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遠不假思索的按了接聽鍵, 接通的那一瞬間他一個激靈, 慌忙掛斷。
手機又響, 他無措的按了關機, 雙肩簌簌發抖。
唐寅把這一幕全看在眼裡, 他正想安慰兒子兩句,自己的手機響了,這會響, 八成是他那個秘書。
結果一看來電, 果不其然就是那位。
這是鐵了心要找死。
“兒子,你說我接不接啊?”唐寅挑挑眉毛, “我不接, 待會樓下的座機就響了。”
唐遠張了張嘴, 極小聲的說了什麼, 唐寅聽清了。
兒子說,我不想給他的心臟增加負荷。
唐寅說,“那我掛了。”
話落, 沙發上的小孩就竄過來,拿走了他的手機。
唐遠緊抓著手機, 像是抓住了自己半條命, 聲線都是顫的,“爸, 我想我還是接吧, 要是我一直不接,他會擔心我, 心臟也會很不舒服,我……我不說話,我聽他說。”
不等他爸反應,他就跑進衛生間裡接聽。
那頭的裴聞靳在醫院裡,腳下是空蕩蕩的長廊,四周沒有人,說話有回音,他聽著電話裡的淺淺呼吸,疲倦的眼底浮出一抹柔光,“回來了?”
唐遠沒有出聲。
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裴聞靳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眼底的柔光擴散而開,從眼眶裡溢出,鋪滿了整個麵部。
兩邊都很安靜,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好像倆人正在一起耳||鬢||廝||磨,而不是隔了好幾個城市。
唐遠緩緩蹲到地上,背靠著門板。
裴聞靳低低的說,“我想聽你的聲音。”
唐遠屏住了呼吸。
“沒有你爸說的那麼嚴重,”裴聞靳安撫著,“我隻是那時候心臟有點疼,現在沒事了。”
那頭還是沒有聲音,他呼出的氣息亂了起來,撕扯著喉嚨喚少年的名字,“小遠。”
唐遠覺得那兩字像是化作根根細針,穿過空間紮進他的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疼讓他喘不過來氣,“騙子,你都疼暈過去了,還不嚴重?”
裴聞靳不出聲了。
突然的安靜讓人絕望,唐遠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天我要是自己回家,不給我爸打電話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來學校接我。”
裴聞靳的呼吸變得粗喘,喉嚨裡發出被砂紙磨過的嘶啞聲音,“你說什麼?”
唐遠吸口氣,眼睛酸澀得厲害,“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回老家了,我要是不跟你回去,你爸就不會起疑心,事情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一步,我怎麼就那麼不小心呢?我應該多注意些的,我太大意了。”
裴聞靳聽著少年語無倫次的自責,闔了闔猩紅的眼眸,人算不如天算,他自以為把什麼都算到了,還是被老天爺擺了一道,“你不能再有事了,你好好的,嗯?”
唐遠的聲音有些偏執,翻來覆去的念叨著,“我後悔了,真後悔了。”
裴聞靳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後悔什麼?”
唐遠猛然驚醒。
“我問你,”裴聞靳單手抓住心口,沉重的喘著氣,聲音冰冷森然,“你後悔什麼?”
唐遠緊張的說,“你深呼吸,啊,深呼吸,快點!”
他聽著電話裡很不平穩的呼吸聲,身子哆嗦,“我胡言亂語呢,我就是覺得,就是覺得現在不知道怎麼辦,感覺什麼忙都幫不上,我腦子裡太亂了。”
裴聞靳的麵色青白,額角全是冷汗,他動著沒有血色的薄唇,“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爸的事跟你沒有關係,你彆往自己頭上扣,那隻是意外,不是你造成的。”
唐遠難過的垂下了腦袋。
裴聞靳說,“我爸還有幾個手術要做,我暫時不能回去,要在這邊照顧。”
唐遠想問,我呢?我能去找你嗎?但他不敢問,他不自覺的從嘴裡蹦出一句,“阿姨還好嗎?”
問完他就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小兒子早年出車禍沒了,現在老伴癱了,承載著家裡全部希望的大兒子喜歡上了同性。
這三件事,隨便攤上一件都扛不住,更何況是三件都攤上了。
能好嗎?這種傻逼的問題為什麼要問?唐遠氣不過,又抽了自己一耳光,比剛才那一下還要狠,臉腫了不說,還有點耳鳴。
裴聞靳聽到了響聲,麵色一變,“你在乾什麼?”
