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遠說想知道裴聞靳這些年打拚的過程, 還有他們相差的那十年, 對方半天都沒吱一聲。
足足過了有五分鐘, 裴聞靳才開口, “沒什麼好說的。”
“怎麼就沒什麼好說的?”唐遠不乾了, “你讀書時候什麼樣,職場新人怎麼度過的適應期,第一個工作城市在哪裡, 拿到的第一份薪水買了什麼, 工作至今有哪些記憶深刻的事兒,這些不都可以說?”
裴聞靳後仰身子, 背部靠著搖椅, 仰麵看陽光房外的滿天星光。
唐遠伸過去一隻手, 在男人擱在椅背的那隻手上彈鋼琴, 指尖一下一下點動,節奏雀躍輕快。
裴聞靳將少年的手握住,“年輕人要多點耐心。”
唐遠翻白眼。
又過了好幾分鐘, 邊上那位跟睡著了一樣。
唐遠撓男人掌心,“老年人, 說說唄, 滿足一下我這個年輕人的好奇心。”
裴聞靳略微闔了闔眼簾,“讀書那時候我的成績一直都很一般, 班級排名是中等偏下。”
“高三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 我才找到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後麵幾次模擬考成績都不錯, 高考屬於超常發揮。”
唐遠把頭湊過去,終於從男人的眼裡找到了細微的回憶之色,他來了勁兒,笑嘻嘻的說,“那你比我過的有意思。”
“確實,”裴聞靳說,“你是學霸,沒有挑戰性。”
唐遠本來準備打算下一句就那麼說,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被男人給搶了台詞,他的臉紅了紅,“誒,那什麼,你彆看我啊,繼續說繼續說。”
裴聞靳捏了下少年的手心,“出汗了。”
“我還不能出汗了是怎麼著?”唐遠是害羞了,他虎著臉把手收回來,嚴肅的說,“裴聞靳,我告訴你,不要動不動就撩我,年輕人是經不住撩的,曉得吧?”
裴聞靳目光揶揄的看向他的少年。
唐遠眼皮一翻,看起了房頂的皚皚白雪。
裴聞靳從搖椅裡站了起來,手被拉住了,他側低頭,眼神詢問。
唐遠像一個生怕被家長給撇下的小朋友,眼巴巴的看著他,“去哪兒啊?”
裴聞靳相當直白,“撒尿。”
“……”唐遠晃晃男人的大手,“一起唄。”
一大一小手牽手去上廁所,手牽手清空了膀胱回來,繼續窩進搖椅裡,搖椅搖啊搖的,倆人的手一直牽著,頗有些歲月靜好的味道。
裴聞靳抿了口紅酒,“我大學念的經管。”
這專業是唐遠預想的幾個之一,他不解的問,“張平是你同學,怎麼跑去做設計了?”
“我們那一屆趕上金融危機,工作不好找,張平在家裡待業了大半年。”裴聞靳不快不慢的說,“後來他去投奔了一個表親,跟在後麵學了一年平麵設計,就那麼穩定下來了。”
唐遠撓了撓男人掌心裡的薄繭,“那你呢?”
裴聞靳說,“我那時候進了家藥材公司,做銷售。”
“你還做過銷售啊?”唐遠不給麵子的說,“我猜你的業績肯定很垃圾。”
裴聞靳輕描淡寫,“被你給說對了,所以我被辭退了。”
唐遠有點兒吃驚的張了張嘴吧,沒想到這男人竟然還有過被辭退的經曆,他打從心眼裡羨慕,不管是成功的經曆,還是失敗的經曆,總歸都能給自己帶來些東西。
最終嵌在漫長的人生裡麵,怎麼都好過單調。
“然後呢?待業以後你回去了嗎?”
“我家在農村,山腳下,一個村大幾十人,泥巴路,窄又長,四個輪子的汽車都開不進村裡。”裴聞靳瞧出少年眼裡的光彩,“想去?”
