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幕畫(1 / 2)

“拉斐爾怎麼還不下來?”

這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 拉斐爾又沒出現在餐桌上,公爵吩咐管家:“你再去叫叫他,讓他起床吃早飯。哎, 他作息老是這樣顛倒, 以後去梵蒂岡做修士可是要做早間彌撒的,他起得來嗎?”

管家為難地回道:“小少爺昨晚壓根沒回家,我也聯係過小少爺的光腦, 他沒回複我消息。”

餐桌上的雪萊神色微動,他表麵波瀾不驚地喝牛奶,實則豎起耳朵聽公爵和管家的談話。

自從那天去皇家大劇院看完拉斐爾的演出後, 雪萊對他的印象發生很大的改觀, 因為初次見麵的親吻事件, 他原本認定這位未來小叔子是個輕浮又不中用的Alpha,可舞台上絕美的蝴蝶夫人似乎又讓他窺探到這個人不為人知的一麵。

蝴蝶夫人絕望地喝下毒酒, 像蝴蝶一樣哀哀地隕落, 一串晶亮的眼珠從她緋紅的眼角滑下, 宛如一滴血淚,櫻花紛紛墜落, 是粉色的細雪在埋葬她的屍體。

那份淒美至極的死亡和絕望讓雪萊感到由衷的震撼,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懷著怎樣的心境演繹出那份哀怨至極的效果的, 但隻要和那雙眼睛對視, 雪萊就會感到心臟被帶刺的藤蔓緊緊纏繞住, 痛得他難以呼吸。

可惜後來兩人也沒什麼更深入的交際, 拉斐爾又成日在外麵鬼混,雪萊經常兩三天都見不到他一麵,兩人見麵也不過是簡單的點頭問候。

隻有每天早上出門用早飯時,雪萊才能和他碰麵。

他們通常是在走廊上相遇, 拉斐爾平淡地朝他點頭,兩人擦身而過,目不斜視,那股奇特的紫羅蘭香氣撲麵而來,雪萊緊張得身體微微僵硬,直到對方悠悠地飄遠。

不知為何,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雪萊心裡湧現出淡淡的失落感,難以說清。

在學習禮儀和政治的空餘時間,雪萊忍不住把拉斐爾以前的演出視頻全都找出來,從星域網上的各種資料中,雪萊了解到是文森特將他帶入這個圈子的,文森特是他的伯樂,拉斐爾在翡冷翠迅速成為新星,背後很難說沒有文森特撐腰,甚至有傳言說他們存在曖昧關係。

但在媒體麵前,文森特卻從未承認過,他自稱是拉斐爾的臨時監護人,兩人的相處也非常像母子,媒體們也不再造謠,隻偶爾有幾個媒體嘲諷他倆是戲精,私底下都在編排古希臘戲劇。

當看到否認的新聞時,雪萊內心莫名的焦慮終於鬆懈下來,臉上浮現出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容。

拉斐爾的作品不算多,但每個劇目都屬精品,飾演蝴蝶夫人時,因為他是用的化名,再加上誰都沒想過蝴蝶夫人的扮演者會是個男人,這讓蝴蝶夫人這個角色蒙上神秘的麵紗,那份絕世的美似乎染上鬼魅的氣息。

可惜拉斐爾說的話是真的,自從那天的演出結束後,他正式承認自己就是“蝴蝶夫人”的扮演者,同時宣布退役,從此退出舞台,這悲喜交加的消息還惹得他的劇迷在星域網上鬨騰了一段時間。

眼下,因為拉斐爾的不著調,公爵無奈歎氣:“讓人出去找找吧,萬一他又隨便睡在哪個公園裡,又鬨出醜聞就難看了。”

雪萊心神一動:“拉斐爾他經常睡在外麵嗎?”