唐遠撒謊,“打蚊子。”
裴聞靳的唇角動了動,沒有拆穿他,而是認真嚴肅道,“彆人不論說什麼,你都不要聽到心裡去,不要信,你隻要聽我說就行,相信我。”
唐遠嗯了聲,半響帶著濃重的鼻音說,“不管是什麼結果,你都要告訴我,親口告訴我。”
這話裡有難掩的哭腔跟不安,藏都藏不住。
裴聞靳愣了一下,他低頭|摩||挲|著手指,說,“好。”
唐遠聽到了裴母的聲音,在叫自個兒子,他的嗓子眼頓時發乾,“掛了啊,你去忙吧。”
那頭的裴聞靳喊,“小遠。”
唐遠又聽到了裴母的聲音,更清晰了,有幾分聲嘶力竭,他的手立刻抖了抖,下意識就把電話給按了。
深吸了一口氣,唐遠把手機塞口袋裡,擰開水龍頭掬一捧水到臉上,接著又是一捧,正值夏天,水涼,卻不冰,他一捧接一捧,撲的滿臉都是。
水從額頭往下流淌,到眼睛那裡時,混入了一些溫熱的液體,一並被他抹到了水池裡麵。
唐遠打開衛生間的門,差點跟靠在門口的他爸撞上,他往一邊走,下巴上滴著水,滴滴答答的,臉蒼白。
地板上臟了,一路水跡,唐寅也沒生氣,他懶懶的說,“結果無非就兩種,要麼是他說服家裡人接受你們的關係,同意你們在一起,把你當半個兒子,要麼是他被家裡人說服……”
唐遠的身形猝然停滯,“彆說了。”
“他被家裡人說服,自然就是娶妻生子,老兩口為了安心,一定會讓他儘快結婚,越快越好。”唐寅看著兒子僵硬的後背,“說起來,29歲不算小了,你爸我在你這個年紀,你都樓上樓下亂跑了。”
唐遠重重的抹把臉,把臉抹的發紅發疼,頭也不回的出了書房。
唐寅沒追出去,他坐回書桌後麵,拿起盤子裡剩下的楊梅,慢條斯理的吃著。
沒過一會,兒子去而複返。
唐寅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沒搭理,隻是用餘光在兒子|紅||腫|的臉上掃了掃,心裡對自己那個秘書一通臭罵。
完了就罵老天爺,搞的什麼|狗||屁|安排?
唐遠在書桌上翻翻,沒翻到裴聞靳他爸的治療報告,他垂眼將弄亂的文件全部整理好,“爸,裴叔叔現在的情況什麼樣啊?癱了還能治好嗎?”
唐寅撩了撩眼皮,嘖道,“兒子,你這稱呼搞錯了吧,你應該管裴聞靳叫叔叔,管他爸叫……”
唐遠把一摞文件拿起來,大力扔回桌麵,發出“嘭”地聲響。
唐寅的麵色漆黑,這他媽的到底是誰慣成這樣的?
唐遠又把文件理了理,一眼不眨的看著他爸,執拗的有些可怕。
唐寅沒法吃楊梅了,他按著突突亂跳的太陽些,“裴聞靳父親原本身體就不好,從ICU出來就一直住在特護病房,治療沒斷過,還要做這個手術那個手術,高昂的醫藥費對普通家庭來說,就是雪上加霜,聽天由命。”
“不過裴聞靳平時除了工作,就沒什麼業餘活動,積蓄厚得很,醫藥費暫時沒有問題。”
唐遠的眼皮直跳,那個男人有先天性疾病,平時都在吃藥,開銷上麵小不了,他掐著手心,若有所思著什麼。
唐寅一看兒子那樣,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冷哼一聲說,“彆給他打錢,他是不會要你錢的,也不需要,少折騰了。”
唐遠的心思被看透,他也沒否認,“爸,你給找找專家好不好?”
唐寅毫不猶豫的拒絕,“不好。”
“怎麼不好了?”唐遠急紅了眼睛,“裴聞靳他爸還不到六十歲,就那麼癱著,多遭罪啊。”
“這世上享福的人少,遭罪的人多,多到你難以想象,我還要一個個幫?”
唐遠抿了抿嘴巴,“你不幫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唐寅冷笑著敲桌麵,“你以唐家少爺的身份出麵,還不是動用你老子的資源?”
唐遠看了他爸一眼,“那你是要我跟小朝一樣,和家裡斷絕關係?”
“你敢!”
唐寅抄起手邊的煙灰缸就砸出去,唐遠沒躲,煙灰缸擦過他的肩膀飛到牆上,在一聲巨大的清脆響後四分五裂。
唐遠被擦到的那邊肩膀連同半個身子都疼,他咬著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是臉上的肌||肉因為隱忍抖出了痛苦的樣子。
唐寅憤怒到了極點,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找,我給你找。”
唐遠霍然抬頭,哭紅的眼睛瞪大,滿臉的不敢置信。
唐寅連連抽氣,麵上陰雲密布,到頭來還是妥協了,這輩子的妥協都用在了兒子身上,一次兩次,沒完沒了,上輩子欠下的,來討債了。
他撈起桌上的一堆文件丟過去,青筋暴跳的怒吼,“我他媽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混帳東西?!”
唐遠紋絲不動的站著,心裡為他爸答應給找專家的事高興,嘴角都忍不住的上揚,“我媽生的。”
“沒我提供種子,你媽能生的出來?”
唐遠嘀咕,“不是說混賬東西嗎?乾嘛還搶著……”
唐寅的臉色一陣青一陣黑,“滾蛋!”
唐遠把地上散落的文件一份份撿起來,“爸,謝謝。”
唐寅不冷不熱,“謝早了。”
“我知道爸您位高權重,朋友多,哪個領域都有涉及。”唐遠眨眨眼睛,“一定能找到很厲害的專家。”
唐寅的嘴角抽搐不止,這頂高帽子他不想戴,他看一眼都嫌煩似的揮揮手。
唐遠這回出了書房就沒再折回去,他下樓去了自己的房間,趴到床上一動不動。
身心都累,卻睡不著。
趴了會兒,唐遠拿出手機,把音量調到做大,生怕那個男人給他發短信,或者打電話時,自己沒看到.
裴聞靳在C市,工作有關的人跟事他一律屏蔽了,他爸幾次病危,手機沒電了他也不知道,從一台工作機器變成了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