唐遠小雞啄米的點頭,想去,太想去了。
“春天去好,油菜花開了,映山紅也開了,很漂亮,氣溫也適合,夏天去好也不好,桃子李子葡萄都有,菜地裡也結很多黃瓜,菜瓜,還有西紅柿,金黃的稻子鋪了一田,蚊蟲多到超過你的想象,晚上甚至隔三差五的停電,熱的睡不著。”
裴聞靳為了給少年勾勒出鄉下的四季,破天荒的說了一大段,“秋天田裡荒了,樹上禿了,沒什麼看頭,冬天很冷,沒有空調,你會凍的吃飯都哆嗦。”
唐遠聽得眼睛都直了,一個勁的說,“我都想去。”
裴聞靳揉了揉他的頭發,“從來沒去過農村的人,會不適應。”
“那沒事兒,”唐遠擠眉弄眼的衝男人抬了抬下巴,“有你在,你會讓我適應的。”
裴聞靳說,“你會給我添亂。”
唐遠剛要發火,就聽到他說,“我還是要帶你回去。”
彆說火了,連一點火星子都沒了。
唐遠磨牙,“裴聞靳,你怎麼總是逗我?”
裴聞靳言簡意駭,“你可愛。”
唐遠瞬間沒了聲音,半響他咕噥,“一定有偷偷補課。”
裴聞靳的麵部黑了黑,他把酒杯放到小圓桌上,繞回到上一個問題,“農村裡屁大點事都會傳的人儘皆知,待業了不能回去,煩。”
唐遠覺得自己今晚挑的這個話題真的太正確了,還沒過多大會,就看到這個男人露出明顯的情緒波動,有些孩子氣,他激動的把腿盤起來,坐直了問,“那你不回去,待出租屋裡麵嗎?”
“銷售隻做了兩個多月,身上的錢都花光了,”裴聞靳語氣平淡的說,“我找的青年旅社,一個床鋪八塊錢一天。”
唐遠生在天堂,不知道人間跟地獄都是什麼樣子,沒看過青年旅社,心想還有八塊錢租個床鋪的?
他拿手機上網搜了搜,發現環境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差,房子裡的空間很小,上下鋪,床靠著床,所有人的衣服都掛在走廊上,全挨在一起,根本曬不乾。
隻是看照片,仿佛都能聞到那股子陰暗潮濕的黴味。
唐遠一想到他男朋友曾經住在那麼差的地方,就有點難受,“住了多長時間啊?”
“一個月多吧。”裴聞靳也記不太清了,他|摩||挲|著少年之前被門夾過的那三根手指,“找到工作就換了地方,先是群租房,然後是合租房,單身公寓,後麵變成一室一廳,兩室一廳,直到自己買房,住的地方跟著跳槽,收入一起變。”
唐遠不禁感慨,這真是憑自身的努力一步一步從底層爬上來的,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
現在也確實在職場上站穩了腳跟,擁有很不錯的名聲,做了所謂的精英人士,成功人士。
很勵誌了。
那樣融合酸甜苦辣的人生唐遠這輩子是體會不到了,下輩子沒準能體會一把,他從搖椅上下來,蹲到男人麵前問,“你的上家是哪個公司?”
“成新電子。”
“我聽過,”唐遠唏噓,“知名度還是很可以的,但跟唐氏搭不到什麼邊,要是我爸沒邀請你過來,那我估計就不會認識你了。”
裴聞靳托起少年的下巴,拇指在他的唇上|磨||蹭|,“沒有你爸的邀請,我也會離開成新來唐氏看看。”
“成新的老總希望我能做他的女婿。”
唐遠把臉一板,擲地有聲,“離開的好!”
裴聞靳,“……”
唐遠仰望眼前的男人,這臉完全就是照著他心窩裡想要的樣子長的,根本抗拒不了,他咽咽唾沫,“追你的人很多的吧,你都怎麼拒絕的啊?