公爵回道:“也不是經常,一開始路德維希還以為他喝醉後稀裡糊塗把草坪當做床的,但後來才知道,他是懶得回家,什麼時候玩累了,就地睡下也是很常見的事情,有次還讓彆人把他的頭發剪掉了。唉,他小時候明明很乖的,長大後怎麼那麼讓人操心,以後該讓聖座好好管教他。”

公爵看向雪萊,溫聲道:“不過雪萊你不用太擔心,拉斐爾不久後就會和教宗一起回永恒之城,他以後不會讓你感到為難的,也不會打擾你和路德維希的二人世界。”

可是拉斐爾不想做修士,他應該做個出色的音樂劇演員。

雪萊在心裡小小聲地反駁道,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現在他和路德維希連訂婚的消息都沒對外公布,根本沒有立場置喙他們的家事。

可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他還是覺得拉斐爾很可憐。

每個人真正的職責是回歸自己。

雪萊看到書裡一位哲學家曾經這樣說道,在他小時候,母親還在世時,他跟母親一起學習過畫畫,那些絢麗的色彩是他童年時為數不多的快樂記憶。後來他進入修道院,他的生活便被玫瑰念珠、聖經和彌撒占據,枯燥但安穩。

其實要問雪萊自己是怎麼想的,他也說不上來,他隻是平靜地接受彆人賦予他的認知和命運,無論是去教會學校念書,還是嫁給路德維希。

那我自己呢?我有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命運嗎?

雪萊不知道,他逃回群體的樣板中,不敢直麵自己的恐懼,可在內心深處,似乎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呐喊:這不是他的命運。

就在這時,一旁漠然不語的瑪蒂爾達突然神色痛苦地捂住頭,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公爵注意到她的異常,擔憂地握住她的手:“怎麼了?瑪蒂爾達。”

雪萊也下意識地看向瑪蒂爾達,這位美麗的夫人伸出伶仃的手腕捂住頭,她纖細的手指上佩戴著枚貓眼石戒指,綠瑩瑩的,晃動著水波般的光。

太陽忽然變換位置,房間裡光影變幻,屋內所有的人和物都像是籠上一層灰暗的紗,涼陰陰的,唯有那隻綠瑩瑩的戒指尤在晃動,像是青色的蛇頭放射出窺探的目光。

一時間,雪萊覺得陰冷的寒意傾入身體,陰影從四麵八方擠過來,這座空曠的房子忽然變得逼仄又壓抑。

貼身照顧夫人的女仆安妮回道:“夫人最近的頭痛有些嚴重。”

瑪蒂爾達多年以來都飽受頭痛的折磨,她外表雖然保養得相當年輕,但底子其實比很多同齡人都不如,再厚重的脂粉也遮蓋不住她蒼白的臉色,完全沒有往日的盛氣淩人。

安妮原本是梵蒂岡聖廷的一名修女,在拉斐爾初中時便來到瑪蒂爾達身邊貼身照顧她,從此之後,瑪蒂爾達完全離不開她,甚至有傭人在背後偷偷說她倆的閒話,懷疑夫人是不是偷偷在自己閨房養情人。

公爵眼神閃爍,連忙把夫人扶起來:“那我扶你上去休息一下吧,等會兒我再去上班,安妮你在家裡好好照顧夫人。”

安妮恭敬地屈膝行禮,禮儀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

瑪蒂爾達神情恍惚地抬起眼,明滅的光線裡,她雙眼中透出森森的鬼氣,瑩白的麵容淒豔如鬼,盤在腦後的黑發垂下幾縷纏繞住脖頸,好似蜿蜒的毒蛇。

她闔動嘴唇,聲音縹緲得像是從遠處飄來的:“你看見我兒子了嗎?我兒子呢?”

“路德維希在前線打仗呢,前幾天剛傳來捷報,他剛擊退魯道夫將軍的進攻,已經進入戰略反攻階段。”

也不知道瑪蒂爾達有沒有聽清公爵說的話,她眼神混沌,輕輕地哦一聲:“那等他回來,讓他來找我,我有話要跟他說,他已經很久沒為我唱歌了……”

“路德維希回來第一件事肯定是來見你的,你放心,他會平安回來的。”

