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財富的意義(1 / 2)

“明白了。”

韓易表情嚴肅地微微頷首,一本正經地開玩笑。

“貝當古夫人也想當維密天使。”

“說了一千遍了,我不是天使……至少技術上來說不是。”

“那什麼上來說是?”

“字麵上來說是。”芭芭拉咂嘴眨眼,比出手勢衝屏幕開了一槍。

“貝當古夫人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不?”

“她肯定知道啊,我演都不帶演的。”芭芭拉咯咯直笑,“而且是我越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她越喜歡。”

“也許她這一生都不能像你一樣自由。自由地笑、自由地哭,自由地表達你想表達的情緒。”韓易揣測著貝當古夫人的心理,“這麼說來,你……和我,其實都挺幸運的。”

“我……和你?”芭芭拉重複了一遍,但這一次,她帶著強烈的質疑,加重了後半段的語氣。

“怎麼了?”韓易沒覺得自己說的哪裡不對,“我還不自由嗎?”

“你……算了,你先不管。”芭芭拉擺擺手,“貝當古夫人的確從未享受過真正的自由,她跟我說,她的姓氏,就是套在她脖子上最大最重的鐐銬。”

“貝當古,還是她父親的姓氏?”

“都有吧。”

“她父親姓什麼來著?”

“舒勒。尤金舒勒,歐萊雅集團的創始人。”

“歐萊雅算是時尚界最大的……哦不,最大的奢侈品集團是lv。歐萊雅應該是整個行業最大的美妝集團吧?”

“遙遙領先,比雅詩蘭黛的規模大起碼一倍。”

“雅詩蘭黛算是第二?”

“是的。”

“那果真了不起。”韓易讚許道,“任何能從零開始,做到行業龍頭的人,都是偉大的企業家。”

“呃……”

“你不同意?”

“你可能不太清楚尤金舒勒的背景,易……他的成就確實驚人,但我不會用偉大來形容他。”

“啊……”芭芭拉不需要挑明,韓易便仰頭望天,恍然大悟,“他是納粹同情者,是吧?”

算算貝當古夫人的年齡,再倒推回去,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安德烈貝當古參與的那個納粹暴力團拉卡古勒,就是由舒勒創辦並提供財政支持的……他們開會都在歐萊雅總部開。你不關心時尚圈所以不知道,但這在我們這行是個人儘皆知的秘密。有些不滿歐萊雅的人,甚至還偷偷在背後叫它the reich。”

“我確實沒聽說過,也完全沒想到歐萊雅竟然有這樣的曆史。”韓易挑挑眉毛,“所以在法國被占領期間,尤金舒勒是納粹政權的合作者?”

“整個拉卡古勒都是。事實上,戰爭之後,舒勒還保護了很多拉卡古勒的前成員,為他們提供庇護和工作,還有向上晉升的機會。”芭芭拉緊抿嘴唇,“相信我,我在網上搜索貝當古夫人,意外看到這些曆史資料的時候……我的震驚程度比你大得多。”

“其中一名高級成員,雅克科雷茲還被任命為歐萊雅美國分部的總裁。一個激進反猶的法西斯主義者,在戰後的美國工作了幾十年,直到1991年才被調查,被迫辭去職務。”

“對於這件事,我不會特彆驚訝,芭比。”韓易左右瞟了一眼,隨後壓低聲線,“畢竟……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些大玩家,這些控製金融界、控製時尚界也控製音樂界的大玩家,七十年代末才真正掌握到話語權。”

“這個可以不驚訝……但如果我是你的話,麵對他把自己女兒都包辦給了組織成員的事實,我應該還是會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

“原來是包辦婚姻。”

“那個年代的法國上流社會,難道還有自由戀愛的奢侈嗎?”

“但莉莉安至少是傾心於安德烈的吧,成長在那樣的環境裡,她應該……”

“這就是夫人一切痛苦的根源,親愛的。”芭芭拉嗤笑一聲,“夫人的信念,與她父親和丈夫的,可以說截然相反。”

“你知道嗎,她的丈夫,年輕的時候甚至寫過這樣的話,我都能把它們背下來。他說那……那群人是虛偽的法利賽人,他們的種族永遠被義人的血所玷汙,他們是被詛咒的一群人。”

韓易知道,安德烈貝當古的原話,絕不可能是“那群人”,而是一組惡意滿滿的詞彙,一組在現在政治正確的浪潮裡,作為公眾人物的芭芭拉哪怕一個人在公寓裡也不敢說出的詞彙。

“由這種人統治的集團,是怎麼在戰後的法國幸存下來的?”

“你是說歐萊雅嗎?”

