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萊反駁:“再怎麼上不了台麵,她都是你的母親,哪有不讓兒子認親媽的。”
拉斐爾看了看為自己義憤填膺的雪萊,神色似乎有些動容。
他忽然合上手裡書,整個人坐起來,認真地問雪萊:“那你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你能跟我說說嗎?”
雪萊想了想:“我母親是個畫家,在我印象裡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會陪我在後花園裡種薔薇花,還會手把手教我畫畫。隻可惜,她在我八歲的時候生病過世了。”
他的母親確實是個很美好的人,她還在世時,父親也沒有這樣冷酷,他們一家人會做遊艇去度假,去香山溫泉野外燒烤……可她的過世似乎也帶走了父親的唯一一絲溫情,有時候雪萊都要懷疑記憶中溫柔的父親到底是不是他的幻想。
“畫家?那你會不會畫畫?”
“會一點點,我小時候母親手把手教過我畫畫,可惜我沒有繼承到她的浪漫細胞和才華,我父親曾經說過我的手像木偶一樣笨拙,畫出的線條更是像狗爬。”
拉斐爾突然笑起來:“那你給我畫一副畫好不好?”
“這不太合適吧?”雪萊很是為難,路德維希不在家,他理應和這位未來的小叔子保持距離才對,為他畫畫感覺有點曖昧。
拉斐爾神色黯然:“其實我是想讓你畫一副我扮演蝴蝶夫人時的人物像,我馬上就要去梵蒂岡做修士,想留個念想而已。”
“那,那好吧。”
望著他失魂落魄的臉,心軟的雪萊最終還是沒能說不:“不過,我事先說明一下,如果我畫得不好,你不要嫌棄。”
“那我們還愣著乾什麼,趕緊開始吧。”
拉斐爾立馬站起身,拉住雪萊的手迫不及待的往公爵府走去。
“唉?你慢點!慢點!彆讓家裡人看見我們拉拉扯扯的……”
公爵府三樓的休閒室裡,雪萊正在準備作畫要用的顏料和工具,拉斐爾對著鏡子給自己化妝,那件華麗的紫色和服掛在貼牆的木架子。
窗外的風吹起他蒼白的長發,散發出淡淡香氣的發梢輕輕拂過雪萊的臉,雪萊不由地愣住,感覺臉頰微微發癢,像是用羽毛輕輕地搔,他忍不住偷偷感受拉斐爾頭發上的香味,心虛得腿軟。
拉斐爾沒有發現雪萊的小動作,他正對著鏡子認真地為自己化妝,他的長相其實並不是豔麗的類型,五官並不深邃,眉眼是恰到好處的標致,皮膚細膩沒有瑕疵,是非常適合上妝的臉。
他白瓷般的皮膚慢慢染上緋紅,那種逼人的豔麗讓同處一室的雪萊不住地屏住呼吸,但眼神卻克製不住地落在他身上。
雪萊一邊擰開顏料盒,一邊找話題和他聊天:“拉斐爾,可以問一下,你是為什麼想做音樂劇演員的嗎?”
拉斐爾用黛色的筆慢慢地勾勒眼線,輕笑道:“就是因為喜歡而已,我當年在翡冷翠念書的時候,偶然間遇到文森特,他當時正在找自己新劇的男主角,覺得我很適合做他的男主角,所以才把我拉進這個圈子。我一開始也隻是想玩玩而已,後來才慢慢喜歡上的,不覺得這是件很有自由的事嗎?”
“自由?這話怎麼講?”
“小時候,我的夢想就是做一名旅行家,想去世界各地領略不同的風景,可惜我身體不好,後來就放棄了。而當我演繹各種角色的時候,就像是在體會不同的人生,感覺自己獲得了重生。漸漸的,我和這個角色融為一體,甚至還能找到我和他存在的共性,戲台的角色就像是不同世界觀裡的我的化身。”
雪萊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過確實是很件很有趣的事情。”
見拉斐爾上妝的動作有些遲鈍,雪萊好奇道:“咦?感覺你上妝的手法不是很熟練,如果文森特有空,不如麻煩一下他?”
