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護士讓乾什麼,他就乾什麼,彆的不知道怎麼思考,生活自理能力都忘了。
今天才開始恢複。
裴聞靳每天要麵對的都是母親哀傷的目光,父親冷冰冰的表情,一天都不例外,他習慣了不露聲色,沒人看出他內心是什麼景象。
就像現在,母親盯著他看了好一會,試圖看出點什麼,依舊一無所獲。
裴母等半天,也沒等到兒子主動交代那通電話的內容,看也看不出名堂,她隻好開口問,“聞靳,那孩子家裡有權有勢,應該知道咱家出事了吧?你們談清楚了沒有?”
裴聞靳的手上有塊玉,他垂眼摸著,消瘦的麵部沒什麼情緒波動。
裴母看著那玉,碧綠碧綠的,還大,一看就不是他們家會有的東西,“是那孩子給你的吧。”
不是詢問,語氣篤定,她又不傻,很多小細節一連起來,什麼就都明朗了。
裴聞靳說,“這是他爺爺奶奶的定情之物,是一對,一塊在他自己身上戴著,另一塊他給了我。”
裴母聽得心裡亂糟糟的,“放下吧。”
“放不下放得下,你都得放,兒子,你這些年有多辛苦,我跟你爸都看在眼裡,好不容易混出了名堂,出人頭地了,你不能因為那孩子毀了自己的名聲啊。”
她說著就紅了眼眶,“媽跟你實話吧,那孩子媽很喜歡,還想過要是女孩子該多好,可媽後來又想啊,他就算是女孩子,那跟咱們家也配不到一塊去,咱們高攀不上,差的太多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說是不是?兒子,你就放下吧。”
裴聞靳捏住玉佩,指尖發白,“媽,我不能放。”
裴母像是沒聽見,“你記得陳小唯嗎?陳家莊的,跟你是同學,你讀書那會兒她不止一次到家裡來找過你,上個月媽碰巧見過她,跟她聊了聊,現在她跟你在一個城市上班,是大學老師,教那個什麼,西班牙語,對,就是西班牙語,長得比小時候要體麵多了,人很有禮貌,還問起了你。”
裴聞靳重複著說,“媽,我放不下他。”
“你倆年紀一樣大,又是初中同學,兩家也離得近,”裴母說,“你們年輕人不是講究兩個人談戀愛,要有共同話題嗎?你跟她肯定有話題聊,不會有什麼代溝,還是一個地方的,以後走親戚很方便。”
裴聞靳沒有再重複,他隻是將玉佩戴回脖子上,對著母親彎下了寬厚的腰背,頭低了下去。
裴母一下子就沒了聲音,她看到兒子頭頂有白頭發了,有一小片,看得她眼前真真發黑,站不住的後退了兩步,“怎麼會這樣子呢……”
裴聞靳說,“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樣了。”
裴母偏開頭擦擦眼睛,“你的心臟不好,經不起折騰,就找個順眼的對象安穩過日子吧,老話說,平平淡淡才是真,那孩子真的不適合你。”
“不單單是顯赫的家世,還有他的性格,太鬨了,也太嬌氣,就是個被人捧著長大的小少爺,你跟他在一起,跟養兒子沒什麼兩樣,而且還是精貴的養法,你現在不覺得累,幾年後呢?吃不消的,聞靳,算了吧。”
裴聞靳維持著那樣懇求的動作,沒有動,也沒說話。
裴母看得糟心,她乾脆背過身去,“就算你不放,那孩子家裡也不會樂意,你比他大那麼多,咱們家的家世又很一般,現在你爸還……”
話聲一頓,下一刻就淒然的說,“聞靳,你爸站不起來了,他那麼好麵子一人,這以後要他天天的癱在床上,一步不能走,大小便都不能自己來,那活著該有多難受啊?”
裴聞靳的喉頭滾了滾,啞聲說,“媽,現在的醫學水平很發達,總會有辦法的。”
“可是醫藥費太貴了,住在那個病房裡,光是每天的房費就要好幾百,咱住不起。”裴母哽著聲音,“兒子,要不咱搬出特護病房吧?”