“嗯哼。”

“因為你不可能驅逐所有的納粹合作者……按比例來算的話,90%以上留在法國繼續運作的企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納粹合作者。而且,拉卡古勒是個兩頭下注的投機團體,一部分人支持維希政府和與之相關的右翼組織,而另一部分則加入了戴高樂的自由法國。”

“法西斯主義者……加入自由

法國?”

“拉卡古勒裡的很多人,雖然是法西斯主義者,但同時也是法國民族主義者,他們同樣非常反感德國的侵略。而且當時的自由法國本來就是流亡政府,需要團結一切抵抗力量,這些抵抗力量是出於什麼目的抵抗,並不是戴高樂當時需要考量的問題。這就是貝當古夫人的父親,之所以在戰後能平安無事,甚至帶領歐萊雅高速擴張的原因。因為,他既資助了合作者,也資助了反抗者。”

“那真是一段……撲朔迷離,又引人入勝的曆史。現實世界裡,黑與白隻是光譜的兩極,中間的絕大部分,都是一團看不清真麵目的灰。”

“我必須得承認,我這個人還是很俗套且短視的。”聽到芭芭拉鞭辟入裡的分析,韓易摸了摸鼻子,感慨道,“你剛才說你一天能讀完一本書的時候,我心裡其實都不是特彆相信。”

“現在信了?”

“不僅有,而且有思考。”韓易點點頭,“我很佩服。”

“不光是一張漂亮臉蛋而已。”芭芭拉在自己眼前劃了個圓,笑道,“而且再次重申……我真的對貝當古夫人的人生很感興趣,這是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見到一個絕對會上曆史書的重要人物,這份好奇一直驅使著我,去深入了解與她生命有關的所有細節,態度嚴肅得就像在對待一門正經學科。”

“人物研究本來就是曆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韓易聲調柔和地回應道,聊得越久,這位匈牙利超模給他帶來的驚喜就越多,“所以,當你提到夫人的信念與她父親完全相反時,你的意思是,她其實是個……極左翼?”

“下午茶之後,夫人的興致很高,沒有一點疲累的跡象。那會兒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雷暴正在席卷整個蔚藍海岸,我們沒辦法出門,於是夫人便邀請我參觀內格雷斯科的酒店博物館。”芭芭拉沒有直接回答韓易的問題,而是依循故事的時間線,繼續講述。

“酒店博物館?”

“內格雷斯科收藏了超過6000件藝術藏品。五十年代,珍妮奧吉耶女士接手之後,將這家酒店裝飾得奢華無比,還收藏了跨越五個世紀的藝術畫作,畢加索、達利、夏加爾,我記得,從他們那部二十年代就開始運營的老式電梯走出來,全是雕塑和油畫。貝當古夫人跟奧吉耶女士的關係很好,所以酒店裡,有那麼十幾幅作品還是夫人私人捐贈的。”

“這個酒店好有意思。”韓易往右看去,“等會兒跟你聊完了,我進去逛逛。”

“要不然我現在就掛?”

“彆。”韓易伸手阻止,“故事講到一半戛然而止,很難受的。”

“我還以為你嫌我嘮叨了太久呢。”

“哪裡聽出來的?”

“你說你現在就要掛。”

“我真……”

韓易發現,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女人,都有這種扭曲現實的力場環繞在身邊。

“如果你能講完這個故事,我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芭芭拉。”

“你快樂的閾值真低。”

芭芭拉輕哼一聲,轉轉眼珠。

“我們在內格雷斯科的參觀之旅,從一樓大堂專門給珍妮奧吉耶女士設立的榮譽陳列櫃開始……”

……

“我的好朋友奧吉耶夫人……她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常敬仰她。”

由芭芭拉挽住手臂,攙扶著站在奧吉耶女士展櫃前的貝當古夫人,仔細瀏覽展櫃裡每一張珍妮奧吉耶與各界名流的合照,以及她獲得的多項酒店業大獎。

“她是個無比自由且勇敢的靈魂,1957年她和她的丈夫一起買下了這間酒店,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把這裡變成了法國最棒的獨立酒店。我很愛這裡,每次來蔚藍海岸,都必須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有的時候奧吉耶夫人在,我們會見麵喝茶,如果她不再,我也會堅持一個傳統——給她寫信,並留在我入住的房間裡。這個傳統,持續了五十多年。”

“哇噢。”芭芭拉低聲讚歎,“五十多年的好閨蜜,您二位之間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

“我們之間的感情沒什麼了不起的,奧吉耶夫人在事業上的成就才是真正值得銘記的東西。”貝當古夫人搖搖頭,借阿蘭的嘴,微笑著回應道,“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被允許做她想要做的事情……她給這間酒店、這座城市,甚至是整個法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法式生活藝術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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