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1 / 2)

書房裡陷入一片難言的死寂, 陸嶼然不發話,羅青山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屏息為他取下手掌上的白綢。

掌心那道當中被鋒利刃邊橫劃而過的傷口上裹著層靈力, 堵了大半的血, 但仍有細小血線見縫插針地滲出來。

呈現出極為招搖的猩紅色澤。

羅青山見狀立刻蹙眉, 不敢大意, 將特製的藥粉灑在掌麵上, 出於醫者本能,禁不住道:“公子,您才從那邊出來, 這段時間不能再流血了。”

他見陸嶼然仍是副冷淡不以為意的樣子,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操碎:“即便是有特殊情況, 公子也該第一時間喚我過來上藥。”

陸嶼然回他寥寥兩字:“知道。”

等傷口重新包紮好, 羅青山就要告退,抬眸間見陸嶼然正看過來, 濃黑睫毛微垂,下了封口死令:“蠱蟲的事爛在心裡, 一個字都不準透露。”

羅青山就知道會是這樣,他在心裡重重歎氣,恭謹應了個是,關門出去了。

陸嶼然踱步到壁櫃前, 眼前正擺著兩個細長頸描花白瓷花瓶,花瓶裡插著幾枝才從枝頭剪下的墨梅和冬珊瑚,彆有生趣。

溫禾安以前喜歡擺弄這些,隻是她不講究文雅,更喜歡生命力蓬勃,開起來一團接一團的花材, 小黃香,勤娘子,月丹,蓬萊紫,更甚至狗尾草都能玩出花樣。

陸嶼然是捏著鼻子認下的這門婚事,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不受控製的軌跡,他對任何突然出現在自己領域內的事物都抱有反感之心,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同樣能攪得九州風起雲湧的敵人。

這意味著他要在多如牛毛的繁雜瑣事中抽身和她周旋,要時時容忍身邊存在一個威脅性極強的人,你明知這人彆有目的,明知她笑靨如蜜心藏劇毒,卻不得不重複著鬥智鬥勇,見招拆招的無聊步驟。

他一天都難以忍受。

後來溫禾安離開巫山,回到天都,他又嘗到這種難以忍受的滋味,不過因為有心克製,所以情緒不重,總覺得皺皺眉斷了就斷了。

在最開始聽到一些有關溫禾安和江召的風言風語時,他找羅青山拿了引雪蠱。

從此世界驟然清淨。

之後應對任何一件事,他照舊從容自若,遊刃有餘。

陸嶼然從未想過自己會麵對這樣的局麵。

沒一會,商淮叩門進來,他臉色有些一言難儘,難得語塞詞窮,看向陸嶼然,低聲說:“你出去一趟吧——阿叔來了。”

能讓商淮在陸嶼然麵前規規矩矩叫阿叔的,這世間僅有一個。

陸嶼然回身看向商淮,後者攤攤手,道:“我沒收到任何消息,突然來的,半刻鐘前到了酒樓,聽說你在處理探墟鏡的事情,壓下了想要通報的人,說等你有時間再見。”

他想想覺得不對,還是覺得要上來告訴陸嶼然一聲。

同時心中腹誹,難怪那群老古董引而不發,今早上居然破天荒的一句廢話都沒說,原來是早知這個情況,找了最佳說客來。

商淮有些擔心地看向陸嶼然。

陸嶼然薄唇一抿,問:“在哪?”

“二樓的廂房。”

陸嶼然頷首,轉身就走。

商淮怎麼敢薄待這位本身就十分了不得的長輩,他一來,就忙叫人收拾出了最好的廂房,一應器具擺設,應有儘有,處處都透著奢雅之風。

陸嶼然步下階梯,在雅間前看到兩名守衛,他們甫一見到他,立刻躬身,一撩衣袍,雙手貼於胸前,行了個莫大的禮數:“見過公子。”

商淮跟在後麵,遠遠看到這一幕仍覺不可思議,但涉及陸嶼然的家事,他也不好吭聲,就靠在一邊,找屬下要了兩個橘子靠在廊下剝皮。

陸嶼然無聲凝視他們,眼瞳如點墨,半晌,衣袖拂動,清聲:“起來。”

於此同時,房門被人從裡推開,又有侍從慌忙將陸嶼然往裡引:“公子快請進。”

陸嶼然頷首跨過門檻,裡頭就有人肅整衣冠,滿麵鄭重地展袖朝他半弓下身,沉聲道:“臣見過公子。”

陸嶼然伸手托住他,力道似有萬鈞之重,重到他覺得難以承受,他喉嚨上下滑動,一聲“父親”已到唇舌間,又強壓下去,開口時聲音透出微啞:“起來。”

行禮的人這才聽從命令起身,抬頭,在窗牖邊透出的一團日光下展露真實麵容。

現任巫山家主是陸嶼然的親伯父,他的父親是巫山的大長老,年少成名,堅韌勇毅,一生將巫山重責擔在肩上,人到這個年紀,朋友們無一不羨慕他命好。說他少年時一把彎刀行遍九州,難逢敵手,巫山因他們兄弟而更顯輝煌榮耀,一生功績難以述儘,成婚後,他的孩子成為了巫山千年來最為珍稀的瑰寶。

