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孑聽了靈機一動,他指著阿北人中的那顆痣“這可是你的標誌,你啊,這輩子都要言而有信,知道嗎?”
餘師傅用力提起手臂,他摸摸阿北的頭,小聲地說“你不是要好好保護阿南的嗎?怎麼阿南發燒了都不知道?”
“是嗎?”他摸摸阿南的額頭,又看著思孑,他想起今天一整天眼前疲憊的莫哥哥都背著阿南,心裡的敬意油然而生,他又撲到思孑懷裡。
“我以後一定加油!我要成為像莫哥哥這樣的人。”
“哥哥?叫少爺。”
“不必了。畢竟田家……”他看著餘師傅,沒再說下去,他帶著阿北到柴房幫張叔。
……
小小的燈掛在方桌的上空,所有人坐在客廳裡,吃著張叔炒的菜,雖然隻用了一點點錢買了豬肉,也算是肉菜魚俱全了噴香的青椒炒肉,開胃的醃菜鯧魚,地道的棋子燒餅……
“您今晚還要回去?”
“是啊,我答應你陳姨今晚就得回去。”
“那不行!外邊剛下完雨,路不好走,這一路回去起碼也淩晨了!太危險了。”
“沒事,叔走夜路走慣了,再說這雨停了足有半天了,沒問題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大口吃著飯,餓壞了的樣子。
思孑實在勸不住,他便說要送到北門,張叔一再推辭,也同樣勸不住,於是大家都笑了。
“那這樣,”餘師傅突然開口,他指著北麵,把嘴裡的飯咽下去,說道“我開車和大家一起送張先生到北邊的大道那去,我有大燈,正巧給張先生的馬車帶去。”
“這,這怎麼好意思!”張叔擺擺手。
“您照顧了我一下午,還給大夥兒做了這麼多飯菜,我都不知道怎麼謝您,我感覺身體好多了,開到那去不成問題。”
張叔聽了看了看思孑。
“這怎麼勸呐?”
大家又一齊笑了。
吵鬨的房子裡油燈被餘青吹滅了,他們出去送張鹽回城南。除了思孑與張鹽互相的簡單囑咐,一路上沒有多少聲音,漆黑的路麵上,因為有餘青做的大燈,明亮了也安心了不少,從青魚趕城南要兩個時辰,思孑十分擔心張叔的身體,張叔並不喜歡說些善意的謊言,他直白的說自己沒什麼貴重錢財,老命一條,在路上若是困了,打個盹也無妨。
到了大道上,思孑告訴張叔,自己不久就會回去城南,讓他轉告陳姨自己一切都好,隨後他們揮手告彆。
回來的路上似乎更加沉默了,除了在車上偶爾大呼小叫的阿北,大家的內心都緊張到了極點。
過了北門,又路過縣衙,再路過青魚巷,又從那家藥店門前經過,他們直線回到餘家。
南北都困了,心岩抱著一個,思孑背著一個,到了臥室,心岩讓思孑去拿感冒藥,屋裡點了蠟燭,但是大廳裡漆黑一片,公曲正在抽屜上麵摸索著火柴盒,他把放在破舊木桌上的藥片拿來,公曲抱怨那藥片的價格,心岩倒沒說什麼,她把竹筒打開,給阿北喂了藥,看阿南安然睡下,他們才把屋裡的蠟燭拿了出來,半掩著房門,心岩跟在思孑身後突然問道“為什麼要演這一出?”
她說的演戲,是指思孑這一路以來安慰南北,並且最後讓南北認為是自己的力量拯救餘青的事兒。
思孑笑了笑,這時他才覺得是全盤托出的時機,他問正在椅子上靜坐的餘師傅“這兩個孩子到底是惹了什麼禍?”
餘師傅把綁架事件在青魚的嚴重程度與南北救人的事情說了出來,還補充道“至於這中毒嘛,其實也跟安大人有關,昨日午時,安大人那兒有公告說,各戶可以家族人丁領取糧食以補償近來的生活困難,大夥都去了,領了半袋大米和兩條魚,還有符合人數的包子。”
“就是柴房裡有毒的包子?”
“幾日前我就聽說,有些人家的長輩中了毒花了不少錢,那藥店瘋了一般漲價賣藥,還有些家裡為了籌錢治病把新生的女兒也送了出去。”
“恐怕中了毒,不少人家也無暇顧及家中的孩子了,這也給偷盜犯可乘之機。”
“正是如此,除了明麵的綁架小孩的,也有背地裡使些手段偷孩子的,門窗都要鎖得穩當。”
“安大人如今一發不可收拾,我希望餘師傅還是儘早離開青魚比較好。”
“也隻能如此,不過,我真沒想到少爺您這麼快就來了。”
餘師傅沒再說話,他看看房間裡的南北二人,又看看燭光旁的三個人。
公曲擦亮火柴,火光與白煙在他手中同時散開,火柴所獨有的氣味也隨之而發散,他抬高手臂,將橙黃色的火焰點燃油燈的燈芯,整個客廳都亮了起來。
公曲站了許久,他們都在等待,等待著得到自己所要的那一部分真相,而知曉一切的自然是先他們一步回來的餘師傅。
……
“我也聽公曲說了你們這一路上的經過,少爺,苦了你了,如今回了華北,竟然落得這番下場,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還有您嗎?我遇見陳姨那會兒,也跟你現在說的這樣,當時心情亂極了,什麼事也不敢想,隻想快一點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心岩和陳姨讓我明白了,什麼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活著比一切都珍貴,我想活,但是——我也想知道答案,我還想找到先生。”
“可是少爺……”
“你說。”
“我並不知道先生去了哪裡,”
餘青說到這裡,三位少年的心都涼了大半,他們坐在燈火下,低著頭。
“但是我願意陪你們去尋找,先生他肯定還在國內的……”
餘青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的繩索似乎已經斷裂,他們拿著沒有牽引的繩子,站在與希望相對的另外一邊。
屋外的蟬終於停止了叫喚,安靜的客廳裡,安穩的呼吸聲、心跳聲都十分清晰,思孑忽然聽見什麼不同的聲響,他抬起頭,餘師傅正翻動衣服,他從身上穿的中山裝裡拿出一張照片,他顯得極為難,似乎並不想分享出來一樣。
“不過,”他終於打定主意,他把照片遞給思孑,說道“我也見過先生了,先生變了很多。”
儘管這話裡的意思並不友好,但也算是正好將三人手裡的原本失去的指引拉了回來。
還沒來得及看相片,思孑便驚訝地問道“那先生知道我還活著!?”
“如果我猜的沒錯,先生或許…或許早就知道少爺還活著的消息,當時,我告訴他少爺沒過多久就要回到華北,他也沒有多說什麼,我把先生送到車站,他下了車,臨彆前給了我這張照片,我不知道先生要去哪裡,我起初以為隻是與我道彆,以後再難得一見,便留下照片以作紀念,但是從我今天見到少爺開始,我就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預感,這照片興許就是先生留給少爺您的,先生可能早就料到您會來青魚。”
思孑把照片靠近油燈,照片上的模樣逐漸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