吩咐完這一切後,公爵把瑪蒂爾達扶上樓休息,餐廳裡隻剩下雪萊一個人,不知為何,那枚綠瑩瑩的戒指仿佛一直在他眼前晃蕩,陰魂不散,讓他不由地打了寒戰。

匆忙地吃完早飯,雪萊連忙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心神不定地念完一段玫瑰經後,惆悵地歎氣:好無聊啊。

今天是周末,禮儀老師和政治老師休假,雪萊難得有清閒的時間,卻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好,想約那群小公子出去玩,又擔心自己並不合群。

他神色憂鬱地看向窗外,管家正在指使公爵府的保鏢出去找人,雪萊心想:不如出去轉轉吧?順便……也幫忙找一下拉斐爾,畢竟以後都是一家人。

於是,雪萊放下手裡的書,獨自出了門。

這座後山都是公爵家的私有財產,雪萊一邊散步,一邊觀賞風景,鳥雀悠揚的鳴啼在山間回蕩,樹林中彌漫的草木香氣讓他心情輕鬆了不少,

如茵的草地從山頂連綿而下,當雪萊走到半山腰時,果然看到草坪上睡了個男人,他臉上蓋著本書,睡得正香。

果然是拉斐爾,也不知道他昨晚是不是在這裡隨便過夜的。

雪萊慢慢地走過去,跪坐在草地上,小聲叫他:“拉斐爾,你醒著的嗎?你父親一直在找你,你怎麼睡在這裡?”

拉斐爾的身體動了動,他把蓋在臉上的書取下來,揉揉眼睛:“嗯,已經是中午了嗎?”

昨晚睡到一半,他的眼罩又被野貓給叼走了,無奈把剛從夜間書店買來的小黃|書蓋在臉上,沒想到一覺睡到大中午。

他伸懶腰,疲倦地歎氣:“明明睡的時間不少,但感覺還是特彆累,我年紀也不大呀,這到底是怎麼了。”

雪萊忍不住叮囑道:“你彆隨便睡在外麵,很危險的,你父親和母親都很擔心你。”

拉斐爾挑眉:“母親?”

這聲“母親”中滿含輕蔑與羞辱,仿佛是在說:那個女人也配做母親?

雪萊睫毛撲扇:“瑪蒂爾達夫人也算是你名義上的母親吧?對了,她今天早上頭痛病又犯了,你有時間去看看她吧,路德維希在前線打仗,公爵閣下平日也忙,她身邊也隻有你這個兒子。”

“頭痛?痛死她活該。”

他的語氣尖銳又刻薄,仿佛內心藏有巨大的怒氣和怨恨,可能是顧忌雪萊還在身邊,他沒有說出更惡毒的話,隻是吐出一口濁氣,悶悶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雪萊神色彆扭,欲言又止,但拉斐爾也沒有再要解釋的想法,反而拿起他臉上的書,饒有興趣地看起來。

見此,雪萊也不好意思催促他,隨意往他看的書封麵看了一眼,嚇得叫出來:“這,這是禁書吧?”

拉斐爾看了眼封麵,原來是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

由於勞倫斯喜歡探討有關性的心理問題,甚至有媒體稱他是“性|愛之父”,這導致他的作品在很多小星係都被列為禁書,但這些書在情|色錄像店和夜間書店裡還是能買到,年輕人嘛,越不讓他們做什麼,他們越是趨之若鶩。

拉斐爾手裡的這本甚至可以看作是作者的自傳體。

“這是禁書?我怎麼不知道?我當初還演過這部音樂劇的男主角呢。”

雪萊眼神閃爍:“我不知道,教廷不讓我們看這種書,是說宣揚邪惡的書。”

《兒子與情人》其實就是拉斐爾的舞台處女作,文森特當年看中的就是他身上過分敏感的感知力,以及那種陰柔纖細的氣質,即使他是個沒有多少演出經驗的學生,文森特依舊拍板決定讓他當男主角。

所以,雪萊其實撒了謊,他既然看過拉斐爾過去的所有演出錄像,那就不可能沒看過這幕戲。

這部戲主要講述一個礦工家庭發生的不幸,父親是個粗俗酗酒的礦工,母親則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夫妻間因為缺乏精神溝通而分道揚鑣。