裴聞靳微微直起身,抬手拍了拍母親輕顫的背,“有我在,沒事的。”
目送母親回病房,裴聞靳拿出藥瓶,裡麵空了,他捏住藥瓶,後仰頭靠著冰冷的牆壁,有一下沒一下的磕著。
疼痛絲絲縷縷的蔓延開,壓製住了四處流竄的狂躁。
第二天上午,裴聞靳收到一條短信,銀行發的,提醒他卡上多了一筆錢,而且數目不小,他的麵色變了變,走出醫院大樓撥了個號碼,在他開口前,那頭就響起少年焦急的聲音,“對不起。”
裴聞靳的腳步一頓,“為什麼道歉?”
唐遠沒有立即回答,他既傷心又內疚,昨晚他想起來一件事。
今年年初他讓這個男人捐款積德行善,之後他的工作很忙,就把那件事拋到腦後了。
這一查,唐遠才知道他捐了多少,即便沒有拿出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也查不到哪兒去,剩下的那麼點大概都用在這些天的醫藥費上麵了,哪裡還有得剩。
“你年初捐的那些錢,不知道幫助了多少個孩子,怎麼老天爺不給你記上呢?”
裴聞靳走出醫院,站在路邊騰出手點了根煙,微垂眼皮抽上一口,“也許情況本來會更糟糕,比現在要糟糕很多倍,就是因為那一筆捐款,老天爺才大發慈悲,沒把我爸帶走。”
唐遠一怔,“你真這麼想?”
裴聞靳,“嗯。”
“你也看到了,人生充滿意外,我年初捐款那會兒,也不會想到幾個月後會……”
“不說了不說了。”唐遠打斷他,“我轉到你卡上的錢不是我爸的,你收著,彆退給我,也彆不用。”
“真的,那錢都是我自己賺的,我從小到大參加的比賽多,得的獎也多,就全存起來了,沒查過有多少,就放在卡上麵,也沒想過要用它來乾什麼,現在拿來給你爸治療,算是發揮到最大的價值了。”
裴聞靳立在路邊,煙霧繚繞著,鋪了他一臉,他長久都沒言語。
唐遠特彆害怕男人對自己說謝謝,也怕對方說會還他之類的話,怕的膽戰心驚,正想說點什麼,就聽到那頭傳來嘶啞的聲音,“我媽勸我放下。”
他嚇的從床上跳下來,差點崴到腳,嘴上故作鎮定的問,“你呢?你怎麼說的?”
裴聞靳說,“有某個瞬間,我動搖了,也許我放下,對你是好事,從現實的角度來說,我們之間的確存在很大的差距,方方麵麵。”
“但是?”唐遠裝出來的鎮定也瓦解了,他的腿肚子打擺,站不住的跌坐到地上,背靠著床,“有但是的吧?”
那聲音聽起來如同快要斷裂的弦,好像隻要裴聞靳敢說沒有,他的人生就無望了。
“但是我不想放下。”
裴聞靳嘴邊的煙一抖一抖,他勾著薄唇笑,“哪怕我沒有年輕健康的身體,沒有富裕的家境,不能給你華貴的生活,我還是不想放下,這要是傳出去,肯定一個個的都會指著我的鼻子說我自私,自負。”
唐遠樂了,“裴秘書,你要堅持下去,請務必堅持下去。”
“隻要你彆跑,”裴聞靳夾開煙,他重複了前一句,“隻要你彆跑,其他的我都能應付。”
唐遠看著自己發抖的腿,心想,跑什麼啊,我連走都走不了。
掛了電話,唐遠打開筆記本,找到E盤裡的出櫃計劃,昨晚他就看了,看了好多遍。
他想不通,這計劃寫的嚴謹慎密,字裡行間都透露著良苦用心,為什麼連實施的機會都沒有?
把計劃書又看了一遍,唐遠隻能更加深刻的體會出一個道理,人事無常。
那四個字體會的更加深刻,他就更加珍惜現在,珍惜所擁有的。
唐遠處理了會兒工作,他爸人是回來了,卻似乎不急著露麵,公司裡的事還要過他的手。
作為一個職場新人,唐遠還不能完美的把工作跟私事分開,他頻頻走神,加上昨晚一晚上沒睡,效率很差。
忙完了,唐遠就趴在床頭,打算打個盹,結果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還做了個夢,噩夢。
他夢到他爸帶著他去參加一個婚禮,到那兒才知道新郎是裴聞靳。
當時他就想跑,可是怎麼都動彈不了,眼睜睜看著裴聞靳娶妻,親友們祝福的掌聲一波接一波,那感覺對他而言,如被刀割。
畫麵一轉,裴聞靳在老家的房間裡,旁邊是他爸媽,二老臉上都掛著喜慶的笑容。
他們三麵前是個搖籃,裡麵有哇哇的哭聲。
裴母搖著搖籃,一邊哄一邊說,“聞靳,看看你閨女,長的多像你啊。”
裴父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哼聲,“才剛出生,皺巴巴一團,能看得出來什麼?”