拉斐爾笑道:“那倒不是,我隻是看不清楚鏡子裡自己的長相。我是個高度近視眼,又從不戴眼鏡,三米開外基本人畜不分,所以經常自己懶得化,讓文森特代勞,但手法是沒有退步的哦。”
他側過臉,露出已經上好眼妝的左眼:“你看,這不是挺好的嗎?如果哪天你想演音樂劇的話,我也可以幫你選衣服,想不想穿一次女裝?雪萊的長相也很可愛,打扮成女孩一定很漂亮的,唔,你穿我的衣服應該也可以的。”
雪萊略顯慌張地低下頭:“我就不用了,不過你原來是高度近視眼嗎?我記得現在奧丁已經有晶體近視矯正技術,為什麼不做手術呢?像你從事音樂劇這種行業,應該對眼力要求很高吧。”
現在電視上很多的明星那眼睛木訥得像瞎子,簡稱盲人式演技。
其實早在拉斐爾親口承認前,雪萊就懷疑過拉斐爾是個高度近視眼,因為他的眼睛總是霧蒙蒙的,眼神縹緲地望向遠方,讓人不知道他視線的焦點到底在哪裡。
拉斐爾垂下纖長的眼睫,輕聲歎氣:“有時候,把世界看得太清楚反而不是件好事……”
見雪萊露出疑惑的神色,拉斐爾笑而不語,繼續為另一邊臉上妝。
自從路德維希的右眼失明後,拉斐爾開始有意無意地破壞自己的視力,在他連續幾年高強度熬夜玩光腦後,他終於把自己作成個高度近視眼。
當他用這雙模糊的眼睛看這個世界時,常年壓在心上的愧疚和負罪感好像會輕上一點點,同時他也發現這是個很奇妙的視覺,無論是人臉還是風景都像是渡上層濾鏡一樣,變得十分美好。即便那隻是在自我欺騙。
這和路德維希的觀點截然不同,裝上那隻黃金義眼後,他看得比正常人更清楚。
或許是從小把世界看得太清楚,又或許是戰爭讓他演變成權力的動物,抹殺掉他的人性,以至於他喪儘天良。
拉斐爾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天性如此,還是成長中的經曆扭曲了他,讓那個溫柔的哥哥變成如今他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一想到路德維希,拉斐爾恍惚間走了神,他手上畫眉的動作停下來,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鏡子裡那張臉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他垂下眼簾,蒼白的長發垂下來擋住他的臉,渾身上下森冷陰鬱的氣息幾乎要化為實質。
所有的事項都準備好後,雪萊把雪白的畫紙架上畫架,讓拉斐爾站在中央。
拉斐爾問道:“你喜歡哪個姿勢?”
雪萊想了想:“就要海報上那個姿勢吧,你把扇子拿過來,打開扇麵。”
經過雪萊的一番比劃和指導後,拉斐爾終於擺好他喜歡的姿勢,當他舉起扇子時,手臂從寬大的袖口滑出,露出手腕處花蔓一樣蜿蜒扭曲的刺青。
他一愣:“刺青忘記遮住了。”
拉斐爾正要去拿遮瑕膏,雪萊叫住他:“不用了,就這樣畫,我覺得還挺好看的。”
雪萊以前一直覺得花臂都是黃毛小混混的標誌,但不知為何,出現在拉斐爾這種皮膚蒼白,身材消瘦的男人身上,就是顯得與眾不同,那些靛青色的刺青像荊棘刺一樣纏繞在他雪白的皮膚上,有種妖異的性感。
他想起以前母親跟他講解過的浮世繪風格,對接下來的繪畫也有了主意。
下午金色的陽光透過象牙色的蕾絲紗簾照進來,白色的塵埃在空氣中翻滾,紫羅蘭的香味在畫室裡若即若離地浮遊,一切都顯得那麼安詳,那麼靜謐。
整個下午他們都在畫室裡度過,雪萊完成了底稿,但上色和完工還需要些日子。
幾天後,雪萊忐忑地把成品畫交給拉斐爾:“我畫完了,我的畫技一般般,你千萬彆嫌棄。”
拉斐爾打開完成的畫作,發出驚訝的讚歎:“這也叫畫技一般般?畫得超級好。”
他說這話是真心的,雪萊的畫技確實很好,眼前的美人圖應該是有參考東洋畫的浮世繪風格,上色大膽又明豔,把那種香豔頹靡,淒冷哀怨的氛圍渲染得淋漓儘致。
雪萊被他誇得臉都紅了,他心裡甜滋滋的,但嘴上卻依舊反駁道:“哪有你誇得那麼好。”
拉斐爾的誇誇不要錢地往外倒:“我是真的覺得你畫得很棒,我看奧丁有個自稱天才美少年的畫家,吹什麼後現代主義,畢加索流派?在我看來不就是鬼畫符嗎?我覺得你比他強。”
“沒有沒有,我哪裡比得上人家。”
“哈哈,你看你把我畫得多好看。”
雪萊搖頭:“那是因為你自己長得好。”
即使知道對方可能隻是客套話,雪萊還是感到很高興,誰都不會討厭彆人誇自己吧?