“不需要拒絕,”裴聞靳說,“他們得不到回應就會離開。”
唐遠撇了撇嘴,“你上學那會兒肯定是校草,係草,各種草。”
“不是,”裴聞靳語出驚人,“那時候我是個胖子。”
唐遠目瞪口呆,“啊?”
“啊什麼啊,有那麼驚訝?”裴聞靳低笑出聲,“我到了大學才開始慢慢瘦下來的。”
唐遠喃喃,“不科學啊,大學不是應該放飛自我嗎?”
“家裡務農,我爸身體不是很好,乾不了多少活,”裴聞靳說,“大學裡我要打工賺學費跟生活費,還要確保每年都是一等獎學金,壓力大,工作以後養成了健身的習慣。”
唐遠心裡五味陳雜。
裴聞靳彎下腰背,寵溺的問,“你還想知道什麼?”
“那你是天生的嗎?”唐遠|舔||了||舔||嘴皮子,“我指的是性向。”
裴聞靳說,“算吧,我的初戀是個男孩子。”
唐遠尾巴翹上天了,裝模作樣的眨眼睛,“誰啊?”
裴聞靳沒搭理。
唐遠得意的把嘴角彎起來,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就是他奶奶給的祖母綠玉佩,他眼裡含笑,“頭低下來點,我給你掛脖子上。”
裴聞靳一愣。
唐遠把手舉高點,難為情的催促,“快點啊。”
裴聞靳的眼眸深邃,“想好了?”
唐遠直接用行動回答,他把紅繩子調整調整,摸摸貼著男人胸口的玉佩,“從明年開始,你會有好運跟福氣。”
裴聞靳在少年烏黑的瞳仁裡看到了自己,將近三十而立,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無措,他的喉頭攢動,低啞著嗓音說,“謝謝。”
那兩個字沉甸甸的,裡麵|填||充|了太多的東西。
謝什麼呢?謝謝少年給他的一段情,一顆真心,一份對未來的憧憬跟期待.
過年嘛,紅包是少不了的,唐遠給今年留下值班的傭人們都發了一個,也留了一些給過完年來的傭人們,反正就是人手一份,一個不少。
裴聞靳也有,在枕頭底下發現了,兩份,一份666,一份888,他的麵部肌||肉|抽||動|,眼底卻是柔和一片。
唐遠也收到了好多個,傭人們每年都會給他包,就是個心意,新年祝福,他全部收起來放進抽屜裡,瞥見了他爸給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想到了那個精靈。
後麵冷不丁的響起聲音,“你在想什麼?”
唐遠心虛,他趕忙關上抽屜,“沒想什麼啊。”
裴聞靳捏住少年的臉板向自己。
唐遠眼神飄忽。
裴聞靳撤開手轉身往房門外走。
唐遠驚魂未定,無意識的喊,“你晚點過來啊。”
裴聞靳頭也不回,“自己睡。”
唐遠心道不好,他大步流星的追上去,跳起來趴到男人背上,“我說我說我說。”
裴聞靳立在原地。
唐遠往男人背上竄竄,烏龜似的趴著,把生日那天的事兒說了出來。
說完了,男人沒有半點反應。
唐遠把脖子伸過他的肩膀,扭著頭小心翼翼看他的麵色,看不出來,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你不生氣的吧?”
裴聞靳說,“不生氣。”
唐遠信以為真,鬆了一口氣。
結果他早上是扶著床頭櫃下床的,從房間走到衛生間,這麼點路都顫顫巍巍。
得虧他這房間的隔音效果強,不然昨晚鐵定上演午夜驚魂。
唐遠一抬頭,看見鏡子裡的少年左邊臉上有一塊深紅的印子,他的眼睛一瞪,少爺脾氣可算是找著了竄出來的縫隙,頓時朝房間裡吼了聲,“裴聞靳,你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