話是那麼說,卻一眼不眨的看著搖籃裡的孫女。”
裴母逗著小娃娃,“聞靳,你抱抱你閨女。”
裴聞靳伸手去抱,動作小心翼翼。
一家人其樂融融。
唐遠驚醒了,他大汗淋漓的趴在床頭,瞳孔渙散,表情恐慌。
唐寅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兒子癱坐在床邊,整個人跟死了一般,他皺眉,“做噩夢了?”
唐遠驚魂未定,喉嚨裡發不出聲音。
“讓我猜猜,”唐寅把牛奶放到桌上,“夢到裴聞靳娶妻生子?”
唐遠渾身劇烈一抖。
唐寅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長腿一疊,“四條腿的男人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你想要什麼樣就有什麼樣,去年我給你找的那精靈,他還不是最好的,更好的有的是,隻要你開個口,我就派人給你找來,你倒好,偏偏吊死在裴聞靳那棵老樹上,還是千年不開花的鐵樹。”
唐遠搓搓臉,恢複了點神智,他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拿起牛奶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
唐寅看兒子嘴邊的那層奶胡子,怎麼看怎麼稚氣,就是個孩子,他的麵色緩了緩,心裡一聲歎息,這都是命。
“你大伯的事,你做的比爸好。”
唐遠抿唇,“所有資料都是裴聞靳一個人挖出來的,我隻不過是把那些資料從他手裡接過來,再拿給大伯看了而已。”
唐寅說,“裴聞靳的功勞爸知道,那些資料爸都沒挖出來,他的能耐大得很,不會虧了他的,另外,騙過你大伯需要本事,你的功勞也有。”
房裡靜了會兒,唐寅提起另一件事,“你投資的李月那部電影,不能讓它出來,我會撤資,後麵的事交給周律師處理。”
唐遠沒聽明白。
“女主角的舞蹈經曆是根據你媽媽改編的,劇本裡沒有你爸這號人物,有刪改。”唐寅對上兒子驚愕的目光,淡淡的說,“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畢竟那時候還沒你。”
他捏了捏虎口,眼裡閃過一絲陰霾,“有些你媽媽童年的成長經曆,鮮少有人知道,我得找個時間請李月吃頓飯,問問看是誰在背後摻了一腳,說不定是你媽媽的老朋友。”
唐遠放下玻璃杯,“李月怎麼想的?”
唐寅冷笑,“不管她怎麼想的,我都不能讓那部電影出現在大眾麵前。”
默了一兩分鐘,唐遠抓抓頭,“爸,七月份的藝術節我不參加了。”
“隨你吧。”唐寅瞥向兒子,“下半年還回不回學校上學?要是回,就彆這麼頹廢,你這個年紀的小孩都活力四射,意氣風發,生機勃勃,你看看你,成什麼樣了都,就為了一個老……”
後麵兩字給兒子給瞪回去了,他指指杯子裡剩下的牛奶,“喝完。”
在那之後的每一天,唐遠都處在崩潰的邊緣,一邊想接到裴聞靳的電話,想聽他說他爸的病情有好轉,家裡也沒那麼反對了,一邊又怕接到他的電話,怕聽到他在電話裡說撐不下去了,想放下,想讓他們都解脫。
或者是得知裴聞靳他爸病重的消息,又或是他病重的消息。
無論是哪個,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唐寅心裡頭的火氣大到不行,又不舍得對兒子動手,就叫仲叔帶著傭人在後山給他整了塊地出來,命令他種幾包油麥菜,幾包生菜。
特地給他找事做,就為了讓他轉移注意力,不然再那麼下去,正常人也會變成神經病。
月底的時候,唐遠接到了一個電話,馮玉打的,她說自己跟閨蜜在c市玩,碰到了裴聞靳,跟個漂亮的小姐姐在一起,倆人在水果店裡買水果。
他心想,我答應了裴聞靳的,彆人誰說的話都不信,那我去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