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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粹翎閣出來後已經是夜晚,厲謹拒絕了周辛墨留他吃飯的好意,他要自己繞著京市走一走,因此叫了個代駕把自己的車開回家,準備好好逛逛京市。
剛才周辛墨叫老高燒的那封信,他沒問,有些秘密哪怕是他和二爺間的關係如此親近也是不能打探的,他不說,他便不問。
厲謹絲毫不懷疑周辛墨會害他,說起來荒唐,二爺念完初中後就沒上過學,活脫脫一個戲癡,但是戲文裡描寫的禮義廉恥忠孝兩全,說的就是周二爺這一輩子。
厲謹淡淡笑了笑,點燃一支煙,慢吞吞地吸,頗有種快樂的感覺。
盼著他死的人太多了,其實這樣冒冒失失的回來不是上策,他隻是為了躲阿諾。
在阿諾的地界上,親王享有特權地位,在他們眼裡,沒有平民法律,隻有王法,就算阿諾綁了他,厲謹也無計可施。
現在京市知道他回來的人寥寥無幾,就算知道了,也苦於聯係不上他,他落得清淨,挺好的。
厲謹有心冷一冷亢奮的腦袋,重活一次也太刺激了,他要給自己一晚上自由的空間。
現在他什麼也不是,就單單是厲謹。
厲謹乾脆沒穿西服,就留在周辛墨那,隻穿著件雪白挺闊的西裝襯衫,當個無所事事的閒人,繞著江邊漫無目的的閒逛。
這條驪江是貫穿京市東西方向、直往入海口去的,夜晚亂逛的人很多,友誼橋橫跨兩岸,燈火通明,江上有仿古代的小船,二十塊錢一位,就能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遍覽驪江兩岸,很劃算。
厲謹會遊泳,不怕掉進水裡去,驪江的水很深,水性不好的人掉下去就上不來了,所以經常有人在這裡想不開跳江自殺。
厲謹認為人得想開,所以接下來的人生,他想開心地活著。
他眯著眼睛,聞著風的味道,雖然空氣質量很低,但勝在自由,像他漫無目的旅遊的時候,他不知道要去哪,但隻要離開厲家,他就能找到大自然一切的美景——日照金山,雪山卓瑪,草原荒漠,戈壁鹽湖,看著那些東西,他覺得未來可期,也好像一輩子背負的自卑也都洗得一乾二淨。
從小就有人提醒他,他是個沒人要的,4歲撿垃圾那年,人販子讓他拉著路過的人要東西吃,見到年輕的小姑娘就上去拉,“兔崽子,快上去!”
那時候他不敢,不敢就會挨打,藤條戒尺木頭板子齊齊招呼上,他也怕疼,久而久之,他迫不得已學會了騙人。
偽裝成一個騙吃騙喝的小孩並不難,隻要拉拉小姑娘的衣角,很多姑娘會好心給他買點東西吃。
厲謹漸漸麻木了,那種對痛苦的麻木讓一個小孩子愈發敏感暴躁,如果不是遇見厲風年,厲謹想自己總有一天會殺了人販子,那種狠勁,厲謹想起來覺得後怕,可他再來一次,也會為了自己的命再拚一把。
厲風年收養他後,他時常在哥哥們有意無意的欺壓下連飯都吃不飽,可他珍惜好生活,也不敢喊餓,小小年紀就有了胃病,疼起來要命。
一個養子對潑天富貴的豪門來說意味著什麼,小厲謹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
除了厲風年和曹勉,就隻有周辛墨把他當個人。
厲謹頭一次見周辛墨就得到了一籮筐的食物,那時候在厲謹眼裡,周辛墨就是神話裡生產食物的神仙。
“二哥哥,這是什麼?”
小小的周辛墨像個仙童似的,“阿謹,給你好吃的!”
“真的?”
小厲謹沒有形象,捧著牛排就啃,周辛墨很擔憂地看著他,他怎麼這麼餓呀!
等他風卷殘雲的吃完了,周辛墨仔細地用白手帕擦他的小臟手和小油嘴,沒心沒肺地牽著他去玩打假槍的遊戲。
從那之後,小小年紀的周老二像是記住了厲謹是個餓死鬼投胎的,每次見他都給他帶新鮮出爐的好吃好玩的,自己也才和他一般大,卻特彆有哥哥樣兒,把小厲謹照顧得很滋潤。
瘦弱的小厲謹一天天長大,身上多了點肉,也多了點毛病。
他對流浪貓和流浪狗還有流浪漢都特彆心軟,沿街看到了會把小動物們帶回家。
厲家莊園這麼多年養了不下一百隻流浪動物,厲風年乾脆大手一揮開了個救助站,每年砸著錢,哄他小兒子高興。
但是厲風年不養流浪漢,於是小厲謹兜裡會揣很多零錢,看見了就給,那時候曹勉頭發還是黑的,會勸他:“謹少爺,他們都是騙子,可比您的兜裡還有錢呢!”
“曹叔叔,”小厲謹生的又白又嫩,水靈靈的,軟乎乎的小臉滿是天真純淨,“他們很可憐,跪在冷風裡多冷啊,我想讓他們也可以吃飽飯。”
他也流浪過,挨打過,對吃飽飯有執念,曹勉歎了口氣,牽著小厲謹的手,“謹少爺,你這麼善良,可真不是厲家的種,這黑染缸裡怎麼出了你這麼一隻小白兔子?”
曹勉把他抱起來,望著他烏黑濕潤的大眼睛,溫聲哄著他,“善良是好事,盲目的善良是壞事,我看啊,你真的是個需要好好保護的小娃娃,長得還這麼漂亮,可彆被人騙走了,讓曹叔叔看看,誰才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子呀?是我們的謹謹對不對?真乖哦!”
小厲謹把頭埋進他頸窩裡,可可愛愛地笑了。
小厲謹就在長輩們的保護下秉持著這份善良,直到死時,他才意識到當年曹勉說的那句話背後是什麼含義。
他總是狠不下心,讓自己陷在水深火熱的危機裡。
也許,不論是流浪貓狗流浪漢,還是貧困潦倒的其他人,他們的命運就是流浪,吃苦!
這回,他可真是要狠下心來了!
厲謹狠下心的第一步就是,隻要周辛墨不提那六千萬,他就不還,他知道周辛墨會慣著他,不會跟他計較的。
長大後的厲謹很多年沒再叫過他“二哥哥”,一直是敬稱——“二爺”,“二爺”這麼叫著,但在他心裡,周辛墨比哥哥們還親。
厲謹這些年一直堅持學業,不太和家裡人聯係,他們討厭他,他也不去湊趣,所以他對於哥哥們的印象都很生疏,對厲家的合作夥伴也都不太熟。
他和厲家的大多數人都隻有一麵之緣,那也是逢年過節,在厲風年的帶領之下才見一麵,否則,他獨自一人生活在各個地方,隻和固定的幾個人來往。
三年了,厲家人他一個也沒見過,京市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也一個都沒見過,相信他們對他的印象也很淺淡了。
偏偏就是這樣另類的人成為了厲家的話事人,權柄在握,吐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厲風年去世時隻讓曹勉叫了他伺候病榻,更是在遺囑裡特意提到了這一點,倒像是避開親生的孩子,給厲謹這個養子加了層孝順buff一樣,為他清路。
厲謹恐懼這樣滔天的權力,但他也就隻恐懼了一秒就想開了。
他是厲風年的假兒子,不論做什麼都會被罵,他怕什麼!