陸允生得周正,劍眉,圓目,鼻脊高挺,一路風塵仆仆,此刻裝束仍是一絲不苟,塵埃不染。

他看著陸嶼然,眼裡無有父子親情,唯有恭敬,嚴肅,好像在看整個巫山整為璀璨的希望,最為傑出的精美作品。

陸嶼然鬆開手,習慣了這種情形,他指骨微攏,問:“您怎麼來了。”

“族裡給公子發的急信被公子壓住,家主擔憂。”陸允直言不諱:“加之探墟鏡事件,終於給出了天授旨的線索,臣該來一趟。”

陸嶼然緘默。

與至親麵麵相對,所隔不過幾丈,卻以君臣之禮相稱,這該是天下最滑稽的事。

而這種情形,從他出生時就存在了,百年來無不如此。

陸嶼然閉了下眼,冷靜一瞬,道:“探墟鏡之事,我有分寸。族裡若認為我做法不妥,可換人接手。”

陸允垂目:“不敢。”

這便是巫山對陸嶼然的培養方式,自他出生,神殿為他綻放萬丈光芒那日起,在所有巫山之人眼中,他勢必成為第二個帝主,一統九州,為此,他也當如帝主,有極高的眼界,過人的實力,果決的手段和敏銳的判斷能力。

他百歲閉關出來後,大權在握,命令不容置喙。

直到今日,巫山對他的所有期望都已成真,隻是偶爾有時候,還是希望他真穩重些,冷酷些。

就如這次。

彆的事巫山都能任他發揮,事關天授旨和帝源,不容半點差池。

陸允斟酌了番,在靜默中開口:“公子年後遇刺之事,族裡審得差不多了,毒瘤都已揪出,剩下的事可交由天縱隊負責。多年來,公子被多方針對,如此以身犯險,孤軍深入,到底不妥,族裡一直擔心公子安委。”

他又道:“眼下探墟鏡擬出‘溺海’二字,為重中之重,公子當辨疾緩。”

說來說去,是對他那日深入外島,險些錯過探墟鏡開啟之事存有微詞。

這話若是長老們,哪怕是家主來說,陸嶼然都不會任由說教,可此時此刻,他唯有沉默,而後平心靜氣道:“我知道。”

陸允聞言終於欣慰地舒展眉心。

好似成功規勸君王改變了主意的賢臣良將。

父子兩相對無話,半晌,陸允看向他:“公子身體恢複了嗎?”

陸嶼然頷首:“差不多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通傳,是找陸嶼然的,大概是修建觀測台哪方麵出了岔子,需要他拿主意。

陸嶼然看向陸允,後者微一退步,示意他忙正事要緊。

在他轉身之際,陸允卻叫住他:“嶼然。”

陸嶼然倏的停住腳步。

然而那句稱呼好像是耳邊錯亂的幻覺,他側首回望,隻見陸允鄭重其事地朝他一揖禮,聲音沉重:“公子是巫山所有年輕人的楷模,身上承載著巫山千年來的希冀,是臣夫婦此生最大的驕傲。望公子砥礪前行,堅定初心,萬事慎重。”

陸嶼然跨出門檻。

他出來的時候,商淮橘子正剝到最後一瓣,見狀往嘴裡一丟,也不敢和他靠得太近,直綴在他身後,眼皮直跳:“怎麼了?沒說什麼吧?”

“沒。”陸嶼然麵色沒有變化,他步下階梯,聲音裡丁點波動也聽不見:“叫負責建造觀測台的人來見我。”

商淮在心裡歎息。

就知道是這樣。

照他說,巫山培養陸嶼然,都不像是培養帝主了,那簡直是在塑造一個神仙,無情無欲,什麼時候都要保持絕對的冷靜理智,陸嶼然的自控力強成那樣,他們有時還覺得不滿意。

一覺得他心緒不靜,受外界乾擾影響了,就立馬來苦口婆心,來勸誡,來敲打。

特彆是讓陸嶼然的父母來。

他們一來,陸嶼然身上那點來之不易的人氣就散了,隨後幾天,都沉湎在書房裡處理各項難纏的事,要麼就是直接閉關,出來後修為更讓人絕望。

也沒辦法,誰叫他是陸嶼然呢。

夜裡,商淮和幕一拿著一疊從深山裡搜出來的東西準備去院落找溫禾安,前者還特意問了陸嶼然:“要不一起去?”

陸嶼然搖頭,他俯身在案桌前研究一張叫人掃一掃就眼花繚亂的地圖,冷聲吐字:“不了。”

他很冷靜地想。

不能再接近溫禾安了。

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路要走。

反正從始至終,她沒對他有過什麼感情,唯有過的,隻是處心積慮的哄騙。

“真不去?”商淮有些納悶地看了看天色,低聲提醒:“你不是還要和她說珍寶閣的事嗎。”

陸嶼然頓了頓,最終道:“我明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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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初,蘿州今夜氣溫驟降,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鵝毛大雪,雪下一夜不停,辰時已飄滿了街頭巷尾,各宅院府門上都積了深深一層,推開窗門一望,入目皆是剔透晶瑩的景象。

徐遠思和屬下就在這樣惡劣的仿佛要將人吞噬的天氣中布起了傀陣。

他捏著溫禾安的四方鏡,擲入交織成霜的傀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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