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乾是手工做的,大小並不均勻,思孑挑了塊小的,他看著陳姨,陳姨搖搖頭,他又把小的放了下去,拿了塊大的,陳姨笑得很燦爛,十分期待的看著他。
“好吃!”
“那再好不過了。”
說罷陳姨又跑到中庭,拿了些洗好的杯子,三下五除二把茶泡好,倒給三人喝。門口的幾隻野狗突然叫個不停,他們往大門看去,原來是張師傅回來了,他摘下帽子,說正巧回來拿樣東西,他讓陳姨去拿,陳姨跑到後院的雜物堆裡,把一箱破爛拉了出來,夫妻二人把一整個箱子搬上馬車。
“這些,可都是要拿去賣給收破爛的,能換不少錢。”
心岩看著那個箱子,裡頭淨是些廢鐵廢紙還有四五件破衣服。
相比在地室待了近十年的思孑,心岩的見識要少的多,畢竟他們看到的世界,一個是能與他人關聯的,一個卻隻有自己與些冷兵器。
她有些納悶地問道“這些能賣錢?”
陳姨點點頭,她又問“能賣多少?”
陳姨正在幫張師傅把箱子固定在車座上,一邊說道“多的話也有個一角,少的話就給幾個破銅錢。”
張鹽接著說道“彆看這一點點的不多,若是收集得好,且能從大戶人家那兒拿到的話,也有個三四角錢,夠兩天的夥食費了。”
他說完上了車,讓陳姨一切小心,等他待會兒回來。
心岩想起在南京時,左邱的叔叔給了大家許多錢,當時雖沒有仔細清算,但是用到今天,也還剩個四五個大洋,相比陳姨的省吃儉用,自己確實要幸運得多。她忽地又想,若不是辛爺一路上為了旅館的住宿費花了大把口舌,現在恐怕也不剩多少錢了。
“咱們都回去吃早餐吧,彆餓著了。”
“待會兒張師傅回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去找囚先生了?”思孑有些歡快地問道。
陳姨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她又跑到廚房,把烤得差不多的玉米翻了個身,她站在烤爐麵前,想了很久。
“陳姨,”
……
“陳姨,”
……
“誒!怎麼了?”
陳姨呆望了許久才回過神來,雖然已經回答了思孑的呼喊,但是她仍然被背後的思孑嚇了一跳。
“陳姨您沒事吧。”
“我沒事,你來的正好,把玉米拿出去吃了,你的幾個朋友都太瘦了。”
“陳姨……”
思孑沒有接過玉米,而是抱住陳姨,陳姨睜大眼睛,似乎也會讀心似的,她眼眶濕潤,把頭靠在已經高自己半頭的思孑肩上,淚水順著臉頰流了出來。
“陳姨,您也瘦了……”
“你真要去找先生?”
“我的心裡多了許多疑問,我相信先生會給我答案,也包括您昨天跟我說的事情。”
……
時間回溯到昨晚的飯後,思孑與陳姨一起到外頭散步,城南的街道上人並不多,安靜的馬路上,他們低聲交談。
路過陳秀才開的“改過糕點鋪”時,他們回想起去年冬天一起拿回地契的事情,陳姨咧著嘴一點一點說著,因為她不識字,張師傅又不懂經商,他們二人深知有了這個店也做不成什麼事,為此他們找先生商量了很久,最後也聽了先生的話,把店鋪租了出去,陳姨自己到城南菜市場賣些收納盒的手工,張鹽則繼續他的車夫工作,本該小有所成的日子,如今這樣省吃儉用,是預備在林家的西南麵買一塊地,蓋間不大不小的房子,除了手頭的地契房契他們不願出賣之外,剩餘的收入都一分一毫地存了起來。
這次思孑意外出現,給剛舔舐完傷疤的陳姨一個大大的驚喜。思孑一邊走一邊問陳姨是如何接收到自己的死訊,陳姨有些氣憤,她先說一句這都怪先生,隨後才慢慢道來。
那是半個月前的一天中午,囚先生與鐘升帶著報表從田家趕到農管會,告知了田家已經全麵停產的消息,要求農管會大量裁員,保證支出與報表的數據持平,在那之後,除了陳姨以外的保姆都被辭退,在地室裡,他們告知了陳姨——思孑已在南京失蹤。
“我懷疑他的傷心都是裝的!”陳姨有些不滿,像是吵架過後的“再戰幻想”。
“這又從何說起?”思孑問道,他不明白為什麼陳姨對先生有樣的偏見。
“先生的心如海底針,雖然我也不清楚,但,有一點肯定不假,他呀,要害你!你可記得我們那時到城南去時,載我們過去的車夫?我本以為先生讓你跟我過去是好意…”
“難道不是?”
