以一直憋在心裡,不敢輕舉妄動。可如今事情出來了,臣妾實在沒法子,隻好來求您老人家救命。求您瞧在我爹為朝廷出力多年的份兒上,把人給撈出來吧。”
太後聽明白了,一手端著茶盞,偏頭問她:“你沒去求皇上?你們是自己人,這話還說不上嗎,用得著舍近求遠來驚動我?”
這句“自己人”,讓金娘娘麵紅耳赤。可她不敢往深了想,一徑央求著,“老祖宗,您就發發善心,替臣妾想想辦法吧。”
太後神情冷淡,垂下眼,捏著茶盞的蓋子刮了刮茶葉,“皇帝年輕急進,有時候辦事不地道,我不忌諱插個嘴,和他爭辯爭辯,忠言逆耳嘛,應該的。但我雖愛管閒事,你們窩裡鬥,我卻管不了。我料金閣老也有預料,人家江山坐穩了,狡兔死走狗烹本就應當,安然受著就是了,還奔走個什麼。不如回去,吃點好的,睡一覺,睡完就忘了吧。我的兒子我知道,過河拆橋是有的,對待女人的風度也是有的。隻要你不存著心地惹他生氣,往後照舊能在宮裡踏踏實實過日子。”
金娘娘張口結舌,不明白為什麼人人都這麼勸她。難道這些人對父母,就沒有一點割舍不下的情義嗎?
她痛哭流涕,“下了大獄的,是我父親啊。”
可惜這眼淚沒能令太後同情,反倒招來她不留情麵的厭棄。
“你父親風光時,你跟著風光,如今他走了背運,你夾著尾巴做人就是,跑到我這裡哭什麼?”太後偏過身子,呷了口茶,“他是本朝的元老,是皇帝的股肱之臣,可我不念他的好。就因為他的攛掇倒戈,讓我兒子丟了性命,我沒有落井下石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你還找我救命?我看你不是孝順,就是個缺心眼,難怪皇帝半點也不顧念你!”
作者有話要說
100個小紅包~
章回也關心進展,朝暖閣門上張望了一眼,偏身問蘇味:“那成事兒了嗎?”
蘇味咳嗽了下,咧嘴乾笑,“要是成了事,還能龍顏不悅嗎。”
章回對插起袖子搖頭,“這魏姑娘死個膛兒,活脫脫的實心眼子。這麼大的人物不伺候,她要配玉皇大帝?”
蘇味卻不這麼想,“沒準兒是萬歲爺不樂意呢。咱們主子可是個講章程的人,猛不丁送個宮女子上龍床,那把萬歲爺當什麼人了!”
章回嗤笑著瞥了他一眼,“你自小淨身,明白什麼是爺們兒!我告訴你,天底下就沒有有食兒不吃的鳥,那股子邪火上來了,但凡姑娘服個軟,事兒就成了。可見是姑娘不答應,咱們萬歲爺自不會強逼。金娘娘八成是背著人姑娘乾了這事兒,姑娘要死要活的,萬歲爺敗了興,可不一腦門子官司回來了。”
以至於蘇味對那位魏姑娘隻有一個評價:“不識抬舉的丫頭。”
章回歎了口氣,這時候得想法子救急。於是轉身進了暖閣裡,使眼色讓康爾壽出去,自己上前伺候,小心翼翼諫言:“萬歲爺,時候還早,這就傳話給翊坤宮,讓閻娘娘來伴駕吧。”
坐在南炕上的皇帝麵沉似水,沒有應他的話。
章回束手無策,這可怎麼好呢,萬歲爺怕是氣大發了,好不容易翻一回牌子,不曾想金娘娘鬨這出。
腦筋一轉,他冒出了個放肆的想法,“要不這樣,奴婢再把魏姑娘傳來。這姑娘心眼兒太實誠,得好好開解,等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