要強的母親於是把所有的希翼都傾注到兒子身上,希望他出人頭地,但控製欲極強的母親卻讓兒子無法形成獨立的人格,甚至無法建立正常的親密關係,最終造成他婚姻和愛情不幸。

雖然戲裡也有對當時社會問題的探討,但雪萊更多地注意到這部戲對父子和母子關係的複雜探討,粗暴的父親,控製欲極強的母親,被壓抑得精神陽|痿的兒子……如此的扭曲,讓雪萊感同身受地發出歎息,心情複雜難評。

拉斐爾在戲中的表現不可謂不完美,戲劇的最後,消瘦蒼白的少年茫然地走在夜色中,母親的過世使他內心沒有歸屬感,他像幽靈一般陰魂不散地遊蕩,甚至絕望地希望母親能將他帶走。

但最後他沒有被母親帶走,他沒有踏上那條黑暗之路,反而昂首挺胸地朝光明走去。

雪萊把拉斐爾最後一幕的表現深深地記在腦海裡,當他朝光明走去時,雪萊看到那雙紫羅蘭色的瞳孔迸發出從未有過的亮光,那是截然不同的一種美,充滿活力和生機。

當天晚上,雪萊罕見地像十幾歲那樣做了春|夢。

他夢到自己躺在教堂的地板上,周圍白茫茫一片,空氣濕熱,還飄蕩著某種熟透的果子一樣的香氣,這和上次的感覺很相似。

但不同的是,一雙像蛇的鱗片的一樣冰冷黏膩的手爬上他炙熱的皮膚,有人壓在他身上,身體上壓的重量讓雪萊喘不過氣,他伸出手想推開貼上來的那片胸膛,卻陶醉在那股令人銷魂的香氣裡,隻能步步淪陷在那甜蜜的漩渦中。

直到他看到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手臂上的刺青時,雪萊嚇得從夢裡驚醒,發燙的身體驟然出了一身冷汗。

驚醒後的雪萊連滾帶爬地跪到地板上,不停地念經為自己贖罪,在十字架的麵前做那種事簡直是在褻瀆神靈,至於他夢到是和誰做那種事,他更是想都不敢細想。

雪萊偷偷地看躺在草坪上的拉斐爾,他正在輕翻書頁,喃喃地念出書裡的句子:“愛情應該給人一種自由感而非囚禁感。”

拉斐爾骨節蒼白地捏住書頁,喉結微微聳動,種種怨毒的情緒在他腦內瘋狂地交錯。

但最終他還是閉上眼,掩去所有的負麵情緒,眼神麻木又漠然。

看到身邊臉色羞紅的雪萊,拉斐爾雲淡風輕地安慰道:“勞倫斯是讓人純潔理性地思考性的問題,反對荒淫沒有節製的行為。彆把這種事想象得那麼淫|穢又肮臟,這是在做|愛做的事,又不是在做恨。”

雪萊忽然想大聲質問:那我和路德維希也沒有感情,我們憑什麼做|愛?

他握緊胸前的十字架,在教義的指導下,雪萊接受的教育讓他奉行禁欲主義,所以恥談這些話題,但拉斐爾卻告訴他完全不同的理念。

即使理智堅定地告訴自己不應該為個輕浮的Alpha質疑自己的信仰,但壓抑已久的天性掙紮著要逃出牢籠,這種矛盾的心理撕扯著他,讓他不知所措。

看到書裡母親對兒子的感情傾注時,拉斐爾喃喃道:“有母親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雪萊突然意識到拉斐爾是公爵的私生子,瑪蒂爾達夫人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世人可能一聽到私生子便心生厭惡,但孩子出生又哪裡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

他不由地對拉斐爾生出幾分憐惜之情,關切地問道:“你難道沒見過你的親生母親嗎?”

拉斐爾語氣淡淡道:“我出生時,她因為生我難產死掉了,也沒留下張照片,父親也從來沒告訴過我她的名字。”

“那也太過分了,完全抹掉一個母親的存在,這對孩子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拉斐爾苦笑:“或許是因為她的身份真的上不了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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