“我先不說我的猜想,先講些我親眼見著的事情與你,那車夫帶你回來之後,又去見了先生,那時我正在走廊裡清掃,我親耳聽見,先生在房間裡,獎勵他引出你本事的事兒,當時在葬禮上,那位拍照的記者也在那之後成了主編。”
“記者?”
“你可是忘了,我倒記得清楚,那日之後,華北出了報紙,看過報紙的人可都知道了華北有位神奇少年——他能知道人的過去和內心,我當時聽蔣老先生說起,自己看了照片,才知道那就是咱們,我懷疑……”
“不可能!先生怎麼可能讓彆人曝光我的能力,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思孑又又又徹底亂了,他的腦海裡不斷飄過與先生的回憶,一幕幕地,漸漸地,他怕了,便不再去想那慈祥微笑背後的可能性。
“我知道先生對我們都很好……”陳姨這樣說著,她看思孑有些承受不住便沒再說下去,她抬頭看見滿天繁星,於是走到思孑身後,雙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臉頰上,慢慢地抬起來。
“不要老是低著頭,來,抬起來,沒想到那個小不點現在已經長這麼高了,我還記得你被我抱在懷裡,又抬頭笑嘻嘻看著我的樣子。”
思孑看著星空,混亂的腦海裡好像停止翻騰了一般。
他感受著陳姨雙手的粗糙與溫熱,耳朵又聽見了街道裡的風聲,聽見遠處的叫賣聲,裁縫店裡的機器聲,路過的野狗的叫喚聲。
一切都很自然,這聲音之中唯一不同的,也是唯一讓思孑留下淚水的,還是陳姨的心聲
你可要安全地回來啊!陳姨會時刻想念你,若是先生不要你了,你便回來,陳姨養你。
……
“灣!我回來了。”
張鹽用毛巾擦著額頭上的的汗,他走進門,看見客廳裡正在聊天的幾個人。
陳姨正在給心岩和公曲講思孑小時候最喜歡的幾個玩具。
他們哈哈笑著,思孑在一邊也有些害羞地陪笑,他看張師傅回來了,有些急切地跑了出去,門口放著幾個布袋,裡頭放著幾個人的衣服還有用品。
“張師傅,咱們幾時可以啟程?”
張師傅笑了笑,他看著還在客廳裡坐著的陳姨,二人對視,陳姨點點頭。
“既然命令已經下達,我便送你們去,不過要快些,近來天氣不好,好幾天沒見到日頭了。”
張師傅十分爽快,他一邊把毛巾放到門口的水盆裡,撈一撈,又擰乾了掛在肩上,一邊讓三人趕緊打包行李然後到門口集合。
思孑聽完火急火燎地抄起布袋,公曲和心岩也從客廳裡出來,他們雖都往外走,心裡卻有些不同的算盤,走出張家的門,這不同便一點點成型,等三個人都上了張師傅的馬車,他們的心裡已經寫上了不同的目的地。
……
“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
“那就出發!”
“好!”
“阿灣,這幾個孩子要去哪?”
“陳姨!您不是知道先生在哪嗎?”
陳姨搖搖頭,黑線頓時布滿了思孑蒼白的臉,儘管他早有預感。
“那就出發去青魚縣!”
“幾位客官,到青魚可要不少時辰。”
公曲看著張鹽,兩人相視一笑,思孑突然插話笑道“這位師傅,我們都是本地人,您若是願意,到青魚可是一個時辰都不用。”
“那你們可得坐穩了。”
馬車緩緩開動,門口的陳姨抹著眼淚,她望著思孑,眼裡和心裡都不能沒有他,但是馬車的速度愈快,思孑回頭道彆的樣子便愈加模糊,她開始有些恨自己的心軟。
於是她祈禱,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