拉斐爾敏銳地注意到雪萊雖然嘴上不斷推辭,但神情和眉宇都異常靈動,甚至臉蛋都紅彤彤的,不由地神色微動。
在路德維希和公爵零星幾次談話中,他也得知這個Omega今年也剛成年,從小被父親送去教會學校,等到要聯姻時,又被稀裡糊塗地打包送給路德維希。
總之,是個家裡父兄都不重視的可憐孩子,小小年紀就被當做聯姻工具打包送給路德維希,以至於得到一點點誇讚都自卑得覺得自己不配。
難得的,他對這個孩子產生一點點的同情,無端想起那個蜷縮在被子裡哭泣的小小的自己,心臟跟著有些抽痛。
但這點同情和他心底的怨恨比起萊,完全不值一提。
他閉上眼,狠下心腸,將畫收好:“謝謝你,我會把這幅畫帶到梵蒂岡的。”
雪萊提醒道:“那一定要小心收好,畢竟那裡是永恒之城,萬一他們以為這是什麼淫|穢物品……”
拉斐爾含笑點頭:“好好好。”
想起什麼,雪萊又鼓起勇氣勸道:“你以後不要再隨便睡在公園了,叔叔和路德維希都會擔心的,聽說你的頭發還被剪掉過一次,很危險的。”
拉斐爾眼波微動:“如果是你的話,那我會聽的,我答應你,以後不在外麵過夜。”
聽到這話,雪萊不自覺地抬起頭,當和那雙溫情脈脈的眼睛對上後,他驚慌地垂下頭:“那,那我走了,我還要去上政治課呢。”
“嗯,你去吧。”
雪萊離開後,拉斐爾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他看了眼手裡的畫卷,覺得確實是件值得珍藏的作品,還是決定把畫收好。
他把畫帶回房間,打開抽屜剛要放進去,裡麵赫然已經有一個卷軸,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明明之前都沒有的。
這個卷軸外層塗有燙金花紋,用根紅繩細心地捆好。
冷汗唰地浸透拉斐爾的襯衣,他瞳孔劇烈地收縮,手指顫抖地想拿起這個卷軸,卻像是摸到熱炭一樣猛地收回手,臉色變得極其慘白。
他的呼吸逐漸沉重,不堪回首的記憶在腦海裡回放:
“哥哥,不要這樣對我……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我把你捧在手心養大,不是讓你和外麵不三不四的賤人跑去殉情的,你對得起我嗎?”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男孩猩紅的眼眶裡流出:“你不是我哥哥,哥哥不會這樣對我的……”
一雙冰冷的手捧起他的臉,猙獰的黃金義眼冷冷地逼視他:“我怎麼就不是你哥哥了?天底下,隻有我才是最愛你的,我們永遠都不分開。以前你在外麵鬼混也好,叛逆期離家出走也好,我都能縱容你,但這次我真的很生氣,所以,我要給你一點小懲罰。康拉德,把東西拿過來。”
“不,不要,我恨你……我恨你……”
“嗬嗬,拉斐爾好漂亮,彆人看見過你那麼漂亮的樣子嗎?”
啊——
拉斐爾踉蹌地往後退步,耳邊的尖叫在一瞬間遠去,他手指痙攣地抽搐幾下,最終還是沒勇氣打開那個畫卷。
他匆忙地將雪萊的畫扔進去,猛地關上抽屜,甚至因為動作用力過猛發出難聽的響聲。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捂住腹部,跪倒在地板上,握住抽屜把手的骨節用力到發白,像是生怕吃人的野獸會跑出來撕咬他。
房間裡響起他痛苦的乾嘔聲。
“啪嗒——啪嗒——”
地板上出現點點水漬,一滴又一滴。
拉斐爾遲鈍地用手指摸上自己的臉,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拚命隱忍的眼淚最終從眼眶湧出,情緒的崩潰隻在一瞬間。
黑暗中,他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自己。
幾天後,雪萊的光腦上收到來自文森特的消息:“今天晚上我家裡有派對,你要過來一起玩嗎?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正當雪萊猶豫不決時,文森特又發來一條消息:“拉斐爾也會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